摘要:晚饭后,电视机的音量被调到35。这个不高不低的数字,像一根温吞的针,扎在我和妻子陈静之间沉默的空气里。新闻联播主持人的声音被放大到有些失真,每一个字都砸在地板上,却惊不起一丝涟ac响。
晚饭后,电视机的音量被调到35。这个不高不低的数字,像一根温吞的针,扎在我和妻子陈静之间沉默的空气里。新闻联播主持人的声音被放大到有些失真,每一个字都砸在地板上,却惊不起一丝涟ac响。
我滑动手机的动作停在公司群聊的界面上,一张照片赫然占据了整个屏幕。背景是公司附近那家最贵的“海天阁”,杯盘狼藉,酒酣耳热。我们部门二十多个人,一张长桌,挨个挤着,笑得脸都快要变形。我下意识地从左到右,一个一个地数过去,连刚来三个月的实习生小李都在,唯独没有我。照片下方,是部门经理老王发的文字:“辛苦兄弟们了!今晚不醉不归!@全体成员”。那个刺眼的“@全体成员”,像一个公开的笑话。我把手机倒扣在沙发上,发出“啪”的一声轻响。
抽屉的角落里,一张泛黄的老照片被我无意中翻了出来。那是十年前,我和陈静刚结婚,在出租屋的阳台上,她靠着我,笑得眼睛像月牙。照片里的我,意气风发,眼神里有光。我迅速把照片塞了回去,仿佛那光会灼伤现在这个灰头土脸的我。
陈静从厨房走出来,端着一盘切好的苹果,没有看我,径直放在女儿乐乐面前。“乐乐,吃水果,吃完早点去画画。”她的声音平静得像一潭死水,这种反常的沉默,比任何争吵都让我心慌。平时,她总会数落我几句,要么是袜子又乱扔,要么是看手机看得眼都快瞎了。今天,她什么都没说。
我站起身,想说点什么,喉咙却像被棉花堵住了。
“你公司那个项目,评优结果……”她忽然开口,却又猛地顿住,目光落在电视上,仿佛刚才那半句话只是我的错觉。
“没选上。”我替她说完,声音干涩。
“哦。”她应了一声,再无下文。
晚上十点,乐乐睡了。陈静在次卧整理换季的衣服,衣柜门开开合合,发出规律的闷响。我坐在客厅的黑暗里,手机屏幕亮了又暗,暗了又亮。老王那条消息下面,已经刷了几十条“谢谢王总”“王总霸气”的回复。我像一个局外人,窥视着属于别人的狂欢。
心里的那股无名火,混杂着委屈和屈辱,越烧越旺。凭什么?那个评优的项目,我熬了多少个通宵,带出来的方案,最后挂了别人的名字。现在,连庆功宴,或者说散伙饭,都懒得通知我一声。
我拿起手机,手指悬在关机键上。
就这样吧。
你们的世界,我暂时不想参与了。
我不想接到任何一个虚情假意的电话,问我怎么没来。我不想回复任何一条无关痛痒的消息,解释我为什么不在。我想把自己从这张巨大的、无形的网里摘出去,哪怕只有一个晚上。
我用力按下了关机键。世界瞬间清净了。
走进卧室,我没有开灯,直接躺下,用被子蒙住了头。陈静整理完衣服走进来,在我身边躺下,我们之间隔着一个拳头的距离。黑暗中,我能听到她平稳的呼吸声,这平稳让我更加烦躁。她难道就一点都不好奇吗?不好奇我为什么这么早睡?不好-奇我今天为什么这么不对劲?
或许,她根本不在乎。
这个念头一起,就像藤蔓一样疯长,缠得我喘不过气。我翻了个身,背对着她。
这一夜,我睡得格外沉,像一块石头沉入深海,没有梦,没有纷扰。
第二天,阳光透过窗帘的缝隙照进来,我睁开眼,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身边的位置已经空了,陈...静和乐乐应该已经吃过早饭。我拿起手机,长按开机键。
屏幕亮起,熟悉的开机动画之后,信息提示音像疯了一样响起来,密集得像一阵急促的鼓点。微信、短信、未接来电的通知图标,一个接一个地在屏幕顶端弹出,瞬间堆满了整个通知栏。
微信图标上,鲜红的“99+”触目惊心。
我点开,置顶的公司群聊,炸了。紧接着是老王的几十个未接来电,同事小刘的语音通话请求,还有……陈静的。她从昨晚十一点开始,给我打了二十多个电话,发了几十条微信。
我的心猛地一沉。这阵仗,不对劲。
我先点开陈静的微信。
“你怎么关机了?”
“看到回电话。”
“老王找你都快找疯了,出什么事了?”
“林涛,你到底在哪?”
“接电话!”
“你他妈的是不是出事了!!”最后一条,是凌晨三点发的。
我手心开始冒汗,立刻点开和老王的聊天框。没有想象中的责备,全是焦急的催促。
“林涛,看到速回!”
“你在哪?怎么关机了?”
“出大事了!你赶紧来公司!”
最后一条消息,附带着一张图片,是我设计的那个项目的核心结构图,上面用红圈圈出了一个致命的节点。下面是老王几乎是吼出来的语音:“林涛!你这个图纸出大事了!你怎么不接电话!客户连夜要我们给方案!你人呢?”
昨晚的聚餐,根本不是什么庆功宴。
我关机睡觉的时候,他们所有人,都在“海天阁”的包厢里,围着我的图纸,开了一夜的危机处理会。
而我,那个最该在场的人,亲手切断了和世界的所有联系。
我像被一盆冰水从头浇到脚,浑身的血液都凝固了。
第一章:风暴眼
我几乎是从床上一跃而起,胡乱地抓起昨天的衣服套在身上。衬衫皱得像一团咸菜,我也顾不上了。牙刷在嘴里捅了几下,满嘴的牙膏沫都没冲干净,我就冲出了家门。
客厅里,我妈正坐在沙发上,对着她的新智能手机发愁。她看到我这副火烧眉毛的样子,吓了一跳:“涛涛,你这是干啥去?早饭都给你留着呢。”
“妈,不吃了,公司有急事!”我一边换鞋一边吼道。
“急事?你媳妇早上走的时候脸还黑着呢,说你昨晚……”
“妈!”我打断她,语气很不耐烦,“回头再说!”
我妈被我吼得一愣,嘴张了张,没再说话。我心里闪过一丝愧疚,但脚下的动作没停。就在我手握住门把的瞬间,我妈在后面小声说:“那个……涛涛,你教我的那个,怎么给人发那个……会动的照片,我又忘了。”
我的动作僵住了。怒火、焦虑、恐慌,所有情绪都堵在胸口,可回头看到我妈那副小心翼翼、生怕耽误我时间的样子,我心里的硬壳忽然就裂开了一道缝。她花白的头发在晨光里格外显眼,脸上写满了无措。
我深吸一口气,走回去,从她手里拿过手机。屏幕上还停留在她和我爸的聊天界面。“妈,你看,点这个加号,然后点相册,选你要发的照片,再点这个‘表情’,这里面就有会动的了。”我放慢了语速,手指在屏幕上一步步地点给她看。
“哦……哦……是点这个加号啊,我老是点成那个话筒。”她恍然大悟,像个小学生一样认真地看着。
“嗯,记住了吗?”
“记住了记住了,你快去忙吧,别耽误了正事。”她连忙把手机收起来,催促我。
我点点头,转身冲出了门。电梯下行的那几十秒,我脑子里一片空白。刚才教我妈用手机的那短短一分钟,像风暴中的一个暂停键,让我暂时忘记了外界的惊涛骇浪。可电梯门一开,现实的压力又铺天盖地而来。
成年人的崩溃,是从选择静音开始的。我以为我隔绝了世界,其实只是把自己锁进了一个更危险的牢笼里。
出租车在路上堵得像一串生锈的铁链。我一遍遍地看手机,公司群里,老王又发了一条消息:“林涛还没联系上吗?谁住他家附近,去敲门看看!”
我立刻在群里回复:“王总,我在路上了,堵车,马上到。”
消息一发出,群里瞬间安静了。几秒钟后,老王的电话直接打了进来。
“林涛!你昨天晚上干什么去了!”电话一接通,老王的咆哮就穿透了听筒,“你知道因为你联系不上,我们耽误了多少事吗?甲方爸爸的电话都快把公司总机打爆了!”
“我……我手机没电了,对不起王总。”我撒了一个连自己都不信的谎。
“没电?你家没充电器吗?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图纸的问题你清楚吧?A-3节点的承重计算有重大失误!这个项目是你牵头的,现在出了问题,你说怎么办!”
“我马上到公司看。”我的声音在发抖。
挂了电话,我把脸埋在手心里。A-3节点,那个地方我明明反复验算过三遍,怎么会出错?
赶到公司,推开设计部大门,一股烟味和通宵未眠的疲惫气息扑面而来。每个人都顶着一双通红的眼睛,桌上堆满了外卖盒子和咖啡杯。老王坐在会议室里,脸色铁青,见我进来,把一沓文件狠狠摔在桌上。
“你自己看!”
我拿起那张被红笔圈出的图纸,大脑嗡嗡作响。上面的数据,和我记忆中的完全不一样。这个错误太低级了,低级到我根本不可能犯。
“这不是我最终提交的版本。”我抬起头,看着老王。
老王冷笑一声:“不是你最终版?那最终版在哪?服务器上、备份盘里,都是这一版!林涛,我知道你对评优的事有意见,但你不能拿公司的项目开玩笑!这一个失误,你知道会造成多大的损失吗?几千万!这责任你担得起吗?”
一盆脏水就这么结结实实地泼了过来。我百口莫辩。
“我……”
“你什么你!”老王打断我,“从现在开始,这个项目你不用管了。公司会成立紧急小组接手。至于你的问题,等这事处理完了,我们再慢慢算!”
我被赶出了会议室,像一个被驱逐的罪人。同事们看我的眼神,充满了鄙夷、同情和幸灾乐祸。我走回自己的工位,桌上还放着我为了那个项目画的草图。一切都像一个巨大的讽刺。
我打开电脑,试图从我自己的硬盘里找到原始文件,却发现关于这个项目的所有本地备份,都被清空了。
我的心一点点沉下去。这不是意外,这是一个局。
就在这时,手机震了一下,“下班直接回家,有话跟你说。”
第二章:围城
回家的路,比上班时更加漫长。我开着那辆开了八年的旧大众,车里弥漫着一股压抑的沉默。陈静坐在副驾驶,从上车开始就一言不发,只是看着窗外飞速倒退的街景。
我几次想开口,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说什么呢?说我被人算计了?还是说我因为闹情绪关机,结果闯下了弥天大祸?哪一个听起来都像个笑话。
车开进小区,停在车位上,我熄了火,却没有立刻下车。狭小的车内空间里,空气仿佛凝固了。
“你倒是说话啊!”陈静终于开口了,她的口头禅,此刻像一根针,精准地扎在我最脆弱的神经上。
我还是没说话,只是把头靠在方向盘上。
“哑巴了?”她的声音提高了一个八度,“林涛,你到底想干什么?昨晚为什么关机?你知道我多担心吗?我半夜开车去你公司,保安说早就没人了。我差点就报警了!”
她的声音里带着哭腔。我心里一痛。
“对不起。”我低声说。
“对不起?你除了会说对不起,还会说什么?”她猛地转过身,死死地盯着我,“公司的事,老王都打电话跟我说了。他说你因为没评上优,故意在图纸上动手脚,还玩失踪。林涛,这是真的吗?”
“不是!”我猛地抬起头,像被踩了尾巴的猫,“我没有!图纸被人动过了!”
“谁动了?你有证据吗?”她咄咄逼人地问。
我噎住了。证据?我连自己的本地文件都被删了,哪来的证据?
“没有证据,就是你在推卸责任!”
“我没有!”我吼了出来,“我在这个家累死累活,在公司当牛做马,我图什么?项目是我做的,功劳是别人的!现在出了事,黑锅就得我来背?连你也不信我?”
情绪一旦开了闸,就再也收不住。
“信你?我怎么信你?”陈静也激动起来,“你看看你现在这个样子!遇到一点事就知道逃避!关机!冷战!你以为你是谁?地球离了你就不转了?你这是不负责任!”
“我不负责任?”我冷笑,“我每个月工资一分不少地交给你,房贷车贷我在还,乐乐的学费我在交,我怎么不负责任了?”
“钱?你就知道钱!”陈静的眼泪终于掉了下来,“我说的不是钱!我说的是你这个人!这个家不光是你的提款机,它需要一个有温度的男人,一个能沟通的丈夫,一个能当榜样的爸爸!你做到了吗?”
她的每一句话都像一把刀,插在我的心上。
有时候,沉默不是金,是递给别人的一把刀。我用沉默刺伤了她,现在她用言语把那些刀,加倍奉还。
“我累了,陈静。”我疲惫地说,“我不想吵。”
“你累了?你就不想吵了?”她忽然笑了,笑得比哭还难看,“林涛,你最大的问题就是这个!你永远只想着自己!你累了,你就关机,你就沉默,你就把所有问题都丢给我!你想过我吗?想过这个家吗?”
我无言以对。
车里的气氛降到了冰点。我们俩就这么对峙着,像两只斗败了的公鸡。
不知道过了多久,陈静抹了把眼泪,自己推开车门下去了。我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单元楼的门口,心里空落落的。
我点上一根烟,烟雾缭绕中,我看到自己的手在微微颤抖。
我被停职了。
第二天,公司正式下了通知,鉴于我在“A-3项目”中的重大失误和失联行为,给予停职反省处理,并保留追究其法律责任的权利。
这份通告发在了公司内网上,我成了全公司的笑柄。我把自己关在家里,整整三天没出门。陈静照常上班下班,接送乐乐,买菜做饭。我们生活在同一个屋檐下,却像两个最熟悉的陌生人,一天也说不上一句话。
电视机的音量又被调回了35,甚至更高。陈静似乎想用这种方式,来填满这个家里的死寂。而我,只想躲进绝对的安静里。
这天晚上,我躺在床上,听着客厅里传来乐乐和陈静的对话。
“妈妈,爸爸为什么这几天都不上班啊?”是乐乐清脆的声音。
陈静沉默了几秒钟,说:“爸爸……公司放假了。”
“哦。那为什么王阿姨跟我说,爸爸要被开除了?她还说,爸爸工作不认真,是个不负责任的人。”
孩子的话是镜子,照出的全是大人不愿承认的狼狈。
我的心脏像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疼得我几乎喘不过气。我能想象得到,这些话是怎么在小区的妈妈群里传播的。我林涛,从一个别人眼里的“有出息的工程师”,一夜之间,变成了一个“不负责任的失败者”。
我听到陈静的声音有些发紧:“乐乐,别听别人瞎说。爸爸是世界上最棒的爸爸。”
“可是……”
“没有可是,快去睡觉。”陈静打断了她。
我把头埋进枕头里,肩膀控制不住地颤抖。我以为我能扛住所有,但女儿的一句话,就让我全线崩溃。
就在这时,手机屏幕亮了。是一条陌生的短信。
“林哥,是我,小刘。事情不对劲,你方便说话吗?”
小刘,那个刚来三个月的实习生。
我的心跳漏了一拍,立刻回了过去:“怎么了?”
“王总……我周五那天,就是出事前一天下午,看到他鬼鬼祟祟地进了你的办公室,待了大概十分钟。而且,我无意中听到他对另一个部门的李经理说,‘这次姓林的,不死也得脱层皮’。”
(第三人称视角切换)
次卧里,陈静抱着熟睡的乐乐,眼泪无声地滑落。她拿起手机,点开一个聊天框,对方的头像是西装革履的职业照,备注是“猎头-张”。
她飞快地打字:“张先生,你好。我先生林涛,十年资深结构工程师,经验丰富,这是他的简历。他目前遇到一点职业困境,想看看有没有新的机会。拜托您了。”
她犹豫了一下,又补充道:“他本人暂时还不知道,请您保密。”
发完消息,她放下手机,看着窗外的夜色,长长地叹了口气。她可以对林涛发火,可以跟他冷战,但她不能看着他真的就这么垮掉。这个家,是他们两个人的,谁倒了,另一个人都得撑着。她擦了擦眼泪,眼神里重新燃起一丝坚毅。她不知道林涛的图纸到底是怎么回事,但她知道,她不能让他一个人面对。
第三章:裂缝中的光
小刘的信息,像投进一潭死水里的一颗石子,激起了我心中所有的不甘和愤怒。
我立刻拨通了小刘的电话。
“小刘,你说的都是真的?”
“林哥,千真万确。我还发现一个事,最终提交给甲方的那个版本,文件创建时间是周五下午四点半,而你那天四点就下班了。最后修改人……是王总的账号。”小刘的声音压得很低,背景里传来嘈杂的地铁报站声。
“他为什么要这么做?”我咬着牙问。
“我猜……是为了他外甥。”小刘说,“这次评优,本来你的方案是第一,但最后给了技术二部的张扬。张扬就是王总的亲外甥。我听人说,张扬那个方案里有个核心技术,就是从你之前的废稿里‘借鉴’的。王总可能怕你反应过来,追究这件事,所以先下手为强,把你彻底搞臭,这样你就没机会翻身了。”
一瞬间,所有的事情都串联起来了。为什么我的方案会被毙,为什么评优给了张扬,为什么图纸会“恰好”在我闹情绪关机的时候出问题。
这是一个彻头彻尾的阴谋。老王不仅偷了我的成果,还要毁了我的人生。
“小刘,谢谢你。这些证据……”
“林哥你放心,相关截图我都保存了。你需要的话我随时发给你。”
挂了电话,我激动得浑身发抖。我不是一个人在战斗。
我冲出卧室,想把这个消息立刻告诉陈静。客厅里,她正坐在沙发上,低着头,肩膀一抽一抽的。电视机开着,音量依然是35,但她显然一个字都没听进去。
我的脚步顿住了。连日来的争吵和冷战,像一堵墙横在我们中间。我该怎么开口?她会信我吗?
我走过去,在她身边坐下。她没有动,也没有看我。
“陈静。”我叫了她一声。
她没理我。
我伸出手,想去碰碰她的肩膀,又缩了回来。
就在这时,我注意到茶几上放着一杯水,旁边还有一盒感冒药。我这才感觉到,我的头疼得厉害,喉咙也火辣辣的。这几天心力交瘁,加上晚上没盖好被子,我好像发烧了。
这药和水,是她给我准备的。
我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柔软地撞了一下。
孩子的话是镜子,照出的全是大人不愿承认的狼狈。而妻子的沉默,有时候也像一面镜子,照出的是她不愿言说的关怀。
我拿起水杯,一口气喝了大半。温热的水流过干涩的喉咙,也仿佛流进了心里。
“我找到证据了。”我低声说,“图纸的事,是老王陷害我。”
陈静的肩膀不易察-觉地抖了一下。她还是没看我,但她的耳朵在听。
我把小刘告诉我的事情,一五一十地都说了出来。我没有添油加醋,只是平静地陈述事实。我说完了,客厅里又恢复了安静。
过了很久,她才开口,声音带着浓重的鼻音:“那你想怎么办?”
“我要去总公司举报他。”我说,“我不能就这么算了。”
“你有多少把握?”
“五成。”我老实说,“小刘的证据虽然关键,但还不够直接。王总可以辩称他是帮我修改,是我自己忘了。”
“那另外五成呢?”
“另外五成,”我看着她,一字一句地说,“赌人心。”
陈静终于抬起头,眼睛又红又肿。她看着我,看了很久很久,久到我以为她又要说出什么伤人的话。
但她只是说:“我陪你。”
这三个字,比任何“我爱你”都让我动容。
那天晚上,我烧得更厉害了。半夜里,我迷迷糊糊地醒来,感觉额头上有一片冰凉的触感。我睁开一条缝,看到陈静正拿着一块湿毛巾,轻轻地敷在我的额头上。她见我醒了,动作一顿,又默默地把毛巾放好,转身去给我倒水。
床头柜上,放着退烧药和一杯温水。
她把药递给我,什么都没说。我接过来,吃了下去。她又给我掖了掖被角,才回到她那边躺下。
整个过程,我们没有一句交流,但所有的冰冷和隔阂,仿佛都在这无声的关怀中融化了。我转过身,从背后轻轻地抱住她。她的身体僵了一下,然后慢慢放松下来。
“对不起。”我把脸埋在她的头发里,声音闷闷的,“这段时间,让你担心了。”
她没有回答,只是反手拍了拍我的胳膊。
这一刻,我无比确定,这个家,是我的战场,也是我最后的堡垒。
第四章:黎明前的反击
第二天清晨,天刚蒙蒙亮。我退了烧,感觉身体清爽了不少。陈静比我起得还早,正在阳台上浇花。
我走过去,站在她身后。清晨六点的阳台,空气清新,带着泥土和植物的芬芳。远处的城市还在沉睡,一切都显得那么宁静。
“我昨晚想了一下,”陈静头也不回地说,手里摆弄着一盆吊兰,“光靠小刘的证据还不够。老王这种老狐狸,肯定会想好一百种说辞。我们需要一个让他无法辩驳的铁证。”
我没想到她已经想得比我还深。
“什么铁证?”
“那个被你‘借鉴’了方案的废稿。”她说,“你不是说,张扬的方案核心技术是从你的废稿里来的吗?那份废稿,你还有没有?”
我一愣,脑子里飞快地搜索。为了评优,我做了好几个版本的方案,最终提交了最稳妥的一个。那些被放弃的方案,因为觉得没用,我好像……随手删除了。
“我……好像删了。”我有些懊恼。
“电脑回收站呢?”
“清空了。”
陈静转过身,眉头紧锁:“你再仔细想想,有没有存在别的地方?U盘?移动硬盘?或者……邮件?”
邮件!
我脑中灵光一闪。我有一个习惯,一些比较重要的阶段性文件,我会发一份到自己的私人邮箱里,作为云端备份。
我立刻冲到书房,打开电脑。陈静也跟了进来,紧张地站在我身后。我飞快地登录私人邮箱,在几千封邮件里搜索关键词“评优方案”。
进度条在缓慢地移动,我的心也提到了嗓子眼。
“找到了!”我激动地喊出声。
一封三个月前发送的邮件,附件里赫然躺着那个名为“评优方案B版(废稿)”的压缩包!
我立刻下载解压,和网上能搜到的、张扬那个获奖方案的技术说明一对照。陈静虽然不懂技术,但她指着两份文件里几乎一模一样的流程图和数据模型,说:“这不就是复制粘贴吗?”
铁证如山!
老王不仅陷害我,还伙同他外甥剽窃我的劳动成果!
婚姻里最深的爱,往往藏在最汹涌的争吵和最沉默的对视里。而当危机来临时,这份爱会化为最坚实的铠甲和最锋利的武器。
“现在,我们有九成的把握了。”陈静看着我,眼神里是前所未有的坚定。
“你倒是说话啊!”她忽然又说出了那句口头禅。
我愣了一下,随即笑了。我握住她的手,说:“老婆,这次,我们一起。”
她也笑了,用力回握住我的手。
我们没有立刻去找公司领导,而是做了一件更重要的事情——去见小刘。
为了安全起见,我们约在了一个离公司很远的地下车库。小刘看起来有些紧张,不停地东张西望。
“林哥,嫂子。”他看到我们,松了口气。
“小刘,这次真的谢谢你。”我诚恳地说。
“林哥你别这么说,我就是看不惯王总那副嘴脸。你平时对我们这些新来的那么照顾,我们都记在心里。”小-刘挠了挠头,有些不好意思。
陈静从包里拿出一个信封,递给他:“小刘,这是一点心意,你拿着。我们知道你刚毕业,一个人在外面不容易。这件事,可能会给你带来麻烦,这钱你先拿着,以防万一。”
小刘连忙摆手:“嫂子,这我不能要!我帮林哥不是为了钱。”
“拿着。”我把信封塞进他手里,语气不容置疑,“这不是收买,也不是交易。这是我们作为朋友的一点心意。你愿意站出来帮我,这份情谊,我们记一辈子。但是,我们不能让你因为帮我们而陷入困境。”
小刘眼圈红了,他把信封收下,重重地点了点头。
“小刘,我们还需要你帮个忙。”我说,“你能不能想办法,拿到王总和他外甥张扬私下联系的证据?比如微信聊天记录,或者通话记录。任何能证明他们早就知道方案内容的东西都行。”
这是一个很过分的要求,甚至有些危险。
小刘沉默了。我心里一沉,正想说“算了,别为难”,他却抬起头,说:“林哥,我想想办法。张扬那个人,喜欢炫耀。前几天他还跟我们吹牛,说他舅舅多厉害,帮他搞定了一个大项目。我去套套他的话,看能不能录下来。”
我看着这个刚出社会不久的年轻人,心里五味杂陈。
从地下车库出来,我和陈静坐在车里,久久没有说话。
“这个世界,还是有好人的。”陈静轻声说。
我点点头,发动了车子。
接下来的两天,我们都在等待。等待小刘的消息,也等待一个最佳的反击时机。我利用这两天,把所有的证据链都整理成了清晰的文档,包括我的原始方案、张扬的剽窃方案对比、小刘提供的王总登录我电脑的时间记录,以及一份详细的情况说明。
我不再焦虑,也不再愤怒。我的内心一片平静,像暴风雨来临前的大海。
周三下午,小刘发来一个音频文件。
点开一听,是张扬得意洋洋的声音:“……我舅早把姓林的方案摸透了,他那套东西,看着挺唬人,其实也就那样。我稍微改了改,不就成我的了?他现在自身都难保,哪还有空管这个……”
东风,来了。
第五章:我们
“人到中年,才明白‘我们’这个词,不是情话,是战友。”
当我和陈静并肩坐在去总公司的车上时,这句话清晰地浮现在我的脑海里。她手里拿着一个文件袋,里面装着我们这几天准备的所有“弹药”。她的脸上没有了之前的焦虑和愤怒,取而代代的是一种沉着的冷静。
我们没有预约,直接到了总公司顶楼的总裁办公室。前台小姐礼貌地拦住了我们:“请问有预约吗?”
“没有。”我说,“但我们有关系到公司声誉和几千万损失的紧急情况,要向赵总当面汇报。”我特意加重了“几千万损失”这几个字。
前台小姐愣了一下,看着我们严肃的表情,不敢怠慢,立刻进去通报。几分钟后,赵总的秘书出来了,把我们请了进去。
赵总,集团的创始人之一,一个年近六十但精神矍铄的老人。他坐在宽大的办公桌后,审视地看着我们。
“说吧,什么事这么紧急?”
我没有说话,只是把文件袋递了过去。陈静则拿出手机,点开了那段录音。
赵总先是拿起那两份方案对比看,眉头越皱越紧。当张扬那段得意洋洋的录音在安静的办公室里响起时,赵总的脸色彻底沉了下来。
“……他现在自身都难保,哪还有空管这个……”
录音放完,赵总把文件重重地拍在桌上,发出“砰”的一声巨响。
“胡闹!”
他拿起电话,直接拨了内线:“叫法务部和监察部的人,立刻到我办公室来!另外,通知分公司的王建国(老王)和张扬,让他们也马上过来!”
接下来的两个小时,像一场漫长的审判。
法务和监察的人很快就到了,他们接管了我们所有的证据,并当场进行了技术鉴定。结论很快出来:张扬的方案与我三个月前发到私人邮箱的方案,核心代码和设计思路重合度高达90%,属于严重抄袭;而导致项目出现重大失误的那版图纸,最后的修改痕迹确实指向了王总的办公电脑。
下午四点,老王和张扬被带到了总裁办公室。
老王一进来,看到我和陈静,脸色就变了。当他看到桌上那些文件和监察部的人时,他的腿明显软了一下。
“赵……赵总……”
赵总没有理他,只是把那份技术鉴定报告扔到他面前。
“王建国,你还有什么话要说?”
老王拿起报告,只看了一眼,额头上的冷汗就冒了出来。他旁边的张扬,更是面如死灰。
“这是污蔑!是陷害!”老王还想狡辩,“林涛他怀恨在心,伪造证据!”
“伪造?”赵总冷笑一声,示意秘书播放录音。
当张扬的声音再次响起时,老王彻底瘫了。他恶狠狠地瞪了一眼自己的外甥,那眼神,像是要活剥了他。
“赵总,我……我是一时糊涂啊!”老王扑通一声,差点跪下,“我也是为了公司好,怕林涛他经验不足,想让张扬帮他分担一点……图纸的事,我是想帮他优化一下,谁知道……谁知道好心办了坏事啊!”
到了这个时候,他还在狡辩。
我看着他丑陋的嘴脸,心里反而没有了恨意,只觉得可悲。
赵总站起身,走到我面前,拍了拍我的肩膀:“林工,这件事,公司对不住你。让你受委M屈了。”
他转向监察部的人,语气不容置疑:“王建国,身为部门领导,以权谋私,打压下属,陷害同事;张扬,学术剽窃,道德败坏。这两个人,公司一律开除,并保留追究其法律责任和经济赔偿的权利。另外,全集团通报批评,把这件事做成反面教材,让所有人都引以为戒!”
“至于林工,”赵总又看向我,“公司会恢复你的所有职务,并给予相应的补偿。那个评优的结果,重新评定。我希望你不要因为这件事,对公司失去信心。”
我点了点头,喉咙有些发紧:“谢谢赵总。”
走出总公司大楼,外面阳光正好。我和陈静对视了一眼,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如释重负。
我们赢了。
不是因为打倒了谁,而是因为我们守住了自己的底线和尊严。
回家的路上,陈静的手机响了,是猎头打来的。
“陈小姐你好,关于你先生的工作机会,有几家公司都表示了强烈的兴趣,薪资待遇都非常优厚,你看……”
陈静看了我一眼,按下了免提。
我笑了笑,对着手机说:“张先生,谢谢您。不过暂时不用了。我想,我还是想留在这里。”
挂了电话,陈静问我:“不后悔?”
“不后悔。”我说,“逃避解决不了问题。以前我觉得这个公司烂透了,但现在我知道,烂掉的只是个别的人。我要留下来,看着它变好。”
陈-静没再说话,只是把手放在了我的手上。
那一刻,我感觉自己无比强大。
第六章:回响
生活不会因为你逃避就放过你,但会因为你面对而给你出路。
周一,我重新回到了公司。
走进办公室,气氛有些微妙。同事们看我的眼神,不再是鄙夷和同情,而是多了一丝敬畏和疏离。那个“99+”未读消息的夜晚,像一道分水岭,把我的人生划成了两半。之前,我是那个任劳任怨、谁都可以踩一脚的老好人林工;之后,我成了那个敢和上司硬刚、直接告到总裁面前的“狠人”林涛。
我的工位被打扫得干干净净,桌上的绿植也被人浇了水。小刘看到我,眼睛一亮,快步走过来:“林哥,你回来啦!”
“嗯。”我拍了拍他的肩膀,“谢了,兄弟。”
“嘿嘿,应该的。”他笑得像个孩子。
老王和张扬的位置已经空了,仿佛他们从未在这里出现过。公司任命了新的部门经理,是一个从技术岗提拔上来的老同事,为人正直,技术过硬。
下午的部门会议上,新经理宣布了集团的处分通报,并当众向我道了歉,代表公司恢复了我的名誉。他还宣布,经过重新评定,那年的优秀项目奖,归属于我带领的团队。
迟来的正义,虽然有些变味,但终究还是来了。
会议结束后,新经理把我叫到办公室。
“林涛啊,”他叹了口气,“这件事,委屈你了。以后有什么想法,可以直接跟我沟通,别再一个人憋着了。”
“谢谢李总,我知道了。”我点点头。
“还有,”他从抽屉里拿出一份文件,“这是‘A-3项目’的后续处理方案。甲方那边,赵总亲自去解释了,同意给我们一个月的时间修改。这个烂摊子,还得你来收拾。你……有没有信心?”
我看着那份文件,上面密密麻麻地标注着需要修改的细节。这无疑是一块难啃的硬骨头。
如果是以前的我,可能会觉得这又是一个“坑”,是让我去背锅。但现在,我只觉得这是一种信任。
“有。”我接过文件,回答得干脆利落。
接下来的一个月,我几乎是以公司为家。我带着一个新的团队,没日没夜地修改方案,重新计算,和甲方一遍遍地沟通。陈静没有一句怨言,只是每天晚上都会给我发微信,有时候是一张乐乐画的画,有时候是一碗她炖的汤的照片,下面配着简单的两个字:“早点回家。”
我不再关机,不再玩消失。我会告诉她我今天加了多久的班,遇到了什么难题,又解决了什么问题。我们的交流变得具体而真实。
一个月后,最终方案顺利通过了甲方的验收。庆功宴上,新经理李总举着杯,走到我面前。
“林涛,这杯,我敬你。”他说,“不仅为这个项目,也为你这个人。”
我笑着和他碰了碰杯,一饮而尽。
那天晚上,我没有喝多,准时回了家。推开门,客厅的灯亮着,电视机开着,正在播放乐乐最喜欢的动画片,音量调在一个很舒服的数字,22。
陈静和乐乐都睡了。我轻手轻脚地走进卧室,看到陈静的手机放在床头柜上,屏幕还亮着,停留在和我的聊天界面。
我发给她的最后一条消息是:“老婆,我回来了。”
下面没有她的回复,但输入框里,有三个打了一半的字:“我等你……”
我笑了笑,给她盖好被子,在她额头上亲了一下。
我洗完澡出来,坐在沙发上,享受着这难得的宁静。我忽然想起陈静那句口头禅:“你倒是说话啊!”
这句话,在不同的情境下,有着完全不同的含义。
第一次在车里,是绝望的质问。
第二次在阳台,是试探的鼓励。
而最近一次,是在上个周末的厨房。我们一起做早饭,我尝了一口她做的粥,故意板着脸不说话。她就用胳膊肘捅捅我,笑着说:“你倒是说话啊!好不好吃给个准话!”那时的语气,是亲昵的撒娇。
同一句话,见证了我们关系的从冰封到解冻,再到春暖花开。
我的标志性动作,是疲惫时揉捏眉心。我回顾了一下,发现我已经很久没有做这个动作了。或许,当心不再疲惫时,身体也就不需要那些无意识的慰藉了。
我拿起自己的手机,点开那个曾经让我噩梦连连的公司群聊。里面正在热闹地讨论着周末去哪里团建。我笑了笑,打下几个字:“算我一个。”
第七章:未完
日子仿佛又回到了正轨,但又有什么东西,被永久地改变了。
我和陈静之间,少了很多不必要的猜测和沉默,多了一些直接的沟通和表达。我学会了说出我的烦恼,她也学会了倾听我的压力。我们不再是两个各自背负着重担的孤岛,而是一个能共同抵御风浪的港湾。
乐乐似乎也感受到了家里的变化,脸上的笑容比以前多了。她不再问我为什么不上班,而是会骄傲地跟同学说:“我爸爸是个超级厉害的工程师!”
周末的早晨,阳光很好。我们一家三口在厨房里,一起准备一顿丰盛的早餐。我负责打鸡蛋,陈静负责煎培根,乐乐则踮着脚,努力地把草莓摆在吐司上。
厨房里,锅碗瓢盆的碰撞声,食物在油锅里滋滋作响的声音,还有乐乐哼着不成调的歌声,交织成一曲最动听的交响乐。
“爸爸,你看我摆的,像不像一朵花?”乐乐举起一片吐司,向我炫耀。
我笑着夸她:“真漂亮,我们家小画家出手就是不一样。”
陈静在一旁看着我们,脸上带着温柔的笑意。她把煎好的培根夹到盘子里,对我说:“尝尝,今天的火候怎么样?”
我夹起一块,放进嘴里,故意嚼了半天,却不说话。
“你倒是说话啊!”她用胳膊肘轻轻撞了我一下,眉眼弯弯,全是笑意。
“嗯,”我煞有介事地点点头,“比昨天进步了一点点。”
“去你的!”她笑骂了一句,却把最大的一块培根夹到了我的碗里。
就在这时,我放在餐桌上的手机“叮”地响了一声。
是一条微信消息的推送。
屏幕上显示着预览:【XX公司项目合作群】邀请您加入群聊。
我的动作顿了一下。那熟悉的群聊邀请,像一个遥远的回响。一年前的那个夜晚,就是因为一个群,掀起了滔天巨浪。
陈静也看到了,她没有说话,只是看着我。她的眼神很平静,带着全然的信任。
我拿起手机,屏幕的光映在我的脸上。我看着那条邀请,然后,我笑了笑,把手机翻过来,屏幕朝下,轻轻地放在了餐桌上。
我没有立刻去点那个“加入”,也没有去探究这又是一个怎样的开始。
我拿起一个空碗,转身面向陈静,对她说:
“再给我盛一碗粥。”
来源:温柔葡萄2q