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我叫陈小川,打小就跟我爷住在白沙镇这鸟不拉屎的江边地界儿。镇子不大,屁事不少,邪乎事儿更多。为啥?因为咱爷俩干的这营生,它就不是阳间人该干的——走阴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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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夜雨送煞
这鬼天气,雨下得跟特么掉了底儿似的,没完没了。
我叫陈小川,打小就跟我爷住在白沙镇这鸟不拉屎的江边地界儿。镇子不大,屁事不少,邪乎事儿更多。为啥?因为咱爷俩干的这营生,它就不是阳间人该干的——走阴差。
说好听点叫走阴差,说难听点,就是给死人送快递的。
谁家死了人,心里头有那放不下的念想,又怕自个儿去坟头烧纸惹上不干净的东西,就备好金银纸马、书信衣裳,趁着天没黑透,摸到我家这破窝棚来,求我爷半夜走一趟,把东西送到那特定的坟头前,了却活人心愿,也安了死人的心。
报酬?嘿,这兵荒马乱的年景,能有口吃的就不错了。有时是几枚攥得汗津津的铜子儿,有时是半袋发了霉的糙米,遇上那讲究点的大户,也能得几个刮嗓子眼的杂面馍馍。大洋?我长这么大,见我爷摸过银元的次数,一只手都数得过来。
我爷常叼着他那杆早没烟丝的烟枪,眯缝着浑浊的老眼跟我说:“川娃子,咱这行当,损阴德,但也积阴功。活人念想重,死人路难行,咱就是那个搭桥的。记住了,三点规矩比命大:一、收件人的名讳、坟头方位,绝不能错,错一丁点,要命;二、子时出门,鸡鸣前必回,阳熄阴盛,过了时辰,你就回不来了;三、路上无论谁叫你,别回头,别应声,那多半不是想跟你唠嗑的。”
道理我都懂,可每次看着爷佝偻着背,提上那盏糊得惨白惨白的灯笼,深一脚浅一脚消失在黑灯瞎火的夜里,我这心里就跟揣了只兔子似的,蹦跶得厉害。怕,是真怕。但怕有啥用?这世道,能喘气儿就不错了,还挑拣啥活儿干?
我的目标简单得可怜——熬着。等我爷哪天彻底抻不直腰了,我就接过那盏白纸灯笼,接着干这人不人鬼不鬼的营生,挣我俩的活命粮。
眼瞅着天快黑透了,雨一点没停的意思,反而变成了那种丝丝拉拉的牛毛雨,沾在身上,冷得钻骨头缝。我爷蹲在门槛上,瞅着门外那一片水汽朦胧,眉头皱得能夹死苍蝇。
“爷,瞅啥呢?今儿这雨邪性,估计没活儿了,早点歇着吧。”我拢了拢身上那件破得跟渔网似的褂子,哆哆嗦嗦地说。
我爷没吭声,只是吧嗒了两下嘴,像是还在品那早就不存在的烟味儿。
就在这时,门外那泥泞的路上,传来“啪叽啪叽”的脚步声,又急又沉,不像镇上那些饿得前胸贴后背的邻居。
我爷猛地抬起头,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警惕。
紧接着,我家那扇吱呀乱响的破木门就被推开了,一股子湿冷的寒气先钻了进来,然后才是一个肥硕的身影——是镇上的油坊老板,赵金牙!
这老小子可是镇上一霸,平时眼珠子长在头顶上,今儿个居然冒着雨摸到我们这狗窝来了?真是太阳打西边出来。
赵金牙浑身淋得跟落汤鸡似的,绸缎褂子紧贴在肥肉上,显得更臃肿了。他脸上挤出一副悲戚模样,可那双小眼睛里的精明算计,隔老远都能闻到味儿。
“陈老爹,”他没客气,直接凑到我爷跟前,声音压得低低的,还带着雨水的潮气,“麻烦您老,帮个大忙。”
我爷没动弹,撩起眼皮看他:“赵老板,您这大富大贵的,有啥事能求到我这糟老头子头上?”
赵金牙搓着手,咧嘴一笑,那颗标志性的大金牙在昏暗的油灯下闪了一下光:“唉,还不是我家老爷子……前天刚走了。想请您老明儿个头七夜,跑一趟老坟山,给老爷子捎点东西。”
我爷眉头皱得更深了:“头七夜?赵老板,那会儿阴气最重,路上不太平啊。啥紧要东西,非得赶那时候送?”
“嗨!”赵金牙从怀里掏出一个用油纸包得严严实实、四四方方的玩意儿,看着还挺沉,“老爷子生前就好这一口——‘福寿轩’的芙蓉膏和一套烟具。这不是没赶上抽最后一口嘛,做儿子的,心里过意不去,得让他走得舒坦点不是?”
芙蓉膏?大烟?我瞥了一眼那油纸包,心里直嘀咕。这玩意儿轻飘飘的,哪能是这动静?那包东西看起来硬邦邦的,倒像是一摞……书?或者木板?
我爷显然也疑心了,盯着那油纸包没说话。
赵金牙有点急,眼珠子一转,立马从兜里掏出三块亮闪闪的东西,“啪”一声拍在旁边那摇摇晃晃的破桌子上。
“陈老爹,规矩我懂!不让您老白忙活!这是三块大洋!定钱!事成之后,再给您老补上三块!六块大洋!够您爷俩舒舒服服过个小半年了!”
嗡! 我脑子当时就一懵。 六块大洋! 白花花、亮闪闪的六块大洋!我甚至能想象出它们摞在一起那沉甸甸的手感,能闻到我爷一直想买却没舍得买的那烟丝的香味,能看到过年时桌上或许能出现的一碗油汪汪的红烧肉!
我呼吸一下子粗了,眼睛死死盯着那三块银元,挪都挪不开。我爷的身子似乎也微不可查地抖了一下。他慢慢转过头,看了看我身上那件破得露风的褂子,又看了看窗外那凄风苦雨,最后目光落回到那三块大洋上。
屋里静得可怕,只有雨水敲打屋顶的滴答声,还有我和我爷粗重的呼吸声。
半晌,我爷像是用尽了全身力气,长长地、沉沉地叹了口气,那口气里带着认命般的疲惫。他慢慢伸出了那只枯瘦得像老树皮一样的手。
“地址,名讳,写清楚。”他的声音嘶哑得厉害。
赵金牙脸上瞬间笑开了花,忙不迭地把油纸包和一张写着字的红纸塞进我爷手里:“清楚!绝对清楚!老爷子的大名赵满仓,坟头在老坟山东面,新立的碑,最大的那个就是!有劳您老了!千万明晚子时送到啊!”
他像是生怕我爷反悔,东西一交,话一扔,转身就扎进了雨幕里,溜得比来时还快。
破木门吱呀呀地晃动着。 屋里又只剩下我们爷俩,还有桌上那三块刺眼的大洋,以及我爷手里那包沉甸甸、硬邦邦的“芙蓉膏”。
我爷没看大洋,也没看我,只是低头摩挲着那油纸包,脸色在油灯下晦暗不明。
“爷……”我嗓子发干,心里的那点不安又冒了出来,“那东西……看着不像……”
我爷猛地抬起头,打断我,混浊的眼睛里有一种我看不懂的情绪,像是恐惧,又像是决绝。
“六块大洋……”他声音低沉,像是在对我说,又像是在告诉自己,“够给你扯身新衣裳,买双结实鞋,再买半扇猪油过年了。”
他顿了顿,把油纸包和红纸小心翼翼塞进他那件专门走差事、洗得发白的旧褡裢里,挂到墙上。
“赵家老爷子是喜丧,八十整寿才走的,怨气不重。”他像是在安慰我,但声音飘忽得没有一点底气,“送完这趟……咱爷俩……能过个肥年。”
褡裢挂在墙上,那硬邦邦的形状,隔着布都透出一股子说不清道不明的邪性。
窗外的雨,还在下,淅淅沥沥,没完没了。
我的心,却比这雨夜还要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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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荒山错坟
爷提着那盏白纸灯笼,佝偻着身子,一头扎进门外那泼墨似的黑夜里了。
门一关,屋里顿时就剩下我一个,还有那桌上三块冷冰冰、白花花的大洋。它们在那儿闪着幽光,晃得我眼晕,心里头却跟揣了只耗子似的,七上八下,挠得慌。
那油纸包……太他娘的硬了!芙蓉膏哪是那动静?我虽说没抽过那玩意儿,可见过啊,福寿轩里那些老烟鬼捧着的烟膏,都是软塌塌、黑乎乎的一团,用油纸一裹,轻飘飘的。赵金牙给的那包,四方四正,棱角分明,掂量着……倒像是一块沉甸甸的砖头,或者……一摞厚厚的账本?
“甭瞎琢磨!”我使劲甩了甩头,像是要把那不安甩出去,“六块大洋呢!爷说了,送完这趟,能过肥年!新衣裳,猪油渣……香得很!”
我试图用这些好东西麻痹自己,可耳朵却不受控制地支棱着,捕捉着门外的一切声响。雨好像小了点,但没停,淅淅沥沥的,没个尽头。风吹过破窗棂,发出呜呜的怪响,听着就像哪个女人在哭。
时间过得贼慢,每一口气都呼得提心吊胆。
我坐不住,在屋里来回踱步,破草鞋蹭着泥地,沙沙响。脑子里忍不住去想我爷这会儿到哪儿了。
老坟山那地界,我是跟爷去过的。镇子西头往外再走三四里地,一片荒凉土坡,乱坟堆叠,荒草长得比人都高。年头久的坟都塌了,露出黑窟窿似的坑洞,新的坟头挨着旧的,碑石东倒西歪。白天去都觉着阴气森森,后脖颈子发凉,更别提这伸手不见五指的雨夜了。
爷那身子骨,能扛得住吗?那白纸灯笼的光,才多大一点?在这鬼天气里,怕是连脚底下的路都照不清。
他肯定得沿着那条被雨水泡烂的泥泞小路往上爬,深一脚浅一脚,裤腿早就被泥浆糊满了。雨水顺着他脸上的沟壑往下淌,他也顾不上擦,只能死死攥着灯笼杆,另一只手护着胸前的褡裢——那里面装着赵金牙那包邪门的“芙蓉膏”,还有给沿途孤魂野鬼准备的买路钱——黄纸。
路上会不会遇到啥?虽说爷常念叨,只要守规矩,一般没事。可那是老坟山啊!埋了多少横死的、冤死的、没人祭拜的孤魂野鬼?它们会不会闻着活人气儿,围上来?
我心里咯噔一下,不敢再往下想了。规矩!对,爷懂规矩!他走了大半辈子阴差,从来没出过岔子!
我强迫自己坐下,眼睛死死盯着桌角的油灯,火苗忽闪忽闪,把我的影子拉得老长,投在斑驳的土墙上,张牙舞爪的。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也许是一个时辰,也许更久。外面的风好像更急了,呜呜声变成了尖啸。
突然!
我浑身一个激灵,猛地从凳子上弹起来!
我好像……好像听见了点别的动静?混杂在风雨声里,极细微,但又尖利得刺耳!
像是……像是有人用指甲盖,在用力地、一下下地刮挠着啥硬东西!木头?还是……石头?
声音好像是从很远的老坟山方向飘过来的,又好像,就在我家门外!
我头皮瞬间麻了!心脏咚咚咚地擂鼓,都快从嗓子眼儿蹦出来了!
我屏住呼吸,耳朵贴到冰冷的门板上,拼命去听。
可那声音又没了。只剩下风声,雨声,还有我自己快要爆炸的心跳声。
“错觉……肯定是错觉……”我靠着门板滑坐下来,大口喘气,手心里全是冷汗,“自己吓自己……没事的……爷肯定没事……”
我努力安慰自己,可刚才那一下尖锐的刮挠声,像根钉子似的,死死楔进了我脑子里,拔不出来了。
我眼前忍不住浮现出我爷此刻可能在经历的画面:
他应该已经到了老坟山东面。对,赵金牙说了,东面,新碑,最大的那个。爷肯定找到了。他放下灯笼,从那旧褡裢里,先拿出几张黄纸,嘴里念念有词,撒向四周——这是给沿途的“朋友”的买路钱,求个平安。
然后,他会小心翼翼地拿出那个硬邦邦的油纸包,放在赵家老爷子那崭新的、湿漉漉的墓碑前。说不定还会按照规矩,低声念叨两句:“赵老爷子,您儿子赵金牙给您送东西来了,您收好,安心上路吧。”
做完这一切,他肯定会松一口气,转身,提起灯笼,准备赶紧离开这是非之地。
就在他转身的那一刻——
我的想象力到此戛然而止,一股没由来的寒意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我猛地打了个冷颤,胳膊上的鸡皮疙瘩唰地一下全立起来了!
为什么……为什么我会觉得……我爷放东西的时候,眼角的余光,会不由自主地瞥向旁边?瞥向那座……塌了半边的、碑都碎了的荒坟?
那坟里埋的是谁?爷从来没跟我细说过老坟山每一座坟的来历。可那一刻,我就是莫名其妙地、无比清晰地感觉到,旁边有那么一座孤零零的、破败的荒坟!它就在那儿,沉默地、阴冷地注视着我爷的一举一动!
我爷会不会也感觉到了?他放下东西,准备离开时,后背会不会一阵发凉?会不会觉得,有什么东西,从那塌陷的坟窟窿里,悄悄地……探了出来?
“啪!”
一声极轻微、却异常清晰的声响,突然穿透风雨声,钻进我的耳朵!
像是……像是一颗小石子,从高处滚落,掉进了水洼里!
声音的来源,似乎比刚才那刮挠声近了很多!
我浑身汗毛倒竖,猛地捂住自己的嘴,才没叫出声来。心脏缩成一团,冻得像块冰。
我爷……他应该正在下山了吧?他肯定在拼命往回赶!提着那盏灭了的灯笼?不对,灯笼不能灭!爷说过,灯笼灭了,就找不到回家的路了!
那声响是什么?是爷匆忙下山踢到的石子?还是……
我不敢再想下去了。一种巨大的、冰冷的恐惧像潮水一样把我淹没。我蜷缩在门后,死死盯着那三块大洋,它们此刻看起来不再诱人,反而像三块烧红的烙铁,烫得我心口疼。
那包“芙蓉膏”……赵金牙……那座塌了半边的荒坟……
外面,风雨声似乎小了些。
但另一种声音,若有若无地,混在风里,飘了过来。
啪嗒……
啪嗒……
像是光脚踩在烂泥地上的声音。
由远及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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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鬼拍门
那“啪嗒……啪嗒……”的声音,像是催命的符,混在淅沥的雨声里,越来越近,越来越清晰!
我他妈浑身的血都凉了!刚才那点自己吓自己的胡思乱想,瞬间成了真!这不是错觉!真有东西跟来了!
我像被钉在了门板上,动弹不得,只能听着那声音一步步逼近。它走得不快,甚至有点慢悠悠的,但每一步都像踩在我心尖上,又湿又黏,带着一种说不出的邪性。
啪嗒…… 啪嗒……
它到门口了! 声音戛然而止。
门外死一样的寂静,只有雨水从屋檐滴落的“滴答”声。这种极致的安静,比刚才那脚步声更让人头皮发麻!它就在门外!隔着这扇薄薄的、吱呀作响的破木门!我能感觉到一股子阴冷的气息,正顺着门缝丝丝缕缕地钻进来,冻得我牙关都在打颤。
它……它在干嘛?它为什么停了?
就在我脑子乱成一锅粥的时候——
“砰!砰!砰!”
剧烈的、毫无章法的撞门声猛地炸响!那破木门根本经不起这么折腾,瞬间发出要散架般的呻吟,门闩剧烈地跳动,仿佛下一秒就要断裂!
“小川!开门!快开门啊!!”
是我爷的声音!尖利,扭曲,充满了极度惊恐下的破音,完全不像他平时那沙哑低沉的动静!像是被人死死掐住了脖子,挤出来的最后一点求生嘶吼!
是爷?!他回来了?!可那脚步声……
巨大的惊喜和更巨大的恐惧同时攫住了我!我想都没想,伸手就要去抽那门闩——爷在外面!他遇到危险了!
可就在我的手指碰到冰冷门闩的瞬间,我爷之前反复叮嘱的话,像一道闪电劈进我几乎空白的脑子里:
“路上无论谁叫你,别回头,别应声!”
“鸡鸣前必回!”
现在鸡还没叫!而且……那诡异的啪嗒声是跟着他一起到门口的!
我的手僵住了,冷汗像瀑布一样从额头滚落,流进眼睛里,又涩又疼。
“爷……是您吗?”我听到自己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隔着门板颤巍巍地问。
门外是我爷更加凄厉、几乎崩溃的哭喊:“是我!是我啊!小川!开门!有……有东西跟着我!快开门!让它进来咱都得死!!快啊!!”
让它进来都得死?
这句话像一盆冰水,兜头浇灭了我刚才那点冲动。巨大的矛盾撕扯着我。门外是我唯一的亲人,他听起来快要死了!可万一……万一门外不只有他呢?万一那东西……就贴在他背后,等着我开门呢?
规矩!走阴差的规矩!爷用命换来的规矩!
我死死咬着牙,嘴唇都快咬出血了,腥味在嘴里漫开。指甲深深掐进手掌心,疼痛让我维持着最后一丝理智。
“砰!砰!砰!” 撞门声更猛烈了,还夹杂着指甲疯狂挠门的刺耳声音,听得我头皮发炸。
“错了……送错了……”我爷的声音突然带上了哭腔,语无伦次,像是精神已经崩溃,“坟……坟是对的!赵老爷子的碑……我认得!我把东西放……放下了……可是……”
他的喘息声粗重得吓人,像是破风箱在拉扯。
“我刚放下……转身没走两步……就听见……听见身后有动静……不是风吹纸钱的声音……是……是抠土的声音!咔哧咔哧的……像是……像是有人从坟里往外爬!”
我浑身的寒毛唰一下全立了起来!
“我……我没敢回头啊……记着规矩呢……我就拼命跑……那声音就跟在我后面……啪嗒……啪嗒……像是光脚踩在烂泥地里……甩不掉!怎么都甩不掉!”
“它一直追……一直追……我摔了一跤……灯笼灭了……褡裢也掉了……我不敢捡啊……我就拼命跑……它就跟到门口了!我听见了!它就在外面!趴在我背上啊!!”
最后一句,他几乎是歇斯底里地尖叫出来!
而几乎就在他尖叫的同时,那“啪嗒……啪嗒……”的声音,再次清晰地、一下下地,响了起来。
这一次,近在咫尺。
仿佛就在门板的另一面,紧贴着我爷的后背。
甚至……我产生了一种可怕的幻觉,好像有一双湿漉漉、沾满泥泞的脚,就站在门外,和我只隔着一层薄薄的门板。
去他妈的规矩!
那是我爷!就算外面是刀山火海,是阎罗殿,我也得开门!
“爷!你撑住!”
我不知道哪来的力气,狂吼一声,用尽全身力气猛地抽掉了那根颤巍巍的门闩,一把拉开了破木门!
门外的景象,让我一辈子都忘不了,像一把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了我的眼珠子上。
我爷整个人像是从泥潭里捞出来的,浑身糊满了黑乎乎的泥浆,湿透的头发一绺绺贴在惨白的额头上。他那件破棉袄被扯开了好几个口子,露出里面同样脏污的絮棉。他空着手,灯笼和褡裢果然不见了。
最吓人的是他的脸,没有一丝血色,嘴唇是青紫色的,不停地哆嗦。那双总是浑浊却透着温和的眼睛,此刻瞪得溜圆,眼珠子可怕地向外凸着,里面填满了极致到扭曲的恐惧,血丝密布,直勾勾地、死死地盯着他身后的黑暗!
他就保持着半个身子扑进来的姿势,僵在门口,像是被什么东西定住了。
“爷!”
我猛地伸手把他往里拽。
他的身体冰得像一块在江水里泡了一冬天的石头,沉重无比,而且还在剧烈地颤抖,牙齿磕碰的“咯咯”声,在死寂的夜里清晰得吓人。
我一使劲,终于把他完全拖进了屋里。
他“噗通”一声瘫软在地上,像一摊烂泥,只有出的气没有进的气,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怪响,还在不停地重复:“来了……它来了……点灯……快把灯都点上……”
我手忙脚乱地想去扶他,眼角余光下意识地瞥向门外的黑暗。
雨还在下,门外空荡荡的,只有被踩得一片狼藉的泥泞地面。
好像……什么都没有。
我刚要稍微松一口气。
突然——
“啪嗒。”
一声极其轻微、却清晰无比的水声。
就在我家门槛外,不到一尺的地方。
那泥泞的地面上,凭空多了一个小小的水洼。
而在那水洼旁边,清晰地印着半个脚印。
那不是人的脚印。模糊,扭曲,边缘带着一种不自然的溃散感,更像是……某种湿漉漉的东西,刚刚在那里停留过,留下的一个黏糊糊的印记。
我浑身的血液仿佛瞬间冻结了。
它刚才……就站在这儿。
贴着我的后背,听完了屋里所有的动静。
我猛地扑过去,“砰”地一声用尽全力撞上木门,手抖得几乎插不上那根脆弱的门闩。
做完这一切,我背靠着门板,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心脏快要从胸腔里跳出来。
屋里,油灯的光晕微弱地摇晃着,映着我爷惨白失神的脸,和地上那一滩从他身上淌下来的、散发着土腥味和某种难以形容的腐朽气味的泥水。
门外,死寂无声。
但那无形的、冰冷的恐惧,已经穿透了门板,彻底淹没了这间小小的破屋。
它来了。 而且,我知道,它没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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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问瞎卜凶
屋里那盏破油灯,火苗跳得跟抽风似的,把我爷那张煞白煞白的脸照得忽明忽暗。他瘫在泥地上,身子还在不受控制地一抽一抽,嘴里翻来覆去就那两句:“来了……它来了……点上灯……都点上……”
点个屁灯!现在就是把全镇的灯油都烧干了,也赶不走门外那玩意!
我后脊梁骨飕飕地冒寒气,门板外面那股子阴冷,跟活物似的,丝丝缕缕地往里钻。我知道,它没走,就在外头守着。那半个黏糊糊的脚印,像刻在我眼珠子上了一样,怎么都甩不掉。
不能这么下去!等我爷缓过劲?看他这架势,能不能缓过来都两说!等天亮?鸡鸣还有好几个时辰,这几个时辰够那东西把我俩拖出去嚼碎八百回了!
得找人!必须找人!镇上懂这些邪门歪道的,除了我爷,就只剩镇西头的薛老瞎了!
薛老瞎年轻时也走过阴差,后来不知咋回事,眼睛就坏了,只剩俩浑浊的白翳子,瞅着吓人。但他肚子里有货,老辈儿的传闻、坟山的格局、那些没名没姓的孤魂野鬼的来历,他门儿清!
我瞅了瞅瘫在地上的爷,又瞅了瞅那扇仿佛随时会被推开的破木门,心一横,牙一咬!
“爷!你撑住!我去找薛爷爷!”我撂下话,也不知道他听没听见。
从墙角抄起那把砍柴的斧头,冰凉的木柄攥在手里,多少给了点虚飘飘的胆气。又摸到我爷藏床底下那坛舍不得喝的烈酒,拍开泥封,仰脖子“咕咚咕咚”灌了两大口。酒液像烧红的刀子,从喉咙一路烧到胃里,呛得我眼泪直流,但一股子蛮横的热劲也顶了上来。
豁出去了!
我猛地拉开门闩,冷风夹着雨点子劈头盖脸砸过来。门外黑得像墨缸,啥也看不清。我抡起斧头在空中胡乱挥了两下,吼了一嗓子给自己壮胆:“滚开!都他妈滚开!”
也不知道是酒劲上来了还是咋,吼完也不管有没有用,一头就扎进了雨夜里,朝着镇西头没命地跑!
脚底下烂泥糊泞,好几次差点摔个狗吃屎。雨水糊住眼睛,根本看不清路,全凭平时摸黑认道的记忆深一脚浅一脚地狂奔。总觉得身后有声音,那“啪嗒……啪嗒……”的动静好像又跟了上来,就在耳朵边上响,吓得我魂飞魄散,根本不敢回头,只能拼命甩开两条腿,肺都快喘炸了。
终于看到薛老瞎那间孤零零的破窝棚时,我几乎是滚过去的,一头撞开他那扇吱呀乱响的木门,瘫在门口,只剩下喘气的份儿,嗓子眼儿里全是血沫子味。
“薛……薛爷爷!救……救命!”我嘶哑着喊,声音抖得自己都听不清。
屋里就一豆油灯,薛老瞎正蹲在地上,就着那点光,慢吞吞地搓草绳。他抬起那张布满深沟浅壑的脸,俩白翳子“看”向我这边,脸上没啥表情。
“川小子?”他声音哑得像砂纸磨锅底,“慌里慌张,让鬼撵了?”
“比……比鬼撵了还邪乎!”我连滚带爬地凑过去,气都喘不匀,竹筒倒豆子似的,把我爷怎么接的活儿,怎么去的坟山,怎么被东西追回来,还有门外那半个邪门的脚印,全都抖落了出来,重点强调了我爷迷糊间说的“旁边有个塌了半边的老坟”!
薛老瞎搓草绳的手停住了。他那张老脸在油灯下阴晴不定,那俩白翳子好像都缩紧了。屋里就剩下我呼哧带喘的声音和外头没完没了的雨声。
他沉默了好久,久到我以为他睡着或者吓死了。
终于,他沙哑地开口了,每个字都像是从坟坑里刨出来的,带着一股子土腥气和寒意:“东面……塌了半边的老坟……”
我心里猛地一揪。
“川小子……”他慢慢转过头,那对白翳子“盯”着我,让我浑身发毛,“你爷……怕是惹上大麻烦了……捅了马蜂窝了……”
“那坟里……埋的是个外乡女人……”他声音幽幽的,像夜猫子哭,“说是光绪年间逃难来的……长得俊,唱得一口好曲儿,唉,那嗓子,亮得跟银铃似的……被当时镇上最大的粮号,潘家的大少爷看上了,偷偷收了房……”
“可惜啊,命比纸薄……没名没分怀了崽,被潘家那母老虎知道了……那还能有好?叫人活活用棍棒打了出来,孩子当场就没了,人也半疯了……最后,在一个雨夜,她不知道从哪儿弄来一身红嫁衣,穿戴得整整齐齐,吊死在了潘家大门口那石狮子上!”
我听得后脖颈子发凉,忍不住缩了缩脖子。红嫁衣!上吊!这怨气得多重!
“后来呢?”我声音发干。
“后来?”薛老瞎嗤笑一声,像夜枭叫,“潘家嫌晦气,败门风,随便找了副薄皮棺材,连夜抬到老坟山那乱葬岗子边上草草埋了,连块木牌子都没给立!年头久了,坟头塌了,野狗刨,雨水冲,谁还记得有那么个苦命人……可她怨气没散啊,一直窝在那塌坟里呢!”
他猛地“看”向我,声音陡然尖利起来:“赵家那挨千刀的赵金牙!让他爹埋哪儿不好?非埋她旁边!?你们还半夜去送东西……动静那么大……那女鬼……沉眠多年被惊扰,怕是以为……”
薛老瞎的呼吸都急促了,枯瘦的手指指向我,微微发抖:“以为是那负心的潘家大少爷……隔了这么多年,终于良心发现,给她来信儿了!”
“她等的,就是一封‘家书’啊!一个名分啊!”
我如遭雷击,猛地想起赵金牙那硬邦邦的油纸包!那厚度,那形状……根本他娘的就是一封信!一封厚厚的信!赵金牙这狗日的骗了我们!他根本不是给他爹送烟土!他是想借我们走阴差的手,把这封不知所谓的信,送给旁边那冤死的女鬼!
可为什么?!他图啥?!
“那……那现在咋办?薛爷爷?”我急得都快尿裤子了,一把抓住他干枯的胳膊,“那女鬼现在堵在我家门口了!我爷都快不行了!”
薛老瞎甩开我的手,摸索着从炕席底下掏出一个脏兮兮的小布包,扔给我:“这里面是香灰和几枚压棺材的老铜钱,你赶紧回去,沿着你家门缝和窗户缝撒上,能挡一阵子……寻常玩意不敢碰……”
我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赶紧攥紧那小布包。
但薛老瞎接下来的话,像是一盆冰水,又把我浇了个透心凉。
“但这治标不治本……”他摇着那颗瞎脑袋,“那女鬼怨气太深,又认定了你家门……香灰铜钱挡得住一时,挡不住一世!”
“那……那咋整啊?”我腿都软了。
薛老瞎咧开没几颗牙的嘴,脸上的皱纹挤成一团,笑得比鬼还难看。
“要想活命,只剩下一个法子!”
他枯瘦的手指几乎戳到我鼻子上:“天一亮!你必须立刻去赵金牙家!堵他的被窝!问他到底送了什么东西!为什么要送!那信里写的什么狗屁玩意儿!”
“解铃还须系铃人,这孽是他作的,脓包是他捅破的!他必须给你说出个一二三来!得出血!得出大血!让他想办法平了那女鬼的怨气!否则……”
薛老瞎那双白翳子死死“盯”着我,声音压得极低,却像锤子一样砸进我耳朵里:
“否则,那女鬼认定了你家门,不拿到她想要的‘家书’或者等来那个‘负心汉’,她是绝不会走的……她会一直跟着你,缠着你,直到……把你拖进她那塌了半边的破坟里,替了她的缺,你才能解脱!”
我拿着那包轻飘飘的香灰铜钱,站在那儿,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上天灵盖,整个人都冻僵了。
替她的缺……钻进那塌坟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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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毒牙暗藏
天蒙蒙亮,雨总算停了,但那天色还是灰扑扑的,压得人喘不过气。镇上跟泼了墨似的,静得吓人,连平时最早起来扒食的野狗都没动静。
我攥着薛老瞎给的那包香灰铜钱,深一脚浅一脚地往赵金牙家摸。两条腿沉得像灌了铅,一宿没合眼,眼皮子直打架,可心里那根弦绷得紧紧的,稍微一碰就能断。
路过我家那破门时,我没敢往里瞅。门板上啥也没有,但那半个黏糊糊的脚印好像烙在我脑子里了。我按照薛老瞎说的,哆嗦着把香灰沿着门缝窗缝细细撒了一圈,又摸出那几枚锈得发黑的老铜钱,压在大门槛底下。
做完这些,我心里稍微踏实了一丁点,但一想起薛老瞎最后那句话——“替了她的缺”,后脖颈子就又开始冒凉风。
赵金牙家那高门大院,在白蒙蒙的晨雾里像个蹲着的怪兽。我抡起拳头,也顾不上怕了,憋着一肚子邪火,哐哐哐地砸那朱漆大门。
“赵金牙!开门!姓赵的!你给我出来!”
砸了好半天,里面才传来一阵拖拉的脚步声,门吱呀开了一条缝,露出管家那张没睡醒的胖脸,一看是我,立马不耐烦地要关门:“去去去!哪来的小叫花子,天没亮嚎什么丧!滚远点!”
我眼疾手快,一把撑住门板,力气大得自己都吃惊:“我找赵金牙!让他出来!出大事了!他要不出来,我今天就死你们家门口!”
我眼睛肯定是红的,样子估计也挺吓人,那管家被我这股不要命的劲儿唬住了,愣了一下。
就在这时,里头传来赵金牙的声音,带着刚起床的沙哑和火气:“谁啊?吵吵啥?妈的还让不让人消停了!”
我一把推开管家,挤进门缝。赵金牙披着件绸缎褂子,趿拉着鞋,正从里屋出来,一脸的不痛快。看见是我,他先是愣了一下,随即那小眼睛里就冒出惯有的精明和嫌弃。
“陈小川?你个小兔崽子跑我家来发什么疯?你爷呢?活儿干利索了?”他打着哈欠,漫不经心地问,好像昨晚那差点要人命的邪乎事跟他屁关系没有。
我气得浑身发抖,指着他鼻子就吼:“赵金牙!你他妈少给老子装蒜!你昨晚让我爷送的到底是什么鬼东西!”
赵金牙脸色微微一变,但马上又恢复了那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德行,金牙一龇:“嘿!你小子吃枪药了?不就是芙蓉膏和烟具嘛!怎么?东西没送到?那可是六块大洋!你们爷俩想黑吃黑?”
“放你娘的狗臭屁!”我血往头上涌,口不择言,“芙蓉膏?那他妈硬得跟砖头一样!是信!对不对!是一封信!你让你爹埋在那女鬼旁边,是不是就为了送那封信!”
我直接把薛老瞎的推测吼了出来。
赵金牙脸上的横肉猛地抽搐了一下,眼神里闪过一丝明显的慌乱,但他很快强装镇定,声音却不由自主地拔高了:“什……什么信!什么女鬼!胡说八道!小孩子家家的听风就是雨!赶紧滚蛋!再胡咧咧,小心我报官抓你!”
他越是这副样子,我越是肯定薛老瞎猜对了!
“我爷差点死在外面!现在还在家里躺着说胡话!有东西跟着他回来了!就堵在我家门口!薛爷爷都说了!就是旁边那坟里的红衣女鬼!她以为是负心汉给她来信了!缠上我们家了!”我红着眼睛往前逼了一步,“那信里到底写的啥!你为啥要送!你今天不说清楚,咱谁也别想好过!”
赵金牙听到“红衣女鬼”四个字,脸色“唰”一下变得惨白,额头上瞬间冒出了一层冷汗。他眼神躲闪,不敢看我,嘴唇哆嗦着:“薛……薛老瞎?那老瞎子懂个屁!他吓唬你的!哪……哪有什么女鬼!都是自己吓自己……”
“没有?”我冷笑,想起爷那惨状和门外的脚印,声音都在发颤,“没有我爷能吓成那样?没有那门外能留下半个不是人的脚印子?赵金牙!你是不是人!为了点破事,你要我们爷俩的命啊!”
我情绪激动,声音越来越大。赵金牙做贼心虚,生怕被左邻右舍听了去,赶紧一把将我拽进院子里,关上大门,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
他喘着粗气,小眼睛滴溜溜乱转,像是在权衡利弊。最后,他像是下了什么决心,压低了声音,带着一股子恼羞成怒的味儿:“行了!嚎什么嚎!算……算我倒霉!遇上的你们这两个不顶用的玩意儿!”
他舔了舔发干的嘴唇,眼神飘忽:“那……那确实是一封信……是我祖上……一位叔公留下的……说是当年……当年有点对不住那女人……心里头不安,留了封忏悔信……想着……想着埋在旁边,化解点怨气,也……也好让家里风水顺当点……”
他说得吞吞吐吐,漏洞百出。
“忏悔信?埋旁边化解怨气?”我根本不信,“那你干嘛骗我们是芙蓉膏?干嘛非得让我爷头七夜去送?还指定要送到?你明明知道旁边那坟邪性!”
赵金牙被我问得哑口无言,脸上青一阵白一阵,最后干脆耍起横来:“问那么多干嘛!钱少了你们的?六块大洋!够买你们几条命了!一点破事都办不好,还有脸来问我?赶紧滚!那女鬼真要找,也是找你们这些送信的!关我屁事!”
他这话彻底点燃了我心里的火!这狗日的不仅骗我们,现在还想过河拆桥,把脏水全泼我们身上!
我气得浑身乱颤,刚要扑上去跟他拼命——
突然!
赵金牙像是看到了什么极度恐怖的东西,眼睛猛地瞪圆了,瞳孔瞬间缩成了针尖大小!他脸上的横肉疯狂抖动,抬起手指着我身后,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像是被掐住脖子的怪响,整个人筛糠似的抖了起来。
“你……你身后……那……那是什么?!”他的声音尖利得变了调,充满了无法形容的惊骇。
我被他这突如其来的样子吓了一大跳,下意识地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猛地扭过头看向我家院门的方向。
我家院门关得好好的。
院子里除了我和吓瘫了的赵金牙,空无一人。
只有清晨冰冷的雾气,丝丝缕缕地流动着。
可我顺着赵金牙那惊恐欲绝的目光仔细看去……
在我刚才挤进来的那扇朱漆大门的门槛底下……
不知道什么时候,竟然又多了半个湿漉漉、黏糊糊的、扭曲模糊的脚印!
和昨晚我家门口的一模一样!
它……它竟然跟着我……大白天……找到了赵金牙家!
我浑身的血液,瞬间凉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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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红衣索债
赵金牙那声变了调的尖叫,像根针似的扎进我耳朵里,把我魂儿都快吓飞了!
我猛地扭过头,顺着他那抖得跟风中落叶似的手指头看去——
我家那朱漆大门关得死死的,院子里除了吓得快尿裤子的赵金牙和同样心惊肉跳的我,连个鬼影子都没有。
“你……你瞎叫唤什么!”我心头火起,以为这老小子又想耍花样吓唬我。
可下一秒,我就发现不对了。
赵金牙根本不是装的。他脸上的肥肉剧烈地哆嗦着,冷汗像下雨一样从他额头鬓角往下淌,脸色白得跟刚刷的墙皮一样,俩眼珠子瞪得溜圆,死死地盯着大门门槛的方向,瞳孔缩得只剩下一个小黑点,里面全是见了鬼一样的极致恐惧!
“门……门槛……”他牙齿磕得咯咯响,声音像是从喉咙眼里挤出来的,气儿都喘不匀了,“脚……脚印……又……又来了!”
我心头猛地一沉,赶紧顺着他的目光仔细瞧。
就我家大门门槛底下,那青石板铺的地面上,不知道什么时候,竟然又多了半个湿漉漉、黏糊糊的脚印!和昨晚我家门口那个,还有刚才我瞅见的那个,一模一样!扭曲,模糊,边缘溃散,透着一股子非人的邪性!
它……它真的跟来了!从我家到赵金牙家!大白天!就这么无声无息地跟来了!
一股难以形容的寒意瞬间席卷了我全身,手脚冰凉。
几乎就在同时——
呼——!
院子里凭空刮起一股阴风!冰冷刺骨,吹得我汗毛倒竖,鸡皮疙瘩起了一身。这风邪门得很,打着旋儿,卷起地上的尘土落叶,却偏偏绕开了我和赵金牙,直扑院子中央!
院子里那几棵半死不活的花草,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枯萎、发黑!仿佛所有的生机都被瞬间抽走了!
温度骤降!刚才还有点清晨的凉意,这会儿简直像是突然掉进了冰窟窿,呵出的气都变成了白雾。
“啊——!!”赵金牙发出一声杀猪般的惨叫,一屁股瘫坐在地上,手脚并用地往后蹭,裤裆那儿肉眼可见地湿了一大片,骚臭味混在阴冷的空气里,格外难闻。
他指着院子中央,眼珠子都快从眼眶里蹦出来了,声音凄厉得不像人声:“红……红的!红的!她来了!她来了!!”
我猛地扭头看向院子中央。
就在那打着旋的阴风中心,空气像是水波纹一样晃动了一下。
一个模糊的、半透明的虚影,一点点地凝聚出来。
像是一团人形的雾气,却又比雾气更凝实一些。
能隐约看出那是个女人的轮廓,身材纤细,穿着一身……极其扎眼的、残破不堪的红色嫁衣!
那红色红得刺眼,红得妖异,像是用血染过,又经历了长年的风吹雨打,变得破破烂烂,但依旧能看出当年的样式。宽大的袖口和下摆,在阴风中无声地飘动。
看不清脸,那一块区域像是笼罩在最浓的雾气里,模糊一片。
但她站在那里,一股滔天的、冰冷彻骨的怨气,就像实质一样弥漫开来,压得我胸口发闷,几乎喘不上气!那是一种积累了不知道多少年的委屈、愤怒、绝望和不甘!
她微微转动了一下那模糊的“头”,似乎先是“看”向了瘫在地上抖成筛糠、嚎啕大哭的赵金牙。
那一刻,我明显感觉到周围的怨气变得更加暴戾、更加尖锐!阴风变得更加猛烈,吹得赵金牙家屋檐下的灯笼疯狂摇摆,发出吱呀呀的惨叫。
她认出来了!这姓赵的是那负心汉潘家的种!
“呃……呃……”赵金牙被那无形的目光锁定,喉咙里只能发出窒息的怪响,翻着白眼,眼看就要吓晕过去。
但下一秒,那红衣虚影,又缓缓地、极其僵硬地,转向了我。
虽然没有五官,但我清晰地感觉到,一道冰冷刺骨、充满审视和某种偏执期待的“目光”,落在了我身上。
是在看我是不是那个“送信人”?还是在看我……能不能把她想要的“负心汉”交出来?
我站在原地,一动不敢动,后背的冷汗已经湿透了破褂子,手里的斧头柄攥得死紧,却生不出半点挥舞的勇气。在这玩意面前,我这把破斧头跟烧火棍没啥区别。
突然!
那红衣虚影动了!
她像是飘,又像是踩着什么诡异的步子,悄无声息地朝着瘫软的赵金牙“滑”了过去!那身破败的红嫁衣在她身后拖出淡淡的红色轨迹,如同淌出的血痕!
“不……不要过来!不是我!不是我害的你!是我祖上!是潘守业那个老王八蛋害的你!你去找他!去找他啊!”赵金牙吓得魂飞魄散,屁滚尿流地往后爬,语无伦次地哭喊着,把自家祖上都卖了。
但那红衣虚影根本不管这些,怨气锁定了赵金牙,一只模糊的、苍白的手影,从红袖中缓缓探出,抓向他的脖子!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我脚踝猛地一凉!
像是有一双看不见的、湿漉漉冰冷刺骨的手,突然从地底下伸出来,死死攥住了我的脚脖子!一股巨大的、不容抗拒的力量传来,要把我往地下拖!
我低头一看,魂飞魄散!
我脚下的青石板地面,不知道什么时候变得像水波一样荡漾起来!两只由浑浊泥水构成的、扭曲的手掌,正死死箍着我的脚踝,一股冰冷的死气顺着皮肤直往我骨头里钻!
是那女鬼!她一方面要索赵金牙的命,另一方面,也没打算放过我这个“送信”的!
她要拖我当替身!薛老瞎的话应验了!
“啊——!”我吓得失声尖叫,拼命挣扎,可那泥水手力量大得惊人,根本挣脱不开,身体一点点往下沉!
赵金牙眼看那苍白手影就要碰到自己,又看到我这边的诡异景象,彻底崩溃了。他像是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手脚并用地朝我这边爬,涕泪横流地嚎叫:“救我!陈小川!救救我!我给你钱!我把油坊给你!救我啊!她也要抓你!咱俩都得死!”
死亡的阴影和脚踝上冰冷的触感,反而在极致的恐惧中,猛地刺激了我的脑子!
不能死!我不能死在这儿!我爷还在家躺着呢!
薛老瞎的话像闪电一样划过脑海——“解铃还须系铃人”、“她等的是一封家书,一个名分”!
电光石火间,我也不知道哪来的急智,用尽全身力气,朝着那即将掐住赵金牙的红衣虚影,嘶声大吼:
“等等!娘娘!手下留情!我知道您要什么!我知道!”
那抓向赵金牙的苍白手影,猛地顿在了半空。
抓住我脚踝的冰冷泥手,也似乎停滞了一瞬。
那红衣虚影,缓缓地、极其僵硬地,再次转向了我。
整个院子里那暴戾的怨气,为之一凝。
所有声音都消失了,只剩下赵金牙像破风箱一样的喘息声,和我自己如擂鼓般的心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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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阴契阳约
我那一嗓子吼出去,感觉把肺里的空气都榨干了,嗓子眼火辣辣地疼。
院子里那刮骨的阴风,好像顿了一下。
抓向我脚踝的那两只冰冷泥手,力道猛地一松,虽然还箍着,但那股要把我直接拖进地底的狠劲儿没了。它们就那么僵着,像是在等下一步的指令。
即将掐到赵金牙脖子的那只苍白手影,也硬生生停在了半空,离他的肥肉就差那么一寸!赵金牙翻着白眼,喉咙里嗬嗬作响,屎尿屁流了一裤裆,臭气混在阴冷空气里,那味儿别提多冲了。
那红衣虚影,那颗模糊不清、笼罩在浓雾里的“头”,缓缓地、极其僵硬地转向了我。
虽然没有眼睛,但我感觉两道冰冷刺骨、又带着一种偏执到极点的审视“目光”,死死钉在了我脸上。周围的怨气像是沸腾的水,躁动不安地翻滚着,等着看我到底能放出什么屁来。
我心脏快从嗓子眼蹦出来了,后背的冷汗唰唰地流。我知道,机会就这一次,说错一个字,下一秒我和赵金牙就得手拉手去见阎王。
我狠狠咽了口唾沫,润了润干得冒烟的嗓子,强迫自己稳住那抖得不成样子的声音,对着那红衣虚影,尽量让每个字都清晰:
“娘……娘娘!”我学着戏文里的称呼,也不知道对不对,先喊了再说,“您……您消消气!您等的,不就是潘家一个交代吗?不就是一纸名分,一个堂堂正正‘回家’的由头吗?”
那红衣虚影似乎微微晃动了一下,周围的怨气翻涌得更厉害了。
我趁热打铁,手指猛地指向地上瘫成一滩烂泥的赵金牙,声音拔高:“是他!是这姓赵的混蛋祖上造的孽!是他骗了我们,利用了走阴差的规矩,惊扰了您!这债,该他还!这因果,该他了!”
赵金牙一听,吓得魂飞魄散,杀猪似的嚎起来:“不关我事啊!老祖宗造的孽凭什么我还!陈小川你个小王八蛋害我!”
“你给老子闭嘴!”我扭头冲他厉声骂道,眼珠子都红了,“不想死就听老子的!不然咱仨今天一起玩完!你真想被她拖进那塌坟里替了她?!”
赵金牙被我吼得一哆嗦,看着那近在咫尺的苍白手影,立马噤声,只剩下呜呜的哭声。
我转回头,继续对着那红衣女鬼,语气放缓,但带着一种豁出去的坚决:“娘娘,您掐死他容易,可掐死他,潘家就绝后了!谁给您正名?谁把您请回宗祠,写上族谱?您难道真想永远做个没名没分、困在荒坟里的孤魂野鬼?等着那早烂成灰的负心汉?值吗!”
最后那“值吗”两个字,我几乎是吼出来的。
那红衣虚影猛地一震!周身的红雾剧烈地翻腾起来,像是在表达她内心的激烈挣扎。那冰冷的怨气中,似乎掺杂进了一丝极其微弱的、积压了无数年的悲凉和不甘。
有门!
我心脏狂跳,赶紧把脑子里刚刚灵光一闪拼凑出来的方案抛出去,语速快得像打机关枪:
“让这姓赵的办!他是潘家现在的种!让他当着族老的面,在您牌位前磕头认错!替他那挨千刀的祖爷爷忏悔!把您的牌位,用八抬大轿,风风光光请进他潘家宗祠!就放在偏殿,香火供奉,写上您的名姓!让潘家后世子孙都知道,有您这么一位祖奶奶!”
我说得唾沫横飞,自己也觉得这主意有点异想天开,但这是我能想到唯一能平怨气又不伤及自身的办法了!
“这样……这样您才算真正回了家,有了名分,受了香火,不用再在那荒山野岭挨冻受饿,也不用……不用再抓替身了,是不是?”我小心翼翼地看着那团红雾,声音最后带上了点试探。
院子里死一样的寂静。
阴风不再那么刺骨,温度似乎回升了一丁点。
那抓着我脚踝的泥手,慢慢地、一点点地缩回了地下,仿佛从未出现过。青石板恢复了原样。
停在赵金牙脖子前的那只苍白手影,也缓缓收了回去,隐没在红袖之中。
那红衣虚影静静地“站”在那里,浓雾笼罩的“面部”对着我,似乎在权衡,在判断。
过了仿佛一个世纪那么久。
她周身那沸腾暴戾的怨气,开始一点点地收敛,虽然依旧冰冷,但不再那么充满攻击性。她微微地、极其轻微地点了一下那模糊的“头”。
她……同意了!
我提到嗓子眼的心,噗通一下落回一半,差点虚脱得坐地上。
“听见没!赵金牙!”我立马扭头,冲着地上那滩烂泥吼道,“娘娘开恩,给你个机会活命!照我说的做!认错!忏悔!请牌位!进宗祠!香火供奉!少一样,你立马就得死!”
赵金牙早就吓破了胆,此刻听说有活路,哪还敢说半个不字?脑袋点得跟小鸡啄米似的,哭嚎着答应:“做!我做!我全都做!认错!磕头!请牌位!烧香!一年三百六十五天香火不断!只求娘娘饶命!饶命啊!”
那红衣虚影最后“看”了我一眼,那目光依旧冰冷,但似乎少了些杀意。然后,她就像来时一样,悄无声息地开始变淡,那身刺眼的红嫁衣和模糊的身影,逐渐消散在空气中,如同融化的冰。
院子里那彻骨的阴冷和浓郁的怨气,也随之缓缓散去。
温度恢复了正常,只是空气中还残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腐朽气息,以及赵金牙身上那浓烈的骚臭味。
阳光艰难地穿透晨雾,洒进院子,照亮了一地狼藉和瘫在地上、如同死过一回的赵金牙。
我靠着冰冷的墙壁,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浑身都在不受控制地发抖,衣服早就被冷汗浸透了。
活下来了…… 暂时活下来了。
赵金牙瘫在那儿,眼神涣散,过了老半天才缓过点劲来。他看着我,眼神复杂,有恐惧,有后怕,但更多的,是一种极其隐蔽的、毒蛇般的怨毒。
他知道,他这回要大出血了,而且脸面丢尽。
但他不敢反悔。
那半个还印在门槛下的湿脚印,就是最好的警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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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残灰余烬
赵金牙这孙子,算是彻底被那红衣女鬼吓破了苦胆。命都快没了,还要啥脸面?还要啥钱?
他几乎是连滚带爬地安排了一切。
潘家的宗祠就在镇东头,平时阴森森紧闭着大门,除了年节祭祖,根本没人去。这回可好,热闹大了。
赵金牙哭丧着脸,把族里几个快入土的老家伙都请了来,一个个听得这事儿,脸皱得跟老树皮似的,但看着赵金牙那失魂落魄、裤裆骚臭的样儿,再看看门槛底下那若隐若现、擦都擦不掉的湿脚印子,谁也不敢说个“不”字。
仪式就在宗祠那阴冷的大堂里办。香烛纸马倒是备得十足,火光跳得人心慌。赵金牙被俩伙计架着,跪在一个新做的牌位前。那牌位上刻着“潘门姚氏萱娘之位”,是薛老瞎根据模糊记忆拼凑出来的女鬼名姓——姚萱娘。
赵金牙磕头如捣蒜,脑门磕在青砖地上砰砰响,带着哭腔念着他找人写的忏悔词,无非是祖上混账、委屈了您、后世子孙知错了、求您老人家宽宏大量之类的屁话。他每念一句,身子就抖一下,生怕那红衣身影再冒出来。
我扶着我爷站在角落看着。我爷经过几天将养,脸上总算有了点人色,但眼神还是有点发直,手凉得像冰块,紧紧抓着我的胳膊。那晚上的经历,像是把他魂儿抽走了一半。
仪式折腾了大半天,最后把那块新牌位请进了偏殿一个角落,承诺香火不断,这事才算勉强了结。
说也怪,那牌位一放稳当,宗祠里那股子若有若无的阴冷气,好像真就散了不少。一直压在我心头的那块大石头,也稍稍挪开了一点。
我和我爷互相搀扶着往回走。路过赵金牙时,他抬起头看了我们一眼。那眼神复杂得很,有劫后余生的庆幸,有破财丢脸的肉疼,但更深的地方,藏着一丝毒蛇一样的怨毒。我知道,这梁子,算是结下了。他把这笔账,记我们爷俩头上了。
“爷,没事了。”我低声说,也不知道是安慰他,还是安慰自己。
我爷没说话,只是重重地叹了口气,那口气悠长又疲惫,像是把一辈子的力气都叹完了。
日子好像又回到了从前,又好像彻底不一样了。
赵金牙果然没再找我们麻烦,见了面都绕着走,但他家油坊的伙计,看我们的眼神总带着点说不清道不明的敌意。镇上关于老坟山闹鬼、赵金牙祠堂认错的事,也悄悄传开了,版本越传越邪乎。我和我爷走在路上,总能感觉到背后有人指指点点,眼神里有好奇,有害怕,也有嫌弃。
走阴差的活儿,暂时是没人敢来找了。谁不怕再招惹上什么不干净的东西?
也好,我爷那身子骨,经不起第二次折腾了。我们靠着赵金牙那次“赔”的几块大洋,勉强过日子。我爷精神头时好时坏,好的时候就坐在门槛上晒太阳,眯着眼看天,一看就是大半天。坏的时候,夜里还会突然惊醒,喊着“来了来了”,一身冷汗。
我接过了那盏白纸灯笼,仔细地擦拭干净,收进了柜子最里头。不知道还有没有再用上它的一天。
有时候半夜醒来,听着窗外风吹过的声音,我还会下意识地屏住呼吸,仔细去听,有没有那“啪嗒……啪嗒……”的脚步声。
没有。再也没有响起过。
那红衣女鬼,姚萱娘,好像真的拿到了她想要的“名分”,在她等了不知道多少年的“家”里安息了……吧?
直到有一天夜里,我做了个梦。梦见自己又走到了潘家宗祠外面。月色惨白,祠堂黑黢黢的,像个巨大的坟包。我鬼使神差地走过去,透过门缝往里看。
里面没有点灯,只有偏殿那个角落,似乎有一点点微弱的、暗红色的光晕。光晕里,好像坐着个穿红衣服的身影,背对着我,一动不动。
她似乎……轻轻叹了口气。
那叹息声又轻又飘,却带着一种说不出的苍凉和……疲惫。好像等了太久,真等到的时候,却发现不过如此。
我猛地从梦里惊醒,心口怦怦直跳。
窗外月光如水,静悄悄的。
第二天,我忍不住好奇,绕路从潘家宗祠门口走过。大门紧闭着,跟平时没什么两样。但我驻足听了一会儿,好像……真的听到里面传来极轻微、极缥缈的一声叹息。
是风吹过屋檐的声音?还是香烛燃烧的噼啪?或者……是我听错了?
我不知道。
日子就这么一天天过下去,像镇子旁边那条江的水,表面平静,底下却藏着看不见的暗流和泥沙。那场雨夜的惊魂,赵金牙宗祠里的磕头,还有那个穿红嫁衣的女鬼,都成了白沙镇人们茶余饭后一则新的、带着寒意和唏嘘的传说。
我和我爷,成了这传说里的一部分。
那盏白纸灯笼还藏在柜子里。 我爷晒太阳的时间越来越长。 而我,似乎真的长大了。只是偶尔,在夜深人静的时候,会下意识地摸摸自己的脚踝。
冰凉如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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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源:直率洒脱的橘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