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一片蜿蜒起伏的绿铺天盖地,纷披如绿瀑,掩映着这座勾栏斗角的寺庙,红色的廊柱和黄色的墙体,在一片浓绿中格外鲜亮明艳。这明艳的红黄与浓绿,在大起大落的对比中唤起敬畏,仰望间,便已生出清凉心。
一片蜿蜒起伏的绿铺天盖地,纷披如绿瀑,掩映着这座勾栏斗角的寺庙,红色的廊柱和黄色的墙体,在一片浓绿中格外鲜亮明艳。这明艳的红黄与浓绿,在大起大落的对比中唤起敬畏,仰望间,便已生出清凉心。
行至此处,这一处山头就走到了尽头。蓊蕤浓郁的绿,也把山那边的风景掩藏在这无边的葱茏繁茂里,犹如同谋着一个深埋千百年的秘密。
大抵十年前来过这里,那也是一个闷热的夏日午后。寺庙正从半山腰处挪移上来,一座土墙瓦顶的正殿,高古久远,灰扑扑带着曾有的时间印记,孤独地立在这一处平缓的高台上。配殿正在施工,显然是这座古老正殿的新晋伙伴,脚手架上同样灰扑扑的工人们,在一片破碎与杂芜上,即将一砖一瓦地修建起一处信仰的承载。而那时,堂皇结果呈现之前的杂乱与荒凉,摊开在这片山脚下,像极了人类秩序的在建,亦似乎被破坏之后的重建。破旧与无序,疏散在山野的气息里,倒也毫无违和感。山野何其阔大与包容,无言接纳所有的有序与无序。
日落星出,择一平整处喝茶。漫天泼洒的星子闪闪注视,无月的碧蓝天幕,辽阔高广,人的渺小不及一星。有柔凉的夜风吹过,身旁的栗子树瘦小笔直,发出沙沙的枝叶摩擦声,夜鸟偶尔的孤鸣划破静寂。碧空如洗,心绪亦如洗。
再次到这里,时间已如流沙般滑过将近十岁的光阴。在遥远的神话传说中,山中一日,世上千年,而这尘世的十年,山中不知早已过去多少年岁。今日再见,依旧是我见青山多妩媚,而岁月在山峦草木之间并无痕迹。此时,偏殿与正殿早已巍峨耸峙,富丽而阔大。山墙内,禅房花木深,亦早已是另一番丰茂景象。站在山墙一角,有凉风微拂,围栽一圈的刺玫正浓红,丝绒般的厚实花瓣擎在花枝上,有着炫耀且炫目的美。想起来时路上,山村房舍三五成群倚在路边,房前有累累垂垂的青石榴立在光影里,有着入画的姿态。亦有正当季的紫薇,开出一树树繁花,或白或粉或浅紫或洋红,美人出游般,立成道旁的一处处风景,这山下山上的花果之美,倒也相互呼应。
那棵栗子树还在,只是树冠若亭盖,浓荫匝地,有参天之气汩汩而出。
四野无声,照例喝茶。
草木间
茶字拆开,是人在草木间。而在山野喝茶,连茶本身也置于草木之间,这双重的草木释放与加持,让心绪格外宁静。当年,“神农尝百草,日遇七十二毒,得荼而解之。”只是等尝到了断肠草,还来不及吃茶,便已中了这草的毒而肠肚化掉。此处所说的“荼”,即后来的“茶”。最初的茶有药理之用,解毒、救命。
唐朝陆羽在《茶经》中说:“茶者,南方之嘉木也。一尺、二尺乃至数十尺。其巴山峡川,有两人合抱者,伐而掇之,其树如瓜芦……”可见,野生大茶树从唐朝就已被发现。陆羽对茶、水、器、制茶方法的收集整理及研究,让这南方的嘉木从唐朝走出,走过漫长的宋元明清,也走过唐煮宋点明泡的品饮手法,走上以茶命名的西域古道,成为一段互市往来的历史见证。自然,时至今日,开门七件事,茶依然与日常烟火息息相关,须臾不可缺。此刻,于草木间品饮这南方嘉木,总会时时想起陆羽,茶圣之功德当为后世茶人铭记。
《茶经》中对茶的命名,有茶、槚、蔎、茗、荈之称。西晋杜育在《荈赋》中,就有“厥生荈草,弥谷被冈”之句。草字头的名称里,将草木之实冠以草字笔画,使得这一片茶树上的小小芽叶,于千变万化之中,香气缭绕千年而不绝。《诗经·邶风·谷风》中说,“谁谓荼苦,其甘如荠”,一句点出茶中苦与甘的辩证关系。入口微苦,回甘却甜,且甜如荠,这微妙的舌尖变化,非入口不得亲身体味。五脏中,心乃五脏核心,茶乃苦味中的最上者,因此,心脏也即精神与苦味最相宜,喝茶养心亦养神。若是遇到尘世间的扰心事,赵州和尚那淡淡一句“不如吃茶去”,便跨越远年的古旧时光,延续禅茶一味的至上境界。
禅茶一味的体悟缘于佛家。
东汉时期,佛教从印度传到中国,到了唐朝,便形成了具有中国本土特色的佛教文化。佛教认为,茶有三德:提神、助消化、使人不思淫欲。唐朝国力昌盛,加之统治者支持,寺院经济十分发达,形成了庞大的僧侣队伍。唐朝的僧侣既是茶的主要消费者,也是茶文化的重要传播者。他们不仅饮茶,还种茶、采茶、制茶。几乎南方每个寺庙都有自己的茶园,有句话说,“名山出名寺,名寺有名茶”。寺院一般都环境优良,适宜茶树栽种,因此历代寺院都名茶辈出。诸如杭州龙井寺的龙井茶、安徽黄山松谷庵一带的黄山毛峰、水井庵的六安瓜片等,于是,寺院茶亦有佛茶之称。饮茶成了禅寺的日常,成了僧众们的主要生活内容,便有了诸多与茶相关的偈语与公案。
想想,古木参天之处,僧众肃穆庄严,一泡茶,于注水出汤之间,拿起放下之隙,便氤氲出无尽禅意。茶汤入心,神思澄明,是茶的功劳,亦不是。
萧然幽兴处,院里满茶烟。满目青山,茶香扑鼻。茶烟飘散之间,隔着远年的时光,陆羽摇扇而出,“茶之为用,味至寒……精行俭德之人,若热渴、凝闷、胸疼、目涩、四肢烦、百节不舒,聊四五啜,与醍醐、甘露抗衡也。”
虽非精行俭德之人,却心向往之。于是,这山野之间,便清明,便开阔,便直方,朗润清凉之间,醍醐与甘露亦难换杯中物。
得荼而解。这茶可解草木之毒,亦可排遣于尘世间累积的心毒,于草木之间品饮,所有烦扰、忧伤与无奈,解得开解不开便都解开了。
大化中
天热,寺庙周围自然游人不少。于嘈杂中,各种话题隔着清凉的山气远远飘来,考验定力亦考验心力。静与闹之间,隔着一个叫“自我”的皮囊,也隔着一个叫修为的彼岸,在人声喧哗中修行,让人回到山野,让草木回到草木间,见人,见茶,亦修己。
关于茶,最早作为商品流通的记载,来自于西汉时王褒无意间写就的《僮约》。文人王褒在神爵三年正月十五,以一万五千钱从杨寡妇处购买了一个奴仆,为了规范奴仆的工作范围,便写了这篇名闻千古的《僮约》,既有日常杂务、农事劳作,又有饮食要求、行为规范,种种刁难与事无巨细,体现在幽默文风中。其中“烹荼尽具、武阳买茶”意外成为当时茶叶作为商品流通的最初佐证,使得此文即可当文学作品来读,亦可当作茶史佐证来读。
同样作为商品,茶在白居易的《琵琶行》中亦有痕迹。琵琶女嫁作商人妇,诟病“商人重利轻别离,前月浮梁买茶去”,让人顿生唏嘘之心,也让乐天有了同为天涯沦落人的慨叹。琵琶女美艳明丽,却依然架不住茶商撇下娇妻去往浮梁采买茶叶,独留其于江口守着空船,只体会到月夜江水分外寒凉。作为被贬谪为江州司马的白乐天,又何尝不是壮志未酬、惨遭朝廷抛弃的弃子?当时的浮梁也即今日的景德镇,是唐代东南最大的茶叶集散地,路远途艰,去而未归,两种盼归之心,借着一曲琵琶曲,拆解惺惺相惜之情。
茶,是生活,是生计,是离别与青衫泪,亦是引发战争的介质。1773年,342箱英国东印度公司茶叶被殖民者倒入波士顿河之后,直接导致了美国独立战争的爆发。而著名的鸦片战争,则是源于英国为扭转对华茶叶贸易逆差而发动的战争。18世纪末,英国每年需支付600万两白银购买中国茶叶,最终通过走私鸦片以平衡贸易失衡,从而引发了鸦片战争。
小小茶叶,关乎人心离乱与安定,亦关乎家国稳定。
思绪如壶中水般翻滚,盏中条索亦如布满历史尘烟。从万千思索中回神细品,这一刻,茶熟香温且自看,那些尘世的叨扰,离乱的山河,早已随着这一番神游远至天外,只余自在随心。
悠然箫声飘忽而来。原来是有人在葱茏侧柏下支了椅谈天,座中一位面容清秀长发及腰的女子,正持一褐紫色长箫吹奏,《牧羊曲》低沉磁性的中音调,悠扬沉静,使人不觉低眉回首。潮润凉爽中,那曲调悠悠荡荡飘忽于树梢,挂在那最高的一枝,于是,连带了整片林木都在光影中静默倾听。夕阳的余晖裹在繁密的枝叶上,叶脉清晰,叶片碧翠,犹如撑开半树翠玉。
古籍中说,“醉后辄作草书十数行,便觉酒气拂拂,从十指出。”此刻,一盏熟普从喉间入,暑气拂拂,亦有此感。
作家简介
李慧,中国散文学会会员,陕西省作家协会会员,杨凌示范区作协副主席,陕西省散文学会文学朗读委员会副主任,杨凌农科传媒集团广播总监。出版散文集《樱桃鹿》《我从土中来》。作品发表于《延河》《美文》《散文选刊》《陕西日报》《湛江文学》《文化艺术报》《西安日报》《燕赵都市报》《宝鸡日报》等报刊杂志。散文《农具的秘密》荣获2022年度中国作家网散文大赛一等奖,散文集《我从土中来》获第四届丝路散文奖。
来源:独眼影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