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韩金凤骑车在外面找了一天,像个无头的苍蝇,毫无目的,完全是为了驱使内心的恐惧,但越到后来,心中的恐惧越甚。
韩金凤骑车在外面找了一天,像个无头的苍蝇,毫无目的,完全是为了驱使内心的恐惧,但越到后来,心中的恐惧越甚。
她脑海中出现很多不好的画面,要么宝宝落水淹死了,要么宝宝被车撞死了,要么被人贩子抓走了。
太阳一点点的西沉,拖着华丽的长袍子,慢慢隐入西边山的那边,天地忽的就暗下来。
路上出现了大量回家的人,他们打着急促的铃铛声,还有突突的摩托车声。
韩金凤的双腿越来越无力,她想如果找不到宝宝,就让她这样蹬下去,直至把自己累死,以此赎罪。
这一切都是她的罪过,如果当时不嫁给秦峰,就不会种下宝宝这个苦果。
“大姐!大姐!”韩金凤正陷入巨大的悲伤中,耳边依稀听见有人喊她。
她停下车,四处寻找,路对面韩五凤正一边喊一边朝她挥手。
“大姐,宝宝回家了!”
“啊?宝宝回家了?”韩金凤顾不上汹涌的车流,推着车子横穿其中走过去。
“嗯,宝宝自己回家了,咱娘怕你着急,让我出来找你告诉你。”韩五凤点点头,说。
“啊,谢天谢地。”韩金凤抚着胸口说。
如果说之前她感到命运已经把她押上了断头台,现在命运又继续拿着钝刀一点点锉她的肉。
而她竟忽然迷上了被锉肉的感觉。
哪怕很痛很痛,只要宝宝没事。
“宝宝看上去饿坏了,吃了两个大馒头。”在回家的路上,韩五凤笑着对韩金凤说。
“他说他去哪了吗?”
“没有,看上去累坏了,又累又饿,我出来的时候,咱娘正给他上课,问他以后还敢不敢离家出走。”
“他怎么说的?”
“他不说话,一个劲的吃馒头。”
韩金凤有些心疼,也有些欣慰,不管怎么说,宝宝最终还是选择了回家,也并没有去找秦峰。
韩金凤回到家,宝宝抬头看了看,虽然没有什么表情,但眼里还是闪过一抹愧疚。
“你看你妈,为了找你,一天都没回家,这么冷的天,你不心疼啊?”我娘训斥道。
“娘,我没事,宝宝回来就好。”韩金凤走过去搂着宝宝,说,“宝宝,你回来就好。”
“他不回来,他还有地方去?”我娘撇撇嘴,说。
宝宝垂下头,但身体的姿势分明有一丝倔强。
韩金凤想起自己小时候,有一年过年,她和韩银凤在屋里追逐着打闹,不小心打翻了我娘刚刚包好的饺子,我娘拿起擀面杖就要打她,她撒开腿跑了出去。
一直跑到村东头的麦垛。
一直到天黑,有钱人家开始放鞭炮,鞭炮亮着红光把天空撕裂成一道道闪着亮光的口子,随即又陷入更黑的黑暗。
韩金凤不敢回家,坐在麦垛里又怕又冷又饿,她多么希望我爹娘出来喊她回家吃饺子,但是鞭炮声变得稀疏直至没有,眼前是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
最后被黑暗包裹的恐惧超过了回家挨骂的恐惧,韩金凤才无奈回了家。
回到家,我娘说,“你还知道回来?有本事你别回这个家。”
韩金凤哭了,心中有着诸多的委屈和害怕,还有挥之不去的屈辱羞愧。
现在她不想让宝宝再经历这些,那好像是有一只手拿着匕首在雕刻孩子的心灵。
你是错的,我永远是对的,因为我给了你生命。
你必须听我的,我养着你,供你成长,违逆我,你就去死。
韩金凤以为自己已经忘记了,没想到因为宝宝又想起来了。
她不停地用手抚摸着宝宝的肩膀,但她却深深知道自己依旧无法走进宝宝的内心。
我爹看完新闻联播,我娘说心里烦,就让他关掉了。
家里就静悄悄的,春节过后,人也累了,一家人坐在灯下,竟也无语。
我爹叹口气睡觉去了。
他对宝宝失望了,我爹一直都盼着家里有个男孩,宝宝虽然是外孙,但也是他的宝贝。
我爹对六个女儿的疼爱不及宝宝,他在宝宝身上倾注了所有的爱,但宝宝却说离家出走就离家出走,根本就不顾及他的感情。
我娘虽然已经把该说的话都说尽了,但听到我爹的叹息,又忍不住说道,“宝宝,你姥爷真是把你当个宝,可怜你姥爷风里来雨里去天天接送你上下学,你爸妈对你也没这么好,你怎么忍心惹他生气?”
宝宝终于哭了,垂着头,两个肩头一耸一耸的。
韩金凤看着心疼,连忙说,“娘,他还是孩子,都是我不好,你别说他了。”
“你还是护着他,惯子如杀子!”
“娘,求你别再说了……”
“我和你爹这是造了什么孽?替你们管了这么多年的孩子,说两句还不让说了?我还不是为了你好?将来孩子不孝顺受罪的还不是你?看看把你心疼的,你要是不放心,你自己管着吧!”我娘说完气得起身也去睡觉了。
宝宝摸着眼泪委屈地呜咽。
“宝宝,都是妈妈不好,妈妈让你受委屈了。”韩金凤泪眼婆娑地抚着宝宝后背说道。
“妈妈,我以后再也不让你着急了。”宝宝哭着说,“可是,我真不想让你和爸爸离婚,同学们都会笑话我……”
韩金凤只觉得像有万把刀子割自己的心。
她擦擦眼泪稳定一下情绪,说,“宝宝,我和你爸不可能在一起了,我跟着我走吧,我们学校附近有一个小学,你先去读一个学期,到秋天的时候,我就毕业去北京,再给你在 北京找个学校,好吗?”
“我不想去,我不想离开姥爷姥娘。”
“妈妈和你在一起,妈妈一定会好好补偿你。这些年,妈妈太对不住你了。”
“不,我不去……”
韩金凤突然间就失去了耐心,“我是你妈妈,你不跟着我,你跟谁呀?你爸才不会要你,即使要也只是为了面子,这些年他管过你吗?他就知道找女人……姥爷姥娘年龄大了,也不能跟你一辈子。谁家的孩子不跟着妈妈?”
宝宝低声啜泣。
韩金凤心又软下来,“宝宝,跟着妈妈去大城市,不比在这个小县城强一百倍?妈妈爱你,给妈妈个机会,我会把这些年欠你的都补偿回来……”
“我不要你补偿,我就想住在这里,哪里也不去!”
“姥爷姥娘年龄大了,再说,姥娘这种教育方式也不行……”
“这里就是个粪窝,我也在这里!我从小就在这里长大,我不想去大城市!大城市有什么好?我谁也不认识,他们会嘲笑我,看不起我。”
“不会的,有妈妈在呢。”
宝宝用怀疑的目光打量着韩金凤,“你根本顾不上我,你要是真的心疼我,为什么要出去上学,把一个人留在这里,现在你又要我跟着你走,我不跟着你走。”
“可是,我是你妈妈,哪有孩子不跟妈妈的道理?”
韩金凤要抓狂了,她越来越感觉到宝宝是如此的陌生,如此不可捉摸。
在孩子成长路上,也许短短几年时间,错过就错过了,不知今生是否还有弥补的机会。
这天晚上,我爹和我娘也都没睡好。
“这个金凤也不知道是怎么想的,一心想让宝宝去大城市上学,大城市好是好,谁照顾啊?她能照顾得了?宝宝从小到大,她也没照顾几天啊。放咱这里,还怎么了?就耽误孩子成才了?”我爹说。
“哎,当娘的就这样,你没瞅着我说宝宝两句,金凤的心就颤颤?她自己怎么说都行,别人不能说。她这是不放心咱们了。”我娘说。
“她不放心咱?咱还害宝宝?她有咱心疼宝宝吗?”
“是,我知道你心疼宝宝,一家子闺女好不容易来了个外孙子,你这辈子也没心疼过人,就心疼宝宝了,谁看不出来呀?你看吧,你就是白心疼,谁领你请?就连宝宝他离家出走,不知道你在家里担心啊?你心疼他,他想着你这个当姥爷的了?”
我爹被我娘一顿抢白,无话可说了。
“你就是重男轻女老思想,我生的这六个闺女,你要有宝宝的一半心思放在她们身上,你算是个当爹的。”
“不是,你说我干什么?”
“我说你是让你知道,你对不住我和闺女们!我幸亏没生出个儿子来,我要是生个儿子出来,还不知道你怎么偏心?心眼子得偏到天边!”
“我和你这个人就不能说话,咱们在说宝宝的事,你提这些事干嘛?”
“过去的事就是历史,历史能忘吗?你去老年大学还学历史来,我看你是白学了!”
“那个历史和你这个历史是一回事吗?你这个也叫历史?陈谷子烂芝麻的事。”
“我这是陈谷子烂芝麻的事?这都是你的罪证!你们老韩家一家子都是老封建老迷信,就因为我没生儿子,上半辈子就不让我抬头,都说五座大山,你们压在我头上的有几座大山?你,你爹,你娘,还有你那几个弟弟弟媳妇,一个比一个厉害,都瞧不起我,把我当牛做马......现今社会,还是因为你重男轻女,得着宝宝就跟个宝贝疙瘩似的,你再疼,人家是老秦家的人!我告诉你,你竹篮打水一场空吧,现在就看出来了,这个宝宝心和咱在一起吗?你就干这种出力不讨好的活!有你难受的时候!”
“我就稀罕宝宝,怎么了?你自己生不出儿子来,我好不容易有个外孙,我就稀罕他,你还管着了?有本事,你自己生个儿子!”
“姓韩的!我就知道,我和你过了一辈子了,你还在意儿子不儿子的!有本事,你去外面找女人生去!我绝对不管!”
“你真是笑话,我这都什么年龄了......”
“看来,你还真想出去找女人生儿子啊?行啊,原来你一直有这个心思,你去找!就跟你闺女婿似的,可惜你没有秦峰的本事。你干了一辈子也没干个一把手,人家秦峰年纪轻轻就当了一把手。”
“你看秦峰好,你给秦峰当娘去吧!”
我爹气得抱起被子就往外走。
“你干什么去?”我娘问。
“我出去睡,我不在这里受气。”
“你出去,你上哪?”
“我在外面椅子上将就一晚上,也不想听你叨叨。”
“闺女可是都在家里,你想让她们知道?”
我爹听了我娘的话,又气哼哼地回到床上。
我娘觉得自己胜利了,又一把鼻涕一把泪说起自己年轻时候受的罪。
就像一只蜘蛛不停地吐出丝结出密实的网。
我娘越说越觉得所有人都对不住她。
婆家人和我爹欺负她,孩子们辜负她,她不知道自己的命为什么会这么苦。
这个假期对于韩金凤来说特别难熬,唯一能给她带来价值感的是时不时托熟人来找她看病的病人。
从病人和病人家属那近乎崇拜的目光里,韩金凤才能找到自己存在的意义。
她多么希望尽快回到学校,全身心地投入到学习研究中,那是她的桃花源,能让她暂时逃离生活的苦。
只是她真的不舍得宝宝。
她希望宝宝对她提出无数的要求,以便让她有一个满足宝宝的机会。
宝宝不提要求,她就想方设法的讨好。
看见宝宝的手套磨了一个洞,她就连夜不睡觉用毛线给宝宝织手套。
结果她用了黄色毛线,宝宝说不喜欢黄色手套。
韩金凤就问他喜欢什么颜色,再给织一副。
宝宝想了想,说,“蓝色的,手腕要白色的。”
我娘听见了,就是一通骂,“你妈晚上不睡觉给你织的手套,你还挑三拣四,有手套戴就不错了,你问问你妈还有你几个姨,她们小时候有手套戴吗?寒冬腊月的,那手冻得就像个冰疙瘩。”
宝宝就说,“我不要了。”
“宝宝,织个手套不用多少时间的,我马上就去买毛线给你织。”韩金凤连忙说。
“我说了,我不要了!你织了,我也不要!”
“那妈妈带你去商店买个更好看的,好不好?”
“我不要!我说了,我不要了!”
“那不用你去,妈妈自己去给你买来,行不行?你就喜欢蓝色和白色的,是不是?”
“我说了,我不要!”宝宝烦躁地转身回屋,通的一声巨响,门被关上了。
“这个孩子,真是不知好歹。”我娘愤愤地说。
韩金凤无力地看着紧紧关闭的屋门,欲哭无泪。
“你不用惯着他,都是惯的。”我娘说。
“娘,你不要再说了,宝宝本来说要手套的,就因为你说那些话,他都生气了。”韩金凤含着泪对我娘说。
“嗨,我还真是猪八戒照镜子里外不是人!”我娘气得把手里的活一扔,说,“我养的都是狼啊!我把我的心扒出来,你们都嫌腥,是吗?”
“娘,对不起,我说错话了,我不是这个意思......我的意思就是,宝宝脾气倔,你那样说他,他也是要脸的,他就不要手套了......”
“他爱要不要!我还不是心疼你啊?我看你有了孩子,心思就全放孩子身上了,现在都只管小的管老的了,我告诉你,惯子如杀子,以后有你的罪受!”
韩金凤心里委屈,但不知该怎样做,想来想去,她还是骑着自行车去商场左挑右挑,最终挑选了一副最贵的手套回来。
回到家,她偷偷递给宝宝,“宝宝,喜欢这副手套吗?”
宝宝只是看了一眼,然后把头扭到一边。
“如果不喜欢,也没关系,我再去给你买。”韩金凤说。
“我说了,我不要!”
“你手套都坏了,不要怎么行?手会冻坏的。”
“冻坏就冻坏,反正你从来也不管我。”
宝宝的话就像屋檐上的冰溜子一下子戳进韩金凤的心窝。
韩金凤为了不让我娘发现这副手套,韩银凤来的时候,偷偷给了韩银凤。
“银凤,我这才知道宝宝心里恨我,”韩金凤泪眼婆娑地说。
“姐,你别管他,小兔崽子,不知道你的难处,长大了就好了。”韩银凤劝道。
“我不怪他恨我,我就是心疼他。你想,什么样的孩子会恨自己的妈妈?不就是因为得到妈妈的爱不够吗?”
“等你度过这段时间,好好补偿他。”
“我不知道该怎么补偿,他小时候,我给他买个玩具,他就开心得不得了,现在我给他什么他都不要,就是要了也不开心。我不知道他想要什么,猜不透他的心思,难道我们母子一场,今生就这样了吗......”
“不会的,姐,你是他妈,他不会永远都这样的。”
“是啊,我也知道,有一天他长大了,明白一些事了,他还会认我这个妈,但是我就是心疼他,他该怎样委屈自己才能接受我这个妈。”
听了韩金凤的话,韩银凤也呆住了。她好像看到自己小时候,那时她觉得娘偏心金凤,一直对娘保持着距离,那段时间每天都有被遗弃的感觉,后来,慢慢的,怎么走出来的,几乎忘了,但内心的痛苦一直还在那里,时刻提醒着她,她是一个缺爱的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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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源:奔跑的中年大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