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他永远不会明白,程家于我而言,就是一个华丽的囚笼。那一纸卖身契,曾将我死死地钉在砧板上,任人宰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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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知道,和他,已经没什么好说的了。
“我的孩子,不会和我当初一样。”我看着他,一字一句地说,“因为,我不是我娘。”
我关上了院门,心里清楚,我和程墨之间,再也不会有任何可能了。
他依旧不懂,我当初为何要离开。
他永远不会明白,程家于我而言,就是一个华丽的囚笼。那一纸卖身契,曾将我死死地钉在砧板上,任人宰割。
我绝不会再回去过那样的日子。
世人都说商贾低贱,可在我看来,那些靠着自己双手吃饭的人,靠着自己吆喝赚钱的人,为了生活辛苦打拼的人,在逆境中顽强向上的人,才应该是这世上最高贵的。
19. 新生
我生了一个女儿。桃夭说,长得很像我。她抱着那个小小的、软软的婴孩,激动得又哭又笑。
可我瞧着,那皱巴巴的小脸,根本看不出像谁。
青儿和赵韦送来了许多贵重的贺礼。
宋掌柜则忙得团团转,一会儿说桃夭抱孩子的姿势不对,一会儿又念叨青儿杵在屋里太碍事,一会儿又急着去厨房看汤炖好了没有。
小小的两间屋子,人声鼎沸,热闹非凡。
我却一点也不觉得吵。
我闭着眼睛休养时,听到有人叩门,紧接着是桃夭愤怒的叫骂声:“你别再来了!这孩子跟你没有半点关系,她姓苏!”
“再不滚,别怪我不客气!”
我撑起身子向外望去,正好看见宋掌柜抄起一把铁锹,横在门口:“这狗男人就是欠收拾,不见血是不会怕的!”
我忍不住笑出了声,不小心牵扯到了伤口,疼得“嘶”了一声。
青儿见状,连忙扶我躺下,在我耳边小声说:“我家相公说了,程墨在京城的那门婚事,早就吹了。林枕月早就看透了他,如今听从家里的安排,正和一位少年将军议亲呢。”
我笑道:“那真是太好了。还好林枕月没像那些话本子里的傻姑娘一样,为了个男人,跟整个家族作对。”
又闲聊了许久,外面的吵闹声终于停了。
桃夭鼓着腮帮子走了回来,气呼呼地说:“程家来人了,把程墨给强行带走了。不过他们临走前放下话,说这孩子是程家的血脉,他们早晚会回来,把孩子抢走的。”
我低头看着怀中熟睡的女儿,心中一片宁静,没有丝毫畏惧。
有我在,就绝不会让她,再吃一点我曾经吃过的苦。
20. 破釜沉舟
程夫人竟然屈尊降贵,亲自提着一堆名贵的补品堵在了我们院门口,那副模样,仿佛真是个诚心诚意探望孙女的祖母。
她声音不大,却足以让左邻右舍听清:「苏苏,让我看看孩子吧,血浓于水,我好歹是孩子的亲奶奶啊。」
她身边的仆妇也帮腔:「是啊苏姑娘,夫人就是想孩子了,绝没有要把孩子从您身边夺走的意思。」
桃夭在我身后急得直跺脚,压低了声音问我:“怎么办?这架势,摆明了是来者不善。”
我一言不发,转身从厨房抄起了那把明晃晃的砍骨刀。就在我准备拉开院门时,外面忽然喧哗四起。
原来是宋掌柜得了信儿,带着店里一群熟络的老主顾赶了过来。
一阵鸡飞狗跳的撕扯过后,程夫人头上的金簪被挤掉了,精心梳理的发髻乱成了鸡窝,华贵的衣裳也起了褶皱。她气急败坏,保养得宜的手指颤抖地指着众人:“你们……你们这群不知廉耻的泼妇!”
我在这时“吱呀”一声拉开了院门,手中提着刀,刀锋在日光下泛着冷光。“你若是再敢踏足这里一步,下次,我卸下的就是你一条胳膊。”
我的眼神里没有半分玩笑,程夫人对上我的目光,终于从心底里生出了惧意,认了怂。
但她嘴上仍不肯罢休,色厉内荏地尖叫:“你不过是我程家发善心买回来的丫头,没有我们,你早就嫁给乡下泥腿子了!你这下贱胚子,给我儿提鞋都不配!我儿将来定能迎娶名门闺秀,那是你一辈子都望尘莫及的福气!”
我懒得与她废话,手臂猛地一抡,手中的砍刀呼啸着飞了出去,“铛”的一声钉在她脚边的石板上,刀柄兀自嗡嗡作响。
程夫人吓得魂飞魄散,发出一声短促的尖叫,再也顾不上什么贵夫人的体面,连滚带爬地跑了,狼狈至极。
宋掌柜见状,爆发出爽朗的大笑:“苏苏,好样的!对付这种人就该这样,谁敢欺负到咱们头上,就跟他拼命!你豁得出去,怕的就是他们!”
另一个熟客也附和道:“没错,没人敢跟一个不要命的女人较劲。”
我心中一暖,朝宋掌柜投去一个感激的眼神:“宋姐,我明白了。”
等我彻底养好身子,窗外的蝉鸣已经宣告了六月的到来,又是一个盛夏。
桃夭天分极高,带出的几个徒弟已能独当一面,店里的生意蒸蒸日上。
就在我盘算着将整间铺子买下来的时候,一个意想不到的人找上了门。
是碧云。
她比我记忆中最后一次见她时,伤得更重了,整张脸都布满了骇人的青紫瘀伤。
她一见到我,眼泪就断了线:“苏苏,求你帮我换一张脸,我真的……过不下去了。”
“那个畜生喝醉了,竟然想拿我们的亲生女儿去抵赌债!我去拦,就被他打成了这副鬼样子。我想通了,我要带着女儿逃离这个火坑。”
我和桃夭交换了一个眼神,彼此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坚定。
这种忙,必须帮。就算没这个本事,现学也得帮。
21. 新生与版图
在桃夭的巧手之下,碧云原本的容貌被脂粉和精妙的技法彻底遮盖,镜中映出的,是一张截然不同的陌生脸孔。
宋掌柜不知从哪儿找来了几身体面的绸缎新衣,青儿则利索地帮忙租来了一辆不起眼的马车。
“放心吧,这模样谁也认不出来。”我们安慰她,“你只管扮作富贵人家的眷属,乘车出城。他就算把扬州翻个底朝天,也绝想不到你要找的人就在马车里。”
碧云听着我们的话,泪水如同断线的珠子,簌簌落下。
她拉着女儿,毫不犹豫地“扑通”一声跪倒在我们面前:“各位姐姐就是我的再生父母,这份恩情,我永世不忘!”
我连忙将她扶起:“你我相识一场,就是缘分。别耽搁了,快上路吧。”
临行前,我连夜给远在京城的林枕月写了一封信,托她帮忙在京中为碧云母女寻一个安身之所。
桃夭看着远去的马车,还是有些担忧:“苏苏,那位林小姐……真的会帮忙吗?”
“会的。”我笃定地说。
我相信林枕月,她是我见过的,最有风骨的女子。
一个月后,林枕月的信使抵达扬州,带来了好消息。她已将碧云母女接入林府,安排她们在府里做些轻省的针线活。有林家的庇护,从此再也无人能伤害她们。
我悬着的心终于放下。低头看着怀中睡得香甜的女儿,一个大胆的想法在我脑中萌芽。
“桃夭,我们换个铺子吧。”
桃夭愣住了:“为什么?这里不是挺好的吗?”
“换个更大的,”我眼中闪烁着光芒,“一个能把成衣、首饰、胭脂水粉都囊括进来的铺子。我们还可以规定,凡是在店里选购商品再梳妆的客人,都能享受折扣。另外,再单独开辟出一间画室、一间茶室,让客人们只要一走进我们的店,就能从身到心地放松下来。”
桃夭听得瞠目结舌:“这……这阵仗也太大了。苏苏,我们……我们真能做成吗?”
“能!”我握住她的手,“做生意,靠的是一颗诚心。我们全心全意为女子着想,没有哪个女人会拒绝这样一个地方。”
我顿了顿,说出了心底更深层的计划。
“更重要的是,我想在铺子里,留一间隐秘的密室。这世上还有许多像碧云一样的女子,我们可以为她们改头换面,给她们一个重新开始的机会。”
听到这里,桃夭眼中所有的犹豫都烟消云散,她用力地点头:“苏苏,我信你!我们有这个能力,就该去帮助更多需要帮助的人。”
我立刻找到宋掌柜商议,邀请她将成衣店并入,我们合伙经营。宋掌柜是个爽快人,当即拍板同意。
于是,八月桂花香满城的时候,我们的新店盛大开业。
首饰部分由林枕月负责,她从京中运来源源不断的新潮款式,她在信中打趣道:“这么好的生意若是不带上我,我在京城里怕是要抓心挠肝,夜不能寐了。”
胭脂铺交给了青儿,她如今是知府夫人的座上宾,夫人很欣赏她的通透,为她介绍了官府的渠道,货源纯正好用。
梳妆自然还是桃夭的天下,她的技艺日臻化境。
而我,则负责统管画室、茶室以及全店的运营。
我们退掉了原先的小院,在店铺后方租下了一整个大宅子,宋掌柜也搬来与我们同住。人多就是热闹,日子也仿佛被按下了快进键。
光阴荏苒,三年一晃而过。我们的店铺成了扬州城所有女眷最爱流连的地方,日日门庭若市。
我和桃夭、宋掌柜开始筹划着开分店,第一家,就选在京城。那里有林枕月照应,行事会方便许多。
我修书一封与林枕月商议,半个多月后,她的回信到了,送信人竟是碧云。
如今的碧云,气色红润,身姿挺拔,整个人仿佛脱胎换骨,竟比我初见她时还要年轻几分。
“苏苏,这是还你的银子。”她将一个沉甸甸的钱袋放在我手上,“当年你退回的梳妆钱,还有后来为我改妆、买衣、租车的花费。这几年多亏了林姑娘扶持,我的绣品卖得极好,攒下的钱我一分没动,就想着有朝一日能亲手还给你。”
她眼含热泪,却笑得释然:“那个男人……他自己喝酒失足,掉进河里淹死了。我如今,终于可以光明正大地活在阳光下了。”
望着她,我竟也忍不住落下了泪。
我从未想过,当初我和桃夭一个微不足道的善举,竟真的能帮助一个女人挣脱枷锁,重获新生。
“京城分店的事,林姑娘已经物色好铺面了。”碧云告诉我。
她没有再回京城,而是选择留在了扬州。她主动承担起接待我们密室顾客的工作,用自己的亲身经历,去告诉那些彷徨无助的女子——有时候,勇敢地出走,并不是一个坏的选择。
22. 采悠馆
京城的分店顺利开张。
店名定为“采悠馆”。
这是桃夭坚持要用的名字,她说:“若不是我们家小采悠,你当年也不会下定决心离开程家,更不会登上那艘去扬州的船。我们姐妹几个也就不会相遇,更不会有今天的这份事业。”
哦,对了,我给女儿取名,苏采悠。
当年,程墨总爱在我面前念那句“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我虽不懂诗文的精妙,但每当听到“悠然”二字,就会想起我长大的那个小庄子。
那里的生活,悠然自得,恬静怡人。
后来结识了林枕月,我很喜欢她的名字,便又想起了那句诗。我当时就决定,以后我的孩子,就叫“采悠”。我对她此生唯一的期望,就是希望她心境开阔,悠然自在,别像她娘一样,曾以为在一方宅院里做个姨娘,就是人生最大的出息。
“采悠,干娘给你攒钱,攒好多好多的钱!”桃夭抱着采悠,意气风发地环顾着这家气派的新店,“等我们采悠长大了,身家低的咱不嫁,没功名的咱不嫁,那些纨绔子弟,更不嫁!”
林枕月则笑着拉我,要去尝尝京城新开的糕点铺:“我的大掌柜,你也该偶尔歇歇了。如今谁人不知扬州采悠馆,那可是去扬州非去不可的地方了。”
我和林枕月坐在茶楼二楼的雅间,一边吃着点心,一边闲聊。眼角的余光,无意间瞥见了楼下一个熟悉的身影。
是程墨,他正小心翼翼地扶着一个妇人上马车。
不过几年未见,他竟瘦得脱了相,我险些没能认出来。
林枕月顺着我的视线看去,轻叹一声:“他娶了侍郎府的千金,却始终不与人家圆房。你现在看到的那个女人,是他养在外面的外室。”
我再次望去,才发觉那妇人的侧脸和身形,与当年的我,竟有七八分相像。
一时间,只觉得说不出的恶心。
“也不知他这副深情款款的样子是做给谁看,”林枕月语气里带着一丝不屑,“他以为自己瞒得天衣无缝,实际上整个京城都知道他养外室、羞辱正妻的丑事。不过也快到头了,我听母亲说,他那位岳丈马上就要高升尚书了。等官位坐稳,第一件事就是要上告御状,为自己的女儿讨回公道。”
马车辘辘,渐行渐远。
我收回目光,只觉得今天天上的云格外舒展,盘中的糕点也格外香甜。
番外
程墨带着他的外室,踏入了京城新开的采悠馆。
他当然知道这是苏苏的产业。
时至今日,苏苏这个名字,在女眷之中无人不晓。人人都称赞她,一个从程家出来的丫鬟,竟能创下如此惊人的家业,实在是了不起的奇女子。
就连他的正妻陈氏,提起苏苏时也满是赞叹:“那采悠馆如今已有十多家分店,听闻苏苏姑娘早已赚得盆满钵满,当真是厉害。”
每当听到这些,程墨都会忍不住地笑,那笑意却从未抵达眼底。他总会想起当年那个赤着脚在溪边捉鱼的小女孩,怎么也无法将她和如今这个商界女强人联系在一起。
但他清晰地明白,她如今的一切辉煌,都与他程墨,再无半分关系。
他一边告诫自己要远离苏苏的生活,一边又克制不住那疯长的思念。于是他带着那个与她有几分相像的外室,一次次地走进采悠-馆,他内心深处,竟是盼着有人能将这件事传到苏苏的耳朵里,告诉她,今天有个和她很像的女子来过。
然而,时间一天天过去,苏苏从未露过面。
他依旧固执地来,陪着外室挑选衣裳,购买首饰,试用胭脂,然后静静地等她梳妆,最后再陪她入画。
每一幅画,程墨都视若珍宝地收藏起来,他骗自己,画上的人就是苏苏。
直到那一天,他在采悠馆的大堂里,看到了一个粉雕玉琢的小女孩,那眉眼,像极了苏苏。他知道,这是他和她的女儿。
他鬼使神差地上前,蹲下身,声音干涩地问:“小朋友,你父亲呢?”
女孩儿仰着小脸,眼神清澈,语气却异常坚定:“死了。”
这两个字像两把尖刀,瞬间刺穿了程墨的心脏。他再说不出一个字。原来,苏苏在孩子面前,抹去了所有关于他的痕迹。
她对他,是真的彻底死心了。
这个道理,程墨用了整整六年,才迟钝地明白。
“那你……母亲呢?”他不死心地追问。
女孩儿不耐烦地皱起了小眉头:“这和你有什么关系吗?”
程墨只觉得心脏疼得快要裂开。他不知道女孩是什么时候走的,也不知道自己呆立了多久。
从那天起,他再也没有去过采悠馆。
他搬回了庄子,日复一日地在这里回忆着他们短暂的过去。可笑的是,留在过去里的,从来都只有他一个人。
至于苏苏,如今的苏苏,早已是名动天下的大富商,身边追求者多如过江之鲫。有图她万贯家财的,有被她传奇经历打动的,也有真心欣赏她这个人的。
但无一例外,全都被她拒之门外。
桃夭常说:“咱们现在有女儿,有产业,要男人来添什么堵?”
偶尔还会开玩笑:“苏苏,你要是真想男人了,咱们就挑几个模样俊俏的,养在后院里解闷就是了。”
青儿也随夫君赵韦定居京城,姐妹三人时常相聚。
到了月底,宋掌柜和碧云也会带着各自的孩子从扬州赶来。林枕月更是豪气地包下了一条三层高的大画舫,要带着她们这群姐妹,沿江而下,游山玩水。
苏苏斜倚在轩窗边,看着窗外波光粼粼的江面,这江,比她儿时捉鱼的那条小溪,要宽广太多太多了。
她回头望向船舱内,宋掌柜正兴致勃勃地做着拿手醉虾,碧云在角落里安静地煮着茶,青儿对着小镜子精心梳妆,林枕月则在为孩子们准备明日的早课内容。
桃夭是孩子们最喜欢的姨母,此刻正领着一群孩子玩着有趣的游戏,笑声清脆。
正午的阳光暖洋洋的,苏苏趴在窗边,听着这一切,不知不觉便睡着了。
眼前的一切,美好得像一场不真实的梦。
“苏苏,快起来吃醉虾啦!宋姐的绝活,凉了就不好吃了!”桃夭摇了摇她的肩膀。
苏苏揉着惺忪的睡眼,看着眼前一张张真挚的笑脸,闻着空气中食物的香气。
原来,这不是梦。
那些曾经在泥沼里苦苦挣扎时,所期待过的快活好日子,真的被她过上了。
“来了来了。”苏苏伸了个懒腰,笑着朝她们走去。
来源:一颗小白菜一点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