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李隽歌迈着缓慢的步伐,脚下锃亮的皮鞋在地砖上反射出一道道阴影,一步一步地将她逼到了无处可退的境地。
李隽歌迈着缓慢的步伐,脚下锃亮的皮鞋在地砖上反射出一道道阴影,一步一步地将她逼到了无处可退的境地。
他那双望着她的眼睛里,却带着一种让人不寒而栗的温柔。
“梦芜,我来找你认错了。”他轻声说道。
说着,他举着那捧红玫瑰,稳稳地站定在叶梦芜面前。
叶梦芜看着眼前的男人,脚步下意识地又往后退了一步。
此时的李隽歌,从发型到着装都精心修饰过,与上次见面时那颓废瘦削的模样截然不同。
纹理流畅的黑色西装,完美地衬出了他的宽肩窄腰,脚下那双意大利手工设计的定制皮鞋,更是彰显着他的奢华。
他的脸色苍白得吓人,配上这张曾经让叶梦芜深深眷恋的脸——
就仿佛是在国外的名流舞会上,风度翩翩地向她伸出手邀舞的精致贵族。
叶梦芜却清楚地记得,自从入伍后,李隽歌那号称晒也晒不黑的皮肤,可是深了两个色号。
就算是上学的时候,李隽歌再白,也是那种健康的肤色。
哪像现在这副模样……如同腐尸一般美得让人恐惧。
叶梦芜胸口剧烈地起伏着,努力压下心中带着怒火的质问,可终究还是没忍住,向着李隽歌伸出了手。
李隽歌的眼睛瞬间亮了起来。
“啪”!清脆的巴掌声,瞬间粉碎了他的幻想。
只是,叶梦芜伸出去的那只手,却怎么也收不回来了。
李隽歌的脸上已经浮现出了明显的红痕,他却紧紧抓着叶梦芜的手,按在自己脸颊边,笑容依旧温和:“梦芜……”
“我好想你。”补充在后面的这句话,带着一丝哽咽。
叶梦芜冷冷地看着他,只觉得他这副惺惺作态的样子令人作呕。
想起那些他与王吟湫亲密无间时,她独自熬过的一个个孤寂夜晚;
想起那些在他失约时,她按压着手臂上的烫伤,却只能空等的一桌桌饭菜;
想起那捧早已枯萎的野鲜花;
想起那瓶被误解的药盒;
想起那些拨出去却无人接听的电话……
想起那个枯坐的生日夜晚。
叶梦芜怎么也想不明白,到底是什么让李隽歌觉得这样一捧花就能抵消她所遭受的痛苦。
而且还是这样一捧,他无数次赠送给另一个女人的红玫瑰。
玫瑰本身是美好的,但李隽歌手上的玫瑰,只会让她感到恶心。
这一切,根本无法带给她任何美好的回忆。
可李隽歌却觉得,这样就能拿来向她道歉。
仿佛这个叫李隽歌的人,天生就拥有一种特权。
他能随时划开叶梦芜的心脏,然后堂而皇之地住进去。
这份特权,是我给他的吗?叶梦芜心里暗自思索。
是她自己,将那名为爱的刀柄,亲手送到了李隽歌手上。
以至于让他产生了错觉,以为她会永远温顺驯服地跟在他身边。
此时,李隽歌依旧将那捧失约的血红色玫瑰,举在她的面前。
叶梦芜失神了一瞬,眼神有些空洞。
下一刻,她猛地抬起手,将花束狠狠地扔在了地上。
那些糜艳的花瓣,瞬间沾染了地上的污泥。
从根茎上断开的花骨朵,咕噜咕噜地滚进了下水沟,再也不见天日。
就如同那颗已经发臭了的真心,除了厌弃,得不到丝毫回应。
叶梦芜深吸一口气,再一次用力推开了他。
她目光平静,直直地盯着李隽歌,问道:“你想把琴姐怎么样?”
“……梦芜。”李隽歌的目光从地上的花束上缓缓抽离。
他看着她,眼眶泛红,似乎连声带都在颤抖,“我不会伤害她……”
说着,他做了个手势。
那些压制着琴姐的人,立刻松开了手。
琴姐揉着手腕,脸上带着些许惊恐,似乎想要往这边过来。
可身前一个个人却拦住了她的去路。
李隽歌赶紧解释:“我抓她也只是想问你在哪里而已,没想到你就在这里。”
他不再上前,只是静静地站着,任由叶梦芜将两人之间的距离拉开。
“我没有想要对她做什么,相信我,梦芜……我不会再让你痛苦了。”
“呵。”叶梦芜声音带着浓浓的讽刺,“我也很难想到能有什么事会比从十楼跳下去痛苦呢。”
李隽歌如她所愿地僵住了,脸上满是慌乱,“梦芜,我不是那个意思……”
“我不需要知道你是什么意思。”叶梦芜打断了他未尽的话语。
反正也不会是什么她想听的话。
毫无预兆地,李隽歌看着她,一滴眼泪滑下了脸颊。
叶梦芜微微挑眉,这倒是让她有些意外了。
李隽歌稳住摇摇欲坠的身体,声音倒是平静了很多,“你不是想重新回去唱歌吗?”
“我会帮你的,梦芜。”
“我可以给你别人都给不了的东西,无条件的。”他像是恢复了以往波澜不惊的样子。
“只要还能看到你……”
“这可算不上‘无条件’。”叶梦芜上下打量着他,眼神冰冷,像是在评估什么商品。
胸口剧烈的跳动,让李隽歌知道自己还活着。
但叶梦芜的眼神,却让他感觉自己已经死了。
叶梦芜乘机用力一挣,将自己的手挣脱了出来。
李隽歌也没再强行拽着她。
他像个患病已久的心脏病人一样,嘴唇上的血色褪尽。
他扯出个难看的笑容,继续往下说:“总之,你想要的,我都会给你。”
“你给我一个月时间……”
“她为什么要给你时间?”不远处的声音响起。
韩麟渡悠闲地走过来,双手插兜,脸上带着笑意。
叶梦芜回头看见他带着笑意的眼睛,心里顿时松了一口气。
她朝他点头微笑,眼神里满是信任。
李隽歌那些不知道是打手还是保镖的人,似乎也没有拦住他。
他们对上老板阴郁的目光,纷纷低头,不敢直视。
“李营长,不,李老板。”叶梦芜眉头紧皱,语气里满是厌烦,“昨天不是已经告诉过你,不要纠缠别人的女朋友了吗?怎么不长记性呢?”
今天,韩麟渡稍长的头发被束在脑后,扎成了一个利落的狼尾。
他身着一身简便的休闲服,原本对上李隽歌时满脸的戾气此刻已然收起。
整个人瞬间变得青春阳光了许多。
叶梦芜看着这样的他,心中竟涌起一种莫名的安心感。
就连韩麟渡说她是他女朋友,她都没觉得生气。
她轻轻拽了拽韩麟渡的袖子,微微摇了摇头,轻声说道:“别和他吵。”
韩麟渡顺从地牵起了她的手,动作温柔。
李隽歌冷眼瞧着眼前这刺眼的一幕,心中阴翳丛生,恶狠狠地说道:“她什么时候成你女朋友了?”
韩麟渡晃了晃那只紧牵的手,眼神挑衅:“跟你有什么关系。”
二人之间,浓重的火药味瞬间弥漫开来。
叶梦芜心里暗叫不妙,这样下去,两人肯定会动手。
她急忙拽着韩麟渡,着急地说:“咱们走吧。”
没想到,李隽歌突然冲了上来,他紧握的拳头青筋暴起,猛然朝着韩麟渡的脸打去。
“砰”的一声,拳头结结实实地落在脸上。
韩麟渡自然不甘示弱,他用手背蹭了把脸颊,跟着一拳击中李隽歌的腹部。
叶梦芜知道,到了这种地步,她已经拦不住了。
她自觉地退到一边,担心地大喊:“你们别打了!”
她目光担忧地在两人之间来回梭巡。
可她的担忧,却让两人打得更加拼命。
两人都有丰富的军队经验,曾经对练的次数也不少。
但那毕竟是训练,哪有现在这样想要置对方于死地的狠劲。
叶梦芜心里清楚结果。
她对李隽歌的情况不太了解,但对于韩麟渡,她却一清二楚。
他本是为了留学出国,那两年里,学校之外的休息时间,他都在医院陪叶梦芜治疗。
即便偶尔锻炼保持肌肉,战斗素养也大不如前了。
果然,一番激战后,韩麟渡败下阵来。
李隽歌的情况也不好,嘴唇破了口,上身西服外套下满是青紫肿胀的伤痕。
他强撑着直起腰,居高临下地注视着韩麟渡,眼中满是蔑视:“就这点本事。”
那或许是一种胜利者的眼神。
可当他抬头找寻叶梦芜时,这样的眼神消失了。
因为叶梦芜正扶着被打倒的韩麟渡,急切地问:“你有没有事?”
她纤细柔软的手掌在韩麟渡身上寻找伤处。
韩麟渡笑着按下她的手,轻声说:“没事,别担心。”
叶梦芜愣了一下,捂着嘴掉下了眼泪。
然后闷不吭声地将韩麟渡扶了起来。
李隽歌看得出神,这样的场景,他不是第一次见到。
那时候他们还在上学,叶梦芜因家庭原因,时常带着淤青和疤痕来上课。
十六七岁,正是好奇心旺盛的年纪。
漂亮的校花和校服底下的伤痕,自然引起了讨论。
众多猜测中不乏污言秽语。
于是,那时候只知道闷头学习的李隽歌,一个一个找上门,把他们都打了一顿。
他不是天生会打架的类型,打赢全靠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打法。
那时候他身上受的伤,比造谣者的还要多。
叶梦芜知道情况后,眼眶泛红,泪水在眼中打转。
她抽泣着,双手颤抖地为李隽歌包扎伤口。
李隽歌眼神迷茫,呆坐在那里,思绪飘远。
他心里犯嘀咕:那个只要叶梦芜眼睛一红,就恨不得把惹她生气的人揍个遍的自己,到底去哪了?
他清楚,自己曾经最见不得叶梦芜流泪。
可如今,他不明白为何自己从主角变成了旁观者。
他眼睁睁看着叶梦芜小心翼翼地扶起韩麟渡。
她的手轻轻拿起外套,动作极为小心,生怕碰到韩麟渡的伤痕。
李隽歌捂着伤痛复发的手臂,心中满是不甘:明明是我赢了,为何输了的那个看起来比我更像胜者?
精心布置的舞台上,数架摄影机整齐排列,严阵以待。
台下,数万观众疯狂呐喊,喊着同一个名字。
那是一个曾让他们心碎流泪的名字——叶梦芜。
本以为再也无缘相见,可“叶梦芜重生归来”的新闻报纸,如雪花般纷纷扬扬地落入众人眼中。
聚光灯一盏盏亮起,所有目光聚焦在舞台中央。
那道熟悉的纤细身影,依旧穿着一身耀眼的红裙。
丝滑的绸缎,宛如流动的血浆,将她的躯体勾勒出惊心动魄的美感。
这是时隔两年,叶梦芜的回归演唱会。
她美到极致的脸颊上,画着鲜红的彩绘。
身后的投影屏中,缓缓投射出这次演唱会的主题——
“血肉”。
这个名字听起来诡异又残忍,可在她清丽婉转的歌喉下,却变得美轮美奂。
她的歌声,仿佛一个个娓娓道来的故事,唱的都是叶梦芜的一生。
这次演唱会,除了以前的老歌,最重要的是三首全新作品:
《生长痛》、《一场终醒的梦》和《我的血与肉》。
第一首歌《生长痛》。
叶梦芜赤足走到舞台边缘,嘴角挂着浅笑,轻轻哼唱:
“剥开外皮成就你的美丽,可曾听见我枯槁灵魂哀泣……”
“寄生虫标榜弱势汲取生机,供给她养分又何止一朝一夕……”
她轻声说:“我把这首歌送给最开始那二十年的叶梦芜。”
第二首歌《一场终醒的梦》。
它讲述的是一个陷在爱情繁华梦境里无法醒来的女人。
叶梦芜唱道:“情书成灰,坠落高楼的爱又怎可挽回。”
她神情落寞,喃喃自语:“这是我对自己三十岁之前十年的判词。”
第三首歌《我的血与肉》。
它唱的是一副枯萎的骨架如何长出血肉的过程。
叶梦芜坚定地说:“我要把这首歌送给未来的自己。”
在国外治疗时,叶梦芜痛苦到几乎撑不下去。
她对韩麟渡说:“我真的好难受,感觉快坚持不住了。”
韩麟渡紧紧握住她的手:“别放弃,死过一次了,死亡不会带来救赎。”
叶梦芜点点头:“你说得对,我不能让爱我的人陷入地狱。”
于是,她一次次走进化疗室。
医生夸赞:“你真乐观、真坚韧。”
病友也竖起大拇指:“你是我们的榜样。”
在这样温暖的环境里,她的抑郁症从未复发。
临回国前三个月,医生兴奋地告诉她:“你有治愈的希望了!”
叶梦芜欣喜若狂:“太好了!”
韩麟渡比她还高兴:“太棒啦,接下来继续好好治疗。”
于是,剩下的时间里,他们日复一日地投入治疗。
她复建的时候,
韩麟渡坚持放下手头的工作,亲自辅助她。
其实,他已经找了最好的护工。
她眼眶泛红,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弯着泪眼看向台下。
那个人正对着她微笑,还热烈地鼓掌。
那是只有他们才懂的默契。
只有他知道,叶梦芜为了回到这个舞台,付出了多少努力。
无数个日夜的坚持,无数次的疼痛忍耐,他都看在眼里。
也只有她知道,韩麟渡为了叶梦芜的今天,耗费了多少心血。
四处寻找资源,精心安排复建计划,他从未有过怨言。
离他们不远处,李隽歌安静地坐着,目睹了这一切。
罕见的是,他没有愤怒。
此刻,心中的痛苦如潮水般涌来,完全盖过了嫉恨。
他清楚,叶梦芜第二首歌唱的是谁。
没有人比他更清楚,也没有人比他更了解这首歌的由来。
李隽歌抬着头,目光黯淡无光,看向会场最中心。
他终于及时听到了叶梦芜唱给他的歌。
可惜,这是最后一首。
可惜,是这一首。
三个小时的演唱会,让每个人都尽兴而归。
叶梦芜回到休息室,脸上还带着笑容。
即便很累,但她累得心甘情愿。
可这笑容,只维持到了这里。
“你怎么来了。”叶梦芜看向门口站着的李隽歌。
李隽歌把外套挂在手臂上,嘴唇紧紧绷成一条直线。
他的目光眷恋无比,一直缠绵在她身上。
但看到她疲惫沙哑的嗓音,他又实在心疼。
他侧过身,露出刚才被挡住的礼盒。
轻声说:“这是我父亲家乡那边的枇杷膏,对嗓子有好处。不介意的话,希望你能收下。”
不愧是李营长,送礼都像下命令一样。
叶梦芜心里讽刺地想着。
“我不敢收。毕竟上次李叔叔送我的一份‘大礼’,可不怎么讨人喜欢。”
李隽歌知道她指的是他和王吟湫的照片,脸色瞬间变白。
急忙说道:“梦芜你听我说,我和王吟湫不是你看到的那样……”
叶梦芜再次打断他的话:“再次重申一遍,李营长,我对你的这些事情不感兴趣。”
她叹了口气。
似乎回国之后,她叹气的次数越来越多,而且几乎每次都和李隽歌有关。
她不想在演唱会结束后,这么疲惫的状态下,还一次次和李隽歌呛声。
她实在反感他这副纠缠不清的样子。
这时,她突然体会到了当初李隽歌看待她的感觉,声音变得更加冷淡。
“你跟王吟湫订婚也好,跟张三李四之类的鬼混也好……”
“这些我都不在意。”
“我不知道是什么让你产生了一种分手两年之后还可以挽回的错觉。”
“难道是为你跳过楼的女人还愿意回到你身边,会显得你格外有魅力吗?”
“不管是因为什么,我都可以清晰地、明确地告诉你。”
“我不会跟你重新在一起,也不会再爱上你。”
“甚至只是想到你,都会让我反感,所以我也不会再想起你。”
“我叶梦芜再没有尊严,也不会到那种地步。过期了的花,我就不会再要。”
“不要再对我说你要解释什么,毕竟你也从来没有听过我的解释。”
“我们也不是什么可以把酒言欢的关系吧?”
“我说完了,可以放我回去休息了吗,李营长?”
一口气说完,叶梦芜才发现,自己对李隽歌的抵触已经到了极点。
她毫不犹豫地下了逐客令。
李隽歌听着她的每一句话,脸色就苍白一分。
他甚至来不及告诉她:“梦芜,我为你摘了花,你以前喜欢的那种小野花。是我亲手摘的。”
因为韩麟渡已经走过来了,手中抱着一束普通至极的满天星。
他脸上带着玩笑的神情,对着叶梦芜抱怨道:
“也不知道是哪个大明星在这儿开演唱会,把我给女朋友买玫瑰花的机会都抢走了,花店的玫瑰全被他们买走啦。”
“现在就只剩下这点不太漂亮的小白花咯,大明星您就勉强收下吧?”
叶梦芜被他逗得咯咯直笑,眼睛都眯成了一条缝,连忙伸手将他手里的花束接过来。
“我哪敢怪你啊。”
说着,她一把拉住韩麟渡的手,将他往屋里牵。
门“砰”的一声在李隽歌的眼前关上。
从头到尾,那两人连看都没看李隽歌一眼。
李隽歌孤零零地站立在门边,屋内传来的阵阵笑声,像针一样扎在他心上。
他就像一具行尸走肉,呆呆地站了半晌。
终于,他缓缓转身,准备向着来时的方向走去。
“快走吧,为啥还要留在这里呢。”
“你都已经看到她幸福的模样了。”
“赶紧离开这儿吧,你对她而言不过是个麻烦罢了。”
那些一阵一阵的耳鸣声,催促着他,把他推回了自己的车上。
公路上,一辆辆车如离弦之箭般疾驰而过。
这两年,简单轻便的车辆开始流行起来,可李隽歌依旧开着他那台不太灵便的老式车。
两年前,李隽歌报复完孙旭江那些人后,再次站上了那栋楼的天台。
他居高临下地睥睨着这座城市,可眼神却空洞又茫然。
造谣的人已经道了歉,归还了叶梦芜的清白。
父亲也向他坦诚了自己做过的事,可他却无可奈何。
叶梦芜的母亲进了监狱……
那之后呢?他该做些什么?
李隽歌一步一步,艰难地将自己挪动到天台的最边缘处。
要是有人看到他这副模样,绝对不会认为他是在看风景。
他用力按压着自己的心口,那里好像还有跳动的感觉,又好像早已空无一物。
她带走的,不只是那些祈愿着能飞向天国的哭声,还有一颗日益腐烂的心脏。
叶梦芜离开的时间越久,他就越能清晰地感受到自己体内的灵魂正在一点点抽离。
那种痛苦,只能靠向前迈进一寸的步伐来解决。
“只要迈出去就好了……”
李隽歌痴痴地注视着眼前的幻象。
叶梦芜穿着血红色的大衣,浑身残破不堪,但她还是用那双温暖的眼睛对着李隽歌露出了一个微笑。
李隽歌回以笑容,正要张开双臂回应那个拥抱……
突然,一只讨厌的手伸了过来,一把拉住他的衣服。
接着,几个人一起用力,将一心求死的少爷拽了回来。
几个年过三十的男人,被吓得冷汗直流。
李隽歌不悦地回头扫视一圈,看着父亲安排来“保护”他的这几个人。
“哼,应该是监视我才对吧。”李隽歌冷笑一声。
自从李隽歌退役之后,李家父亲的惧怕就与日俱增。
他既害怕自己唯一的继承人那颗从未放弃过的求死之心,也害怕儿子在一个已逝去的女人的注视下……
挥刀向他那些出卖了儿子才保住的财产。
那天李隽歌从墓园回来时,手中紧紧捏着一沓照片。
李父永远也忘不了儿子那双血红的眼睛。
所以,安插在他身边的人越来越多。
对此,李隽歌嗤之以鼻。
但后来,李父又干了人生中最糊涂的一件事。
他四处打听,好不容易找来了一个和叶梦芜有几分相像的女人。
将她带到李隽歌身旁时,李父双手抱胸,故作高傲地说:“不过是一个女人而已,我花点钱随便一找就有一大把。”
李隽歌听了这话,双眼瞬间瞪大,怒目圆睁地盯着李父。
“你懂什么!”李隽歌冲着李父怒吼道。
那一天,李隽歌对他的生父动了手。
他低头看着自己的手掌,眼神有些迷离,似乎已经忘记了那时打在父亲身上的触感。
但他记得那时的感受,愤怒、悔恨交织在一起。
他的思绪飘回到过去,想起了叶梦芜。
曾经,他也对叶梦芜冷嘲热讽。
“你别一味地给那个有名无实的母亲寄钱了!”李隽歌指责道。
那时候的叶梦芜,眼睛里满是对他的憧憬,低着头,小声说:“我知道了。”
仔细思考后,叶梦芜虽然还是不忍心完全不给,但也限制了次数和份额。
李隽歌对此感到满意,却从未为自己随口的指责负责。
直到后来,他看到那些叶梦芜母亲在演唱会和记者面前为难她的画面。
“原来挥刀向父母是有代价的,哪怕是不合格的父母。”李隽歌喃喃自语。
几个保镖手忙脚乱地将李隽歌拽下来,一个个心有余悸。
“这情爱之事的影响力,我们真是低估了。”一个保镖后怕地说。
“要是让他死在面前,我们也别想完完整整地回家了。”另一个保镖附和道。
而这只是第一次而已。
两年以来,李隽歌的自杀尝试从未间断过。
他在叶梦芜的沙发上,发现了一把藏得匆忙的水果刀。
刀上残留着细微的血迹,在灯光下隐隐发亮。
李隽歌的脑海中浮现出那天的场景。
几乎要把天空都炸碎的烟花里,他眼前姹紫嫣红。
耳边却传来叶梦芜哽咽的一句话:“生日快乐,我们分手吧。”
于是,李隽歌露出了一个清浅的笑容。
他缓缓地将那柄水果刀压在了颈侧,一丝血线涌出。
当然,他的自杀又被打断了。
再之后,高压电、割腕、把自己压在水里窒息……
他所能尝试的自杀方式数不胜数。
保镖们数次面临失业危机,到最后已经有些习惯了。
“这活儿真是越来越难干了。”一个保镖无奈地说。
“习惯就好,习惯就好。”另一个保镖安慰道。
半年前,李隽歌逼得父亲不得不让权。
保镖们终于获得了解放,去看管被困在老宅里的李老爷。
李隽歌蚕食权力的速度飞快,仿佛天生就有这方面的天赋。
可他却屡次三番抛下家族的产业,天南地北地跑。
“我一定要找到她。”李隽歌坚定地说。
只为了追逐一个虚无缥缈的幻影。
到现在,幻影成为了实质,却再也不困于李隽歌的掌心。
飞速疾驰的车辆遇上了沿河的弯道。
李隽歌双眸之中跳动着名为疯狂的情绪。
有一项崭新的项目,正在等待他尝试。
他深吸一口气,松开了方向盘。
“轰”的一声,车身侧翻进了河里。
那是一个从高楼坠下的噩梦。
但是这次的梦境中,叶梦芜看见随着她坠下的,还有另一个人。
叶梦芜再一次惊醒。
窗外的月光像是一件惨白的丧服,湿漉漉地披在身上。
她的身体也已被汗液浸透。
不知所以的噩梦让她的心停留在了那个已经破碎的地方。
这次更是看见了一个令人毛骨悚然的身影跟着她跃下。
是根本不应该出现在那里的李隽歌。
是她从十五岁爱到三十岁前夕的那个人。
叶梦芜轻轻摇了摇头,
试图驱逐那满脑子悲切带来的恍惚感。
她的眼神有些迷离,动作也略显迟缓。
就在这时,房门突然被敲响,“咚咚咚”的声音格外清晰。
她愣了一下,随即缓过神来,慢慢走过去将门打开。
却见韩麟渡端着一盘早餐站在门外,
盘子里的早餐摆放得整整齐齐,还冒着微微的热气。
他脸上挂着温和的笑容,说道:“不知道我能不能获得一个和叶小姐共进早餐的荣幸呢?”
叶梦芜茫然地看了一眼窗外,
外面一片漆黑,明明现在还是晚上啊。
她突然想起自己刚才闹出的动静,
眼神里满是愧疚,急忙道歉:“是我吵醒你了对不对?不好意思阿麟,我没注意自己那么大动静……”
韩麟渡轻轻叹了口气,伸出手温柔地扶着她的胳膊,把她带到餐桌边:“我早就醒了,不是你的关系……”
他说着,似乎又想起了什么,话到嘴边,突兀地闭上了嘴。
叶梦芜假装没有注意到他的异样,眼睛惊喜地亮了起来,看着满盘子她喜欢的早餐,问道:“这是你做的吗?”
她是以韩麟渡未婚妻的身份回国的,
二人理所当然地住在一起。
按韩麟渡的意思,套上这个身份她可以名正言顺地在他家医院治疗。
而他也可以借此缓解父母那颗想让他结婚的心。
韩麟渡笑嘻嘻地说:“互相利用一下而已,你不需要有什么负担。”
可叶梦芜心里清楚,这代价并不对等。
尽管韩麟渡说能让他当上叶梦芜的未婚夫,哪怕只是名义上的,也是他赚大了。
或许是军人习惯的影响,同住这么久以来,韩麟渡鲜少与她有肢体接触。
叶梦芜心中不由得动容,
但她也明白自己现在这样子,很难再去爱上什么人。
如果只是因为感动而在一起,那对韩麟渡并不公平。
昨天,在演唱会后的休息室内,
韩麟渡再一次对她表白了。
他手中捧着那束寡淡却清新的满天星,
满天星的花瓣小小的,散发着淡淡的香气。
这与他张扬的性格格外不符。
他在递给她的过程中,耳根悄悄红了起来,红得像熟透的苹果。
他小心翼翼地开口:“叶梦芜,你现在有一点喜欢上我了吗?”
一米八五的男人,此时开口却这样小心卑微。
她心中既觉得好笑,又有些哀愁。
如果她没有遇到李隽歌,那么和韩麟渡在一起会是再开心不过的。
他耿直又风趣,任何想说的话都不会憋在心里,
不会像李隽歌那样让她整日整日地猜测。
为此,她已经耗尽了心血,现在连爱人的能力都失去了。
在她拒绝的同时,远处传来了一声巨大的震动声,
那声音震得窗户都微微颤抖,像是什么东西爆炸了一般。
紧接着,便看见火警车鸣着警笛开过去。
韩麟渡知道她心里害怕,连忙拉着她的手,开着车带她绕路回的家。
将她安置回房间后,韩麟渡接到了一个电话。
他接电话时,眉头渐渐皱了起来。
回来时,那对俊朗的眉眼就带上了郁色。
他生得高大,脸上天生就带着戾气,这样的神色或许在别人看来有些可怕。
然而叶梦芜与他相处了两年,早就不会再被他冷脸吓到。
她捧着一碗韩麟渡做的海鲜粥,粥里的海鲜鲜香扑鼻,笑着问他:“怎么了?”
韩麟渡却只是轻声说:“你好好休息。”
而后一言不发地出门了。
叶梦芜有些担心,本想在这里等他回来,
但身体实在太过疲惫,眼皮越来越沉,不一会就睡着了。
再然后,就是今天。
叶梦芜随手往嘴里塞进一块鸡蛋,
一边用力地咀嚼着,
一边满脸不明所以地看着他,欲言又止。
过了好半天,
才听见那道低沉的嗓音犹豫着开了口:
“叶梦芜……李隽歌出车祸了。”
“昨天晚上在第三大道,
就是演唱会附近……
他连人带车,一起栽进了河里。”
淹没他的,是无穷无尽的水。
李隽歌后仰在车里,
安全气囊猛地弹出,似乎撞碎了他的肋骨。
他的下肢被死死卡住,
仿佛为自己找到了一条无法求生的死路。
污浊的湖水顺着汽车歪折变形的部分,
“咕噜咕噜”地同时涌入车厢。
发动机嗡鸣着,将汽油拼命燃烧,
车轮只是飞速滚动了一会,就没了动静。
水从底部开始往上涌,
车顶漏下的水,淋在他精心挑选的白衬衫上,
整个人都湿了个彻底。
这套着装不算亮眼,
却是他所能找到最接近十二年前那一套的了。
十二年前那场文艺汇演……
他背后被同学们偷偷贴上了“校草”的标签,
所有人都期待着这位样貌家室都不凡的新生,
来上一段足以捕获全校女性芳心的演出。
尚且只是少年的李隽歌,
就已经开始用冷脸面对所有人了。
按照他的性格,与学习无关的事,
本不该排放在日程栏里。
出乎意料地,他报了名。
家里希望他是个争气的孩子,
于是那一手早早练成的钢琴技,
每每只有在各种隆重的晚宴、饭局中,
才被强迫展出。
曾经李隽歌不明白为什么,
随着他渐渐长大,
父母的“良苦用心”也慢慢展露了出来——
几乎每一个被“张老板”、“李老板”带来的小女孩,
都会拿亮晶晶的眼睛看向他。
那些眼睛里,盛满了娇气的占有欲,
如同看一只美丽的芭比娃娃所应拥有的小马驹。
李隽歌弹奏的手指顿住,
琴声戛然而止。
而后,他一言不发地下了台。
父母为此勃然大怒,
父亲甚至挥起了手杖。
然而,李隽歌直挺挺地跪在他面前,
脸上不带有丝毫的畏惧。
第二日,李隽歌依然在所有人的目光环绕中走进学校。
只不过这一次,他也带来了满身的淤青。
他走进了报名处,
携带着父亲的怒火和一颗开始反叛的心。
报名处的人不怀好意地问:
“李同学介意有个搭档吗,
我们这有个报了唱歌的同学也是一个人。”
他顿了一下,冷淡地回答道:“随便。”
在他身后,一声怯生生的“报告”响起。
李隽歌回过头,愣了一下。
一个样貌清丽的女学生站在门口,
校服紧紧裹着她伤痕累累的躯体。
却仍能让他看见那纤细的颈项上,
血色抓痕遍布;
努力缩进袖子里的手背上,有新添的烟疤。
这就是他和叶梦芜的第一次见面,
或者说他单方面的遇见。
身上还带着父亲手杖所留下的伤痕,
他却对着另一个千疮百孔的女孩产生了怜惜。
但她看也不看他,
校内无人不知的校草被她的目光轻易略过。
她径直走向那个站在报名处的学长,脸上带着歉意,轻声说道:
“抱歉,下个月的汇演我不能参加了。”
学长一听,顿时急了,眼睛瞪大,双手挥舞着:
“都给你找好搭档了,怎么能不参加呢?”
叶梦芜愣了一下,眼神瞬间黯淡下去,头也低了下来,神色有些黯然:
“我妈说给我找了份工作,以后放学之后去金华饭店里洗盘子,攒下学期的学费……”
这时,一直没说话的李隽歌突兀地开口,声音低沉又清晰:
“你今年多大?”
学长目光有些惊讶,微微张了张嘴,似乎是没料到他还没走。
叶梦芜绞着自己的衣袖,手指都泛白了,不安地回答:
“我吗?今年十五……”
李隽歌眉头微皱,语气肯定地说:
“没到工作年龄,他们不会让你去的。”
看着她还想继续说下去的模样,李隽歌果断补充了一句,眼神带着不容置疑:
“那是我家的饭店,我说不会就不会。”
叶梦芜很是意外,眼睛睁得大大的,盯着他一张一合的浅色嘴唇,像是不知道这个人在说什么。
不过,她在心里偷偷地夸赞他长得好看,觉得他应该是她见过的最好看的男生了。
李隽歌看着她,认真地说:
“所以,文艺汇演,你要参加。”
其实,李隽歌没有思考过失去一份工作对这个家境算不上好的女孩意味着什么,他只是想让她参加而已,所以,就这么做了。
看着她慢慢出现了神采的眼睛,他还以为,那是感激和高兴。
学长在旁边猛拍手掌,脸上满是兴奋:
“这不就解决了嘛。”
学长又笑眯眯地说:
“正好你俩都在,我去给你们安排练习室的使用时间……哦对了。”
他一边说着,一边对着两个人分别点点:
“你们正好认识一下吧。叶梦芜同学,这是和你搭档的李隽歌。”
“李隽歌同学,这是和你搭档的叶梦芜。”
俩人愣住了。
还是李隽歌先反应过来,他忽略掉心中暗自的庆幸,面容故作冷淡地伸手:
“你好。”
叶梦芜有些紧张,不太熟练地握了上去,声音带着一丝腼腆:
“你好,我是叶梦芜……”
这样就算是认识了。
校花和校草搭档表演的事,对这所不算大的学校来说也算是个大新闻。
顿时,各种让人脸红心跳的谣言都传播了出来。
围绕叶梦芜的声音显然更多一点,但那其中并不全是善意——
毕竟叶梦芜本来就是一个有争议的学生。
校园霸凌,教师骚扰,家庭暴力……
即使她扮演着完全的受害者,那些台下的观众也不介意再添一道新的印记。
一个女生捂着嘴,小声说:
“听说她妈妈好像在给有钱人家当小三。”
另一个女生挑了挑眉,阴阳怪气地说:
“那她怎么攀上李隽歌就不好说了。”
然后接上一个心照不宣的笑容。
以往的叶梦芜或许会为此痛苦一阵。
但现在,她已经完全失去了伤心难过的时间。
李隽歌是个自我实现标准极高的人,连带着对搭档的要求也严格了起来。
每天一下课,李隽歌就会伸手拽着叶梦芜的胳膊,大步往前走。
那些窃笑的声音来不及传到耳朵里,她就已经到了练习室。
李隽歌拿着本乐谱,指着上面的音符,认真地教她辨认:
“这个是哆,这个是唻……”
叶梦芜之前唱歌只凭着一把好嗓子,连乐谱是什么都不知道。
不过现在,她已经能七七八八地记下来了。
两人正在认真训练着彼此的配合。
李隽歌专心弹奏时,那专注的模样十分迷人。
叶梦芜偶尔会对着他的侧脸出神。
他的那对眼睫轻轻扇动着,真像一只停驻在他脸上的蝴蝶。
在叶梦芜看不见的地方,李隽歌也会静静注视着她。
他只是单纯地注视,不带任何别样的意味。
毕竟一个月的训练时间,还不足以让他们之间的关系变得暧昧。
李隽歌家教极为严格,在同年龄的孩子面前,举手投足都精心控制着。
叶梦芜呢,是单纯地还没长出那样的心思。
她早一年上学,早先成绩很不错,在低年级时还常被老师称赞学习认真。
然而没过多久,她就开始了白天上课、夜间打工的生活。
成绩也一落千丈。
有一次,母亲折下校门口的柳枝,在众目睽睽之下,将她抽打到鲜血淋漓。
母亲愤怒地骂道:“我花大价钱供你上学,你就考这个成绩给我?”
叶梦芜只能沉默地忍耐,就像之前的十几年一样。
洗盘子的工作被拒绝的第二天,她再次带着满身的伤痕来到学校。
她对李隽歌解释说:“我摔倒了。”
李隽歌信以为真。
要是后来的李营长,肯定能轻而易举地看出,叶梦芜身上的痕迹布满全身,根本不像是摔伤的。
可现在一心扑在学习上的李隽歌,还没有这样的观察能力。
演出结束了,叶梦芜穿着漂亮的礼服裙,明媚动人。
李隽歌正想开口说话。
他大概想说:“和你搭档很开心。”
但他还没来得及说出口,叶梦芜已经被扇倒在了地上。
尘土弄脏了她洁白的裙子。
那个浑身都是烟味的女人还不满足,脏污的布鞋狠狠往她身上踹。
女人骂道:“你还敢早恋,还敢偷老娘的钱买衣服……”
李隽歌这下算是知道,为什么叶梦芜拒绝了他送的裙子。
习惯了沉默忍受的叶梦芜,听见这句话时,慌乱地看了李隽歌一眼。
她委屈地说:“那是我自己的钱……”
女人接着骂:“你个小孩子哪来的钱,那都是我……”
女人的话被截断了,她发疯般打在叶梦芜身上的手臂,被李隽歌攥住了。
李隽歌的心脏被怒火点燃,但他还是忍耐着,只是把那个女人推离了两步。
他扶起地上抿嘴抽泣的叶梦芜。
叶梦芜低着头,没看见李隽歌递给女人的一沓纸币。
李隽歌冷淡地说:“你走吧。”
女人骂骂咧咧地离开了。
叶梦芜终于忍耐不住,伏在李隽歌身上嚎啕大哭。
就像一个从来没哭过的孩子,第一次释放出自己的声音。
不久之后,李隽歌对她告白:“叶梦芜,我喜欢你。”
叶梦芜毫不犹豫地答应了:“我也喜欢你。”
李隽歌躺在车里,呼吸声拉得又慢又长。
将死之际,越来越多的事浮现在他的脑海中。
他下肢疼痛到仿佛已经失去了知觉,却在想,是不是梦芜那时候也想到了……
那些或许已经被他遗忘了的曾经。
叶梦芜在李隽歌的人生里,所占的比重极大。
大到让他误以为,这样的程度已经足够。
他早已习惯了叶梦芜的存在,就像心脏跳动般,安稳又舒缓。
于是,他渐渐遗忘了去关心她、爱她。
忘了她那满是创痕的灵魂。
也忘了自己曾许下的,要将她身心都治愈的豪言壮志。
到最后,那道最痛最深的伤疤,竟是他亲手留下的。
湖水已经没过了胸口,李隽歌泡到浮肿的手掌,缓缓拿起副驾驶座上的红色礼盒。
打开盒盖,里面静静地躺着一束用皮筋扎好的野花。
李隽歌惨白的脸上,浮现出虚弱的笑容。
他关上盒盖,将礼盒紧紧抱在怀里。
他心想,既然叶梦芜不需要他的弥补,那他最好从此消失。
免得无休止的纠缠,惹她心烦。
他要做一个很长很长的梦,在梦里,摒弃狭隘的嫉妒与自卑。
只给爱人最纯粹的爱。
叶梦芜不记得自己守了多久。
李隽歌出车祸后不久,他的部下因联系不到他,赶忙报了警。
捕捞设备很快就抵达了第三大道。
所幸捕捞及时,救上来时,李隽歌竟还有极度微弱的生命体征。
医生们急救了一整夜,首都最好的医疗设备,差点都没能勾住这个求生欲极低的患者的命。
“李隽歌,你一定要撑住啊!”叶梦芜在心里默默呼喊。
直到韩麟渡带着叶梦芜赶来,那些无限模糊的呼唤声,竟将手术的成功率大幅提升了。
绿灯终于亮起,整日心神不宁的叶梦芜,终于支撑不住倒下。
她在韩麟渡伸过来的手臂上,沉重地闭上了眼睛。
她再度醒来时,自己也躺在了医院的病床上。
医生一脸严肃地训斥她:“你自己身体还没完全恢复,要尽量避免过大的情绪波动。”
韩麟渡站在一边,赶忙替她应道:“医生,我们知道了,会注意的。”
没过一会,琴姐的电话打了过来:“梦芜啊,昨天演唱会反响很好,等你休息结束,必须回来参加活动。不然这次为你回归造的势,可就浪费大半了。”
叶梦芜只能无奈地应下。
她只来得及休息一天,就返回公司,去应对那些已经生疏了不少的工作。
临走前,韩麟渡告诉她:“李隽歌已经转入了重症看护房,人还没醒,但情况好多了,只是状态依然不佳。”
叶梦芜这次的回归,并非一帆风顺。
报纸上对她的质疑从未消减。
不是质疑她重生一事,就是报道咖啡馆外李姓富商与某权贵公子为她大打出手的桃色绯闻。
先前有李隽歌出手压制,那些想吐槽的嘴收敛了很多。
大部分揣测报道在发表前,就被卡住了。
现在李隽歌仅仅失踪一个晚上,报纸版面就成了关于叶梦芜的一场狂欢。
韩麟渡本想插手,叶梦芜却阻止了他:“不用管他们,这只是复出路上最微不足道的挑战。”
对叶梦芜而言,这确实只是小问题。
她向来不喜欢假手于人。
如果她现在还任由这些媒体把她当软柿子拿捏。
那她怎么对得起这两年来的自己。
她亲自操持着召开了发布会,现场安排了全场录像。
面对每一声奚落,她都立刻反唇相讥,言辞犀利。
对于所有的质疑声,她早准备好了足以有力反击的答复。
琴姐站在现场,静静地看着她,心中涌起无限感慨。
之后,她的生活依旧有条不紊。
照样一场接一场地开着演唱会,舞台上光芒四射。
频繁地登上各种节目,在镜头前魅力十足。
接受采访时,她总会多要一份录音备份,谨慎又细心。
等她再次回到医院,时间已经过去了两周。
刚走到李隽歌的病房外,就听到里面传来瓷器碎裂的声音。
韩麟渡站在门口,目光看向她,脸上挂着轻松愉快的笑容。
叶梦芜脚步一顿,听到他缓缓说道:“李隽歌的那两条腿,在水里泡了太久,又被车座死死卡住,伤到了关键神经……”
“以后再也不能用了。”
叶梦芜深吸一口气,轻轻推开病房门。
李隽歌安静地坐在病床上,仿佛她在门外听到的那声碎裂声只是个错觉。
叶梦芜慢慢走近,对上他漆黑的眼珠,看见他脸上浮现出一个几近虚无的笑容。
那笑容让她有些失神,不由自主地走近,指尖轻轻触碰上他苍白的脸颊,目光里满是悲悯与怜惜。
李隽歌明显很高兴,他轻轻偏头,将半边脸颊都贴在叶梦芜的掌心,凉凉的呼吸洒在她的手腕上:“你来看我了,梦芜……”
看着这样的李隽歌,叶梦芜感觉他就像一抹无法停留在人间的鬼魂。
“你还愿意来看我,是不是证明,我做对了?”李隽歌笑容更深。
叶梦芜却在这笑容中清醒过来,她轻轻叹了口气,避开李隽歌黏腻又病态的目光,将求助的眼神投向门口皱着眉的韩麟渡。
李隽歌的目光瞬间黯淡下去,他将脸偏到一边,不看他们。
但指尖却悄悄搭在叶梦芜撑在床边的手上,那温暖的皮肤仿佛要把他冰冷的身体融化。
韩麟渡走过来,看了李隽歌一眼,嘴角嘲讽地一勾。
他把手中厚厚一沓病例递给叶梦芜:“看看吧。”
叶梦芜接过病例,一张一张仔细看过去,每张上都印着李隽歌的名字。
这些繁杂的条目只说明了一件事:李隽歌的双腿神经损伤不可逆转,国内外都没有治疗的可能。
他的感知神经只能到大腿,小腿到脚尖的部分毫无知觉,以后再也不能行走,也没有痛觉。
病例里还夹杂着几张精神问题诊断证书。
“抑郁症。”叶梦芜轻声念出。
这就是医生对他心理情况及自杀行为的全部判断。
一年前被她治愈的病症,如今竟全然转移到了曾经让她患病的人身上。
叶梦芜看完每一张后,将手掌放在李隽歌的手背上:“你只是病了,隽歌,很快就能治好的。”
李隽歌看着她,心中不禁回忆,当初叶梦芜听到他那样不上心的安慰,会是什么感觉呢?
他看向叶梦芜的眼睛,里面映着他的倒影。
可那里面只有关心与怜悯,没有一点对他的爱意。
他知道,自己早就彻底失去叶梦芜了。
叶梦芜看着他空茫的眼神,轻轻替他掖好了被子。
韩麟渡已经等得有些不耐烦了,嘟囔着:“我可不是来给情敌守门的。”
李隽歌落得个众叛亲离的凄惨境地。
他父亲瞅准他倒下的时机,从老宅里匆匆跑出来,眼里满是贪婪,一心想要夺回他的财产。
毕竟,他那点微薄的小资产,在李隽歌手里可是翻了一倍不止。
李隽歌也是心狠之人,醒来后直接吩咐人建一所养老院,要把父亲关进去。
李父气得跳脚,直呼要和他断绝父子关系。
韩麟渡待在医院等着叶梦芜回来,刚好没错过李家父子这出好戏。
他可不想让李隽歌借着这事,再在叶梦芜面前装可怜。
韩麟渡冷笑一声,走上前说道:“我看也就断个腿罢了,又没截肢。”
“李营长在边防的时候,可是敢冒着枪林弹雨往前冲的,怎么现在就变得这么柔弱了?”
嘲讽完,他伸手拉起叶梦芜的手,准备离开。
刚走到门口,就和一个人撞了个满怀。
“啊,对不起……!”
清脆的声音响起,叶梦芜觉得这声音有些熟悉。
她被撞得有点晕乎,抬起头,与正准备扶她的女兵目光交汇,两人都愣住了。
“王吟湫?”
王吟湫看上去比两年前成熟了许多,身形也丰满了,不再是从前那副清瘦的模样。
叶梦芜注意到,她的手指上戴着一枚崭新的戒指。
王吟湫似乎已经知道叶梦芜没死的事,见到她只是愣了一瞬,小声说了句抱歉,就绕过他们进了李隽歌的病房。
叶梦芜和韩麟渡正准备离开,突然听到王吟湫惊慌的叫声:“隽歌……你在干什么?”
叶梦芜和韩麟渡对视一眼,身后没关紧的病房门缓缓打开。
只见李隽歌狼狈地半跪在地上,蓝白条纹的病号服让他看起来格外羸弱。
王吟湫正扶着他,可他的目光却穿透一切,直直地落在叶梦芜身上。
李隽歌嘴唇颤抖着,两条没知觉的腿只能无力地拖着,可他却好像想撑起自己的身体。
“梦芜……”
他心里想着,可不可以别走,再多陪我一会,只要一会就好。
叶梦芜从他的神色中读懂了这些没说出口的话,心中涌起一阵苦涩。
毕竟,那是她爱了十五年的男人啊……
叶梦芜转过身,想劝韩麟渡先回去,却看到韩麟渡已经神色如常地坐在病房的沙发上。
他的贴心让叶梦芜感到愧疚,只有韩麟渡会这么对她了……
但她还是伸手拽起韩麟渡,装作若无其事地说:“又回来干嘛,不是说好要回家吗?”
她狠了狠心,拉着韩麟渡就要走。
曾经,她也会用卑微的姿态请求李隽歌留下,留在家里。
可李隽歌却毫不留情地拒绝了她。
如果现在因为李隽歌的请求留下,那是对曾经的自己的辜负。
李隽歌看在眼里,心中一阵刺痛,“追悔莫及”四个字仿佛刻进了他的骨头里。
他实在没有勇气再去挽留,以他现在的身体状况,只会拖累叶梦芜。
就在这时,王吟湫冲上去将他们拦住了。
叶梦芜看着眼前这个女孩,她脸上那有些不忍又愧疚的模样,让叶梦芜不由得停下了脚步。
“叶小姐,我想和你说几句话。”女孩的声音带着一丝急切。
“我们之间,似乎没有什么好说的吧?”叶梦芜满是疑惑,眉头微微皱起。
“不……当年的误会,我必须和您解释清楚。”王吟湫神色坚定,语速飞快,眼神里满是恳切,似乎生怕叶梦芜等不及就走了。
叶梦芜无奈,只能停下脚步,静静地听她诉说。
“我和李隽歌当年,并没有订婚。”王吟湫深吸一口气说道。
……
王吟湫详细地将曾经两人误打误撞的误会解释清楚后,满心期待叶梦芜能和她一起回到病房。
然而,叶梦芜却没有如她所愿。叶梦芜只感到一股久违的厌恶涌上心头。
她伸手拉住韩麟渡,两人并排着大步离开了医院。
王吟湫在后面焦急地呼喊:“叶小姐,你听我解释!”
但叶梦芜头也不回,任由她怎么叫都不停下。
韩麟渡看着叶梦芜神色紧绷,嘴唇紧闭的样子,很自觉地闭上嘴,专心开着车。
叶梦芜靠在椅背上,目光呆呆地看着前方的路面,思绪早已飘远。
王吟湫所说的事,是她从来没有预料到的。
明眼人都能看出这只是李家父子之间的争斗,可她们两个无辜的女人却被迫卷入其中。
就因为她们都爱着李隽歌,所以她成了牺牲品,而王吟湫成了供李父耀武扬威的战利品。
军队里那些风言风语,还有他们两人总是出现在她面前的亲密动作……
都成了让她远离李隽歌的推手。
甚至怕刺激不够,还用一沓照片逼着她跳下楼顶。
而李隽歌,纵使对他父亲的谋划不知情,却也用他的薄情寡义、迟钝木然,心甘情愿地跳进了陷阱。
“这样的两个人,差点毁了我的一辈子。”叶梦芜小声喃喃。
李隽歌望着叶梦芜离去的背影,自嘲地笑了笑。
他或许早就料到了这样的结果,所以叶梦芜回来这么久,他却无法辩解什么。
“无罪的人才可以辩解。而我……哪里都做错了。”李隽歌心里想着。
他无力的双膝跪在地上,双手的绷带还没拆除,一番动作下来,早已有血迹渗出,可他却仿佛感觉不到疼痛。
但他那双眼睛里无意识的笑容一直都在,直直地投射向叶梦芜离去的方向。
病房门口处,摆放着一张叶梦芜的海报。
那不是什么广告或电影海报,而是她作为热心捐助者出镜,为全世界的血癌患者发声的照片。
“这就是我的梦芜,如此赤诚善良。”李隽歌心里默念。
世界上除了李隽歌以外,谁都无法对她那么狠心。
他眼眶发热,却流不出眼泪,只是让冰冷的瞳孔暖了一遍。
这时,一对无意识转动着的眼球挟着王吟湫的影子归来,身后跟着一列神情肃穆的医护人员。
王吟湫面带忧虑,焦急地询问:“李隽歌,你这是怎么了?”
突然,李隽歌后颈一痛,他只能感觉到血液中药物注入,药物遏制住氧气的运输,将他脑内的幻境全部熄灭。
仿佛叶梦芜来看过他的事实也只是一场梦境而已……
而他甚至连反抗的力气都没有。
他彻底安静了下来,垂着苍白的、布满针孔的手臂,眉眼低垂。
两名成年男性护工费了好大劲才将他按回床上。
李隽歌这才发现,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他已经离开了病床这么远。
“那我刚才在干什么?”李隽歌心里犯嘀咕。
纵使两条腿无法使用,再加上一只提不起力气的手臂……
他仍然像一条追寻伴侣气味的兽类,追着那一路栀子花的香水味,撑着身体找了那么久。
耳边王吟湫细微的泣声越来越模糊,李隽歌抵抗着意识的恍惚,紧攥着手掌上那一点不属于他的温度。
就仿佛他真的能攥住什么一样。
叶梦芜的步伐缓缓停住。
他们此时已经来到了韩麟渡家楼下,正准备拾级而上。
她却忽然间,像是感觉到了什么特别的东西。
指尖开始发麻,皮肤也有刺痛之感。
那感觉,就像有小虫子在指尖和皮肤上轻轻蠕动。
韩麟渡疑惑地看着她,只见她盯着自己的双手。
视线在双手上来回巡梭,眉头紧紧皱着。
他连忙跑了两步,追上她,关切地问:“怎么了,哪不舒服?”
叶梦芜听见他关切的询问,微微摇了摇头。
轻声说道:“只是感觉有些不对劲。”
她抬头,却又看见韩麟渡那副比她还紧张的模样。
他的眼睛里满是担忧,眉头都快拧成了麻花。
叶梦芜心中一暖,想了想。
将指尖轻轻搭在了韩麟渡的袖口上。
试探着,小心翼翼地询问:“你愿不愿意,周末和我约一次会试试?”
“约会”,这是他们在国外时常听闻的词汇。
是一种对于男女间增进暧昧时见面的浪漫式表达。
韩麟渡在浪漫之都法国巴黎留学了两年。
自然清楚被邀请约会意味着什么。
他的脑海中,浮现出一捧带着露水的绯色玫瑰。
那玫瑰娇艳欲滴,花瓣上的露水在阳光下闪烁。
还有烛光映照出的晚餐,温馨又浪漫。
更有铁塔下的拥吻,甜蜜而深情。
当然,还有一样至关重要的,名为爱的情感。
但他看起来却没有叶梦芜想象中的那样高兴。
叶梦芜有些困惑地看向他。
只见韩麟渡只是挑了挑眉,然后靠近她。
颇为绅士地弯下腰,将自己的西装外套披在叶梦芜身上。
动作轻柔,就像对待一件珍贵的宝物。
接着,他将叶梦芜推入了一旁意大利样式的餐馆。
笑着说:“虽然不知道你为什么要这样刺激他,但我很高兴能被你利用。”
他顿了顿,又说:“不过你不介意的话,我认为我们可以先在这里演习一遍。”
叶梦芜笑得眉眼弯弯,可面容中却仿佛带有一缕无法洗去的哀愁。
她轻声说:“好,你想吃什么都可以。”
刚才有那么一瞬间,她真的认真考虑过。
戴上韩麟渡为未婚妻所准备的戒指。
带着满腔对李隽歌的恨意,走入婚姻的礼堂中。
但韩麟渡太过聪明,只一瞬就惊醒了她。
他严肃地告诫叶梦芜:“不允许再用你伤痕累累的躯体踏入以李隽歌为名的情绪陷阱之中。那太不值得。”
之后几天,等待着叶梦芜的依旧是无穷无尽、数不完的工作。
往往上一件工作还没有忙完,下一次的行程就已经敲定。
无数的镁光灯环绕着她,闪得她眼睛都有些花了。
叶梦芜只能打起精神,用最无懈可击的姿态来面对记者与镜头。
她强撑着笑容,回答着记者们的各种问题。
等到她真正抽出时间来履行和韩麟渡的约会。
离约定的那天已经过去了接近一个月的时间。
而这期间,她再也没有探视过李隽歌。
就如同她在机场中所说的那样,互不打扰。
等她换好衣服,轻轻关上房门。
韩麟渡已经坐在沙发上等待了。
他用目光扫过她的长发,那长发如瀑布般柔顺。
又扫过她明艳的浅色纱裙,纱裙随风轻轻飘动。
然后微微一笑,眼神里满是欣赏。
叶梦芜同时也在打量着他。
半长的黑发在脑后扎了个短辫,看起来像是某种动物的尾巴一样。
韩麟渡依然不喜欢穿西服,黑皮夹克拢住里面同色的背心。
套了条当下时兴的牛仔裤。
看起来像个刚满二十岁,还在臭美阶段的毛头小子。
叶梦芜噗嗤一笑,款款迎上去挽住了他的手臂。
韩麟渡学着那些法国人的腔调,用低沉的嗓音赞美:“叶小姐,您今天真美。”
“谢谢韩先生,您也很英俊。”
叶梦芜微微扬起脸,嘴角带着一抹礼貌的笑意,回敬了韩麟渡一句。
韩麟渡嘴角含笑,伸出手轻轻扶住叶梦芜的胳膊,带着她慢慢下楼。
叶梦芜凑近了些,小声地询问:“韩先生,这次约会有什么安排呀?”
韩麟渡笑着摇了摇头,温柔地说:“惊喜就是要保持神秘。”
【全文完】
来源:清爽西柚R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