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日意格(Prosper Marie Giguel, 1835—1886),法国洛里昂人。曾为法国参将,驻防上海。同治元年(1862年),改调海关税务司。迁到宁波,常捷军组建后任帮统,收复郡城,攻打太平军有功。当清朝官军攻击慈谿,日意格派遣法国籍士兵前往策应。与
本文节选自夏春涛翻译的《日意格1864年关于中国内战的日记》
日意格 (Prosper Marie Giguel, 1835—1886),
日意格生平
日意格(Prosper Marie Giguel, 1835—1886),法国洛里昂人。曾为法国参将,驻防上海。同治元年(1862年),改调海关税务司。迁到宁波,常捷军组建后任帮统,收复郡城,攻打太平军有功。当清朝官军攻击慈谿,日意格派遣法国籍士兵前往策应。与清军攻陷余姚的四个门镇,遂与前护提督陈世章勒兵往讨,一个多月后,攻势直达上虞。
平定浙江太平军后,受左宗棠之命与德克碑一同仿造小轮船。
同治五年(1866年),左宗棠创办福州船政局,充任正监督,度地募工,殚心所事;筹设绘事院、小铁厂。
同治七年(1868年),加提督衔,赏花翎。
同治十三年(1874年),以船政敎导的功劳而获赏银币。
牡丹社事件发生后,清政府派沈葆桢协防台湾,修筑炮台(亿载金城)。当时日意格亦曾与沈葆桢同行,从事招募洋教习教枪法、电线洋匠到台议价,甚至与日将西乡从道交涉。在兴筑亿载金城的过程,亦有日意格聘请法国工程师帛尔陀(M. Berthault)及鲁富负责帮办设计。
光绪元年(1875年),日意格回法国采购舰船,船政大臣沈葆桢挑选福建船政前学堂的优秀学生魏瀚、陈兆翱、陈季同和后学堂学生刘步蟾、林泰曾等人,随日意格一起游历欧洲。这是中国官派留学生的先声。
光绪十二年(1886年),卒于南法戛纳。
日意格手书日记
作为这一史事的亲历者,其日记大大弥补了中文资料相对不足的缺陷,为我们研究湖州战役提供了珍贵的第一手资料。此外,该日记对研究常捷军的历史、此间的中外关系以及浙江省农村社会的状况,也具有较高的史料价值。
日意格手书日记计107页,除最末一则日记写于1866年2月14日外,其余均写于1864年(自4月21日至10月19日)。该日记手稿最初由法国学者发现,后由美国学者莱博(Steven A. leibo)翻译、整理成英文,取名为《日意格1864年关于中国内战的日记》,1985年由夏威夷大学出版社出版。
1994年赴美访学期间,译者夏春涛应史景迁(Jonathan Spence)教授之邀往访耶鲁大学,经其介绍得见此书。鉴于国内迄今尚无其中译本问世,兹据英译本将之转译成中文。译文仍取原英译本标题,是年5月29日以前及1866年2月14日的日记略去未译,另删除了一些诸如情景描写等无关紧要的字句,以删节号(……)标出(原文旧有之删节号标以“*”号,以示区别)。有关山水村镇的地名均已参据地方志逐一核定,个别无法确定者则以其译音标明。文中注释除注明“英译本原注”外,其余均为译者所加。
背景说明
1862年5月30日(同治元年五月初三),太平军攻克湖州 (今吴兴县)。至1864年3月,嘉兴、杭州相继失守,湖州遂成为太平军在浙江仅存的一个重要据点,由堵王黄文金、佑王李远继、辅王杨辅清等防守。不久,干王洪仁玕、幼主洪天贵福、扬王李明成、养王吉庆元、首王范汝增等又陆续避至湖州。太平天国后期的核心人物一时间几乎荟萃于此。湖州保卫战也成为天京沦陷后太平军所进行的最大的一次战役。浙江、江苏两省的清军(左宗棠、李鸿章所部)在中法混合军“常捷军”的配合下全力来攻。同年8月28日(同治三年七月二十七日),太平军在占据湖州822天后被迫弃城他走。浙江战场遂告沉寂。
西洋画中的太平军对战清军
清军的洋枪队
清军的洋枪队
节选部分日记如下
6月5日
再访巴夏礼处,我见到了先前统领“常胜军”的军官戈登(Charles Gordon)上校。他在发放了一笔数目可观的军饷后刚刚遣散了他的部队。江苏巡抚李鸿章留用了150名炮兵,其余400人则被改编为英租界的驻军。戈登以赞誉的口吻谈起李的部队,说他们在常州之役中表现得和他的部下同样的英勇。由于这一缘故,他开始着手遣散他的部队。
戈登的这支部队耗费甚巨,其成员包括为数众多的前叛军的散兵游勇。最近,其军官们是如此的声名狼藉,以至于欧洲人的声望只会因为他们而大为受损。戈登曾向李鸿章建议随他一同去南京指挥攻城,但被对方拒绝。
已围攻南京很长时间的曾国藩执意要将占领南京的荣誉全然归于他一身。倘若其他人前来与他协同攻城,将会引起他的猜忌。这种敏感完全不顾国家利益,实在令人震惊。但是,难道我们不也一直在我们的文武官员中遇到这种情形吗?每一个人都想将所有的荣耀据为己有,并不得不为此而耗时费日地等待;而假如甘于与他人同享荣耀,他本会迅速取得对国家至关紧要的成就。眼下,李鸿章正准备去援助闽浙总督左宗棠在浙省的军事行动。左并不乐意他插手,但好像北京已发布了大意若此的旨令。据说在包括长兴和湖州在内的太湖环形地带屯聚着约15万名叛军,李将在长兴进袭他们的后方。(编者注:是年春,左宗棠遣浙省清军分由德清、石门进攻湖州西南和东南部。5月初、李鸿章遣潘鼎新由平望西逼震泽、南浔,另遣郭松林等进攻长兴。李朝斌等水师由夹浦口1会攻,从而形成围攻湖州之势。)
6月6日
在巴夏礼先生处就餐。聚餐者计12人,下午,我在海关办事处见到了道员丁日昌。我将领事馆签发的护照递给他,让他在上面盖上他的官印。
我们闲聊了约一小时。在谈到叛乱这一话题时,他告诉我,安徽省的人口已锐减80%,昔日行人络绎不绝的道路现已杳无人迹,虎狼潜行;该地区广袤的乡村已经荒无人烟。在浙江和江苏,人口则减少了40%。该道员以悲天悯人的口吻指出,中国人口太多.故而不时需要适度的流血。当我问到大运河的情形时,他答称大运河的受损程度十分严重,以至于政府将毫无把握能将之修复。我问他:“大运河是否将会被铁路取代?”他回答说:“不会,因为恭亲王已经拒绝让俄国人修筑一条通往北京的铁路,俄国人撤回了他们的请求。但是,倘若其他国家被授权建筑铁路,俄国人就会旧话重提。”铁路事业就这样被耽搁了好几年。这位道员看上去较年轻,而且很有才智。
6月7日
我拜访了刚从北京返回上海的舰队司令官饶勒斯(Jean一louis Jaures,编者注:饶勒斯(1808—1870)时任法国东亚舰队司令)。在京城,他觉察到外国人所可能面临的最坏的态势。中国人正在轻率地考虑关闭该城的城门。原以为俄国、西班牙和葡萄牙三国公使现正驻在北京,但他们实际上仍滞留在天津,并被禁止离开。法国公使柏尔德密(Jures Francois Berthemy)对此事态十分担忧,预言战争将在几年内再度爆发;中外混合军也许会尽可能快地被遣散,因为北京朝廷并不能直接掌握这些部队,仅是通过外国公使才了解到他们的服役情况;中国海关存在的时限可能也不会超过二三年。因此,他已要求扩充在大沽的驻军,另调派150人到上海租界。此事现正着手进行。
英国公使普鲁斯(Frederick Bruce)和俄国人也抱有同样的忧虑。在我看来,所有这些仅证实了一件事,即眼下在北京的外国人中,没有任何人能够赢得中国人最起码的信任。赫德先生和威妥玛先生应当迅速改变他们那些邪恶的念头。
德克碑(Paul D'Aiguebelle,编者注:德克碑(1831—1875),法国军官,1863年绍兴之役后继任“常捷军”统领。)因收复杭州所立下的战功,已被授予提督衔,并获得赏银一万两。
饶勒斯司令官对浙江——尤其是对宁波——怀有一个雄心勃勃的计划。他要我回到宁波续任税务司一职,并向中方建议由他们接收我们在宁波营建的造船厂,在那里建造他们自己的炮艇。假如此间德克碑在常捷军被遣散之前返回法国,他允诺由我来统领这支部队。
6月9日
我们于凌晨2时出发,中午时分到达一个位于河流岔口的税卡。河流在此分成两条支流,一条流向乍浦,另一条流向杭州和苏州。
龙王庙税卡的清军头领十分友好地接待了我。他的手下邀我观看如何斩处叛军。这些叛军是在乡村游荡和抢劫时被俘获的。两名年纪很轻的叛军被带了进来。头领扼要地审问了他们几句,然后就喝令他们退下。接着,另两名叛军又被带了上来。头领审讯后,当即宣布处死他们。
两名叛军被剥去了衣服,全身上下仅剩下条裤子,手则被捆绑在背后。一群士兵猛扑上来,将他们推搡到离税卡约200米处。一路上,这两名叛军大喊“冤枉”。士兵们用钝口的军刀砍下了他们的头颅,并向尸身开了几枪,然后嬉闹而归,向他们的头领复命。未几,两名年轻的叛军又被带了上来。头领发问道:“你们是否想求饶?”俩人回答说:“是的,随便你怎样发落我们。”他们又被带回了囚室。看起来,乡村因溃逃的叛军和被裁撤的兵勇转而开始抢掠而大受其扰。
8时,我们迎着强劲的逆风出发了。狂风将我们的船只呈Z字形挟带到一个与龙王庙相似的岔口,然后风力便渐渐减弱。忙乱中,我们将船只驶进了左边的一条支流。河面很快就变得越来越窄。夜幕降临了,我们听见了炮声。幸运的是,我们及时意识到了自己的错误,故而并没有在歧途中走得太远。驶过一座宝塔后,我们便停泊了下来。
6月11日
我们于凌晨4时动身。该死的税卡人员并没有对我们讲实话,这里离太湖并不是5里,而是15里。我们直到8时30分才抵达太湖。宝贵的时间被浪费了,尽管船只一直有和风相送。太湖湖水并不很深,芦苇丛几乎升到水面,阻碍了船只的前进。许多渔船正在为堵塞鱼的通道而设置的竹栅栏附近的水域捕鱼,另有一些船只在打捞用以肥田的水草。有几只船的上面满是鸬鹚,成双成对地栖息在船的侧翼。每只船上约有20只鸬鹚。
我们的麻烦几乎没完没了。当四周喊杀声骤起的时候,我们.刚刚驶近一条名叫大津港的河流。停靠在河岸的舢板船急速逃窜,并向西边开了一炮。这是叛军,他们离我们本应沿此河前往的卯港约5里。我们该怎么办?我们得到消息,说卯港并无叛军骚扰,因为清军的兵营呈梯阵驻扎在那里。我们遂决定驶入这条河。
晚上,我们停泊在南浔。清军告诫我们,说叛军早上曾在这一带出现过。尽管如此,我们仍然安然度过了这个夜晚。
6月13日
临近子夜时分,我遇到了德克碑。他领我去见昔日叛军的一个王,即归王邓光明,现为清军的一名参将。早些时候,他手下的1800人被叛军分割得支离破碎,而如今他计统领4000人马。为了便于我们前往杭州,他将自己一只既漂亮又快捷的船借给了我们。
6月15日
拜谒总督左宗棠。他是湖南人,约50岁,留有黑色胡髭。他看上去富有才智,精力充沛,但过于唠叨。我代表饶勒斯司令官讲话,向他和盘托出了宁波造船厂一事,我们已在那里造出了4艘炮艇。他最初似乎感到满意,但当听说该造船厂迄今仅能制造船壳,螺旋推进器、引擎和大炮均不得不在法国购买后,他便一口回绝了。为了替自己辩解,他托称朝廷尚未就他制造炮艇的请求予以答复,接奉上谕需要等上好长一段时间,而在此期间,造船厂将被闲置,这会使舰队司令官感到不快。我认为,真正的原因是,鉴于浙省目前的财政状况,他不准备立即着手制造炮艇,担心一旦接手该造船厂,他将会因此而面临财政上的压力。
就我而论,他一直令人感到愉悦。他以十分溢美的言语例举了昔日我在宁波供职时的表现。当德克碑先生陈述他本人抱病在身,疲惫不堪,需要我助他一臂之力时,他当下吩咐我这么做。
左的衙门相当破旧,……。他的客厅一点也不比宁波道员的客厅体面。
布政使蒋益澧今天并没有接见我们,据称他已外出与一位友人聚餐。于是,我们便返回了寓所。
6月16日
拜访布政使蒋益澧。这位阁下所占据的衙门要比总督的衙门大得多,装饰也更为讲究。从他接待我们的大厅一眼望去,可看到一个十分雅致的小庭院。该庭院按照习俗,布置有假山。他十分友好地接待了我,但没有总督那么热情。他是个年轻人,30岁上下。他的脸上并没有流露出任何使他得以占据现今这一高位的才干。
接着,我们又前往传教团。传教团所在的建筑以前是座宝塔,传教士们仅仅在不久前杭州收复后才使之得以归还。搭在塔外的戏台仍然座落在那里,其外表十分雅致,与在其前方伸展的小广场浑然一体,极为和谐。传教团驻地的内部是一连串中国式建筑,其中的一个建筑既长又高,位置极佳,故而被神父们看中,将它辟作小教堂。……
收回传教团驻地一事并非一帆风顺,有关谈判计持续了6年之久。该地原先主要被奉作天后宫,地方官员经常来此举行公共祭拜仪式。传教士们走运的是,在宝塔入口处嵌有一块石碑,上面写明该地原是基督教徒的教堂,后奉乾隆皇帝之命予以没收,改作宝塔。这样,传教士们对该建筑的所有权也就不容置疑了。
6月17日
午饭后,我和德克碑先生一同骑马到乡野,以重温那些使得杭城得以收复的军事行动。当时,德克碑的部队全部聚集在与杭州河平行伸展、约半里格(league)①长的一列山脉之间,战斗就在约一公里内的山间打响。山上屯聚有众多的叛军,并筑有4座营垒。沿河一线也筑有5座叛军营垒。在提督高连升统领的5000名清军的援助下,除了最前沿的两座营垒外,叛军所有的营垒在5小时内俱被常捷军攻陷。在这支小规模部队凌厉的攻势下,叛军无法扼守住这些营垒。
拿下叛军盘据的山脉后,围城部队顿时发现自己已处在攻城的极佳位置——整个山谷与河流平行延伸。他们便从山顶俯冲而下,插入杭城堤状防御土墙的左右两侧,并顺理成章地就地建起攻城炮台。他们发起了两次攻击,但均未得手。尽管如此,叛军已经看出一旦包围圈缩紧,他们迟早会成为俘虏。于是,他们便弃城而去。这是他们早就应作出的最明智的选择。
……杭州废墟的面积比其它任何城市都要大。白色的墙壁凄然朝天而立,仿佛要讨回已失去的屋顶。满城已被夷为平地,居民俱遭杀戮,仅有40人侥幸逃脱,得以生还。尽管如此,其人口目前正在逐渐回升。据估计,杭城如今约有30万人,而昔日该城居民多达150万。城内各主要街道满是以最低成本建成的小店铺。该城官员已作了最值得称道的努力,以招徕回居民。他们借钱给那些小商贩,使得他们得以迅速重建其店铺。总督还向第一户重建房屋的居民颁发了赏金。他们即使在欧洲也不可能做得比这更好。
6月19日
早上到达兵营。据云福建的叛军已连下三府。此外,叛军一直在不断地突袭菱湖,该地由倒戈的前叛军的一个王防守。
当天,我拜访了和我们同属一个军团的高连升提督。他是位吸食鸦片者,瘦削,言语不多。德克碑兴致甚高地谈起他作战时的英勇。他已不止一次地以类似的口吻赞誉过他。
紧挨着高连升的是归王邓光明的兵营。邓是前叛军的一个王,湖南人。他是只狡诈的老狐狸,及时归降输诚,以保住他在作为太平军的一个主要将领期间所搜刮来的30万两白银。藩司蒋益澧也来自湖南,与邓的家族相识,故而十分轻易地宽宥了他,甚至委任他官职,让其在军中效力,使得他得以官授参将之衔,位居三品。他手下的4000名士兵均为前太平军。他声称已对中国感到厌倦,说他很想到国外去旅游。所有这一切都证明他善于见风使舵。不幸的是,他那放荡的外表和写在他脸上的吸食鸦片的恶习丝毫也激不起人们对他的同情。
营房的位置甚佳,建在被一条30米宽的河流分割开的环形山谷间,地势较高,故而可以不断地承受到凉风的吹拂。士兵们的士气十分高涨,军官们的状态更佳。……
6月20日
离开兵营前往罗汉寺,以视察由实德棱副将统领的600人的分遣队。近来,实德棱摆出一副另立旗帜的势头,必须加以制止。因已得到该省最高当局的支持,这将是一个再轻易不过的任务。
在一个山脚下经过。该山顶部有一座塔,故而被称作宝塔山。山顶筑有一座堡垒。河岸原先布满了防御工事,后被激流冲垮。清军现今就在防御工事的中央搭起了一座桥。再往前行,河流在一座小宝塔处改变了方向。我们顺流而下,来到了菱湖。地方官给我们派了一名向导,领我们前往罗汉寺,并告诉我们叛军前天在该镇5里的地段内出现过,后被清军逐走。
经过一个座落有三座桥的地方,该地因此而被称作三条口。相距不远处有一座用来封锁桥的通道的营垒,以前一直被叛军占据。我们本应在左侧过桥,然后取道右侧一百米外的那条小溪。但我们并没有这么做,故而漫无目标地在河网中折腾了很长一段时间。
下午5时,我们抵达罗汉寺。我不得不履行的使命在一小时内就完事了,使我十分欣慰。我从那里前去看望前道员张景渠,他目前仍在旧馆。我和他闲聊了整整一晚上。我本想挨着他的兵营睡觉,结果却成了中国军队之军人作风的牺牲品。炮声、锣声,尤其是嗡嗡作响的长号声彻夜不停,搅得我片刻不得安宁。
6月21日
凌晨4时起身。老张让我匆匆喝下一碗汤,然后观看他部队的一个小型阅兵式。这些士兵看上去实在不怎么样。接着,他又领我到实德棱先生处。我们于7时与张分手,沿着昨晚走过的路线返回。在走近一个名叫东泊的地方时,我们听到附近有一阵密集的炮声。这是从与敌军炮艇交战的前叛军的炮艇上发出的。附近一座山的山脊的首尾两端布满了帐篷和炮台,成群的叛军每天正是从那里呼啸而下,进攻他们昔日的同伴——我想他的名字叫蔡元吉(编者注:原名蔡元隆,忠王之婿,湖南岳州人,1863年被封为会王,次年2月4日在浙江海宁降清并改成现名,官授通判,所部编为元字八营,时年约26岁)。几天前,实德棱先生派300人去增援他。统领这支人马的军官愚蠢透顶,居然听任清军一名刘姓总兵(编者注:即清军总兵刘树元。当时,蔡元吉部在湖州东南长生桥一带被太平军辅王杨辅清部围困)盲目指挥,冒然攻打叛军的一座炮台。该炮台四周有一道壕沟,仅有吊桥可供通过。叛军一看见我方前来进攻,便立即拉起了吊桥,并猛烈开火,很快就撂倒了许多清兵。花勇(编者注:常捷军士兵俱头扎彩巾,故又被称作“花勇”或“花头勇”)也有18人负伤。幸运的是,我们顺利地开抵了菱湖。在一座桥前的哨所上悬挂有两颗人头,一是一名愚笨之至因而被俘的叛军头领的首级,另一个是名湖匪的首级。
下午5时抵达军营。从身后吹来的微风大大缩短了这段航程通常所需的时间。与几位官员一同进餐:提督高连升,邓“大老爷”和他的儿子,湖州知府(编者注:湖州知府时为李邦达)。他们毫无怨言地品尝着招待他们的所有欧洲风味的菜肴。
6月22日
昨夜我在我的舢板船上睡得很香。今天早上,我到高连升提督处,在那里见到了湖州知府和归王邓光明。我获悉左宗棠总督已派一名黄姓将领去攻打位于长兴南部的安吉县城,而李鸿章巡抚目前也正在攻打长兴县城。倘若这两座县城被攻下时叛军仍未逃遁,那么,他们此后将不得不作困兽之斗,因为他们的退路已经被切断。
如前所述,兵营座落在被一条主要河道和几条支流分割开的一个山谷间。山麓恰好位于一列更高的山脉的前方。我爬上了其中的一个山麓,发现在山麓和群山之间还有一条山谷。清军在山谷中安营扎寨的方法在中国是可行的,因为中国的大炮微不足道。但这在欧洲是完全行不通的。
上午,由前叛军的一个王——比王(编者注:即钱桂仁。钱系忠王部属,1864年初被封为比王代伍贵文,同年3月31日在杭州降清。1864年1月10日,以都司衔在广东嘉应州被康王汪海洋部击毙。)统领的1000人被调去增援蔡元吉的部队。
我们在近期内十有八九不会被调走,因为江西巡抚沈葆桢已致函左宗棠总督,说叛军正准备攻打杭州。
6月23日
上午,我拜访了归王邓光明,和他讨论太平天国的宗教。使我大为惊讶地是,邓坚信这场叛乱的倡导者洪秀全曾经升天达40日,并在那里接受了开始他的使命所必需的指示。邓将这些奉为不容置疑的真理。他还十分天真地信奉他昔日的主人的教义,即天朝系由天父、天兄和天王组成。他还说他从前所信奉的宗教和我们的宗教完全相同。这位干练的军人眼下不得不极其平静地容忍作为一名叛教者所处的位置。为了使自己麻木,他竟然一天抽上12烟斗的鸦片。照这种情形,他甚至会变得更为成功——他将会失去所有的感觉。
他非常勇敢。他将留在他身上的20余处伤痕袒露给我看,以作为证据。这些创伤中的绝大部分是枪伤,其中一粒子弹射中了他的臂膀;另一粒子弹穿过了他的身体,钻进其右乳头的下部。
晚上5时,我骑着马前往群山方向。你可以在山顶上俯瞰到山谷的全图,其风景当然很值得一看。简而言之,它是山脉的一条抛物线,其中的一条轴线渐隐在湖州方向,向东的另一条轴线掩映在一片广袤的淡绿色原野中,原野上点缀有河流、开着花的树木和环抱着小村庄的草地。这一景致给人留下了极深的印象。
在我们爬上的山脉的山脚处,有一个水质甚优的小山泉。今晚,德克碑将军将带着他的两艘炮艇、一队士兵和10艘清军炮艇开往长超山(编者注:归安县境内,位于湖州城东南25里处,是太平军扼守湖州的一道重要屏障,驻有重兵。)。实德棱先生已来信告知,他将试图攻占该山山麓处的两座叛军营垒。
6月24日
下午5时,在四名军官的陪伴下,我骑马作了一次远足。我们首先来到太桐村。该村以前人口甚多,并有一个面积较大的集市。叛军象他们通常所做的那样,劫掠了这个地方。一条与一般中国道路相比较为宽敞的道路从村中蜿蜒伸出,紧挨着山中的峡谷伸向湖州的西门。……
很显然,叛军正是在这一地区实施突袭,掳走军火或清军士兵。前些时候,正是在离这些峡谷入口处20里格远的地方,他们一举击败了其昔日的同伴归王邓光明。
当我们在一座桥上停下来时,我们几乎还没有走出一公里。该桥覆有小型顶部,里面以前一定雕有菩萨的神像。离桥不远处有一人神情警觉,我便盘问了他。他自称是名清兵,负责在此等候从湖州逃出来的叛军,然后领他们到兵营。他声称上午已有13名叛军到达。回来后,我问起此事。因为这名冒牌的兵勇完全是在撒谎,我不得不断定他是个叛军的探子。
夜间,发生了一次假警戒。每个人都操起了武器,附近的所有兵营也都被惊起。究竟因何而引起?没有一个人知晓。无疑,一定是有位士兵在睡梦中梦见了叛军,遂惊呼:“叛军来了!”仅此也就足够了。我们兵营中的一些人表现得相当失态,未及想起自己的武器就赶紧躲藏在屋后。尽管如此,大部分人的反应尚还不错。
6月25日
闷热而又潮湿的一天。天气以前从未变得如此令人难受。下午,昔日的归王前来拜访我。……
6月26日
晚上,我和归王及9名军官共进晚餐。饭后,归王将他在坐镇杭州时搜刮的3匹漂亮的绸缎作为礼物送给了我。
晚上10时,我收到高连升提督的一封信。他在信中告诉我,他打算明天凌晨4时向叛军推进,问我是否愿意带上我的一些人马与他一同行动。我遂挑选了700人,外加40名菲律宾籍士兵和一门榴弹炮。
6月27日
凌晨4时开拔。提督的人马在前面开路,归王的手下尾随在我们的后面。在整个行军途中,我们连续不断地穿行在山中的峡谷中,就这样走了约40里。直到中途,峡谷始终十分狭窄。峡谷中茂密的植物在我们的头上构成了伞状。道路铺设得很好,故而部队可以沿着它以较快的速度行进。在两旁山顶上构成两片绚丽的幕状物的葱绿的草木,山谷中茂密的灌丛,壮观的竹林,开着花的树木,以及到处叮咚作响的清澈新鲜的泉水和溪流,所有这一切均使沿途所经过的乡野充满了无限的生气。途中不时有供行人憩息的场所,这是一种令人愉悦的周到的考虑。在一个以自我为中心的社会中发现这一点,多少令人感到惊讶。
沿途有几个村庄,虽然已部分被毁,但人们仍然可以估价出它们昔日的重要性。其中的一个村庄是这条道路中途的标志。山脉自此开始向外大幅度地伸展,使得山谷在其山脚下变得开阔起来。整个地区都是水稻田。同各地的情形相似,其道路由在某些地方已经消失的一英尺宽的小径构成。
我的大炮几乎无法向前移动。将炮扛在肩膀上的炮兵们因疲惫不堪而发出呻吟声。这种状况持续了约一里格长的路程,然后,道路又继续在山脚下伸展,重新变得铺设得很好。接着,道路延伸到一个村庄。从这个地点开始,我们看到的仅仅是尸体,显然有2000多具,全都已经腐烂过半,散发着令人恶心的臭气。他们是归王手下的尸体,在叛军发起的一次重大出击中被杀。再往前行便是一名王姓总兵部下的尸体(编者注:应即指总兵王月亮。是年5月26日,太平军在湖州城南击败清总兵王月亮、知府李邦达及邓光明等部)。当时他负责据守位于归王前方的一个阵地,结果也被叛军击败,所部士兵大部被杀。
清军将领在一个大山谷处命令部队停止前进,我也跟着让部队停了下来。不过,这一地点实在欠佳,恰好位于稻田的中央,故而闷热不堪。高提督在前方离我有很长一段距离,已经继续前行。我遂策马疾驰,以便能赶上他。他站在一座山的山顶,身边有一名副官。处在这一有利位置上,湖州城的全景尽收眼底。山脉至此戛然而止,前方伸展着一片平坦空荡的大平原,湖州的城墙在其中央延伸。
右侧的一列山脉比我们所处的左侧的山脉约略向前延伸了一点。运河继续向前流去,直至消失在峡谷之中。我们没有看见任何叛军。看起来他们已从距我们扎营处很远的纵深地带全行撤离,或去援救正在被李巡抚围攻的长兴,或已屯结在湖州的东门外,从那里威胁着菱湖镇以及张景渠、实德棱和蔡元吉的营地。
我向高提督建议,我们就扎营在目前所处的位置,明晨从山后杀出,进攻东部叛军的背后,逼迫他们向城内退却。高提督断然拒绝,说这一计划将会迫使叛军向菱湖推进。费了几分钟的口舌后,我意识到试图说服他是徒劳无益之举。于是,我便让部队再休息了一小时,然后下令掉头开拔。士兵们毫无怨言地服从了命令,但当折回到该路最坏的路段时,他们行走得十分艰难。因此,部队必须不时地停下来休息。
当我们再次行抵该路的主要路段时,我下令停止前进3小时。部队感到十分的舒适。此处有大面积的阴凉地,无数的山泉使得水源也很充足。事实证明这一预防措施十分得当,因为第二天没有一名士兵病倒。
6月29日
四名叛军逃兵被带到我处。他们在招供其他一些事情时告诉我,一个月以前,叛军已将给养和辎重运出了湖州,准备向江西退却。就在这时,著名的王爷——干王洪仁玕——从南京来到湖州,命令他们留守该城。因此,他们便着手自卫。眼下,他们的退路受到了威胁,故而准备死守到最后一刻。
我接到德克碑的一封信,内称他曾试图攻打升山上面的叛军营垒,但是,或是由于误会,或是被邪念所驱使,实德棱先生居然按兵不动。结果,约有50名清兵白白地丢了性命。
6月30日
……逐一视察各个营房,最终十分满意地离去。士兵们将武器保护得很好,本身整洁得无可挑剔,兵营也显得井然有序。这些士兵唯一尚待改进的一件事是,他们应当具有帝国军人的果敢的外表,而不是看上去活像一群愚蠢的农夫。不过,人是不可能完美无缺的。
7月1日
我们接到消息,长兴已被李巡抚的部队攻占。叛军可能仅进行了微弱的抵抗,然后便向江西方向逃窜。(编者注:李鸿章辖下郭松林、李朝斌等部于6月27日(阴历五月二十四)攻陷长兴,太平军守将襄王刘官芳走泗安。)那么,清军一定已驻扎在通往泗安的道路上,从而切断叛军的一条逃路。无疑,他们眼下就驻扎在那里。
直到现在,没有任何迹象表明我们将会调往他处。事实上,蒋藩司建议我们尽可能地加固营地。
晚上,归王来此就餐。他的士兵最终将被发给军饷。归王对此一定尤感欣慰,因为迄今为止,他一直被迫自行支付其部下的饷银和食物。
他说,他昔日所统领的人马多达7万之众-—正是他从华尔手中收复了青浦,也正是他在太仓击败了英国人。他参加了攻克杭州的战役,稍后便派委派统辖石门地区。当他率部降清时,他就在石门城内。他的一些将领和属下外表看上去既勇敢又凶残。
7月2日
整整一天我几乎都是在高连升提督处打发的。当我到他那里时,他正在赌博。那是他主要的消遣方式。这群伙计们正在玩纸牌。
归王——早上我曾见过他——在那里和我相遇。我们在一起共进晚餐。一名从长兴逃出来的顽童告诉我,在长兴将被包围之前,叛军已主动放弃了该城。一艘炮艇从容地开了火。然而,尽管该城已被攻占,蒋藩司却更加坚持我们应呆在目前所处的位置。高提督处有一套《搢绅录》。
来源:浦东任笑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