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不是……是电视,电视上……”她的话语无伦次,夹杂着电视新闻播报员冰冷又快速的男声,“证监会……发布重要消息……严厉打击市场操纵……”
引子
手机在满是油污的工作台上震动时,我正拧紧最后一颗螺丝。
那是一台德国进口的老旧机床,厂里没人敢碰,只有我行。
“喂?”我把手机夹在肩膀和耳朵之间,手上没停,用棉纱擦拭着渗出的机油。
电话那头,是我老婆陈静,她的声音发尖,带着哭腔。
“卫东,你快回来!出大事了!”
我心里一沉,手上的动作也停了。机床的嗡鸣声瞬间显得格外遥远。
“慢慢说,别急。天塌下来有我顶着。”我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沉稳。
“不是……是电视,电视上……”她的话语无伦次,夹杂着电视新闻播报员冰冷又快速的男声,“证监会……发布重要消息……严厉打击市场操纵……”
证监会?
这三个字像一把小锤子,在我脑子里敲了一下。我们这种在工厂里埋头干了一辈子活的人,跟那地方八竿子打不着。
“你听新闻听岔了吧?那跟我们有什么关系?”我皱起眉头,心里有种不好的预感,像阴天里要下雨,空气都变得黏糊糊的。
“有关系!卫东,有关系啊!”陈静的声音猛地拔高,几乎是尖叫,“我……我……”
她“我”了半天,最后化作一声压抑的抽泣。
我心里那块石头,直直地坠了下去。
“你别动,我马上回来。”
我挂了电话,把工具一件件收回工具箱,擦得锃亮,摆放得整整齐齐。这是我干了三十年活养成的习惯,天大的事,手上的活不能乱。可今天,我的手有点抖。
车间主任老张探头进来,看见我提前收工,有些诧异:“老李,这就要走?这机床……”
“弄好了。家里有点急事。”我把工具箱锁好,脱下油腻腻的蓝色工作服,露出里面洗得发白的衬衫。
走出车间,一股热浪扑面而来。厂区里,高大的梧桐树叶子都打了卷,蝉鸣声一阵高过一阵,叫得人心烦意乱。
我蹬上那辆骑了十五年的永久牌自行车,链条发出“咯吱咯吱”的抗议声。回家的路,我骑了二十多年,闭着眼睛都走不错。可今天,这条路好像变得特别长。
我们家住在厂区后面的老生活区,五层楼的红砖房,墙皮斑驳。楼道里堆满了邻居家的杂物,光线昏暗,一股陈年的油烟味。
家门虚掩着。
我推开门,客厅里一片狼藉。晨报、遥控器、水杯,扔了一地。陈静就那么呆呆地坐在沙发上,头发乱糟糟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已经黑屏的电视。
她听见我进来,身体猛地一颤,像只受惊的兔子。
“卫-卫东……”她嘴唇哆嗦着,脸色白得像一张纸。
我没说话,走过去,关掉了墙上的电视总开关。房间里瞬间安静下来,只剩下老式冰箱“嗡嗡”的低鸣。
我拉了张椅子,在她对面坐下。
“说吧。”我的声音很平静,但只有我自己知道,我的心脏跳得像要从嗓子眼里蹦出来。
“我……我对不起你……”陈静的眼泪一下子就涌了出来,顺着脸颊上的皱纹往下淌,“咱家的钱……”
我的心,在那一刻,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了。
我脑子里反复回响着那句话:证监会公布重要消息。那跟我李卫东,一个普普通通的机修工,到底有什么关系?现在,我好像有点明白了。
第一章 那笔钱没了
“钱怎么了?”我盯着她,一字一顿地问。
陈静不敢看我的眼睛,头埋得低低的,肩膀一抽一抽。
“我……我听了王姐的话,买了点股票……”她的声音小得像蚊子叫,要不是屋里够安静,我根本听不见。
股票。
这个词对我来说,就像电视里说的“元宇宙”一样遥远。我只知道,那玩意儿能让人一夜暴富,也能让人倾家荡产。我们这种靠手艺吃饭的工薪阶层,向来是敬而远之的。
“买了多少?”我追问,喉咙有点发干。
“没……没多少……”她还在支支吾吾。
我站起身,走到她面前,语气不由得加重了:“陈静,都到这个时候了,你跟我说实话!到底是多少!”
我的声音可能吓到了她,她浑身一哆嗦,终于哇的一声哭了出来:“三十万……都……都没了……”
三十万。
我眼前一黑,差点没站稳,扶住了身后的墙壁。墙上冰凉的触感,才让我稍微清醒了一点。
三十万啊!
那是我跟陈静从结婚开始,一分一毛攒下来的。我每个月三千八的工资,她以前在纺织厂,后来厂子倒了,去超市当理货员,一个月两千五。我们俩省吃俭用,儿子小波上大学的学费、生活费,家里的人情往来,哪一样不要钱?这三十万,是我们俩后半辈子的指望,是给儿子将来结婚买房的首付啊!
【内心独白】
我的脑子嗡嗡作响,像是那台没修好的老机床在空转。三十万,不是三十块,也不是三千块。那是我多少个不眠不休的夜晚,在刺鼻的机油味里换来的;是陈静多少次弯腰理货,站得腿都肿了才挣来的。怎么能,怎么能就这么没了?我感觉心口堵得慌,像塞了一大团湿棉花,喘不过气。
我猛地回头,死死地瞪着她:“哪个王姐?就是你那个在保险公司上班的同学?”
陈静点了点头,泪眼婆娑地从沙发缝里摸出手机,递给我。
屏幕上还停留在股票软件的界面,一片刺眼的绿色。最上面那只叫“金盛科技”的股票,股价后面是一个大大的“-10.00%”,封死在跌停板上。
“她说这是内幕消息,说这家公司马上要被一个大集团收购,股价至少能翻三倍。她说很多人都买了,就等着发财了。我想着……想着给小波多攒点钱,他明年就毕业了,谈女朋友、买房子……”
她的话,我一个字都听不进去了。我只看到那个绿色的数字,像一个张着大嘴的怪兽,把我们家的一切都吞了进去。
电视上说的是什么?打击市场操纵。
这哪里是什么内幕消息,这分明就是一个早就挖好的坑!
我一把夺过手机,拨通了那个“王姐”的电话。
“对不起,您拨打的电话已关机。”冰冷的机械女声传来。
我又打了一遍,还是关机。
我气得浑身发抖,把手机狠狠摔在沙发上。手机弹了一下,掉在地上,屏幕碎裂开来,像一张蜘蛛网。
“骗子!都是骗子!”我低吼着,一拳砸在墙上。指关节传来一阵剧痛,可这点痛,跟心里的痛比起来,什么都不算。
陈静被我的样子吓坏了,哭得更厉害了:“卫东,我对不起你,我错了,我真的错了……我就是鬼迷心窍了……”
【内心独白】
看着她哭得那么伤心,我心里那股火,又被浇上了一盆冷水。我能怎么样呢?打她一顿?骂她一顿?钱能回来吗?不能。我们是半辈子的夫妻了,她是什么样的人我不知道吗?她不是贪财,她就是心慌。看着身边的人一个个都换了新房,买了新车,她心里急啊。她怕儿子将来受委屈,怕我们老了没保障。可这步棋,走得太错了,错得离谱!
我走到窗边,点了根烟。这是我这个月的第一根烟,为了省钱,我早就把烟戒了。
烟雾缭绕中,我看着窗外。楼下,几个退休的老头在下棋,孩子们在追逐打闹,一切都和往常一样。可我知道,我的天,已经塌了。
“别哭了。”我吸完一根烟,把烟头在窗台上摁灭,声音沙哑,“哭有什么用。钱没了,人还在就行。”
我说出这句话的时候,感觉自己全身的力气都被抽空了。
陈静抬起头,难以置信地看着我,眼泪还挂在脸上。
“卫东,你……你不怪我?”
我转过身,没看她,只是摆了摆手:“怪你有什么用。先想想,接下来怎么办吧。”
是啊,接下来怎么办?
儿子明年毕业,工作还没着落。我们俩的工资,加起来一个月六千出头,除了日常开销,所剩无几。我们都快五十岁的人了,还能从头再来吗?
我不敢想。
【内心独白】
我说不怪她,是假的。怎么可能不怪?那是我半辈子的心血。但看着她那张苍白无助的脸,我骂不出口。这个家,是我跟她一起撑起来的。现在一根柱子倒了,我要是再倒下,这个家就真的散了。我得撑着,不管心里有多痛,多怨,都得撑着。就像修理那台德国机床,再难,也得找到症结,把它修好。
第二章 沉默的晚饭
那一整个下午,家里死一样地寂静。
陈静不再哭了,就坐在沙发上发呆,像个木头人。我把地上收拾干净,把摔碎屏幕的手机捡起来,放在茶几上。那道裂痕,像我们这个家突然出现的伤口,触目惊心。
我没心思去想别的,脑子里乱成一锅粥。三十万,这个数字像个烙铁,在我心里烫出一个洞。我甚至开始回忆,这笔钱是怎么一点点存起来的。那年厂里发奖金,我多拿了五百,高兴得跟什么似的,全给了她。她去超市上班,第一个月发工资,买了我最爱吃的猪头肉。儿子小波上小学,得了三好学生,我们带他去了一次市里的公园,花掉了五十块钱,心疼了好久……
一幕一幕,都跟这笔钱有关。现在,这些记忆的载体,没了。
傍晚的时候,陈静动了。她默默地站起来,走进厨房。很快,里面传来切菜的声音,很轻,很慢,不像平时那么干脆利落。
我坐在客厅,听着那“笃、笃、笃”的声音,心里五味杂陈。
晚饭很简单,一盘炒青菜,一盘番茄炒蛋,还有一锅白米粥。这是我们家最常吃的晚饭。可今天,这饭桌上的气氛,却像结了冰。
我们俩面对面坐着,谁也不说话。只有碗筷碰撞的轻微声响。
我夹了一筷子鸡蛋,塞进嘴里,却尝不出任何味道。就像嚼一块蜡。
“多吃点。”我开口了,声音干巴巴的。
陈静“嗯”了一声,也低下头,默默地喝粥。
【内心独白】
这顿饭吃得比上坟还难受。我看着她,她的头发好像白了许多,眼角的皱纹也更深了。我们结婚二十五年了,从没像现在这样相对无言。以前就算吵架,摔门而去,不出半天也就和好了。可这次不一样,这次是内伤。钱没了是小事,信任没了才是大事。她这么大的事,居然瞒着我。我的心就像被泡在冰水里,又冷又硬。
突然,门外传来邻居王婶的大嗓门:“小静在家吗?我问你个事儿!”
陈静的身体明显僵了一下,手里的筷子都差点掉了。
我放下碗,起身去开门。
王婶就住在我们对门,是个热心肠,也是个大喇叭。全楼道的事,没有她不知道的。
“哟,卫东回来了啊。吃饭呢?”王婶探着头往里看,脸上堆着笑,“我就是问问小静,那个金盛科技,今天怎么回事啊?我下午去买菜,听人说跌停了?王姐电话也打不通,急死我了。”
我堵在门口,挡住她的视线,面无表情地说:“王婶,我们家不炒股,不懂这些。你找别人问问吧。”
王婶愣了一下,脸上的笑容有点挂不住了:“不炒股?不可能啊。前两天我还看见小静跟王姐在楼下说这事呢,说得可热闹了。”
“你听错了。”我的语气很生硬,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
王婶碰了个钉子,脸上有些尴尬,讪讪地笑了笑:“行,行,那我不打扰你们吃饭了。”
说完,她转身走了,嘴里还小声嘀咕着什么。
我关上门,把那份窥探和议论隔绝在门外。
回到饭桌前,陈静的头埋得更低了,眼泪一滴一滴掉进粥碗里。
“都怪我……现在全楼道的人可能都知道了……我以后还怎么见人……”
我看着她那个样子,心里的火又“噌”地冒了上来。
“现在知道丢人了?当初干什么去了!我李卫东一辈子没做过亏心事,没占过别人一分钱便宜,在厂里谁不夸我一句手艺好、人实在!现在倒好,为了你那个发财梦,我得在邻居面前撒谎!我的脸都被你丢尽了!”
我压抑了一下午的怒火,终于还是爆发了。
陈静被我吼得浑身发抖,她猛地抬起头,满脸泪痕,眼睛通红地看着我。
“丢人?李卫东,你觉得我丢你的人了?”她也激动起来,声音尖利,“是,我错了,我把钱弄没了!可我是为了谁?我是为了这个家!为了小波!你看看人家老张家,儿子结婚,全款买了房!老刘家,孙子都上幼儿园了!我们呢?小波明年毕业,我们连个首付都凑不齐!我不想他将来被人看不起!我有什么错!”
“用骗来的消息去赌博,就不是错?”我拍着桌子,吼了回去,“我们是没钱,但我们活得踏实!你这么一搞,我们连安稳觉都睡不成了!”
“踏实?踏实能当饭吃吗?踏实能给儿子买房吗?”
我们俩就像两只斗红了眼的公鸡,互相用最伤人的话刺向对方。那些平时埋在心里的抱怨、委屈、不满,在这一刻全都翻了出来。
【内心独白】
吵,使劲吵。好像把声音提得越高,心里的窟窿就能被填满一样。可我知道,没用的。每说一句伤人的话,那道裂痕就加深一分。我们都在伤害对方,也在伤害自己。这个家,就像那只摔碎的手机,虽然还能亮,但屏幕上的裂痕,已经永远都在那里了。
这场争吵,不知道持续了多久。直到我们俩都声嘶力竭,屋子里才重新安静下来。
一桌子饭菜,已经凉透了。
我看着她,她也看着我。我们俩的眼里,都没有了愤怒,只剩下无尽的疲惫和悲哀。
“这日子……没法过了……”陈静喃喃地说了一句,然后捂着脸,跑进了卧室,关上了门。
我一个人坐在冰冷的客厅里,听着她从门缝里传来的压抑的哭声,感觉整个世界都安静了。
没法过了。
是啊,或许真的没法过了。
第三章 师傅的尊严
第二天,我照常去了厂里。
一夜没睡,眼睛里布满了红血丝,脑袋像灌了铅一样沉。
我和陈静分房睡了。这是我们结婚二十五年来第一次。躺在小波那张窄小的床上,我翻来覆去,脑子里全是那片刺眼的绿色和陈静绝望的脸。
车间里,机油和铁锈的味道还和昨天一样。那台被我修好的德国机床,正平稳地运转着,发出悦耳的轰鸣。几个老师傅围着它,啧啧称奇。
“老李,还是你行啊!这宝贝疙瘩,厂里请来的德国专家都没辙,你愣是给盘活了。”老张拍着我的肩膀,一脸佩服。
我勉强笑了笑,没说话。
换上工作服,我感觉自己才活了过来。在这里,我不是那个赔光了家底的失败者,我是李卫东,是厂里技术最好的八级钳工。我的手,能让一堆废铁重新唱歌。
“师傅,您来了。”我的徒弟小刘跑了过来,递给我一杯泡好的热茶,“您今天脸色不太好啊,是不是没休息好?”
小刘是去年刚分来的大学生,人很机灵,也好学。厂里现在效益不好,年轻人都不愿意来,能有这么个徒弟,我挺看重的。
“没事,老毛病了。”我接过茶杯,暖意从手心传到心里。
“师傅,昨天那台机床,您到底是怎么修好的?我看您就换了个小轴承,敲敲打打了一下午。”小刘一脸好奇。
我喝了口茶,指着那台机床:“你看着是换了个轴承,可你知道为了找到这个有问题的轴承,我听了多久吗?”
“听?”小刘更迷糊了。
“对,就是听。”我带着他走到机床边,“机器跟人一样,它生病了,声音会不对劲。你得用心去听,听它的心跳,听它的呼吸。昨天我听了三个小时,才从上千个零件的合奏里,找到了那个不和谐的杂音。找到问题,解决问题就不难了。”
我一边说,一边用手抚摸着机床冰冷的金属外壳。这台机器比小刘的年纪都大,但在我眼里,它是有生命的。
【内心独白】
跟小刘讲这些的时候,我心里的烦躁好像被抚平了一些。这就是我的世界,一个黑白分明、有因有果的世界。一个零件坏了,就换掉它;一个地方不顺,就打磨它。只要你付出了心血,它就一定会给你回报。不像那个什么股票市场,红红绿绿的,你根本不知道背后是什么妖魔鬼怪。在这里,我才有尊严。
小刘听得入了神,不住地点头:“师傅,我明白了。这活儿不光是靠技术,还得靠心。”
“你小子,还挺有悟性。”我难得地笑了笑,“好好学吧,这门手艺,丢了可惜。”
一整天,我把自己埋在工作里。拆卸、清洗、打磨、组装……我用最专注的态度,对待每一个零件。当那些生锈的、停摆的机器在我的手下重新焕发生机时,我感觉自己心里的那个大洞,好像被填补了一点点。
这是我的价值。钱没了,但我的手艺还在。只要我还能干活,这个家就垮不了。
快下班的时候,厂长亲自来了车间。他是个五十多岁的胖子,平时很少来一线。
“卫东啊,辛苦了!”厂长笑呵呵地走过来,递给我一根烟。
我摆了摆手:“厂长,我戒了。”
“哈哈,好事,好事。”厂长也不介意,自己点上,吸了一口,“听说你把那台德国机D-80给修好了?”
“嗯,昨天弄好的。”
“好啊!你可是为厂里立了大功了!”厂长用力拍了拍我的肩膀,“你知道吗?这台机床要是报废,我们一条重要的生产线就得停。重新买一台新的,要五百多万!你这一修,给厂里省了五百万啊!”
周围的工友们都投来羡慕的目光。
厂长清了清嗓子,大声宣布:“我跟领导班子商量了一下,为了表彰李卫东同志为厂里做出的突出贡献,厂里决定,奖励李卫东同志……两千块钱!”
“另外,这个月的优秀员工,也给卫东了!”
周围响起了一阵稀稀拉拉的掌声。
两千块。
我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我为厂里省了五百万,换来两千块的奖励。这笔账,怎么算都觉得有点可笑。
【内心独白】
要是放在以前,有这两千块奖金,我肯定得高兴半天。能给陈静买件新衣服,能给小波多打点生活费。可现在,这两千块,跟那失去的三十万比起来,算什么呢?就像往一个巨大的窟窿里扔了一颗小石子,连个响声都听不见。我突然觉得很悲哀,我引以为傲的手艺,我的尊严,原来就值这点钱。
厂长还在那唾沫横飞地讲着“工匠精神”、“爱岗敬业”。我一个字都听不进去。
我默默地脱下工作服,收拾好工具箱,在众人复杂的目光中,走出了车间。
夕阳把我的影子拉得很长。
我没有骑车,推着那辆老旧的自行车,慢慢地往家走。
口袋里揣着那两千块奖金的信封,沉甸甸的,又轻飘飘的。
路过菜市场,我鬼使神差地走了进去。在鱼摊前,我停下了脚步。
“老板,这条鲈鱼怎么卖?”
“二十二一斤,新鲜着呢。”
我想起陈静最爱吃清蒸鲈鱼,但我们已经很久没买过了,嫌贵。
“给我来一条。”我从信封里抽出一张一百的,递了过去。
拎着那条还在扑腾的鱼,我心里突然平静了一些。
钱没了,日子还得过。家,也还得回。
第四章 妻子的秘密
(第三人称视角)
陈静不知道李卫东什么时候会回来。
她坐在小小的卧室里,抱着一个旧相框。相框里,是他们一家三口的合影。那是小波考上大学那年,在市里最好的照相馆拍的。照片上的李卫东,穿着一件崭新的白衬衫,虽然笑得有些拘谨,但眼神里满是骄傲。那时的她,头发还没这么多白丝,脸上洋溢着幸福。
她的手指轻轻抚过照片上李卫东的脸,眼泪又一次无声地滑落。
她知道,她伤了他的心。
李卫东是个什么样的人?她比谁都清楚。他是个老实本分的手艺人,一辈子活得堂堂正正。他最看重的,就是脸面和尊严。而她,为了一个虚无缥缈的发财梦,不仅赔光了家底,还让他不得不在邻居面前撒谎,这比打他一顿还让他难受。
昨天晚上的争吵,每一句话都像刀子,割在她的心上。她知道他说的是气话,但那些话也戳中了她最痛的地方。
她真的只是为了钱吗?
手机震动了一下,是妹妹陈芸发来的微信。
“姐,你跟姐夫怎么样了?别吵架啊。钱没了可以再挣,夫妻感情最重要。”
陈静吸了吸鼻子,打字回复:“我不知道该怎么办了。他一句话都不跟我说。”
“姐夫就是那个脾气,刀子嘴豆腐心。你服个软,给他做点好吃的,说点好话,慢慢就好了。”
“我没脸见他。”
打出这四个字,陈静的眼泪又止不住了。
她想起那个叫王姐的同学,当初是怎么跟她说的。
“小静啊,现在这个社会,光靠死工资怎么行?你看我,就靠着这些信息,去年就换了辆新车。”
“我们家老李胆子小,就认死理,让他弄这些他肯定不干。”
“哎呀,男人懂什么。我们女人就得自己有点主意。这事你别告诉他,等赚了钱,给他一个惊喜!到时候,给小波买房的首付不就有了?你也能早点退休,享享清福。”
“惊喜”,现在变成了“惊吓”。
她就是被那句“给小-波买房的首付”给说动了。儿子是她的软肋。她不想儿子将来因为房子的问题,在女朋友面前抬不起头。她太想让自己的孩子,活得比自己体面。
于是,她瞒着李卫东,偷偷取出了那笔定期存款。她记得当时银行的柜员还提醒她,提前支取利息会损失很多。她当时脑子一热,说:“没关系,我有更大的收益。”
现在想来,多么讽刺。
她不是没有过挣扎和害怕。每天晚上,看着身边熟睡的李卫东,她都想坦白。可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她怕他骂她,怕他阻止她。她总想着,等赚钱了再说,等赚钱了一切都好说了。
侥幸心理,像一株毒草,在她的心里疯狂生长。
直到前天,新闻里那个冰冷的声音,彻底击碎了她的梦。
那个所谓的“内幕消息”,不过是一个精心设计的骗局。他们这些被贪婪和焦虑蒙蔽了双眼的散户,成了被收割的韭菜。
她打开抽屉,里面有一个小本子。本子上,密密麻麻记着她这些年攒下的每一笔私房钱。卖废品的五块,超市发的过节费二百,从菜钱里省下的十块……一共攒了三千多块。这是她最后的钱了。
她把钱和银行卡都放在桌上,准备等李卫东回来,全都交给他。她不知道这有没有用,但这是她唯一能做的了。
她站起身,走到厨房。看着空荡荡的冰箱,她才想起,家里已经没什么菜了。她想出去买点菜,可又害怕在楼道里碰到邻居,害怕他们那些探究的眼神。
就在这时,她听到了钥匙开门的声音。
是李卫东回来了。
她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紧张地攥住了衣角。她不知道,等待她的,会是新一轮的争吵,还是更加冰冷的沉默。
门开了,李卫东提着一个塑料袋走了进来。
他看到了站在厨房门口,一脸惶恐的她。两人对视了一眼,李卫东默默地错开目光,把手里的袋子放在了厨房的灶台上。
袋子里,是一条活蹦乱跳的鲈鱼。
陈静愣住了。
她看着那条鱼,又看了看李卫东疲惫的侧脸,鼻子一酸,眼泪差点又掉下来。
第五章 儿子的电话
我把鱼放在灶台上,没看陈静,径直走进卫生间,打开水龙头,用冷水冲了把脸。
冰凉的水让我清醒了不少。
镜子里,是一个两鬓斑白、满脸倦容的中年男人。这就是我,李卫东。快五十岁的人了,还在为钱发愁,还在跟老婆吵架。我突然觉得很没劲。
走出卫生间,陈静还站在原地,看着那条鱼发呆。
“我……我去收拾。”她回过神来,声音小小的,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我“嗯”了一声,算是回应。
厨房里很快传来刮鱼鳞的声音。我坐在客厅的沙发上,点了一根烟。今天,我不想再省了。
屋子里的气氛,不再像昨天那样剑拔弩张,但那种沉闷的压力,却更加让人窒息。我们俩都小心翼翼地避开对方的目光,像是两个住在同一屋檐下的陌生人。
【内心独白】
买这条鱼的时候,我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想的。或许是想缓和一下气氛,或许只是单纯地想吃点好的,来驱散心里的苦闷。又或许,我是想告诉她,也告诉自己,日子还得过下去。吵也吵了,骂也骂了,可我们还是夫妻。这个家,散不了。至少,现在还不能散。
陈静在厨房里忙碌着,除了水声和锅碗瓢盆的声音,再没有别的动静。
我把那两千块钱的奖金信封,放在了茶几上。
过了一会儿,电话响了。是我那只屏幕碎裂的手机,声音都有些变调。
我拿起来一看,是儿子小波。
我的心猛地一紧。这件事,我们一直瞒着他,怕影响他学习。
我清了清嗓子,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正常一点。
“喂,小波。”
“爸,干嘛呢?”电话那头,儿子的声音充满了活力。
“没干嘛,刚下班。你妈做饭呢。”
“哦。爸,我跟你说个事。我下个月生活费,你跟妈能不能先别打了?”
我愣住了:“怎么了?钱不够花了?”
“不是不是,”小波在那头笑了,“我前段时间跟同学做了个项目,挣了点钱。而且我申请的奖学金也下来了。生活费够用,你们别操心。”
听到儿子这么懂事,我心里一阵欣慰,又一阵酸楚。
“行,知道了。你在学校,别亏着自己,该吃吃,该喝喝。”
“放心吧爸。对了,妈呢?让她接个电话。”
我拿着手机,走到厨房门口。陈静正背对着我,在灶台前忙活。她的背影,看上去那么单薄。
“小波的电话。”我把手机递给她。
陈静擦了擦手,接过电话,脸上努力挤出一丝笑容:“喂,儿子。”
“妈,我爸跟你说了吧?我下个月生活费不用打了。”
“嗯,听你爸说了。你这孩子,怎么……”
“妈,你声音怎么了?感冒了?”小波敏锐地察觉到了不对劲。
陈静的笑容僵在了脸上,她连忙转过身,背对着我,压低声音:“没,没有。就是有点累。超市最近忙。”
“哦,那你多注意身体,别太累了。”小波顿了顿,又说,“妈,我问你个事。你是不是……买了金盛科技的股票?”
陈静的身体猛地一震,手机差点从手里滑落。
她脸色煞白地回头看了我一眼,眼神里充满了惊恐。
我也愣住了,儿子怎么会知道?
“你……你怎么知道的?”陈静的声音都在发抖。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钟,小波的声音传来,带着一种与他年龄不符的沉稳:“妈,你先别急。你是不是把家里的钱都投进去了?”
陈静没说话,只是死死地咬着嘴唇,眼泪在眼眶里打转。
她的沉默,就是最好的回答。
“唉……”小-波在那头长长地叹了口气,“妈,你听我说。那钱,我上个星期就帮你卖掉了。”
什么?
我和陈静同时愣住了,难以置信地对视了一眼。
“卖……卖掉了?”陈静结结巴巴地问,“怎么可能?我……我没动过啊。”
“妈,你的交易密码是你生日,我试了一下就登进去了。上个星期,我看到这只股票的走势很不对劲,查了一些资料,感觉像个骗局,就赶紧帮你清仓了。虽然也亏了一点,但……但大部分钱都保住了。”
【内心独-白】
我感觉自己的心脏像是坐了一趟过山车。从万丈深渊,一下子又被拉回了半空中。亏了一点?大部分保住了?这是真的吗?我看着陈静,她也看着我,我们俩的眼睛里,都是劫后余生的茫然和不敢相信。这个我们一直以为还没长大的孩子,竟然在我们不知道的时候,为这个家挡了一场天大的灾难。
“那……那还剩多少?”我一把从陈静手里抢过电话,急切地问。
“爸,”小波的声音很平静,“亏了差不多两万块。还剩二十八万。钱已经转回到妈的卡里了,你们查一下就知道了。”
二十八万。
虽然亏了两万,但跟三十万血本无归比起来,这简直就是天大的好消息!
我激动得说不出话来,只觉得眼眶发热。
陈静已经蹲在地上,捂着嘴,无声地痛哭起来。这一次,不是绝望的哭,是释放,是庆幸。
“爸,妈,你们……是不是为这事吵架了?”小波在电话那头,小心翼翼地问。
我沉默了。
是啊,我们吵得天翻地覆,差点把这个家都吵散了。却不知道,真正的危机,已经被儿子悄悄化解了。
我跟陈静,就像两个傻子。
第六章 真相与和解
挂了电话,我和陈静谁也没有说话。
厨房里,清蒸鲈鱼的香气弥漫开来,混杂着米饭的味道。这是家的味道,温暖而踏实。
陈静还蹲在地上,肩膀一耸一耸的。我走过去,想把她拉起来,手伸到一半,又缩了回来。
我走到卧室,翻出了陈静的那张银行卡,又找出我的手机,打开手机银行。
登录,查询余额。
一串数字清晰地显示在破碎的屏幕上:280,352.18元。
是真的。
钱真的回来了。
我拿着手机走出去,递到陈静面前。她抬起泪眼朦胧的脸,看了一眼屏幕上的数字,哭得更凶了。
我把她从地上拉起来,扶到沙发上坐下。
“别哭了。”我给她递了张纸巾,声音有些生硬,但没有了之前的愤怒和冰冷,“吃饭吧,鱼该凉了。”
这顿晚饭,比中午那顿更加沉默。但气氛完全不同了。
之前的沉默,是冰山下的暗流,是绝望和对峙。现在的沉默,是暴风雨后的平静,是尴尬、愧疚和一丝丝暖意交织在一起。
我给陈静夹了一块鱼肚子上的肉,那是整条鱼最嫩的地方。
她看了我一眼,默默地吃掉了。
然后,她也给我夹了一筷子鸡蛋。
我们俩,就像两个做错了事的孩子,用这种笨拙的方式,进行着无声的和解。
【内心独白】
我心里很乱。高兴吗?当然高兴,三十万失而复得,像是做梦一样。但更多的是后怕和羞愧。后怕的是,如果不是儿子,这个家可能真的就完了。羞愧的是,我作为一个父亲,一个丈夫,在危机面前,表现得那么糟糕。我只知道发火,指责,却没想过怎么去解决问题。反而是我的儿子,比我冷静,比我理智,也比我更有担当。
“我……我对不起你,卫东。”陈静终于开口了,声音沙哑,“我不该瞒着你,不该去碰那东西。”
我叹了口气,把筷子放下:“这事不全怪你。我也有错。”
“你有什-么错?都是我的错。”
“我也有错。”我看着她,认真地说,“我这几年,光顾着埋头干活,没好好跟你聊过天。我知道你心里慌,怕儿子以后吃苦,怕我们老了没着落。可我除了跟你说‘别想那么多’,什么都没做。我要是能多关心你一点,多跟你商量,你可能也不会走到这一步。”
这是我的心里话。作为一个男人,我没能给老婆孩子一个富足的生活,没能给她足够的安全感,这才是根源。
陈-静愣愣地看着我,眼泪又流了下来。
“那两万块钱……”她哽咽着说,“就从我以后工资里扣吧。我……我那个小本子上,还记着三千多块的私房钱,也……”
“行了。”我打断她,“钱的事,以后再说。就当是花钱买个教训。我们家,以后再也不碰那玩意儿了。”
我指了指茶几上的信封:“这是厂里发的奖金,两千块。你拿着,想买点什么就买点什么。”
“我不要。”她摇着头,“这钱你留着。”
“让你拿着就拿着。”我把信封塞到她手里,“我们俩,还分什么你的我的。”
我们俩正说着,小波的电话又打来了。这次,是视频通话。
屏幕上,是儿子那张年轻而又带着几分成熟的脸。
“爸,妈,你们……没吵架吧?”他看起来还是很不放心。
“没,我们好着呢。”陈静赶紧擦干眼泪,努力对着镜头笑。
我看着屏幕里的儿子,心里百感交集。
“小波,这次,谢谢你。”我郑重其事地说。
小波在那头挠了挠头,有点不好意思:“爸,你跟我客气什么。其实我也有错。我早就发现妈在看股票,但我没好意思直接问。我偷偷登录她账户,也是不对的。我应该早点跟你们沟通。”
他顿了顿,表情变得严肃起来:“爸,妈,其实我早就想跟你们说了。关于买房子的事,你们别太焦虑。我不想因为一套房子,把你们半辈子的积蓄都掏空,让你们后半辈子过得紧巴巴的。我已经规划好了,毕业后先努力工作几年,我自己攒一部分,到时候我们再一起想办法。路是一步步走出来的,不是一下子就有的。”
听着儿子的话,我感觉自己像是第一次真正认识他。他不再是那个需要我们保护的孩子,他已经长大了,成了一个有思想、有担当的男人。
【内心-独白】
我一直以为,我努力工作,拼命攒钱,就是为了给他一个好的未来。可我从来没问过,他想要的未来是什么样的。我们这一代人,总想把所有的事情都替孩子安排好,却忘了他们也有自己的想法,有自己的翅膀。今天,是儿子给我上了一课。家的意义,不是一所房子,也不是一笔存款,而是我们三个人,能坐在一起,好好说话。
“好,好孩子。”我对着屏幕,重重地点了点头,“爸妈听你的。”
陈静在一旁,早已泣不成声。
那个晚上,我们一家三口,通过一个小小的手机屏幕,聊了很久很久。
我们聊小波的未来规划,聊我和陈静的退休生活,聊那些曾经因为羞于启齿而从未谈及的话题。
客厅里的灯光,显得格外温暖。
那道曾经出现在我们家里的裂痕,在这一刻,仿佛被一种叫做“理解”的东西,悄悄地黏合了起来。
第七章 新的一天
第二天早上,我醒来的时候,天刚蒙蒙亮。
我不是在小波的房间,而是睡在主卧的床上。身上盖着熟悉的被子,有淡淡的洗衣粉的清香。
我转过头,陈静就睡在我身边,呼吸均匀。她的眼角还带着泪痕,但紧锁的眉头,已经舒展开了。
我悄悄地起床,没有惊动她。
走到客厅,看到茶几上放着一杯水,旁边还有一张纸条。
“卫东,水是温的,起来喝点。我给你煮了粥。”
字迹是陈静的,有些歪歪扭扭,像是写得很用心。
我端起水杯,喝了一口。温热的水,顺着喉咙流进胃里,很舒服。
厨房里,电饭煲的保温灯亮着。我盛了一碗粥,坐在饭桌前,慢慢地喝着。粥熬得很烂,火候正好。
我忽然想起,我们刚结婚那会儿,我也是这样,每天早上喝一碗她煮的粥,然后去上班。一晃,二十多年过去了。
吃完早饭,我换上干净的工作服,准备出门。
经过卧室门口,我停下脚步,回头看了一眼。陈静还在熟睡。这几天,她肯定也没睡过一个好觉。
我轻手轻脚地带上门,下了楼。
清晨的空气格外清新。楼下的那棵老槐树,经过一夜的休整,叶子都舒展开了,绿得发亮。几个早起的老人,在打着太极拳,动作缓慢而有力。
一切都是新的开始。
我骑上我的老永久,链条声依旧“咯吱咯吱”,但今天听起来,却不那么烦人了,反而有种生活的实在感。
到了厂里,小刘已经在了,正拿着一块抹布,擦拭着我昨天用过的工具。
“师傅,您来啦。”他看到我,咧嘴一笑。
“嗯。”我点点头,心里感到一阵欣慰。这门手艺,后继有人了。
我走到那台德国机床前,它正在平稳地运转。我伸出手,像往常一样,轻轻地搭在机床的外壳上,感受着那股熟悉的震动。
这震动,就是我的心跳。
在这里,我不是谁的丈夫,不是谁的父亲,我就是李卫东,一个靠手艺吃饭的工人。我的尊严,不在于我有多少钱,而在于我这双手,能让冰冷的机器,重新拥有生命。
【内心独-白】
昨天,为了两千块奖金,我还觉得自己的手艺不值钱。今天,我却觉得它价值千金。钱财是身外之物,来了又去,就像潮水。但手艺不是。它长在我的骨头里,刻在我的脑子里,是谁也拿不走的。只要我还能干活,能靠这双手养活我的家,我就活得有底气,有尊严。
中午吃饭的时候,我破天荒地给陈静打了个电话。
“喂?”她的声音听起来还有些睡意。
“我,卫东。你起来了吗?记得把粥热热吃了。”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然后传来她带着浓浓鼻音的声音:“……知道了。”
“嗯。那我挂了,要吃饭了。”
“卫东,”她突然叫住我,“……昨天那条鱼,很好吃。”
“好吃下次再买。”我脱口而出。
说完,我们俩都在电话两头笑了。
挂了电话,我端着饭盒,走到车间外的空地上。阳光正好,暖洋洋地照在身上。工友们三三两两地聚在一起,吃饭聊天。
我看着手里的饭盒,里面是简单的白米饭和炒青菜。但我吃得,比任何一顿大餐都香。
下午,厂长又把我叫到了办公室。
“卫东啊,有个事跟你商量。”厂长给我倒了杯茶,“市里有个‘金牌工匠’的评选,我想推荐你上去。你把材料准备一下。”
“厂长,我就是个修机器的,哪够得上什么工匠啊。”我有些不好意思。
“你够得上!全厂谁不知道你李卫-东的本事?”厂长很认真地说,“卫东,我知道,厂里现在效益不好,给你的待遇,跟你付出的不匹配。但这个荣誉,是你应得的。这不仅是你个人的光荣,也是我们全厂的光荣。”
我看着厂长真诚的脸,心里一热。
“好。谢谢厂长。”我重重地点了点头。
下班回家的路上,我的心情格外好。自行车蹬得飞快,链条声都变得欢快起来。
回到家,门一开,一股饭菜的香味就扑面而来。
陈静系着围裙,正在厨房里忙活。桌上已经摆好了两菜一汤。
“回来了?”她回头对我笑笑,那笑容,自然又温暖,就像许多年前一样。
“嗯。”
我换了鞋,洗了手,坐在饭桌前。
“今天小波发信息来了,”陈静一边盛饭一边说,“他说,等他放暑假回来,要教我们怎么用电脑理财,买那种最稳妥的,一年百分之三点五的利息。”
我笑了:“行啊,让那小子教教我们。”
“他还说,”陈静把饭递给我,“他不要我们给他买房,他要靠自己。他说,我们俩健健康康、开开心心的,就是他最大的财富。”
我端起饭碗,扒了一大口饭。
米饭很香,菜也很有味道。
窗外,夕阳的余晖洒了进来,给这个小小的客厅,镀上了一层温暖的金色。
那只屏幕碎裂的手机,还静静地躺在茶几上。那道裂痕依旧清晰,但它不再是一道伤疤,而是一个提醒。
它提醒我们,家,不是一个讲对错的地方,而是一个讲爱与理解的地方。
它也提醒我们,生活总有风浪,但只要一家人在一起,心往一处想,劲往一处使,就没有过不去的坎。
证监会还会发布新的消息,股票市场依旧会红红绿绿,但那一切,都与我们这个小小的家,没有关系了。
我们拥有的,是手里这碗热腾腾的饭,是身边这个相伴半生的人,是那个远方牵挂着我们的孩子。
这,才是我们最宝贵的财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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