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王桂花干瘪的手指，从那张薄薄的银行卡上挪开，浑浊的眼睛里闪着一种不容置喙的光。
“啪。”
一声脆响，像一根针，瞬间刺破了客厅里那层虚假的温和。
王桂花干瘪的手指，从那张薄薄的银行卡上挪开，浑浊的眼睛里闪着一种不容置喙的光。
“这里面是二百六十万，拆迁的钱。”
她顿了顿，目光缓缓扫过三个儿子，最终，像钉子一样，落在了三个孙子的脸上。
“我想好了，这钱，小东、小虎、小强，你们三个，一人一份，平分。”
话音落地的瞬间，空气仿佛凝固了。
坐在对面的张秀兰，脸上的笑容僵在嘴角，像是被冬天的寒风吹了整整一夜，脆得一碰就要碎掉。
“妈……”
她的声音发干，发颤，像是喉咙里卡了一把沙子。
“您这是……什么意思？”
王桂花眼皮都懒得抬一下，端起手边的茶杯，吹了吹上面根本不存在的浮沫。
“意思就是，孙子要买房，要娶媳妇，处处都是花钱的地方。钱，就该给他们。”
这话说得理所当然，像是在说太阳东升西落一样天经地义。
“那小玉呢？小兰呢？”
二儿媳李春花再也坐不住了，手里的橘子被她攥得变了形，酸涩的汁水沾了一手，黏糊糊的，像她此刻的心情。
“小玉马上就要上大学了，学费生活费不是钱？小兰工作那么辛苦，想攒个首付，就不是您的亲孙女了？”
“孙女？”
王桂花终于抬眼了，那眼神，像是在看一个不懂事的孩子。
她摆了摆手，那个动作轻飘飘的，却带着千斤的份量，要把什么东西彻底从眼前挥走。
“女孩子，早晚是人家的人。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懂不懂？”
“妈！”
三儿媳赵香莲气得脸颊涨红，胸口剧烈地起伏着。
“现在是什么年代了！您怎么还能抱着这种老黄历过日子？”
沙发上，三个被点到名的孙子，像是三只被架在火上烤的鹌鹑，坐立不安。
王小东嘴唇动了动，想说点什么，可眼角的余光瞥见自己母亲张秀兰那张铁青的脸，又把话硬生生吞了回去。
王小虎则干脆把头埋得更低，手指在手机屏幕上飞快地划着，仿佛那里面有什么天大的事，比眼前这场风暴更重要。
只有最小的王小强，眼神慌乱地在几个婶婶和姑姑脸上来回飘，像一只受惊的小动物。
“偏心！您这也太偏心了！”
张秀兰的声音陡然拔高，积攒了半辈子的委屈，在这一刻，终于找到了一个决堤的口子。
“小兰从小到大，哪次考试不是第一？工作了，哪个节您没收到过她的礼物？这些，您都看不见吗？”
“看见了，又怎么样？”
王桂花冷哼一声，将茶杯重重地磕在桌上。
“再能干，不一样要嫁人？她的钱，以后是给她婆家花的，不是给我们王家！”
“那小东娶媳妇，人家姑娘嫁过来，就不是别人家辛辛苦苦养大的女儿了？”李春花不服气地反驳。
“那不一样！”
王桂花猛地一拍桌子，桌上的茶杯都跳了一下。
“小东娶回来的媳妇，生了孩子，那姓王！是我们王家的根！”
客厅里的空气，紧张得像一根拉到极致的弦，随时都可能断裂。
三个儿子，王德成、王德福、王德贵，自始至终，都像三尊泥塑的菩萨，低着头，一言不发。
张秀兰绝望地看向自己的丈夫，王德成。
“德成！你倒是说句话啊！你女儿被人这么欺负，你就当个哑巴？”
被点到名的王德成，浑身一僵，他抬起头，躲闪着妻子的目光，干咳了两声。
“妈年纪大了……她……她的钱，她想怎么分，就怎么分吧。”
“你！”
张秀兰伸出的手指，因为愤怒而剧烈颤抖，最后，无力地垂下。
心，在那一刻，凉透了。
就在这片令人窒息的寂静中，一个清冷的声音响了起来。
“奶奶，我明白了。”
一直缩在角落，仿佛不存在的王小兰，不知何时站了起来。
她很高，很瘦，背脊挺得笔直，像一株倔强的白杨。
她的脸上没有愤怒，也没有泪水，只有一种近乎麻木的平静。
她深深地看了一眼王桂花，那眼神，复杂得让人看不懂。
然后，她转过身，一步一步，朝门口走去。
“小兰！”张秀兰慌忙追了出去。
王小玉也站了起来，她什么都没说，只是用一种失望透顶的眼神，扫过自己的父亲，然后默默地跟在王小兰身后。
最小的王小英，看看自己的妈妈赵香莲，又看看那个威严的奶奶，最后，也选择了用脚步投票，悄无声息地离开了这个让她感到冰冷的客厅。
三个女孩的离开，像抽走了房间里所有的声音和温度。
王桂花看着那扇空荡荡的大门，脸上的坚决，有那么一瞬间的动摇。
但很快，她又重新板起了脸。
“走，走就走。”
她对着空气，更像是对自己嘟囔着。
“翅膀硬了，留也留不住。反正，早晚都是要嫁人的。”
01
初秋的夜风，已经带上了几分刺骨的凉意。
王小兰坐在小区花园的长椅上，用力抱紧了自己的双臂，却依然感觉不到丝毫暖意。
那种冷，是从心脏里，一寸一寸渗透出来的。
没多久，王小玉和王小英也找了过来，一左一右地坐在她身边。
三个女孩，谁都没有说话，只有风吹过树叶的沙沙声，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清晰。
“姐……”
还是年纪最小的王小英先开了口，声音里带着浓浓的鼻音，委屈得像只被抛弃的小猫。
“奶奶……她为什么能这么偏心？”
王小兰没有回答，只是抬起头，看着被路灯切割得支离破碎的夜空。
为什么？
这个问题，她从记事起，就在心里问了无数遍。
为什么过年的压岁钱，哥哥弟弟们的永远是红色的“大团结”，而她们的，只是薄薄的一张？
为什么家里买了什么好吃的，奶奶总是第一时间藏起来，等哥哥弟弟们放学回家，再偷偷塞给他们？
为什么每次犯了错，挨骂的永远是她们，而哥哥弟弟们，总能轻易得到原谅？
她曾经以为，只要自己足够优秀，足够懂事，就能换来奶奶哪怕一丝丝的公平。
她拼了命地学习，考上了最好的大学，找到了一份体面的工作。她用第一个月的工资，给奶奶买了一件昂贵的羊绒衫。
她以为，自己已经证明了，女孩，不比男孩差。
可现实，却在今天，用二百六十万，狠狠地给了她一记耳光。
原来，在奶奶眼里，她所有的努力，所有的成就，都抵不过“孙女”这两个字的原罪。
“这次不一样……那可是二百六十万啊……”
王小玉的声音里充满了不甘和激动，她不像王小兰那么内敛，此刻的她，像一只愤怒的小兽。
“我们三个人，一分钱都没有！凭什么？就凭我们不是带把的吗？”
“小英，”王小兰终于开口了，声音平静得有些可怕，“你可能还小，感受不深。”
她转过头，看着满脸泪痕的小堂妹，一字一句地说道。
“但是今天，你必须记住。在这个所谓的‘家’里，我们，永远都只是外人。”
王小英的眼泪掉得更凶了。
“可我们……我们也是奶奶的亲孙女啊……”
“名义上是，实际上，狗屁不是！”王小玉愤愤地接话，她抹了一把眼泪，眼神里满是嘲讽，“你看看刚才，我们三个的亲爹，有一个站出来为我们说一句话的吗？一个个都跟锯了嘴的葫芦似的！”
这句话，像一把刀，精准地扎进了三个女孩的心里。
是啊，比奶奶的偏心更让人心寒的，是父亲们的集体沉默。
他们明明听到了，看到了，却选择了默许，选择了退缩。
在那一刻，她们才真正明白，她们在这个家里的地位，连为她们争取一下的资格，都没有。
“那……那我们该怎么办？”王小英抽噎着问，眼神里充满了迷茫。
王小兰沉默了很久，久到王小玉都以为她不会再说话了。
“我们什么都不用做。”
她终于开口，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决绝。
“什么意思？”王小玉不解地看着她。
“既然奶奶，还有这个家，都把我们当成‘泼出去的水’，那我们就提前把这盆水，泼得干干净净。”
王小兰的目光，在夜色中，亮得惊人。
“从今天开始，王家所有的家庭聚会，我，王小兰，不会再参加。”
王小玉愣住了，她被姐姐眼中那股破釜沉舟的狠劲震慑到了。
“所有？包括……包括奶奶的生日？”
“包括所有。”王小兰斩钉截铁地点点头，“她不认我们是孙女，我们，又何必非要上赶着去认她这个奶奶？”
“可是……可是这样……妈妈会生气的。”王小英有些害怕地缩了缩脖子。
“妈妈生气，是因为她心疼我们，替我们委屈。”
王小兰伸出手，轻轻地，却又无比坚定地，擦掉了小堂妹脸上的泪水。
“但我们不能，总躲在妈妈的身后，让她一个人，替我们去承受那些本不该属于她的委屈和难堪。”
那一晚，三个女孩在花园里坐了很久很久。
月光，从清冷，到皎洁，再到慢慢西沉。
她们聊了很多，从童年的委屈，到未来的迷茫，再到此刻的决心。
最后，一个无声的联盟，就此结成。
当王小兰回到家时，张秀兰正焦急地等在客厅里，一看到她，立刻迎了上来。
“小兰，你没事吧？别往心里去，妈明天再去找你奶奶理论！”
“妈，我没事。”
王小兰看着母亲布满红血丝的眼睛，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您也别生气了，为那些人生气，不值得。”
张秀兰看着女儿故作坚强的样子，心如刀割。
“是妈没用……是妈没本事，没能为你争取到你该得的……”
“妈，这不怪您。”
王小兰走上前，轻轻抱住了母亲。
“我们都长大了，以后，换我们来保护您。”
那一晚，王小兰躺在床上，睁着眼睛，直到天亮。
她终于想明白了。
有些人，有些事，不是你努力，就能改变的。
与其卑微地乞求那份不属于自己的爱，不如骄傲地转身，去过没有他们的人生。
心虽然会痛，但痛过之后，就会迎来新生。
02
一场家庭内部的“罢工”，无声无息地开始了。
消息像投入池塘的石子，迅速在王家的三个小家庭里，激起了一圈又一圈的涟漪。
“德成，我告诉你，小兰说了，以后王家的任何聚会，她都不会再参加。”
书房里，张秀兰站在门口，声音里压抑着风暴。
正在看报纸的王德成，手指一顿，报纸发出“哗啦”一声轻响。
他摘下老花镜，叹了口气。
“孩子说的气话，过两天就好了。”
“气话？”
张秀兰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声音瞬间尖锐起来。
“王德成！你知不知道你女儿今天哭了多久？她从小到大，什么时候为钱这种东西掉过一滴眼泪？”
王德成沉默了。
他当然知道自己女儿的脾气，王小兰从小就有一股傲气，从不为物质上的东西与人争抢。
“她不是为钱哭，她是心寒！”
张秀兰一步步走进书房，将丈夫逼视得无处可退。
“她觉得，在这个家里，她所有的努力和优秀，都一文不值！她觉得，她不被爱，不被需要！”
“妈她……她年纪大了，思想是老了点……”王德成试图辩解，声音却越来越虚。
“老了点？”
张秀兰发出一声冷笑，那笑声里充满了失望和嘲讽。
“王德成，你摸着自己的良心说，从小到大，你妈对这个家里的男孩和女孩，有过一天是公平的吗？你今天在客厅里当缩头乌龟，现在倒有脸为你妈辩解了？”
每一个字，都像一记耳光，火辣辣地抽在王德成的脸上。
他张了张嘴，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因为，他无从反驳。
同样的情景，也在二儿子王德福家上演。
“小玉说了，她不想再当这个家里的透明人，不想再看人脸色，假装合群了。”李春花将女儿的话，原封不动地转述给丈夫。
王德福紧锁着眉头，一脸的不耐烦。
“妈分钱是有点不妥，但孩子们也不能这么不懂事，闹脾气啊！”
“闹脾气？”
李春花气得浑身发抖，她指着丈夫的鼻子，眼泪在眼眶里打转。
“王德福，你女儿从小到大多乖巧？她连多跟你要一件新衣服都不好意思开口！现在，她说出这种话，你居然觉得她是在闹脾气？你的心是石头做的吗？”
王德福被妻子吼得一愣。
他仔细想了想，好像……确实是这样。女儿小玉，从小到大，几乎没给家里添过任何麻烦。
“那……那你说怎么办？”他有些底气不足地问道。
“我不知道怎么办！”李春花绝望地摇着头，“我只知道，妈要是再这么偏心下去，这个家，迟早要被她作散了！”
三儿子王德贵家，气氛同样凝重。
赵香莲趁着女儿王小英在房间写作业，才敢把丈夫拉到阳台上，小声说了女儿们的决定。
王德贵的目光，穿过玻璃门，落在女儿瘦小的背影上。
小英才十七岁，还在上高中，本该是无忧无虑的年纪，却要承受这样的伤害。
一股难以言喻的酸楚和愧疚，涌上他的心头。
“小英她……她怎么说？”他的声音有些沙哑。
“她说，她以后再也不想去奶奶家了。她说，她害怕看到奶奶。”赵香莲的眼泪，终于忍不住掉了下来，“德贵，我们的女儿才十七岁啊！她不应该心里装着这些恨和委屈的！”
王德贵的心，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疼得他喘不过气来。
他知道，自己不能再沉默了。
作为父亲，如果连自己的女儿都保护不了，那他还算什么男人？
与此同时，作为事件的直接受益者，三个孙子也从各自的渠道，得知了这个消息。
王小东是在母亲和父亲的争吵中听到的。
王小虎是接到了堂哥王小东的电话。
王小强则是在家里，无意中听到了父母的对话。
起初，他们的想法和父亲们出奇地一致：女孩子嘛，闹闹脾气，哄哄就好了。
毕竟，从小到大，哪次不是这样？每次有了矛盾，最后让步的，不都是姐姐妹妹们吗？
但这一次，似乎真的不一样了。
王小东第一时间给王小兰打去了电话，听到的，却是前所未有的冰冷和疏离。
“哥，你不用劝我了，我想得很清楚。”
“兰兰，你别这样，奶奶她年纪大了，思想有些守旧，你跟她计较什么？”王小东有些着急。
“我没有跟她计较。”电话那头的声音很平静，“我只是，不想再参加任何会让我感到恶心和难受的聚会了。”
恶心？
这个词，让王小东的心猛地一沉。
“可是……下个月就是奶奶七十五岁的生日了。”他做着最后的努力。
电话那头，是长久的沉默。
久到王小东以为信号断了的时候，王小兰的声音才再次响起。
“哥，你们好好替奶奶庆祝吧。我就不去了。”
“嘟……嘟……嘟……”
听着手机里的忙音，王小东怔怔地愣在原地。
他从小和王小兰关系最好，他知道，自己这个妹妹，平时看着温和，骨子里却比谁都倔。
她一旦做了决定，十头牛都拉不回来。
他开始不受控制地回想起小时候的种种。
奶奶确实对他们这些带把的，和对姐姐妹妹们，是完全不同的两副面孔。
只是那时候，他被那份偏爱包裹着，觉得一切都理所当然。
现在想来，那些被他忽略的细节，那些姐姐妹妹们欲言又止的眼神，背后，该是藏了多少不为人知的委屈和心酸。
他手里的那份还没到账的，沉甸甸的“偏爱”，第一次，开始变得有些烫手了。
03
王桂花最近觉得很不对劲。
日子照常过，太阳照常升起，三个儿子儿媳也还算孝顺，轮流着来看她。
但总觉得，家里好像少了点什么。
太安静了。
以往每个周末，这个家里总是叽叽喳喳的，跟个菜市场一样。
现在，安静得掉根针都能听见。
她想了半天，才恍然大悟——那三个丫头片子，已经连续三个周末，没在她眼前出现过了。
“小兰她们……最近在忙什么？怎么都不来看看我？”
这天，大儿媳张秀兰在厨房里洗菜，王桂花状似不经意地问道。
张秀兰“哗啦啦”地冲着手里的青菜，头也不抬。
“妈，您不是说，她们早晚是人家的人吗？泼出去的水，还总往回收，那算怎么回事？”
一句话，噎得王桂花半天没喘上气来。
她皱起眉头，脸上挂不住了。
“我是那么说，可我也没说不让她们来啊！我还是她们的亲奶奶！”
“是吗？”
张秀兰关掉水龙头，转过身，将手在围裙上擦了擦，眼神直直地看着婆婆。
“那您分那二百六十万的时候，怎么就没想起来，您还是她们的亲奶奶？”
“你……你这是什么态度？”王桂花的声音陡然拔高，拐杖在地上“笃笃”地敲着。
“我什么态度，您不清楚吗？”
张秀兰也不再忍让，积压多年的怨气，让她挺直了腰杆。
“妈，是您亲手把孩子们的心伤透了，现在，您还想让她们跟没事人一样，回来对您笑脸相迎？天底下哪有这样的道理！”
客厅里，正在看电视的王德成听到母子俩的争吵，赶紧跑过来打圆场。
“哎呀，都少说两句，少说两句，让邻居听见了笑话！”
“德成，你来得正好！你给我评评理！”
王桂花像是找到了救星，指着张秀兰，对大儿子告状。
“我把我的拆迁款，分给我几个孙子，我有什么错？”
王德成为难地看了看怒气冲冲的母亲，又看了看寸步不让的妻子，一个头两个大。
他搓着手，小心翼翼地开口。
“妈，您的钱，您当然有权利自己做主。但是……”
“但是什么？你快说！”王桂花催促道。
“但是……孩子们心里不舒服，觉得不公平，她们……她们不愿意来，咱们……是不是也得理解一下？”
王德成鼓足了毕生的勇气，才把这句话说完整。
王桂花愣住了。
她不敢相信地看着自己的大儿子。这个从小到大，对她言听计从，从来不敢说一个“不”字的大儿子，今天，竟然为了几个丫头片子，开始跟她讲“理解”了？
类似的风暴，也在二儿子和三儿子家，轮番上演。
李春花和赵香莲的态度，前所未有地统一和强硬：妈什么时候认识到自己的错误，什么时候把对孙女的亏欠补上，女儿们什么时候才会回来。
否则，免谈。
王德福和王德贵，终于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事情，已经发展到了一个极其严重的地步。
女儿们不是在闹脾气。
她们是，真的寒了心。
这天晚上，三兄弟破天荒地聚在了一起，地点是王德成家楼下的大排档。
几瓶啤酒下肚，三个中年男人，都面带愁容。
“下个月十五，就是妈的七十五大寿了。”王德成抿了一口酒，声音沉重，“要是到时候，小兰她们三个都不来，你说妈那张老脸，往哪儿搁？”
“何止是脸没地方搁，我怕妈得气出个好歹来。”王德福摇着头，一脸愁容，“小玉的态度，决绝得很，直接跟我说，以后王家的任何事，都跟她没关系了。”
王德贵仰头灌下一大口啤酒，眼眶有些发红。
“昨天晚上，小英写完作业，跑来问我，‘爸，是不是女孩子生下来，就是多余的？’。”
“咣当”一声。
王德成手里的酒杯，重重地落在了桌上。
另外两个男人，也瞬间沉默了。
女儿那句天真的问话，像一把淬了冰的刀，狠狠地扎进了三个父亲的心脏。
他们都是父亲，他们爱自己的女儿。
可他们，却眼睁睁地看着女儿，在自己亲奶奶那里，被定义为“多余的”。
“要不……我们哥仨一起，再去劝劝妈？”王德福提议，“让她……把钱拿出来，重新分一下？”
“你觉得可能吗？”
王德成苦笑一声，摇了摇头。
“妈那个脾气，你不知道？让她承认自己错了，比登天还难。她会觉得，我们这是在逼宫，是为了钱，在忤逆她。”
“那……那就这么一直僵着？真等妈生日那天，让她下不来台？”王德贵焦急地问。
“先看看吧。”王德成疲惫地揉了揉眉心，“也许……也许时间长了，大家的气都消了，这事儿，也就过去了。”
话是这么说，但他们三个人心里都清楚。
这一次，和以往任何一次都不同。
这道裂痕，已经深可见骨，再也无法轻易“过去”了。
与此同时，三个孙子之间的气氛，也变得微妙起来。
王小东把家里的情况，告诉了自己大学里关系最好的几个朋友，想让他们帮忙出出主意。
结果，朋友们的反应，让他大吃一惊。
“我靠，你奶奶这是老封建吧？都什么年代了，还搞重男轻女这一套？”一个哥们儿直言不D讳。
“就是啊，二百六十万，一分都不给孙女？这也太不是东西了！”
“你妹妹她们做得对！必须抵制到底！要是我，我连这个家都不回了！”一个女同学更是义愤填膺。
朋友们的七嘴八舌，像一把锤子，敲碎了王小东从小到大建立起来的“家庭观念”。
在他的世界里，长辈的决定，就是权威，晚辈，就应该无条件地服从和孝顺。
可现在，他第一次开始怀疑，这种根深蒂固的观念，到底是不是对的？
王小虎和王小强，也从各自的同学和朋友那里，听到了类似的声音。
他们沮丧地发现，在同龄人眼中，奶奶的行为是不可理喻的，是赤裸裸的歧视和不公。而姐姐妹妹们的反抗，是完全正当，且值得支持的。
一种陌生的情绪，开始在三个男孩的心里，悄然发酵。
那是一种，夹杂着愧疚、困惑和动摇的复杂情感。
他们开始意识到，或许，姐姐妹妹们的选择，才是对的。
04
王桂花七十五岁大寿的日子，一天天近了。
按照王家的惯例，这绝对是每年最隆重，最需要大操大办的头等大事。
大儿子王德成，早早地就在市里最高档的酒店，订下了一个能坐二十多人的大包间，菜单也是改了又改，务求尽善尽美。
可就在他打电话，统计各家出席人数的时候，却碰了一个大钉子。
“我跟你爸，还有小东，我们三个肯定去。”电话里，妻子张秀兰的声音，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
“小兰……就不去了。”
“她……她真的不去？”王德成还抱着最后一丝幻想。
“真的不去。”张秀兰的回答，斩钉截铁，“她说，她不想在那种场合，虚伪地假笑，她会觉得恶心。”
王德成的心，凉了半截。
他挂了电话，又硬着头皮，打给了二弟和三弟。
结果，如出一辙。
王小玉和王小英，也都明确表示，不会参加奶奶的生日宴。
王德福试图用父权做最后的努力。
“小玉，不管怎么说，那是你奶奶的生日！你就当是给爸一个面子，去一下，露个脸，行不行？”
电话那头，女儿王小玉沉默了很久。
“爸，我知道你为难。”她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不容动摇的坚定，“但是，我真的做不到。”
“为什么？”
“因为我会反胃。”
王小玉的话，直接得像一把手术刀，剖开了所有温情的伪装。
“一想到要对着一个，前脚刚把二百六十万全塞给孙子，后脚就心安理得接受孙女祝福的人，强颜欢笑，我就觉得生理性不适。爸，对不起。”
王德福彻底失语了。
他从不知道，自己那个一向乖巧的女儿，心里竟然对奶奶，积压了如此强烈的情绪。
王德贵这边，更是连劝说的机会都没有。
当他小心翼翼地提起生日宴时，女儿王小英只是看着他，用一种很平静的语气问：
“爸，如果我去了，在宴会上，当着所有亲戚的面，我没忍住，哭了出来，怎么办？”
一句话，问得王德贵心如刀绞。
他走过去，紧紧地搂住女儿，这个刚强的汉子，眼圈也红了。
“小英，是爸对不起你……是爸没用……”
“爸，您别这么说。”王小英靠在父亲的怀里，摇了摇头，“我只是……只是不想再让您和妈妈，因为我，而去跟奶奶吵架了。”
女儿的懂事，像一把更锋利的刀，戳得王德贵的心，千疮百孔。
三个孙子，得知姐姐妹妹们集体缺席的消息后，心情更是复杂到了极点。
王小东不死心，亲自跑到王小兰的公司楼下等她。
“兰兰，你真的……就这么决定了？”看着明显清瘦了一些的堂妹，王小东心里很不是滋味。
“哥，我不是在赌气。”王小兰的表情很平静，“我只是想换一种活法。”
“可是……奶奶她……她会伤心的。”
“她会伤心吗？”
王小兰忽然笑了，那笑容里，带着一丝淡淡的嘲讽。
“哥，你觉得，奶奶会因为我们不去而伤心难过，还是会因为，在亲戚面前丢了面子，而恼羞成怒？”
王小东张了张嘴，发现自己，竟然无法回答这个问题。
是啊，奶奶在意的，真的是她们这些孙女的爱吗？
还是，她只在意，她作为这个家最高掌权者的，那份不容挑战的权威和面子？
“哥，我问你一个问题。”
王小兰看着他，目光清澈而锐利。
“如果将来，你有了自己的女儿，你希望她像我们一样，生活在这样一个，不被尊重，不被公平对待的家庭里吗？”
这个问题，像一道惊雷，在王小东的脑海中炸响。
他想象了一下那个画面。
他自己的，粉雕玉琢的女儿，因为性别，而被自己的母亲，区别对待，被无视，被轻贱。
他几乎是立刻就感到了一股无法遏制的愤怒和心痛。
“我……我明白了。”
王小东看着堂妹，眼神里第一次，流露出了真正的理解和敬佩。
“兰兰，你做得对。”
王小虎和王小强，也分别在与自己姐姐妹妹的沟通中，败下阵来。
最终，他们都选择了沉默。
一种无声的，对姐姐妹妹们的，支持。
生日宴的前一天，这个噩耗，终于传到了王桂花的耳朵里。
“什么？！”
她手里的遥控器，“啪”地一声掉在地上。
“她们三个……都不来？一个都不来？为什么？！”
王德成艰难地解释着：“妈……孩子们……可能还在为分钱的事，生您的气……”
“生什么气？我有什么对不起她们的？”
王桂花的声音因为激动而变得尖利。
“我把拆迁款分给孙子，天经地义！她们有什么资格生气？反了！真是反了天了！”
看着母亲依旧执迷不悟，固执己见的样子，王德成知道，再说什么，都已经没有用了。
那一整个晚上，王桂花都一个人，枯坐在黑漆漆的客厅里。
她脑子里，反复回想着明天那场，注定不会圆满的生日宴。
往年的生日，那三个丫头总是最闹腾的。
一个会给她弹电子琴，唱生日歌。
一个会挽着她的胳膊，说尽各种俏皮话逗她开心。
最小的那个，则会像个小尾巴一样，黏在她身边，奶奶长，奶奶短地叫个不停。
明天，这些，都不会有了。
一种空落落的感觉，像潮水一样，慢慢将她淹没。
但她不愿意承认，这是因为想念和舍不得。
她一遍遍地对自己说，几个丫头片子而已，不来就不来！
没有她们，她的七十五大寿，一样能过得风风光光！
05
生日宴，还是如期举行了。
富丽堂皇的酒店包间里，彩带飘扬，气球簇拥，巨大的“寿”字，挂在正中央。
王桂花穿着一身崭新的暗红色寿字唐装，被三个儿子儿媳簇拥着，坐在了主位上，脸上挂着刻意维持的笑容。
三个孙子，也依次落座，看上去，依旧是一副儿孙满堂，其乐融融的景象。
但只要不是瞎子，都能感觉到，这个巨大的圆桌，显得有些空旷得过分。
那种空，不仅是少了三个座位，更是少了一种鲜活的，属于年轻女孩的，生气。
“妈，祝您生日快乐，福如东海，寿比南山！”
大儿子王德成，率先举起酒杯，打破了这有些尴尬的沉默。
“祝妈生日快乐！”
“祝奶奶身体健康！”
其他人也纷纷举杯，祝福声此起彼伏。
王桂花笑着，一一点头，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
可那辛辣的液体滑入喉咙，却没能让她心里暖和半分。
她的眼神，总是不受控制地，往那几个空着的座位瞟。
往年，这个时候，王小兰应该已经开始张罗着给大家分发她亲手做的小点心了。
王小玉，肯定又在讲什么学校里的笑话，逗得全家人哈哈大笑。
而王小英，会第一个跑过来，给她夹她最爱吃的那道清蒸鲈鱼。
今天，什么都没有。
“奶奶，我敬您一杯。”
大孙子王小东站了起来，端着一杯橙汁，走到了她的身边。
王桂花看着自己最引以为傲的长孙，心里却涌上一股说不出的复杂滋味。
这孩子，今天似乎也有些不对劲。
虽然依旧恭敬，但那笑容里，总带着几分勉强和疏离。
“小东啊，最近工作……还顺利吧？”王桂花干巴巴地问道。
“挺好的，奶奶。”
王小东的回答，言简意赅。
没有了以往的滔滔不绝，没有了那些急于跟她分享的，工作上的趣事和成就。
王小虎和王小强，也是一样。
他们就像是两个被设定了程序的机器人，按部就班地，说着祝福的话，敬着酒，然后就退回到自己的座位上，低头玩手机。
王桂花的心，一点点地往下沉。
她猛然发现，疏远她的，好像不仅仅是那三个孙女。
连她最看重的三个孙子，看她的眼神，也变了。
“小虎啊，你年纪也不小了，什么时候，带个女朋友回来给奶奶瞧瞧啊？”她试图找回往日的热络，强行开启一个话题。
王小虎拿着手机的手，明显一僵。
他抬起头，有些不知所措地看着奶奶。
“奶奶……我……我还没谈朋友。”
“那得抓紧了！都二十二岁的人了！”王桂花笑着，自以为幽默地拍了拍他的肩膀，“奶奶给你的那笔钱，可就是给你攒着娶媳妇用的！”
“钱”这个字一出口，包间里的空气，瞬间又降到了冰点。
三个儿媳妇的脸色，齐刷刷地沉了下去。
三个儿子，则不约而同地，低头研究起了自己面前的碗碟。
王小虎更是尴尬得满脸通红，这笔他还一分没拿到手的钱，此刻却像一座大山，压得他喘不过气。
“奶奶，咱们……咱们不说这个了，您快多吃点菜。”
还是最小的王小强，机灵地打了个圆场。
王桂花也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可她拉不下脸来道歉，只能悻悻地闭上了嘴。
一顿饭，吃得味同嚼蜡。
生日宴的高潮，生日蛋糕，终于被服务员推了进来。
那是一个三层的大蛋糕，上面用奶油写着“祝奶奶生日快乐”，还插着一根代表“75”的数字蜡烛。
“祝你生日快乐，祝你生日快乐……”
当生日歌的旋律响起时，王桂花却感到了前所未有的孤独和凄凉。
唱歌的人，太少了。
声音，太单调了。
往年的生日歌里，总是夹杂着三道清脆、活泼的女声，她们会故意跑调，会搞怪地加一些和声，让整首歌充满了欢乐的气氛。
今天的生日歌，却像是一首平铺直叙的，没有人情味的，任务。
“奶奶，许个愿吧。”王小东在一旁提醒道。
王桂花缓缓闭上了眼睛。
往年，她总是许愿，希望全家和和美美，儿孙满堂。
可今天，这个愿望，显得那么讽刺。
她想许愿，让那三个丫头回来。
可她又觉得，自己没错，凭什么要她先低头？
最终，她什么愿也没许，就睁开眼，一口气，吹灭了所有的蜡祝。
分蛋糕的时候，王桂花举着刀，习惯性地，想把蛋糕切成十二块。
当她的刀，切下第九块的时候，才猛然想起来，今天，桌上，只有九个人。
看着那块不多不少，正好空出来的蛋糕，她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地剜了一下。
“妈，您……您怎么了？不舒服吗？”
还是大儿媳张秀兰，看出了她的脸色不对。
“没什么。”王桂花强撑着，摆了摆手，“就是……就是有点累了。”
可所有人都看得出来。
她不是身体累，她是心累。
这场七十五岁的大寿，最终，在一片沉闷和尴尬的气氛中，草草收场。
回到家，王桂花一个人坐在空荡荡的客厅里，看着茶几上，堆满的各种生日礼物。
儿子们送的金首饰，儿媳们送的按摩仪，孙子们送的最新款手机……
样样都贵重，样样都贴心。
可她却发现，自己心里最想念的，是那三份，注定不会出现的礼物。
是王小兰每年都会跑遍全城，给她买来的，那套最适合她肤质的护肤品。
是王小玉总能猜到她的喜好，给她买来的，那件最合身，最显气质的衣服。
是王小英，用歪歪扭扭的字，亲手画出来的，那张独一无二的，生日贺卡。
王桂花忽然捂住了脸。
她终于迟钝地意识到，她亲手推开的，不仅仅是三个孙女。
更是她们，这么多年来，捧在手心里，小心翼翼，递到她面前的，那份最纯粹，最真挚的爱。
06
生日宴的第二天，是个阴天。
王小东、王小虎、王小强三兄弟，破天荒地，主动约在了一起。
地点是小区附近的一家咖啡馆。
他们三个，从小一起长大，但自从上了大学，各自有了自己的朋友圈后，像这样单独聚会，还是头一遭。
“昨天……奶奶那个表情，你们都看见了吧？”
还是王小东，先开了口，他搅动着杯子里的咖啡，神情凝重。
“看见了。”王小虎点点头，摘下一直戴着的耳机，“特别是咱们唱生日歌的时候，我看见她……好像偷偷抹了下眼角。”
年纪最小的王小强，也收起了平日里的嬉皮笑脸，叹了口气。
“我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见奶奶的生日宴，那么冷清。连我，都觉得有点待不下去了。”
三个人，陷入了沉默。
昨天那顿饭，给他们的冲击，远比想象中要大。
他们第一次，清晰地感觉到，这个家，好像真的要散了。
而造成这一切的根源，就是那笔，即将要打到他们卡里的，二百六十万。
“哥，你说……这钱，咱们真的能要吗？”
王小强抬起头，看着两个堂哥，眼神里充满了迷茫和不安。
“我一想到，这钱，是牺牲了姐姐妹妹们的开心换来的，我这心里，就堵得慌。”
王小虎也烦躁地抓了抓头发。
“我昨天晚上，一宿没睡好。我朋友跟我说，我们要是收了这笔钱，那就是‘帮凶’，是踩着姐姐妹妹们的尊严，去满足奶奶的偏心。”
“帮凶……”
王小东咀嚼着这个词，觉得无比刺耳，却又……无比贴切。
是啊。
在这场不公平的事件中，他们虽然没有主动做什么，但他们的默许和即将到来的受益，本身，就是一种罪过。
“我给小兰姐打过电话了。”王小强垂头丧气地说，“她态度很坚决，说以后都不会再回来了。”
“小玉姐也是，我昨天发微信给她，她回了我四个字：道不同，不相为谋。”王小虎苦笑着说。
王小东看着两个弟弟，深吸了一口气，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
“这笔钱，我们不能要。”
他的声音不大，却掷地有声。
王小虎和王小强，都猛地抬起头，惊讶地看着他。
“不要？”王小虎有些犹豫，“那可是……八十多万啊……”
“八十多万，是能买个房子的首付，但买不回一个完整的家，也买不回姐姐妹妹们对我们的信任。”
王小东的目光，扫过两个弟弟的脸。
“你们想一想，如果我们今天，心安理得地收下了这笔钱。那以后，我们在这个家里，还怎么面对姐姐妹妹？怎么面对叔叔婶婶？甚至，我们怎么面对我们自己？”
“我们，就成了奶奶那套‘重男轻女’思想的，既得利益者和继承者。我们，就和她，成了一丘之貉。”
“你们愿意，为了这笔钱，变成那样的人吗？”
王小虎和王小强，都沉默了。
他们看着大哥，眼神里，有震惊，有挣扎，但更多的，是一种被点醒后的，释然。
是啊。
他们从小，都受着姐姐妹妹们的照顾。
小的时候，是姐姐妹妹们，给他们辅导功课，替他们背黑锅。
长大了，也是姐姐妹妹们，在他们需要的时候，毫不犹豫地伸出援手。
他们，怎么能为了钱，就心安理得地，去伤害她们？
“哥，我听你的！”
王小强第一个表态，他一拍桌子，眼神里，第一次有了属于男子汉的坚定。
“这钱，我不要了！我以后自己挣！”
王小虎也重重地点了点头。
“对！咱们不能让姐姐妹妹们看不起！这钱，咱们一分都不能要！”
看着两个弟弟的态度，王小东的脸上，终于露出了一丝欣慰的笑容。
“好。”
他站起身，看着窗外阴沉沉的天空。
“那我们，就一起，去把这件事，做个了断。”
07
王桂花没想到，自己的三个宝贝孙子，会挑在这个时候，联袂而来。
她正坐在摇椅上，看着那部已经重播了无数遍的年代剧，心里烦闷得不行。
“奶奶。”
王小东的声音，在门口响起。
王桂花回头，看到三个孙子都站在门口，表情严肃，心里“咯噔”一下。
“怎么了这是？一个个都拉着个脸，谁欺负你们了？”她放下遥控器，努力挤出一个笑容。
“奶奶，我们有事，想跟您谈谈。”
王小东走了进来，王小虎和王小强跟在他身后，顺手关上了门。
这个架势，让王桂花心里那股不安，越来越强烈。
“什么事啊？这么神神秘秘的。”
“奶奶，关于那笔拆迁款的事。”王小东开门见山。
王桂花一听，顿时松了口气，脸上的笑容也真切了几分。
“哦，那事儿啊！你爸妈都跟你们说了吧？等手续办完了，钱，一分不少，都打到你们卡上！”
她以为，孙子们是等不及了，来催钱的。
然而，王小东接下来说的话，却像一盆冰水，从她的头顶，浇了个透心凉。
“奶奶，我们商量好了。”
王小东看着她，一字一句，清晰地说道。
“这笔钱，我们三个，都不能要。”
“你说……什么？”
王桂花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了，她怀疑自己的耳朵，是不是出了问题。
“我说，这笔钱，我们不要。”王小东重复了一遍。
王小虎和王小强，也同时上前一步，异口同声地说道：“对，奶奶，我们不要。”
“为什么？！”
王桂花猛地从摇椅上站了起来，因为动作太猛，差点摔倒。
“你们是不是疯了？那是二百六十万！不是二百六！你们说不要就不要？”
“奶奶，我们没疯。”
王小东的语气，依旧平静。
“这笔钱，是您的，您有权支配。但是，我们，也有权，选择不要。”
“给我个理由！”王桂花的声音，已经带上了怒气和颤抖。
“因为这笔钱，不干净。”
王小虎接过了话头，他的声音，比王小东要冲动一些。
“它让我们家，变得乌烟瘴气！让姐姐妹妹们，有家不能回！让叔叔婶婶们，天天吵架！这样的钱，我们拿着，不安心！”
“对！”王小强也鼓足了勇气，“奶奶，钱没了，可以再挣！可是一个家要是散了，就再也回不来了！我们不希望，因为这笔钱，我们家，最后变得四分五裂！”
孙子们的话，像一把把重锤，狠狠地砸在王桂花的心上。
她一直以为，自己是在为孙子们好，是在为王家的未来铺路。
她以为，他们会感恩戴德，会觉得她是世界上最好的奶奶。
可她万万没想到，他们，竟然会为了那几个丫头片子，跑来跟她唱反调！
“你们……你们是不是被你们妈，还有那几个丫头给洗脑了？”
王桂花气得浑身发抖，她指着三个孙子，口不择言地骂道。
“我算是白疼你们了！一个个的，都是白眼狼！为了外人，跑来跟我这个亲奶奶叫板！你们眼里，还有没有我这个长辈？”
“奶奶，姐姐妹妹们不是外人！她们和我们一样，都是您的亲孙子，亲孙女！”王小东试图纠正她。
“不一样！我说了不一样！”
王桂花彻底失控了，她挥舞着手臂，像一头被激怒的母狮。
“你们今天，要是敢不要这笔钱，你们就不是我王桂花的孙子！我没有你们这样，胳膊肘往外拐的孙子！”
“奶奶！”
三个男孩，都没想到，奶奶的反应，会如此激烈。
“我们不是胳膊肘往外拐。”
王小东看着情绪激动的奶奶，眼神里，第一次，流露出了深深的失望。
“我们只是，想做一个，对得起自己良心的人。”
说完，他不再多言，对着王桂花，深深地鞠了一躬。
“奶奶，您好好保重身体。”
然后，他转过身，拉着两个还想辩解的弟弟，毅然决然地，走出了这个家门。
“砰”的一声。
房门关上。
整个世界，都安静了。
王桂花怔怔地站在原地，身体晃了晃，一屁股，跌坐在了冰冷的地板上。
她引以为傲的，坚不可摧的，权威，在这一刻，被她最看重的三个孙子，联手，击得粉碎。
她的世界，崩塌了。
08
三个孙子拒收二百六十万的消息，像一颗重磅炸弹，在王家炸开了锅。
最先收到消息的，是三位母亲。
当王小东把他们的决定告诉张秀兰时，张秀兰正在厨房里，心不在焉地摘着菜。
听完儿子的话，她手里的芹菜，“啪嗒”一声，掉在了地上。
她转过身，看着儿子，眼睛里，慢慢地，蓄满了泪水。
“小东……你……你真的这么想？”
“妈，我长大了。”王小东走上前，轻轻地，抱住了自己的母亲，“我知道，什么才是最重要的。”
张秀兰再也忍不住，趴在儿子的肩膀上，放声大哭。
她哭，不是因为那笔钱，而是因为，她的儿子，没有长成一个自私自利，理所当然享受特权的人。
他长成了一个，有担当，有正义感的，真正的男子汉。
李春花和赵香莲，在得知消息后，反应也几乎如出一辙。
她们抱着自己的儿子，又哭又笑，心里，是前所未有的骄傲和欣慰。
而三个父亲，王德成、王德福、王德贵，在得知这个消息后，则是久久地，陷入了沉默。
他们，被自己的儿子，狠狠地上了一课。
他们这几个做父亲的，在母亲的权威面前，唯唯诺诺，不敢说一个“不”字。
而他们的儿子，这些二十出头的年轻人，却敢为了亲情和公道，毅然决然地，对那笔巨款，说“不”。
那天晚上，王德成第一次，主动走进了女儿王小兰的房间。
王小兰正在看书，看到父亲进来，有些意外。
父女俩，已经很久，没有这样心平气和地，单独待在一起了。
“小兰……”
王德成搓着手，显得有些局促不安。
“小东他们……不要那笔钱的事，你知道了吧？”
王小兰点了点头，没有说话。
“是爸没用。”
王德成看着女儿，这个一向爱面子的中年男人，眼眶，竟然红了。
“是爸对不起你……这么多年，让你和你妈，受委屈了……”
王小兰的心，猛地一颤。
这是她记忆里，父亲第一次，对她说出“对不起”这三个字。
她放下书，看着父亲花白的鬓角，和眼角的皱纹，心里，那块坚硬的冰，似乎，有了一丝融化的迹象。
“爸，都过去了。”她轻声说。
王德成摇了摇头。
“过不去。小兰，你弟弟他们，做得比我这个当爹的，强一百倍。是他们，让爸明白了，有些事，是不能退让的。”
他看着女儿，眼神里，满是愧疚。
“爸向你保证，以后，这个家里，再也不会让你受那样的委屈了。”
另一边，这个消息，也传到了王小兰三姐妹的耳中。
她们建了一个叫“泼出去的水”的微信群。
最先在群里发言的，是王小玉。
【我勒个去！姐妹们！爆炸性新闻！我弟刚才跟我说，他们三个，去找奶奶摊牌了！拒收二百六十万！】
【王小强刚刚也跟我说了！他说大哥带的头！说那钱不干净，拿着亏心！】王小英紧跟着发了一条，后面跟了一连串震惊的表情包。
王小兰看着手机屏幕，久久没有回复。
她没想到，事情，会发展成这样。
她更没想到，那三个在她印象里，一直有些懦弱，或者说，是习惯了逆来顺受的堂兄弟，竟然会做出如此惊人的举动。
【姐？你怎么不说话？@王小兰】
【是不是被惊呆了？我也惊呆了！我感觉我得重新认识一下我那个就知道打游戏的弟弟了！】
王小兰的手指，在屏幕上，打了又删，删了又打。
最后，她只发了两个字。
【谢谢。】
谢谢你们，没有让我在这个家里，彻底失望。
谢谢你们，守住了，我们这一代人，应有的，良知和底线。
而此刻，王家的老宅里，却是一片死寂。
王桂花自从那天被孙子们“逼宫”后，就把自己锁在了房间里，不吃不喝，谁叫也不开门。
儿子儿媳们急得团团转，在门外苦苦哀求。
“妈！您开开门啊！您这样会把身体搞垮的！”
“妈！您有什么火，冲我们发！别跟自己过不去啊！”
可房间里，始终，没有任何回应。
王桂花坐在床边，看着窗外。
她的脑子里，一片混乱。
她想不通，事情，怎么会变成这样？
她一辈子，要强了一辈子，算计了一辈子，都是为了这个家，为了她的儿子孙子。
到头来，怎么就成了众叛亲离？
她想不通，自己到底，是哪里做错了？
09
王桂花病倒了。
在她绝食抗议的第三天，被破门而入的儿子们，发现晕倒在了房间里。
医院里，白色的墙壁，消毒水的味道，让所有人的心，都沉甸甸的。
医生诊断，是急性脑梗，加上长期营养不良，情绪激动所致。
虽然抢救了过来，但王桂花的右半边身子，却失去了知觉，话也说不清楚了，只能“咿咿呀呀”地，发出一些模糊的音节。
这个曾经在家里说一不二，精神矍铄的老太太，一夜之间，变成了一个需要人二十四小时照顾的，失能老人。
病床前，三个儿子，三个儿媳，轮流值守，一个个面容憔悴。
而那三个孙子，王小东、王小虎、王小强，更是每天放了学，下了班，就第一时间赶到医院，端屎端尿，擦身喂饭，没有一句怨言。
病房里，气氛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
王桂花躺在床上，眼睛，大多数时候，都是睁着的。
她看着天花板，眼神空洞，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她能听见，也能看见，只是，说不了话，也动不了。
这种感觉，比杀了她，还让她难受。
她看着床边，忙前忙后的儿孙们，心里，五味杂陈。
特别是那三个，曾经让她气得半死的孙子。
他们没有因为她之前的辱骂而记恨，反而，比谁都照顾得尽心。
王小东会耐心地，一勺一勺地，喂她喝粥，哪怕她因为吞咽困难，弄得到处都是。
王小虎会每天，给她读报纸，讲新闻，虽然她根本听不进去。
王小强会笨手笨脚地，给她按摩那只毫无知觉的胳膊和腿，累得满头大汗。
王桂花的心，被一种陌生的情绪，慢慢地，填满了。
那是一种，混合着愧疚，和一丝丝暖意的，复杂感觉。
这个消息，自然也传到了王小兰三姐妹的耳朵里。
是张秀兰，打电话告诉王小兰的。
“小兰……你奶奶……她中风了……”
电话那头，母亲的声音，充满了疲惫和沙哑。
王小兰握着手机，沉默了很久。
她不知道，自己此刻，该是什么心情。
高兴吗？
不。
她发现，自己心里，竟然没有一丝一毫的，幸灾乐祸。
那毕竟是，她的亲奶奶。
是那个，曾经在她发高烧的夜里，抱着她，走了几里路，去卫生所的奶奶。
是那个，虽然嘴上刻薄，却也会在冬天，往她书包里，塞一个热乎乎的烤红薯的奶奶。
那些被偏爱所掩盖的，零星的温暖，在这一刻，不受控制地，从记忆的深处，翻涌了上来。
“姐，我们……要不要去看看？”
在“泼出去的水”微信群里，王小英小心翼翼地问道。
王小玉立刻回复：【去看她干嘛？让她看看，没有她那二百六十万，我们是不是就活不下去了？】
话虽这么说，但谁都看得出，这只是嘴硬。
王小兰想了很久，最后，在群里发了一句话。
【去吧。】
【我们去看她，不是为了原谅她。】
【只是为了，让我们自己，心安。】
10
三天后，王小兰、王小玉、王小英三姐妹，出现在了医院的病房门口。
她们手里，提着果篮和一束康乃馨。
当她们推开门的那一刻，病房里所有的人，都愣住了。
包括，躺在床上的，王桂花。
她的眼睛，猛地睁大了，浑浊的眼球里，充满了不敢置信。
她看着那三个，被她伤透了心，已经很久没见过的孙女，正一步一步，朝她的病床走来。
她们，好像都变了些。
王小兰，剪了短发，显得更加干练，眼神里，是她看不懂的平静。
王小玉，瘦了一些，褪去了脸上的婴儿肥，眉宇间，多了一份大学生的成熟。
王小英，长高了不少，不再是那个只会跟在姐姐们身后的小姑娘，已经出落得亭亭玉立。
“奶奶。”
还是王小兰，先开了口。
她将那束康乃馨，插在了床头的花瓶里，声音，听不出喜怒。
“我们来看看您。”
王桂花张着嘴，喉咙里，发出了“嗬嗬”的声音，她想说话，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浑浊的眼泪，不受控制地，从她的眼角，滚落下来。
她不知道，这眼泪，是因为激动，还是因为，羞愧。
病房里的气氛，有些微妙。
王小东三兄弟，看到姐姐妹妹们来了，脸上都露出了欣喜的表情。
而王德成那三兄弟，则是悄悄地，松了口气。
只有三位儿媳，看着自己的女儿，眼神里，充满了复杂的心疼。
没有人说话。
王小玉将带来的水果，默默地拿去洗。
王小英则走到床边，有些生疏地，拿起棉签，蘸了水，轻轻地，湿润着奶奶干裂的嘴唇。
王小兰，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看着病床上，那个曾经不可一世，如今却虚弱无助的老人。
良久，她才缓缓开口。
“奶奶，您好好养病吧。”
“钱，不重要。”
“家，才是最重要的。”
说完，她转过身，对自己的父母和叔叔婶婶们说：“爸，妈，我们先回去了。公司还有事。”
没有人挽留。
所有人都知道，她们能来，已经是一种，最大的姿态。
当三姐妹走出病房，关上门的那一刻。
病床上的王桂花，再也控制不住，用她那唯一能动的左手，捂住了自己的脸。
压抑的，苍老的，悔恨的哭声，从她的指缝间，呜咽而出。
在那一刻，她才真正明白。
她错得，有多离谱。
她用自己那套可笑的标准，去衡量亲情，去划分远近。
到头来，在她最落魄，最无助的时候，那些被她视为“泼出去的水”的孙女们，却还是，回来看她了。
而她，又有什么资格，去拥有她们的这份，善良和宽容？
结局
王桂花的身体，在医院住了一个多月后，总算是稳定了下来。
虽然右半身偏瘫的后遗症，是不可逆的，但至少，在家人的精心照料下，她已经能勉强地，说出一些简单的词语了。
出院那天，是全家人一起去接的。
包括，王小兰三姐妹。
经过商量，大家决定，三个儿子，一家轮流一个月，来照顾老太太。
而那笔二百六十万的拆迁款，在王小东三兄弟的坚持下，最终，被分成了六份。
三个孙子，三个孙女，一人一份，不多不少，完完全全的，公平。
当王德成，把那张写着王小兰名字，存有四十三万三千三百三十三块的银行卡，递到女儿面前时。
王小兰，没有接。
“爸，这钱，我不要。”
她看着父亲，笑了笑。
“我跟小玉、小英都商量好了。我们三个的这份，我们都不要。”
“为什么？”王德成愣住了。
“因为，我们想证明一件事。”王小玉在一旁，接口道，“证明，我们女孩子，不靠任何人，也能活得很好，也能买得起自己的房子，过上自己想要的生活。”
“对！”王小英也用力地点头，“我们，不是泼出去的水。我们，是我们自己，最坚实的靠山。”
三个女孩的脸上，洋溢着一种，前所未有的，自信和光芒。
最终，在她们的坚持下，属于她们的那三份钱，被用来，成立了一个“王氏家庭基金”。
基金的管理人，是王小兰和王小东。
基金的用途，是用来应对家里任何成员，可能出现的，重大疾病或者意外。
剩下的钱，则用于，这个大家庭里，下一代孩子们的，教育。
这个决定，得到了全家人的一致同意。
那笔曾经差点撕裂这个家庭的钱，最终，以一种更有意义的方式，重新，将这个家，凝聚在了一起。
转眼，又是一年春节。
王家的年夜饭，依旧是在老宅吃的。
只是这一次，气氛，和以往，截然不同。
王桂花坐在轮椅上，看着满屋子的儿孙，脸上，是许久未见的，平和的笑容。
她的话，还是说不太利索，但她会用她那只能动的左手，不停地，给这个夹菜，给那个夹菜。
这一次，她没有再厚此薄彼。
她的碗里，有孙子夹来的肉，也有孙女，为她挑掉鱼刺的，鲜嫩的鱼肉。
电视里，春节联欢晚会的钟声，即将敲响。
窗外，烟花绚烂，爆竹声声。
王小兰看着这满屋子的，久违的，真正的笑脸。
她知道，这个家，终于，雨过天晴了。
有些伤痕，或许永远无法彻底消失。
但爱和理解，终将像春日里的阳光，慢慢地，将那些裂痕，抚平，照亮。
而她和她的姐妹们，也用自己的行动，在这个传统的家庭里，为自己，也为未来的所有女孩，赢得了她们本就应得的，尊重和平等。
这，或许是比那二百六十万，更珍贵，也更重要的东西。
来源：喜喜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