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多宝阁的后院,沈知芥正蹲在地上,用一把旧牙刷仔细清理着一方砚台的浮雕纹路。夏末的阳光透过葡萄藤的缝隙洒下,在他洗得发白的T恤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像极了他此刻的人生。
多宝阁的后院,沈知芥正蹲在地上,用一把旧牙刷仔细清理着一方砚台的浮雕纹路。夏末的阳光透过葡萄藤的缝隙洒下,在他洗得发白的T恤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像极了他此刻的人生。
“小沈!死哪儿去了?前面来客人了,赶紧滚出来倒茶!”
老板马老财的公鸭嗓从前堂传来,尖利刺耳。
沈知芥叹了口气,放下牙刷,用袖子擦了擦额头的汗。他在这家古玩店当学徒快三年了,名为学徒,实则杂役。擦桌扫地、端茶送水,什么都干,就是碰不着店里那些“真家伙”。
【马老财这是又淘到什么“开门假”的玩意儿,准备忽悠哪个冤大头了。】
他心里腹诽着,脚步却不敢慢,快步走到前堂。
店里站着一个油头粉面的中年男人,戴着大金表,正唾沫横飞地跟马老财吹嘘:“马老板,我这可是从乡下老宅子地底下刨出来的宝贝,正经的宋代官窑青瓷碗!你看这釉色,这开片,啧啧,天青色等烟雨啊!”
马老财眯着眼,戴着白手套,小心翼翼地捧着那只碗,脸上堆满了谄媚的笑:“周老板好眼力!这只碗……确实不凡,不凡啊!”
沈知芥瞥了一眼,差点没笑出声。
【宋代官窑?这釉色亮得跟刚刷了清漆似的,火气这么重,胎土疏松,底部那“官”字款写得跟小学生罚抄一样,也就是个上周刚出窑的现代工艺品。】
他默默地提起水壶,给两人添上茶水。
周老板见沈知芥年纪轻轻,穿着寒酸,便用一种长辈教训晚辈的口吻说道:“小伙子,多学着点。这行水深,没个十年八年的功夫,连门都摸不着。看到没?这就是捡漏,一夜暴富的机会!”
沈知芥低眉顺眼地应着:“是,是,周老板教训的是。”
马老财眼看气氛烘托得差不多了,便清了清嗓子,装模作样地对周老板说:“周老板,这东西……好是好,但我们小店本小利薄,您开个实诚价?”
“嘿,马老板,看你说的,”周老板大手一挥,“咱们这交情,我还能坑你?一口价,三十万!我这可是看在你的面子上,不然拿到拍卖会,后面至少得加个零!”
马老财脸上露出为难的神色,心里却乐开了花。【三十万?这玩意儿成本也就三百,转手卖给那些不懂行的土老板,翻个两三倍不成问题。】
两人你来我往,开始上演杀价的戏码。
沈知芥退到一旁,目光落在那只假碗上,眼神有些恍惚。他的指尖微微颤动,一种熟悉的、微弱的鸣叫声似乎在耳边响起。这不是幻觉,而是他独有的秘密。
三年前,爷爷沈怀璧含冤去世,家里为了还债,变卖了所有家产。爷爷临终前,将一枚古朴的铜制指环交给了他,说这是沈家鉴古的根。从戴上那枚指环开始,沈知芥就发现自己能“听”到古董的声音。
真品古玩,会根据其年代、经历,发出或清越、或浑厚、或悲凉的“鸣响”,仿佛在诉说自己的历史。而赝品,则是一片死寂,或者发出刺耳的、虚假的噪音。
比如眼前这只假碗,在他耳中,就发出了类似泡沫塑料被揉搓的“沙沙”声,充满了廉价和虚伪。
而就在这片噪音中,沈知"芥敏锐地捕捉到了一丝微弱、却悠远绵长的清鸣。
【嗯?这声音……不是从碗里来的。】
他的目光缓缓移动,最终落在了周老板用来包裹那只假碗的破布上。那是一块灰不溜秋、满是油渍的蓝印花布,被随意地揉成一团,扔在柜台角落。
那清越的鸣响,正是从这块破布里传出来的。
“行了行了!二十万!不能再少了!”周老板拍着桌子,一副亏了大本的模样。
“十五万!周老板,就当交个朋友!”马老财咬着牙,仿佛在割肉。
沈知芥忽然开口,声音不大,却清晰地打断了两人的表演:“马老板。”
马老财瞪了他一眼:“没看我正谈生意吗?滚一边去!”
沈知芥却没动,他指着柜台角落的破布,一脸真诚地说:“老板,我看周老板这块包袱布挺别致的,花色古朴,不如……跟周老板说说,把这布送给我们得了?正好后厨缺块抹布。”
周老板一愣,随即哈哈大笑起来:“马老板,你这学徒有点意思啊!一块破布也看得上眼?行,送你了!就当添头!”
马老财觉得脸上无光,狠狠地剜了沈知芥一眼,但话已出口,也不好再说什么,只能不耐烦地挥挥手:“还不快谢谢周老板!没眼力见的东西!”
“谢谢周老板。”沈知芥恭敬地道了谢,走上前,仿佛捡垃圾一样,将那块油腻的破布揣进了怀里。
最终,马老财以十六万的价格“忍痛”买下了那只假碗,送走了“大出血”的周老板。一关上门,马老财的脸就沉了下来,指着沈知芥的鼻子骂道:“你小子今天吃错药了?当着客人的面给我丢人现眼!一块破抹布你也当宝?我看你是穷疯了!”
沈知芥低着头,任由他骂,也不辩解。
【骂吧,骂得越狠越好。等你发现自己花了十六万买了个三百块的碗,而我用一块“抹布”捡了个天大的漏,不知道你脸上会是什么表情。】
马老财骂累了,啐了一口,抱着他的“宝贝”宋代官窑碗进了里屋。
沈知芥回到后院,关上门,小心翼翼地从怀里掏出那块蓝印花布。布料很厚,油污之下,隐约能看到繁复的纹样。他打来一盆清水,将布浸入其中,用软毛刷轻轻洗涤。
随着油污和尘土被洗去,布料原本的样貌逐渐显露出来。那是一种深邃的靛蓝色,上面用复杂的工艺印染着白色的图案,并非普通的花鸟鱼虫,而是……星宿图!
二十八星宿、北斗七星、紫微垣……图案繁复而精准,工艺精湛,绝非寻常百姓家所用之物。
而那清越的鸣响,此刻在他耳边愈发清晰,仿佛来自遥远的星空,带着一股庄严肃穆的气息。
他将布匹完全展开,在角落里,发现了一行已经模糊不清的落款,以及一个朱红色的方形印章。
他凑近了,屏住呼吸,仔细辨认。
**“钦天监制”!**
而那印章,赫然是——**“大明永乐”**!
沈知芥的心脏猛地一跳,血液瞬间涌上头顶。
这哪里是什么抹布!这分明是一件明代永乐年间的钦天监观星图缂丝挂毯!
缂丝,寸锦寸金,自古便是皇家御用之物。而钦天监制作的星宿图,更是国之重器,存世量比永乐青花还要稀少!周老板不识货,把它当成包裹赝品的破布,而马老财更是有眼无珠,只认得瓷器玉器,对这种织物类的古董一窍不通。
他用指尖轻轻抚摸着挂毯上丝滑的纹路,耳边的鸣响仿佛在向他诉说着六百年前,一位天文学家在观星台上手持此图,遥望星河的场景。那是属于一个时代的雄浑与壮阔。
【爷爷,您看到了吗?您说沈家的人,就算落魄到尘埃里,眼睛也得是亮的。我……我好像做到了。】
他的眼眶有些发热,想起了三年前,爷爷被一位所谓的“鉴宝大家”林正德指着鼻子骂作江湖骗子,说他把一件赝品当成传世国宝,骗取巨额鉴定费。
一夜之间,爷爷毕生清誉毁于一旦,他经营了一辈子的“承芥堂”也被查封抵债。爷爷受不了这个打击,一病不起,临终前还死死抓着他的手,浑浊的眼睛里全是血丝,嘴里反复念叨着:“那尊‘唐王走马’不是假的……不是假的……”
从那天起,为爷爷正名,重开“承芥ging”就成了沈知芥唯一的执念。
他深吸一口气,将情绪平复下来,小心翼翼地将这幅缂丝挂毯晾好。这件宝贝,将是他反击的开始。
第二天,马老财正抱着他的“宋代官窑碗”反复欣赏,一个西装革履的男人走进了店里,身后还跟着两个助手。
“请问,沈知芥先生在这里吗?”男人彬彬有礼地问道。
马老财一愣,上下打量着来人,看这气派就不像普通人。“你找他?他一个打杂的,你找他干嘛?”
“我叫苏文山,是佳士得拍卖行的业务经理。”苏文山递上名片,态度依旧恭敬,“我们收到一位客户的委托,想要求购沈先生手上的一件藏品。”
马老财的眼珠子都快掉出来了。佳士得?那可是国际顶级的拍卖行!他们居然来找沈知芥?那个穷酸小子能有什么藏品?
沈知芥从后院走出来,神色平静:“我就是沈知芥,苏经理找我有什么事?”
苏文山看到他,眼睛一亮,快步上前,激动地说:“沈先生!您昨天在我们网站上挂出的那件‘明永乐钦天监缂丝星宿图’,我们经过专家初步鉴定,极有可能是真品!我们有一位非常重要的客户,对天文类的藏品情有独钟,愿意出……出这个数,私下收购!”
他伸出了五根手指。
马老财凑过去一看,差点一口气没上来。
“五……五百万?”他结结巴巴地问。
苏文山摇了摇头,郑重地说道:“是**五千万**。”
轰!
马老财只觉得天旋地转,他扶着柜台才没倒下去。他的目光呆滞地在沈知芥和苏文山之间来回移动,嘴巴张得能塞下一个鸡蛋。
五千万?就昨天那块被他骂作“破抹布”的玩意儿?
他花了十六万买了个假碗,还沾沾自喜。而沈知芥,用他一句“添头”,就换来了五千万?
这已经不是打脸了,这是直接把他的脸按在地上用鞋底反复摩擦!
沈知芥却只是淡淡一笑,对苏文山说:“苏经理,价格好说。不过我有一个条件,这次交易,必须公开。我希望佳士得能为这件藏品出一份详细的鉴定证书,并召开一个小型的新闻发布会。”
苏文山有些不解,但客户那边急着要,这点小要求自然满口答应:“没问题!沈先生,我们一定办得漂漂亮亮!”
【林正德,你当初用舆论毁了爷爷的名声。今天,我也要用同样的方式,让‘沈知芥’这个名字,响彻整个古玩圈!】
他要的不是钱,是名!是为爷爷正名的第一块敲门砖!
消息很快传开。
一个在破古玩店打杂的无名小子,捡漏国宝级缂丝挂毯,一夜暴富。这个故事充满了传奇色彩,迅速成为整个古玩圈热议的话题。
新闻发布会上,沈知芥穿着一身得体的西装,站在聚光灯下,从容不迫。他没有过多地谈论自己如何捡漏,而是详细地阐述了这件缂丝挂毯的历史价值和工艺特点,其专业程度让在场的许多老专家都暗自点头。
台下,一个穿着旗袍、气质温婉的年轻女人正饶有兴致地看着他,她叫苏青薇,是苏文山的侄女,也是金陵苏家的嫡系传人。苏家是真正的收藏世家,底蕴深厚。
“姑姑,您觉得这个人怎么样?”苏青薇轻声问身边的中年美妇。
美妇人,苏家的现任掌门人苏玉瑾,微微颔首:“宠辱不惊,有静气。看东西的眼神很毒,是个好苗子。只是……不知道根底。”
发布会结束后,沈知芥的名字彻底传开了。马老财的“多宝阁”也跟着“火”了一把,成了圈子里的笑柄。马老财本人更是气得住了院,据说他抱着那只假碗,怎么看怎么像在嘲笑他,一怒之下给砸了。
沈知芥没再回多宝阁,他用交易所得的钱,在银行开了个户头,大部分存了起来,只留了一小部分作为启动资金。然后,他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去医院给奶奶交了未来一年的全部医疗费和护工费。
奶奶躺在病床上,已经有些糊涂了,但看到孙子,浑浊的眼睛里还是亮起了光。
“芥……芥啊……”她干枯的手紧紧抓住沈知芥,“你爷爷……他不是骗子……”
沈知芥握住奶奶的手,贴在自己脸上,眼圈红了:“奶奶,我知道。您放心,我一定会让所有人都知道,爷爷是这个世界上最了不起的鉴宝宗师。”
从医院出来,沈知芥径直去了金陵最大的古玩市场——夫子庙。
他不再是那个任人呵斥的学徒,而是身价千万的新贵。但他依旧穿着简单的白T恤和牛仔裤,混在人群里,毫不起眼。
他来这里,是为了寻找第二件“武器”。
他的目光扫过一个个摊位,琳琅满目的古董在他眼中化作了两种形态:一片死寂的赝品,和少数散发着微光的真品。
【大多是些清末民初的普品,价值不高,闹不出大动静。】
他的目标很明确,要找一件足以撼动整个圈子,尤其是能让林家感到痛的东西。
林家,就是当年构陷爷爷的林正德所在的家族。如今林正德年事已高,林家主事的是他的儿子林国栋,和他那个眼高于顶的孙子林楷。林家的“金玉满堂”是金陵古玩界的龙头,靠着林正德当年踩着爷爷上位的“威名”,生意做得风生水起。
沈知芥走到一个偏僻的摊位前停下了脚步。摊主是个愁眉苦脸的老汉,摊上摆着一些零散的瓷片和几件锈迹斑斑的青铜器。
一股苍凉、厚重的鸣响,如同古战场上的号角,从其中一件满是铜绿的青铜爵杯上传来。
沈知芥心中一动,蹲下身子,拿起了那只爵杯。
爵杯造型古朴,三足两柱,腹部刻有兽面纹,但因为锈蚀严重,纹路已经模糊不清。
“老板,这个怎么卖?”
老汉有气无力地抬了抬眼皮:“传家宝,商代的。小哥你要是诚心要,给十万块拿走。”
【商代?这器型和纹饰风格,更接近西周早期。不过,这锈色……不太对劲。】
沈知芥的指尖抚过铜绿,耳边的鸣响变得复杂起来。他听到了铸造时的烈火与金石之声,也听到了一段漫长的、被埋藏在泥土中的沉寂。但是,他还听到了一丝不和谐的、近代的化学药剂腐蚀的“滋滋”声。
【原来如此,是件真品,但是后人为了让它卖相更好,用化学药剂‘提’过锈,结果弄巧成拙,破坏了原有的包浆,导致品相大跌,反而像是假的了。】
这是一件被“毁容”的真品。懂行的人一眼就能看出问题,所以无人问津。
“老板,你这东西不对啊,”沈知芥摇了摇头,“这锈是‘烧’出来的,新仿的吧?十万太贵了,五百块,我就当买个摆件。”
老汉的脸瞬间涨红了,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你胡说什么!我这可是祖传的!不识货就滚蛋!”
沈知芥也不恼,笑了笑,从口袋里掏出一张小小的湿巾,在爵杯一个不起眼的角落轻轻擦拭了一下。
“老板,您自己看。”
老汉疑惑地接过来一看,只见湿巾上留下了一片不自然的绿色痕迹,还带着一股刺鼻的酸味。这是化学药剂的残留物。
老汉的脸色一下子白了。他只知道这是祖上传下来的,却不知道中间经过了谁的手,被这样画蛇添足地处理过。
沈知芥站起身,准备离开。
“小哥,等等!”老汉急忙叫住他,“那……那你说个价,我……我急用钱给老伴看病……”
沈知芥转过身,看着老汉恳求的眼神,心里一软。他想起了自己的奶奶。
【罢了,算是积个德。】
“一万块。”沈知芥说,“不能再多了。这东西品相坏了,修复起来很麻烦,这个价,是我能给的极限。”
老汉犹豫了很久,最终还是点了点头。
交易完成,沈知芥拿着这只被“毁容”的西周青铜爵,离开了古玩市场。
他没有直接回家,而是拐进了附近的一家老字号药店,买了一些寻常的中药材:乌梅、食醋、还有一些叫不上名字的草根。
回到他租住的小公寓,沈知"芥将这些药材按照一个古老的方子熬制成黑色的药水,然后将青铜爵小心地浸泡了进去。这是爷爷传下来的偏方,专门用来清洗青铜器上那些有害的、后添的浮锈,同时还能最大限度地保留器物本身的古朴包浆。
这个过程需要极大的耐心和精准的火候控制。
整整三天,沈知芥几乎没有合眼。
三天后,当他将爵杯从药水中取出,用清水冲洗干净时,奇迹发生了。
那些刺眼的、不自然的绿色浮锈全部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层温润如玉、层次分明的红斑绿锈,俗称“红斑绿绮”,是青铜器历经千年自然氧化后形成的最顶级的皮壳!
原本模糊的兽面纹也变得清晰无比,线条狞厉而威严,充满了上古时代的神秘气息。
最关键的是,在爵杯的内底,随着浮锈退去,露出了三个古朴的铭文——**“作父乙”**。
这三个字,如同一道惊雷,让沈知芥的呼吸都停滞了。
“作父乙”,是商周时期常见的祭祀铭文,意为“为父辈‘乙’制作的祭器”。这直接证明了此物的年代和用途!
一件带有铭文的西周早期青铜礼器,品相完美,其价值……不可估量!
【林家,我给你们准备的大礼,来了。】
恰在此时,金陵市博物馆宣布,将与林家的“金玉满堂”联合举办一场“古代青铜器珍品展”,林家将拿出数件压箱底的藏品,其中最引人瞩目的,是一件号称“镇馆之宝”的商代饕餮纹青铜鼎。
林家大张旗鼓地宣传,邀请了各路媒体和收藏界的名流,林楷更是公开表示,这次展览将奠定“金玉满堂”在青铜器收藏领域的绝对权威地位。
沈知芥看着新闻,嘴角勾起一抹冷笑。
【权威?那就让我看看,你们的权威有多么不堪一击。】
展览开幕当天,金陵市博物馆人头攒动。
沈知芥混在参观的人群中,来到了展厅中央。那尊所谓的“镇馆之宝”商代青铜鼎被放置在最显眼的位置,灯光下闪烁着幽光,威严赫赫。
林楷穿着一身高定西装,被一群人簇拥着,意气风发地介绍着:“各位请看,这尊饕餮纹鼎,是我们林家三代人的心血,无论从器型、纹饰还是皮壳来看,都是无可挑剔的商晚期标准器,代表了当时青铜铸造工艺的最高峰!”
周围响起一片赞叹之声。
“林少好眼力!”
“不愧是林老先生的孙子,家学渊源啊!”
就在这时,一个不合时宜的声音响起:“林少,恕我直言,这尊鼎……恐怕有点问题。”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沈知芥从人群中缓缓走出。
林楷看到他,眉头一皱,随即嗤笑道:“我当是谁,原来是最近靠着运气出了名的沈先生。怎么,看了几天书,就敢跑到这里来指点江山了?”
他身边的跟班也跟着起哄:“就是,一个靠捡破烂发家的,懂什么青铜器?”
沈知芥没有理会他们的嘲讽,只是平静地看着那尊鼎:“这尊鼎的器型和纹饰,仿造得确实很高明,几乎可以乱真。但是,它没有‘魂’。”
“魂?”林楷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沈先生,我们谈的是收藏,是科学,不是玄学。你说它没魂,这是什么可笑的理由?”
“真正的商周青铜器,是用来沟通天地、祭祀神明祖先的礼器,它身上沉淀了那个时代的信仰和精神。它会‘响’。”沈知"芥顿了顿,指着自己的耳朵,“而你这尊鼎,在我听来,一片死寂。它唯一的声音,就是现代电解槽工作时的嗡嗡声。”
他这话一出,全场哗然。
懂行的人都听出了他话里的意思——他在暗指这尊鼎是现代通过电解法做旧的高仿品!
这可是惊天动地的大新闻!“金玉满堂”的镇馆之宝居然是假的?
林楷的脸色瞬间变得铁青:“一派胡言!沈知芥,你这是毫无根据的污蔑!今天你要是拿不出证据,我保证让你在金陵混不下去!”
“证据?”沈知芥微微一笑,“证据远在天边,近在眼前。林少,你敢不敢让人把这尊鼎抬起来,让我们看看它的底部?”
林楷心里咯噔一下,但众目睽睽之下,他骑虎难下,只能咬牙道:“看就看!我倒要看看你能玩出什么花样!”
两名工作人员小心翼翼地将沉重的青铜鼎抬起,倾斜过来,露出了底部。
底部同样布满了以假乱真的铜绿和纹饰。
“看到了吗?有什么问题?”林楷冷笑道。
沈知芥走上前,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小小的强光手电,对着鼎足内侧的一个极其隐蔽的角落照去。
“大家请看这里。”
众人凑过去,只见在手电的光束下,那片铜绿深处,隐约能看到几个比芝麻粒还小的、排列整齐的字母和数字——**“SN199807……”**
这是一个产品序列号!
轰!
人群彻底炸开了锅!
“天哪!居然是真的!有序列号!”
“这是现代工厂生产出来的工艺品啊!”
“林家……林家居然拿一个工艺品来当国宝展览?”
林楷的脸瞬间血色尽失,变得惨白如纸。他怎么也想不到,这件他爷爷林正德亲自鉴定、花重金从海外拍回来的宝贝,居然会在这种地方留下如此致命的破绽!
【这批高仿品是九十年代末一个作坊做的,为了方便管理,他们习惯在隐蔽处打上钢印。林正德当年大概是走了眼,也可能是被人设了局,总之,这颗雷,今天我帮你引爆了。】
“污蔑!这是你栽赃陷害!”林楷语无伦次地嘶吼着,“一定是你刚才靠近的时候动了手脚!”
沈知芥摇了摇头,怜悯地看着他:“林少,事到如今,就别自欺欺人了。一件赝品,你们林家却奉为至宝,大肆宣扬。我很好奇,当年被你们指为赝品的那件真品,又该有多么蒙尘呢?“
他话锋一转,声音陡然提高:
“我说的,就是三年前,被你们‘金玉满堂’的林正德老先生,鉴定为赝品的,我爷爷沈怀璧收藏的——**唐代三彩‘唐王走马’陶俑!**”
这个名字一出,在场的一些老人都露出了恍然大悟的神情。他们想起了三年前那场轰动一时的鉴定风波。
林楷的瞳孔骤然收缩。
沈知芥步步紧逼:“你们林家靠着打压我爷爷上位,如今却连真假都分不清。今天,我来这里,不只是为了揭穿你们的赝品,更是为了替我爷爷正名!三天后,在金陵夫子庙广场,我会拿出证据,告诉所有人,到底谁才是真正的江湖骗子!”
说完,他转身就走,留下身后一片混乱和林楷那张扭曲到变形的脸。
这个消息如同插上了翅膀,迅速传遍了整个金陵城。
所有人的胃口都被吊了起来。三年前的旧案被重提,如今又加上了林家展览赝品的丑闻,所有人都想知道,那个叫沈知芥的年轻人,究竟能不能拿出颠覆性的证据。
林家乱成了一锅粥。
林国栋气得摔碎了心爱的茶杯,指着林楷的鼻子大骂。而卧病在床的林正德,听到消息后,更是气得当场咳血。
“查!给我查!那个小畜生到底想干什么!”林正德虚弱地咆哮着。
三天时间,一晃而过。
夫子庙广场,人山人海,各大媒体的长枪短炮早已架好,无数收藏爱好者和看热闹的市民将这里围得水泄不通。
广场中央临时搭建了一个高台。沈知芥一袭黑色中式立领衫,手捧一个古朴的木盒,缓缓走上台。他的神情肃穆,眼神坚定。
台下,林国栋和林楷也来了,他们脸色阴沉地站在人群中,身边带着几名保镖和律师。他们倒要看看,沈知芥能拿出什么证据来翻案。
苏青薇和苏玉瑾也悄然来到了现场,站在一个不显眼的角落。
沈知芥将木盒放在桌上,对着台下的众人深深鞠了一躬。
“各位,三年前,我爷爷沈怀璧,被誉为‘金陵鉴古第一人’的林正德老先生,判定他收藏的‘唐王走马’为赝品,并指控他以此行骗。我爷爷因此身败名裂,抑郁而终。”
他的声音通过麦克风传遍整个广场,带着一丝压抑的悲愤。
“今天,我站在这里,就是要告诉大家,我爷爷没有错!错的是那些有眼无珠、颠倒黑白的人!”
他猛地打开木盒,从中取出一物,小心翼翼地放在众人面前。
那是一尊造型精美的陶俑。一位威武的将军骑在马上,马匹昂首嘶鸣,四蹄欲飞,将军则张弓搭箭,作射猎状,姿态生动,气势非凡。陶俑通体施以黄、绿、褐三色釉彩,绚丽夺目。
正是那尊传说中的“唐王走马”!
“这……这不就是那件赝品吗?林老先生当年说过的,这件陶俑的釉色过于鲜艳,火气未退,是典型的现代仿品。”人群中有人议论。
林楷在台下冷笑一声,对身边的律师使了个眼色,准备随时起诉沈知芥诽谤。
沈知芥仿佛听到了台下的议论,他拿起那尊“唐王走马”,高高举起,朗声道:“没错,林正德当年就是这么说的。他说这釉色不对。但是,他不知道,或者说他忘了,唐三彩中有一种极其罕见的工艺,叫做——**‘二次复烧低温釉’**!”
这个专业的名词让很多人都愣住了。
沈知芥继续解释道:“普通的唐三彩,是一次烧成,釉色会随着千年岁月而变得沉稳内敛。但这种‘二次复烧’的工艺,是在第一次烧成后,再次上釉,进行低温复烧。这种工艺烧出的三彩,釉色会异常明亮,如同新出窑一般,千年不变!因为工艺复杂,成品率极低,所以存世量极为罕见,甚至很多典籍中都未曾记载!”
“一派胡言!”林楷在台下大喊,“你空口白牙,谁信你的鬼话!有本事你拿出证据!”
“证据?”沈知芥笑了,那笑容里带着一丝决绝。
他拿起旁边桌上的一把小锤子。
在所有人惊骇的目光中,他高高举起锤子,对准了“唐王走马”的马腿。
“啊!”人群中发出一片惊呼。
“他要干什么?疯了吗?”
“那可是古董啊!”
苏青薇也紧张地抓住了姑姑的衣袖。
林楷先是一愣,随即狂喜。【疯了!这小子一定是疯了!他自己把‘证据’给砸了,看他接下来怎么收场!】
砰!
一声清脆的响声。
马腿应声而断,露出了里面白色的胎土。
所有人都惊呆了,现场一片死寂。
沈知芥面不改色,他将断裂的马腿举到镜头前,指着那断裂处的核心,一字一句地说道:
“大家看清楚!唐代巩县窑的胎土,胎色白中泛粉,胎质坚硬细腻,这是它最显著的特征!而现代仿品的胎土,无论如何也做不到这一点!”
他顿了顿,声音陡然拔高,如同惊雷炸响:
“但这还不是关键!关键是,在这条马腿的内部,藏着一个惊天的秘密!”
说着,他从断裂的马腿空腔中,用镊子小心翼翼地夹出了一小卷已经泛黄的丝帛!
全场死寂,所有人的眼睛都死死地盯着那卷小小的丝帛。
丝帛被缓缓展开,上面是一行行娟秀而有力的小楷。
“这是……”台下有眼尖的专家发出了惊呼,“这是……唐代大书法家,褚遂良的字体!”
沈知芥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一丝颤抖,那是激动,也是沉冤得雪的宣泄:
“没错!这上面记录的,正是这尊陶俑的来历!它是由唐代将作监名匠,为当时的太子李承乾亲手烧制,用以陪葬其爱鹰‘白雪’的随葬品!而这篇铭文,正是由太子太师褚遂令亲笔所书,塞入其中,以记其事!”
一件唐三彩,内藏褚遂良真迹!
这个消息,比刚才的赝品风波,要震撼一百倍,一千倍!
如果这是真的,那么这尊“唐王走马”的价值,将无法用金钱来衡量!它将是足以载入史册的国之重宝!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林楷疯狂地摇头,脸色惨白如鬼,“这是伪造的!是你设的局!”
沈知芥冷冷地看着他:“是不是伪造,自有国家最权威的专家来鉴定。林楷,你们林家,敢把你们的‘镇馆之宝’和这卷褚遂行书,一起送到故宫博物院,让张、王、李三位泰斗级专家共同鉴定吗?”
他口中的张、王、李三位,是国内文物鉴定界的三座大山,德高望重,绝无可能被收买。
林楷瞬间哑火了。他不敢。他知道,自己的那尊鼎,连市一级的鉴定都过不了。
沈知芥环视全场,目光最终落在了那尊被他亲手敲断马腿的陶俑上,眼神里充满了歉意和温柔,仿佛在看一位蒙冤多年的亲人。
“我今天,亲手砸碎了爷爷最珍爱的宝物。因为我知道,如果不能为它正名,不能为我爷爷洗刷冤屈,它就算是完整的,也只是一件蒙羞的‘赝品’。如今,真相大白,它虽然残缺,却比世界上任何一件完整的瓷器,都更加荣耀!”
他转向台下,目光如电,直刺林家父子。
“林正德,林国栋,林楷!三年前,你们毁了我爷爷的一生!今天,我要你们,当着全天下人的面,向我爷爷沈怀璧的在天之灵,磕头谢罪!”
**磕头谢罪!**
这四个字,掷地有声,响彻云霄!
台下,林国栋面如死灰,双腿一软,几乎站立不住。而林楷,则在无数道鄙夷、愤怒、嘲讽的目光中,羞愤欲绝,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人群中,不知是谁先带头喊了一声:“林家道歉!”
紧接着,山呼海啸般的声音响起:
“道歉!道歉!道歉!”
声浪滔天,仿佛要将整个林家彻底淹没。
后续的事情,已经没有了悬念。
故宫博物院的专家组连夜赶到金陵,经过严谨细致的鉴定,最终联合发布公告:
一、“唐王走马”陶俑,确系唐代巩县窑“二次复烧低温釉”工艺真品,其内所藏褚遂良手书铭文,经鉴定为真迹无疑!此发现填补了多项历史和艺术空白,被定为国家一级文物,由故宫博物院永久收藏。沈知芥先生主动上交国宝,国家将给予其最高荣誉和物质奖励。
二、林家“金玉满堂”所展出的“商代饕餮纹青兔鼎”,经鉴定为现代高仿工艺品,不具备任何文物价值。
公告一出,林家彻底垮了。
“金玉满堂”声誉扫地,门可罗雀,很快就宣布破产清算。林正德听闻消息,当晚就脑溢血,中风瘫痪,口不能言。林国栋和林楷,则因为涉嫌商业欺诈和走私赝品,被立案调查,锒铛入狱。
一个曾经在金陵呼风唤雨的古玩世家,就此烟消云散。
沈知芥用国家奖励的奖金,加上之前剩下的钱,在曾经“承芥堂”的老地址上,重新买下了那间铺子。
他没有急着装修,而是先去了郊外的陵园。
爷爷沈怀璧的墓碑前,摆放着一束洁白的菊花。
沈知芥点燃了三炷香,将那份故宫博物院的鉴定报告复印件,在墓前缓缓烧尽。
青烟袅袅,升腾而上。
“爷爷,您看到了吗?‘唐王走马’回家了。您的名字,也干净了。”
他跪在墓前,将头深深地磕了下去。
风吹过松林,发出呜呜的声响,像是在回应,又像是在哭泣。
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处。这一刻,沈知芥压抑了三年的所有委屈、悲愤、思念,尽数化作滚烫的泪水,潸然而下。
他哭了很久,仿佛要把这三年的苦,都哭出来。
哭过之后,他站起身,擦干眼泪,眼神重新变得清澈而坚定。
从今天起,他不再为复仇而活。
……
半年后。
金陵古城的老街上,一家崭新的店铺开张了。
牌匾上是三个遒劲有力的大字——**承芥堂**。
没有盛大的开业典礼,没有喧嚣的鞭炮齐鸣,只是悄无声息地开了门。
店里,沈知芥穿着一身干净的棉麻布衣,正坐在一张老榆木桌后,安静地喝着茶。他没有将故宫博物院颁发的荣誉证书挂在墙上,店里摆放的,也大多是一些寻常百姓能消费得起的民间老物件。
他想做的,不是一个高高在上的古董商,而是一个像爷爷那样的,能倾听器物心声,并为它们找到有缘人的“摆渡人”。
一个熟悉的身影走了进来,带着一阵淡淡的茉莉花香。
是苏青薇。
她今天没有穿旗袍,而是一身素雅的连衣裙,让她看起来多了几分邻家女孩的亲切。
“沈老板,开业大吉。”她笑着将一个礼盒放在桌上。
沈知芥站起身,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苏小姐,你怎么来了?我这小店,也没通知谁。”
“承芥堂重开,是金陵古玩界的大事,我怎么能不来?”苏青薇眨了眨眼,目光在店里转了一圈,“你这里……很舒服。没有那些珠光宝气,却有人间烟火气。”
沈知芥点了点头:“这本就是爷爷开店的初衷。古玩,不该只是有钱人的游戏,它承载的,是普通人的历史和情感。”
两人相视一笑,一切尽在不言中。
这时,一个老婆婆领着小孙子走了进来,手里还捧着一个缺了口的青花瓷碗。
“小……小老板,”老婆婆有些局促地问,“您这……还收东西吗?这是我家里传下来的,想给孙子换点学费……”
沈知芥没有丝毫怠慢,起身迎了上去,微笑着接过那只碗,就像当初苏文山恭敬地对待他一样。
他将碗捧在手心,闭上了眼睛。
指环微热,一阵温暖而质朴的鸣响,在他耳边缓缓响起。
他听到了一个清朝的年轻工匠,在窑火边汗流浃背;听到了一个新嫁娘,用这只碗盛起第一碗饭,脸上满是羞涩的幸福;听到了一个母亲,在战乱中用它给孩子喂下最后一口米汤;也听到了眼前这位老婆婆,小时候不小心将碗打缺了一角,被大人责骂的哭声……
这是一个家族,几代人的故事。
沈知芥睁开眼,眼神温润如玉。
“婆婆,”他轻声说,“这是一只清代康熙年间的民窑青花碗,虽然有残,但故事是完整的。我收了。”
阳光从门口斜斜地照进来,将店里的尘埃染成了金色。苏青薇站在一旁,看着沈知芥认真的侧脸,嘴角不自觉地泛起一抹温柔的笑意。
那个曾经背负着沉重过去的少年,如今,终于找到了属于自己的,那片宁静而广阔的天空。
来源:马铃薯是白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