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我们家这些年,说起来最让人念叨的其实是我大伯。不是因为他在德国生活了十多年这么稀罕,而是他曾经在我们家族里头挑过重担,早年间干生意,胆子又大,心也细——大伯临到出国前,还特意把一笔钱给了我爸,嘱咐他撑好了整个家。那会儿他带着老婆孩子坐飞机去了德国,这一走就杳无
我们家这些年,说起来最让人念叨的其实是我大伯。不是因为他在德国生活了十多年这么稀罕,而是他曾经在我们家族里头挑过重担,早年间干生意,胆子又大,心也细——大伯临到出国前,还特意把一笔钱给了我爸,嘱咐他撑好了整个家。那会儿他带着老婆孩子坐飞机去了德国,这一走就杳无音信十来年,偶尔发个邮件,但到底心里总觉着隔得太远。直到今年开春,大伯突然说要回国,专门要祭祖带孩子看看。全家人听说消息那晚,连我妈平时最能睡的人都在床上翻来覆去,连夜琢磨着怎么接人怎么安排饭菜。
其实,这么多年,大家嘴上不说,心里都盼着他能回来看看。父亲常说,虽然电子邮件发来发去,看着挺新鲜,可到底比不上小时候和哥哥在院坝里喝粥聊天来得实在。每次讲起大伯小时候爱钻胡同找旧货、和村子里的老头儿斗嘴的事,父亲都忍不住笑,夹杂着一点鼻音,那种羁绊就是没法用技术取代的。
我们大伯年轻时,是村里没几个能比得上的人物。不是说成绩最好,也不是说长得最帅,而是人心眼灵,敢闯敢试。以前商贸刚刚兴起的时候,人家都怕赔钱,他反而不怕,敢打敢拼。父亲常说,那会儿有种布料在东北挺便宜,南方却贵得离谱。大伯就跑火车去哈尔滨,蹲在寒风里跟摊主磨价,还要自己扛着几十斤布卷,转几道车,运到广州中山路的集市。没人愿意搭理他,他就靠着一张嘴和坚持,每天守摊,一天能卖出好几匹,赚了差价。谁都说他吃苦——可他自己觉得,能多赚一块钱带回家,别人怎么说其实不太重要。
还有一回,大伯听说内蒙古那边牧民用羊毛做的被子厚实又便宜。别人觉得去那么远搞批发太冒险,他却托关系找到当地老乡,能说会道地和他们聊天喝酒,最后谈成一批,被子拉回了石家庄,直接卖给新开业的家具城。那年冬天特别冷,被子供不应求,他那几百床被子一下子抢售一空。赚得多,最关键是赢得了家具城老板的信任,以后生意就顺了。他的人脉就这么一步步做出来的。
其实不管什么生意,大伯喜欢“搞信息”。他不是死盯着哪趟火车有货,而是交朋友请人喝酒,甚至有一回和饭店老板喝多了,顺口问了句:“你们这食材哪儿来的便宜呀?”于是他灵机一动,继续追着找渠道,最后成了附近几个饭店的海鲜供应商。这不是光会算账,有点情商,有点耐心,外加吃苦,才混得开。
当然,大伯不是那种光会挣钱的人。每回家里有人生病或办红事,他都肯慷慨出手,有时候甚至提前送一箱水果、两壶好酒,跟老人聊天拉家常。村里人都说,他这人外向但不张扬。和父亲不同,父亲安静,一辈子种地,他爱折腾,混城市也混村里,大家都记得他。
再艰难的时候,大伯也没舍得乱花那些钱。他帮我叔在镇上开了个小五金店,还捐了一千块给小学修操场。后来爷爷奶奶相继去世,那时候大家都很难受。大伯是家里第一个敢说“要出去看看外面世界”的,村里人起初还议论他,说他这人太冒险。可大伯心里憋着股劲儿,他说,“老家的日子苦我知道,但外面可能会更好。”
出国那天不热闹也不隆重。大伯就拉了个简单的饭局,喝完酒,把我爸拉到一边,塞了张银行卡,还把家里那几张老照片郑重交给父亲。他笑说:“家就要你来守,我出去拼拼。”后来大伯带着婶婶和两个表兄弟走了。村口的柳树一直落着叶子,那天起好像冷清了不少。我妈常唠叨,“大伯走了,家里就剩我们这些人撑着了。”
这十来年,大伯其实没说过太多国外的辛酸。偶尔邮件里提一嘴,说德国的生活没想象的好也没说法那么坏,最多说孩子们上学挺顺利,餐馆能开起来,房子不大但很温馨。父亲有点不信——毕竟这么远,也见不着,怕他说得好听。只有遇上节假日,我们家才凑点照片寄过去,他回一句“收到,家里好着呢。”
直到今年四月份那封邮件,连我爸都愣住了。大伯说,他想回来看看祖坟,也想带德国出生的外孙回来认亲。父亲嘴上淡定,其实心里着急。他动员全家修路、抹灰、擦玻璃,整整忙了一个礼拜,甚至连家里的狗窝都搓得干干净净。母亲天天打电话查菜谱,准备做招牌卤牛肉和糖醋鲤鱼。我们这些晚辈负责查航班,还专门买了接机的花束——说实话,好多年没这么隆重地操办过什么了。
机场那天我印象最深的是,人还没见着,先在玻璃墙外瞄见一个拎着黑色行李箱的高个男人,穿得很精致、眉眼间有点疲惫但精神头很好。我爸最先冲过去,一句“哥!”把大伯喊愣了。那一瞬间,两个老男人就抱在一起,嘴上逞强,眼角却在发红。我妈在旁边说小声点,“这一家人,总算又齐了。”
从机场出来到市里一路上,大伯都在盯着窗外看。高速路、立交桥、地铁站都让他直皱眉,说信都不信。父亲笑他:“你还没见智能马桶呢。”大伯自个儿感慨,路比德国还平,公交很方便。上了高铁,坐在窗边发呆,“原来中国变成这样了。”
去村里那天,大伯反倒变得安静。他走过小溪,发现以前的泥路成了硬化路。家家都有大彩电和自动洗衣机,门前种满了月季。村委会门口还挂着LED电子屏播天气预报。大伯没有马上说话,反而一边走一边微微点头,看得出很惊诧。父亲拉他去新盖的小学参观,大伯站在操场边抽了根烟,说了一句:“中国这变化,比我想象的还猛。”
吃饭那晚,大伯话不多。他跟我爸一边喝酒一边聊家长里短。父亲让他用手机扫码付款买点糖果,大伯试了两次,玩得挺乐呵,笑说德国还得掏现金。席间聊到家乡小伙子有的开了淘宝店,隔壁张大爷家女儿一口气考了本科,大家都觉得圆满。大伯听得感慨,嘴角上扬得像个小孩。
去祖坟那日,风特别大。大伯跪在墓前,摊开手抚摸着墓碑,嘴里咕哝着什么。脸上有泪,衣角也扬着尘。身边人都默默站着,小孩不敢吭声。我就是站在不远处,远远看着——心里有点涩,有点暖。当年那个敢闯的年轻人,如今已经白了头,但和父亲合抱在一起,就像小时候没变过。
这趟回来,时间其实很短,七八天一晃而过。老友都见了,饭局也吃了,村子走了一圈大伯还说以后得常回来。临走的时候,大伯拍着父亲肩膀,半天才憋出一句:“我心里踏实了。”他说不管在外头多风光,他的根还在这里。
送走大伯,父亲一个人在院坝里坐了很久。我悄悄问他是不是想哥哥了,他笑一笑,摆摆手,说家里人就是这点好,远了近了,总能因为思念又走到一起。后来我坐在他旁边,想到那句“血浓于水”,觉得其实咱们一家子的故事,还会这样一直延续下去。
谁知道下一次团圆是什么时候,什么时候又会有新故事。只是这份牵挂,怎么都断不了——你说是不是?
来源:小马阅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