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从柜子最深处翻出户口本时,我看到暗红色的封皮已经磨得起了毛边。十五年了,它被取出来两次,一次是给女儿迁户口上学,再就是今天,为了离婚。
从柜子最深处翻出户口本时,我看到暗红色的封皮已经磨得起了毛边。十五年了,它被取出来两次,一次是给女儿迁户口上学,再就是今天,为了离婚。
我把户口本放在陈阳面前的茶几上,发出很轻的一声“啪”。他正戴着老花镜,给躺在床上的我爸掖被角,掖得很仔细,连一丝风都透不进去的那种。
“放那儿吧。”他头也没回,声音平静得像在说“今天天气不错”。
这平静像一根针,扎在我心里最柔软的地方。我设想过无数次摊牌的场景,大吵大闹,抱头痛哭,甚至是他愤怒地质问我有没有良心。唯独没有想过是这样,像一潭死水,连一丝涟串都欠奉。
“陈阳,”我忍不住开口,声音有些发颤,“你看一下。”
他这才缓缓直起身,捶了捶自己用了十五年的腰,然后转过来,拿起户口本,摩挲着那粗糙的封皮,眼神里是我看不懂的复杂情绪。最后,他抬起头,推了推鼻梁上的老花镜,对我说了一个字。
“好。”
没有问为什么,没有一丝挽留。
我愣住了,准备好的一肚子话,那些关于“我也需要自己的生活”“我已经喘不过气了”“这十五年我们过得像室友”的控诉,瞬间被这个“好”字堵得严严实实。
他把户口本递还给我,说:“明天上午九点,民政局门口见。早点睡,我今晚在这屋陪着爸,他夜里好像有点咳嗽。”
说完,他转身,拉过一张椅子,在我爸的床边坐下,拿起一本旧得掉了页的杂志,借着昏黄的床头灯,给我爸小声地读着新闻。那是我爸瘫痪前最喜欢做的事。
我站在原地,看着他的背影,宽厚,却又透着一股说不出的疲惫和疏离。十五年,这个男人用他的整个身躯,为我爸,也为我,撑起了一片天。可现在,我要亲手把这片天给捅破了。
我以为他会痛,会愤怒,可他没有。他只是平静地接受了,平静得,好像他等这一天,也等了很久。
心里某个地方,咯噔一下,碎了。
第一章
那个晚上,我失眠了。
隔壁房间里,陈阳给我爸翻身的轻微响动,压抑的咳嗽声,还有他偶尔低声的安抚,都像鼓点一样,精准地敲打在我脆弱的神经上。
记忆被这些声音牵引着,回到了十五年前。
那年我爸在工地上突发脑溢血,送进医院时,医生直接下了病危通知。我和我妈在手术室外哭得天昏地暗。是陈阳,当时还是我男朋友,跑前跑后,垫付医药费,找专家,硬是把我爸从鬼门关拉了回来。
命保住了,但人瘫了。右半边身子完全没知觉,话说不清楚,吃喝拉撒全在床上。
我妈伺候了不到半年,就因为常年劳累和精神压力,心脏病复发,也倒下了。出院后,她身体大不如前,连自己都照顾不好。
家里的顶梁柱,一下子全塌了。
我那时刚毕业,工作不稳定,面对这一切,只会哭。我记得一个下着暴雨的晚上,家里停了电,我爸在床上因为不舒服而烦躁地哼哼,我妈在一旁唉声叹气。我蹲在地上,感觉天都要塌下来了。
是陈阳,冒着大雨,买来了蜡烛和父亲最爱吃的云吞面。他点亮蜡烛,昏黄的光映着他湿透的脸。他一口一口地给我爸喂面,然后对我说:“别怕,有我呢。”
就是这句“有我呢”,让我第二天就偷了户口本,跟他结了婚。我当时觉得,这个男人,就是我的天。
婚后,他真的做到了。
他主动提出把我爸接过来住。我们那套小小的两居室,一间我们住,一间给了我爸。为了方便照顾,他把自己的工程师工作辞了,找了个时间相对自由的销售岗,工资少了一大半,但他能每天中午赶回家给我爸翻身、喂饭。
学着换尿布,学着做流食,学着按摩防止肌肉萎缩。一个连袜子都分不清正反的大男人,硬是把自己逼成了一个金牌护工。我爸脾气不好,有时候会无缘无故地发火,把饭菜扫到地上,陈阳就一声不吭地收拾干净,再去做一份。
我爸的口头禅是句含混不清的家乡话:“滚……滚犊子……”
陈阳总是笑着应:“诶,好嘞,等您能下地走了,我天天陪您滚。”
女儿出生后,家里更挤了。他就在客厅用帘子隔出一个小空间,自己睡沙发床,把主卧让给我和孩子。夜里孩子哭,他第一个醒,怕吵到我爸,总是抱着孩子去楼道里哄。
这十五年,他几乎没有睡过一个整觉。
我不是没有感动过,不是没有心疼过。可渐渐地,这种感动变成了一种习惯,习惯又演变成了一种麻木。
我们的生活里,没有了电影,没有了散步,没有了二人世界。所有的话题都围绕着我爸的血压、血糖,女儿的成绩,还有柴米油盐。我们之间,只剩下了亲情和责任,唯独没有了爱情。
我看着镜子里自己眼角的细纹,看着朋友圈里同学们晒出的旅游照、纪念日礼物,一种强烈的不甘心像藤蔓一样缠住了我的心脏。
我觉得,我的人生,不该是这样的。
我开始和他争吵。为了一件衣服的颜色,为了一道菜的咸淡,为了一切鸡毛蒜皮的小事。其实我知道,我只是在借题发挥,我在怨,怨这令人窒息的生活,怨他为什么能如此安之若素。
他从不跟我吵,总是沉默。他越沉默,我越觉得我们之间隔了一堵墙。
“陈阳,我们像两个合租的室友。”有一次我终于爆发了。
他愣了一下,然后低声说:“小婉,别这样说,爸听见了会难受。”
又是“爸”。他的世界里,似乎只剩下了我爸。
提出离婚的想法,在我心里盘旋了两年。我愧疚,我挣扎,但那种想要逃离的渴望,最终战胜了一切。
我以为说出“离婚”两个字会很难,但当它真的从我嘴里说出来时,我只感到一种解脱。
可陈阳的那个“好”字,却像一盆冰水,把我从头浇到脚。他同意得太快了,快得让我措手不及,快得让我觉得,这两年,或许他也在等着我开口。
天快亮的时候,我听到隔壁房间传来动静。我悄悄打开一条门缝,看到陈阳正吃力地把我爸抱到轮椅上,准备带他去洗手间。他的背影在晨光中显得有些佝偻,两鬓的白发刺眼得让我心慌。
他好像感觉到了我的目光,回过头,对我笑了笑,那笑容里满是疲惫。
“醒了?早饭在锅里温着。”
我的眼眶,一下子就酸了。
第二章
去民政局的路上,我们一路无言。
车里的收音机正放着一首老情歌,歌词唱着“时光时光慢些吧,不要再让你变老了”。我下意识地关掉了它,车厢里瞬间只剩下令人窒息的沉默。
我偷偷看了一眼身边的陈阳。他专注地开着车,侧脸的线条依旧硬朗,但眼角的皱纹却像刀刻一样深。我们结婚时,他还是个意气风发的小伙子,总爱开玩笑说要带我环游世界。
十五年,世界没环游成,他的人生轨迹,被牢牢地固定在了那张病床的三尺之内。
车子经过了我们以前常去的那家公园。我记得女儿小时候,每个周末,陈阳都会用轮椅推着我爸,我们一家四口去公园里晒太阳。女儿在草地上跑,我爸在轮椅上晒着太阳,含糊不清地笑着,陈阳就坐在旁边,温柔地看着我们。
那时候,我以为这就是幸福。平淡,真实,触手可及。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我觉得这种幸福是一种负担了呢?
或许是女儿上了初中,住校了,家里只剩下我们三个人,安静得可怕。
或许是我升了职,接触到了更广阔的世界,回头再看我们这个被病痛和琐碎填满的小家,觉得格格不入。
或许,只是因为时间太久了。十五年,足以让一块石头焐热,也足以让一颗滚烫的心冷却成冰。
“到了。”陈阳把车停好,声音打破了我的思绪。
民政局门口,已经有好几对在排队了。有喜气洋洋来领证的,也有像我们一样,面无表情来结束一段关系的。
我们排在队伍的末尾,中间隔着一个拳头的距离。我能闻到他身上淡淡的消毒水味,那是常年照顾我爸留下的味道,曾经让我觉得安心,此刻却让我想要逃离。
工作人员叫到我们号码的时候,我的心跳漏了一拍。
我下意识地绞着手指,那是我的标志性小动作,一紧张就这样。陈阳似乎察觉到了,他看了我一眼,嘴唇动了动,但最终什么也没说,只是率先走了进去。
流程快得不可思议。填表,拍照,问话。
工作人员是个中年大姐,例行公事地问:“二位是自愿离婚吗?财产分割和子女抚养都协商好了吗?”
“是的。”我听见自己和陈阳异口同声地回答。
“再考虑一下吧,看你们也不像有什么大矛盾的。”大姐多嘴说了一句。
我的心猛地一揪,期盼地看向陈阳。我多希望他能顺着这句话说点什么,说“我们不离了”,说“我们再试试”。只要他开口,我一定会毫不犹豫地跟他走。
但他没有。
他只是平静地对工作人员说:“谢谢,我们考虑清楚了。”
他甚至都没有看我一眼。
那一刻,所有的侥G幸和幻想都破灭了。我终于明白,他是真的想离婚,他不是在赌气,也不是在等我回头。
接下来的半个小时,我的脑子一片空白。我像个木偶一样,被工作人员指挥着签字,按手印。当那两个红色的“离婚证”递到我们手里时,我感觉它有千斤重。
走出民政局的大门,夏日的阳光刺得我眼睛生疼。我握着那本小小的红本子,感觉自己像是做了一场荒唐的梦。
十五年的婚姻,就这样结束了。
我们并排站着,谁都没有说话。
过了一会儿,陈阳开口了,声音有些沙哑:“小婉,我送你回去吧。”
“不用了。”我摇摇头,“我自己打车。”
我不想再和他待在同一个空间里,我怕我会崩溃。
“好。”他又说了一个“好”字。然后,他从随身的公文包里拿出一个厚厚的牛皮纸文件袋,递给我。
“这是什么?”我茫然地问。
“你回去再看吧。”他深深地看了我一眼,那眼神复杂得让我心慌意乱,“以后……照顾好自己。”
说完,他转身就走,没有丝毫留恋。
我站在原地,看着他略显蹒跚的背影消失在人流中,手里紧紧攥着那个文件袋,心里空落落的。
我傻眼了。
这一切,都和我预想的不一样。他为什么不争吵?为什么不质问?为什么把一切都安排得这么妥当?就好像,他不是被我抛弃,而是在主动地、有计划地,将我从他的生活中剥离出去。
第三章
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到家的。
一进门,就闻到了熟悉的饭菜香味。餐桌上,摆着四菜一汤,都是我爱吃的。糖醋排骨,鱼香茄子,清炒西兰花,还有一个番茄蛋汤。
我爸坐在轮椅上,在客厅看着电视,电视里放着他最喜欢的戏曲频道。他看见我,含混不清地“啊啊”了两声,似乎在问,陈阳呢?
我喉咙发紧,说不出话来。
保姆李姐从厨房里走出来,笑着说:“林姐你回来啦?陈哥早上出门前就把菜都洗好切好了,嘱咐我中午一定做你爱吃的这几样,说你最近胃口不好。”
我的心,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了,疼得喘不过气。
他明明要去跟我离婚,却在出门前,还细心地安排好我的午饭。
我走进我们的卧室,不,现在是我的卧室了。房间里的一切都还保持着原样,但属于陈阳的东西,都不见了。他的衣服,他的剃须刀,他床头那本翻了无数遍的《百年孤独》,全都不见了。
他走得那么彻底,仿佛从未在这里生活过。
我无力地坐在床边,打开了那个牛皮纸文件袋。
里面有三样东西。
第一样,是房产证。户主那一栏,赫然写着我的名字。过户日期,是昨天。
他是什么时候去办的?我怎么一点都不知道?这套房子,是我们婚后一起买的,写的是我们两个人的名字。他竟然悄无声息地,把房子完全给了我。
第二样,是一张银行卡,和一张纸条。纸条上是陈阳的字,遒劲有力,一如他的人。
“小婉,卡里是家里这些年所有的积蓄,一共五十二万。密码是你的生日。女儿的学费和生活费,我会另外负责,不用你操心。你工作辛苦,别太累了,对自己好一点。”
我的手开始发抖。五十二万,这几乎是他那份微薄的工资,十五年来省吃俭用攒下的所有。他一分没留,全都给了我。
第三样,是一份合同,和一串钥匙。
合同是一家高端养老院的。我翻开一看,入住人是我爸的名字。合同上写着,已经预交了三年的费用,总共三十六万。剩下的钱,陈阳会按月支付。
那串钥匙,是养老院房间的。
我的大脑“嗡”的一声,一片空白。
他把房子给了我,把钱给了我,甚至把我最大的“负担”——我爸的后半生,都安排得妥妥当当。
他为我扫清了一切障碍,让我可以毫无负担地开始新生活。
可为什么,我没有感到丝毫的轻松和解脱,反而觉得像是被人挖掉了心脏,空得发慌?
我疯了一样地拿出手机,拨通了他的电话。
电话响了很久,才被接起。
“喂。”还是那个平静无波的声音。
“陈阳!你什么意思!”我几乎是吼出来的,“房子,钱,还有我爸……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电话那头沉默了一会儿,然后传来他疲惫的声音:“小婉,这些不都是你想要的吗?一个没有负担,没有拖累的新生活。”
“我想要的?”我笑出了眼泪,“我想要的是离婚,不是你的施舍!”
“这不是施舍。”他的声音里终于有了一丝波澜,“这是我最后能为你做的事。十五年了,我知道你累了,是我把你拖进了这个泥潭。现在,我放你自由。”
“放我自由?”我喃喃自语,“你把我一个人丢下,这叫放我自由?”
“你不是一个人,”他说,“你有房子,有钱,爸也有了更专业的照顾。以后,你可以去做任何你想做的事,不用再被我们拖累了。”
“拖累……”这两个字像刀子一样,插进我的胸口。原来在他眼里,我们是他的拖累。
不,不对。在我眼里,他们才是我的拖累。是我,亲口说的。
有一次吵架,我口不择言地喊:“我真是受够了!每天守着一个瘫痪的老人,还有一个除了照顾病人什么都不懂的丈夫,我的人生都被你们毁了!”
当时,他背对着我,肩膀微微颤抖了一下。我以为他会转身跟我大吵一架,但他没有。他只是沉默地走进了我爸的房间,关上了门。
原来,他都记得。
原来,我那些伤人的话,他都当了真。
“陈...陈阳...”我的声音哽咽了,“你在哪儿?我们见一面,我们谈谈。”
“不用了,小婉。”他的声音听起来很远,“都结束了。我订了下午去老家的火车票,以后……可能不回来了。”
“你回老家干什么?”我心里一紧。
“我妈身体也不好,我回去照顾她。”他说,“这些年,也亏欠她太多了。”
我这才想起,他母亲一个人在乡下,前年做了个大手术,他都因为要照顾我爸,只匆匆回去待了两天。
“那……那我们……”
“就这样吧。”他打断了我,“忘了我,开始你的新生活。祝你幸福。”
“嘟……嘟……嘟……”
电话被挂断了。
我握着手机,瘫坐在地上,眼泪汹涌而出。
我一直以为,我是这段婚姻里的受害者,是我在牺牲,我在忍耐。
直到这一刻我才明白,真正被困住的,是陈阳。他用十五年的青春,扛起了一个不属于他的责任。他把所有的苦和累都自己咽下,还要笑着对我说“别怕,有我呢”。
而我,却因为忍受不了这份沉重,亲手把他推开了。
我以为离婚是解脱,却没想到,是更深的深渊。
第四章
我不知道在地上坐了多久,直到李姐过来敲门。
“林姐,你没事吧?饭菜都凉了。”
我摇摇晃晃地站起来,擦干眼泪,声音嘶哑地说:“李姐,你帮我看着我爸,我出去一趟。”
我抓起车钥匙,冲出了家门。
我要去找他,我必须找到他。
火车站。
我只有一个念头。
我一边开车,一边不停地拨打他的电话,但始终是关机状态。我的心一点点沉下去。
车流堵得像一条凝固的河流,我急得不停地按喇叭,引来周围司机一片骂声。可我顾不上了。
我脑海里像放电影一样,闪过这十五年的点点滴滴。
他笨拙地给我爸换尿布,被弄了一身屎尿,却笑着说“爸这是给我的新纹身”。
女儿半夜发高烧,他背着女儿,深一脚浅一脚地在雪地里跑向医院。
我过生日,他没什么钱,却会提前一个月,偷偷用易拉罐给我做一个精致的帆船模型。
我们上一次像夫妻一样拥抱,是什么时候?
我想不起来了。
我们上一次好好坐下来谈心,是什么时候?
我想不起来了。
我们的婚姻,不是死于这十五年的辛劳,而是死于我的理所当然和他的沉默不言。
我终于把车开到了火车站,不顾一切地冲进候车大厅。人山人海,广播里播报着车次信息,嘈杂得让我头晕。
去他老家的车是哪一趟?我不知道。
我像个疯子一样,在人群中穿梭,寻找那个熟悉又疲惫的背影。
“陈阳!陈阳!”我大声喊着他的名字,声音淹没在鼎沸的人声里。
很多人用奇怪的眼神看着我,但我不在乎。
我找遍了所有的候车区,问遍了所有的检票口,都没有找到他。
我绝望地蹲在地上,抱着头,感觉整个世界都抛弃了我。
就在这时,我的手机响了。是一个陌生的号码。
我颤抖着接起来:“喂?”
“是林婉女士吗?”电话那头是一个温和的女声,“我是xx养老院的护士长。陈阳先生刚刚把您父亲送过来了。”
我爸?陈阳把他送去养老院了?
“陈阳呢?他是不是也在那儿?”我急切地问。
“是的,陈先生正在办理交接手续。他……他的状态看起来不太好,脸色很差,我们建议他去做个检查,但他不肯。”
我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
“你们稳住他,我马上就到!”
第五章
我赶到养老院的时候,陈阳正坐在走廊的长椅上,低着头,背影看起来比任何时候都要单薄。
护士长说得没错,他的脸色差得吓人,嘴唇发白,额头上全是冷汗。
我爸的房间就在旁边,门开着,里面设施齐全,干净明亮,甚至还有一个可以晒太阳的小阳台。我爸正由两个护工照顾着,看起来很平静。
看到我,陈阳的眼神闪过一丝惊讶,随即又恢复了那种让我心痛的平静。
他挣扎着想站起来,似乎想离开。
我一个箭步冲过去,按住他的肩膀,眼泪再也忍不住,大颗大颗地往下掉。
“陈阳,你别走……”
他看着我,嘴唇翕动,最终只是叹了口气:“小婉,你来干什么?都结束了。”
“没有结束!”我抓着他的胳膊,力气大得自己都害怕,“你跟我回家!”
“家?”他自嘲地笑了笑,“哪里还有家?房子给你了,你自由了,不好吗?”
“不好!一点都不好!”我哭着摇头,“没有你的家,那不是家,只是个房子!”
他沉默了,只是用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看着我。
“你是不是早就想离婚了?”我问出了心里最大的疑问,“你是不是也觉得累了,烦了,所以才答应得那么痛快?”
他摇了摇头,过了很久,才缓缓开口:“小婉,你还记得十五年前,你爸刚倒下的时候,你对我说过什么吗?”
我愣住了。
“那天晚上,下着大雨,你蹲在地上哭。你说,你的人生好像一下子就完了,看不到一点光。”
我当然记得。
“从那天起,我就对自己说,我不能让你的人生完了。我得让你看到光。”他的声音很轻,却像重锤一样敲在我的心上。
“我照顾爸,一开始是因为爱你,想为你分担。后来,慢慢成了一种责任,一种习惯。我以为,只要我把家里的一切都扛起来,你就能轻松一点,快乐一点。”
“可是我错了。”他苦笑了一下,“我发现,我做得越多,你离我越远。你开始跟我吵架,开始彻夜不归。我知道,你在这个家里,感到窒息。”
“两年前,你第一次跟我提‘要是没有爸拖累,我们现在会怎么样’的时候,我就知道,你撑不住了。”
“我开始计划。我拼命工作,攒钱,就是为了有一天,当你真的撑不下去的时候,我能给你一个没有后顾之忧的退路。”
“给你房子,给你钱,安排好爸的去处。这样,你就可以重新开始了。”
“我以为,这是我爱你的最后一种方式。放你走,让你去过你想过的生活。”
他说得很慢,很平静,但我能听出那平静之下,压抑着怎样的惊涛骇浪。
我的心,疼得像是被撕裂了。
原来,他不是不爱了,而是爱得太深,太笨拙。他以为放手是成全,却不知道,他的放手,对我而言,是全世界的崩塌。
“你这个傻子……你这个天底下最大的傻子!”我捶打着他的胸膛,却一点力气都使不出来。
他任由我打着,一动不动。
“陈阳,你生病了是不是?”我突然想起护士长的话,伸手去摸他的额头。
滚烫!
“你发烧了!什么时候开始的?”我惊慌地问。
“没事,老毛病了。”他想把我的手拿开。
“什么老毛病!”我急了,冲着走廊喊,“医生!护士!快来人啊!”
第六章
陈阳被紧急送进了医院。
检查结果出来的时候,我感觉天旋地转。
尿毒症。中晚期。
医生说,是常年劳累、饮食不规律、精神压力大导致的。他至少已经有两个月出现了明显的症状,比如乏力、恶心、身体浮肿,但他一直拖着没来检查。
“他这是在拿自己的命开玩笑!”医生严肃地说,“必须马上住院,准备做透析,后续可能还需要换肾。”
我拿着那张诊断书,手抖得不成样子。
怪不得,他最近瘦得那么快。
怪不得,他脸色总是那么差。
怪不得,他会那么痛快地答应离婚,那么急于安排好一切。
他不是在给我自由,他是在安排自己的后事。
他怕自己倒下后,成为我和我爸之后,这个家的第三个累赘。
我冲进病房,他正虚弱地躺在床上输液,看到我,眼神有些躲闪。
“你早就知道了,是不是?”我把诊断书拍在他面前,声音都在发抖。
他沉默了。
这该死的沉默!
“你为什么要瞒着我?陈阳!你把我当什么了?我是你老婆!”我歇斯底里地喊道。
“我们已经离婚了。”他虚弱地纠正我。
“我不认!”我把那两本红色的离婚证从包里掏出来,当着他的面,撕得粉碎,“只要我没死,你就永远是我丈夫!”
他愣愣地看着我,看着满地的碎片,眼眶第一次红了。
“小婉……你何苦呢?”
“我何苦?”我拉过一张椅子,坐在他床边,紧紧握住他冰凉的手,“陈阳,你听好了。十五年前,你对我说‘别怕,有我呢’。现在,轮到我了。”
“你听着,这个家,不是你一个人的。我爸,也是我爸。以前是我不懂事,是我自私,是我把所有的担子都扔给了你一个人。我错了。”
“从今天起,换我来照顾你。不管以后多难,透析也好,换肾也好,我都陪着你。钱的事你不用担心,我们把房子卖了,我的工资也够。肾源……肾源我们一起想办法!大不了,我给你一个!”
我的话语无伦次,但每一个字,都是发自肺腑。
陈阳看着我,眼泪终于从这个坚强了十五年的男人眼角滑落。他伸出另一只手,颤抖地抚摸着我的脸。
“傻丫头……不值得……”
“值得!”我把脸贴在他的手心,“只要我们还在一起,就什么都值得。有些话说了就是一辈子,有些话一辈子都说不出口。陈阳,对不起,还有,我爱你。”
这句“我爱你”,我们之间,已经隔了太多年。
他哭了,像个孩子一样,把脸埋在被子里,压抑地哭出声来。那是十五年来,所有委屈、疲惫和痛苦的释放。
我也哭了,抱着他,哭得泣不成声。
我们都以为时间磨平了爱情,却不知道,它只是被生活的尘埃掩盖了。如今,当生死的狂风吹来,那些尘埃散去,才发现,爱,一直都在,从未离开。
第七章
陈阳的治疗开始了。
我辞掉了工作,全心全意地在医院照顾他。
我学着计算他每天的摄入量和排出量,学着看懂那些复杂的化验单,学着在他透析难受的时候,给他讲笑话分散注意力。
我这才体会到,他这十五年,过的是什么样的日子。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没有尽头。
女儿也长大了,懂事了。她每个周末都会来医院,给陈阳读她写的作文,给他讲学校里的趣事。
她说:“爸,你以前是我的超人,现在,我和妈妈,是你的超人。”
陈阳的身体在一天天好转,话也渐渐多了起来。
我们开始聊天,聊以前,聊现在,聊未来。聊那些被我们忽略的日常,聊那些深埋心底的误会。
我才知道,他偷偷给我买过很多次礼物,一条丝巾,一对耳环,都因为觉得配不上我的新职位,又悄悄地退了回去。
他知道,我曾经最大的梦想是开一家自己的花店。
他说:“等你爸和我身体都好了,我就帮你开一家花店,店名就叫‘婉阳’,好不好?”
我笑着点头,眼泪却流了下来。
养老院那边,我爸也被照顾得很好。我每周都带女儿去看他。他虽然话说不清楚,但看到我们,眼神总是亮亮的。有一次,他抓着我的手,含混不清地,一遍又一遍地叫着:“阳……阳……”
我懂,他在担心陈阳。
我告诉他:“爸,你放心,陈阳会没事的。我们一家人,都会好好的。”
半年后,好消息传来,医院找到了合适的肾源。
手术前一天,陈阳把我叫到床边,从枕头下拿出一个小盒子。
打开,里面是一枚戒指,款式很简单,但是是我最喜欢的。
“小婉,”他握着我的手,眼神郑重,“等我好了,我们去复婚,好不好?这次,换我,重新追你一次。”
我用力点头,把头埋在他的怀里。
窗外,晨光熹微。
我知道,我们失去的十五年,再也回不来了。但未来的无数个日日夜夜,我们会紧紧地,握着彼此的手,再也不放开。
生活给了我们最沉重的考验,也让我们懂得了珍惜的意义。
原来,真正的爱,不是在风花雪月里,而是在柴米油盐的浸泡中,在病痛磨难的考验下,依旧不离不弃,依旧愿意把对方,刻进自己的生命里。
【故事完】
姐妹们,看完这个故事,你们有什么想说的吗?婚姻里,最怕的不是困难,而是心与心的疏离和沉默。如果你身边也有一个默默为你付出的“陈阳”,请一定,一定好好抱抱他。评论区聊聊你们的故事吧。
来源:俊俏扑克tOk