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在苏州拼了十年,我终于用尽六个钱包——我自己的、我老婆的,加上双方父母象征性地凑了点,买下了一套能看见环护城河的房子。
我叫陈阳,土生土长的江苏人,不是苏州人,是苏北农村的。
在苏州拼了十年,我终于用尽六个钱包——我自己的、我老婆的,加上双方父母象征性地凑了点,买下了一套能看见环护城河的房子。
交房那天,我站在阳台上,看着楼下碧绿的河水和悠悠划过的游船,感觉前半生的苦,都值了。
我把照片发到家庭群里,想让远在老家的爸妈高兴高兴。
我爸妈确实高兴。
他们带着我弟陈辉,还有他谈了半年的女朋友,浩浩荡荡地杀了过来。
我老婆请了年假,买了一大堆菜,准备好好招待他们。
可我没想到,这场乔迁之喜,最终演变成了一场让我几乎崩溃的家庭战争。
而引爆这一切的,就是我爸在我家阳台上,抽完一根烟后,对我说的第一句话。
“阳阳,这房子,给你弟结婚用吧。”
我以为我听错了。
风从河面上吹来,带着一丝潮气,也带着一丝寒意。
我爸的表情很平静,仿佛在说“今天天气不错”一样自然。
他浑浊的眼睛看着我,充满了不容置疑的权威,那是他当了一辈子一家之主养成的气势。
我妈在旁边,用围裙擦着手,眼神躲闪,不敢看我。
我弟陈辉,正搂着他那个画着精致妆容的女朋友,在客厅里指指点点,畅想着怎么装修,仿佛这房子已经是他的了。
我老婆周晴的脸,一瞬间就白了。
我的血液,在那一刻,好像凝固了。
然后,它们开始疯狂地倒流,冲向我的大脑。
“爸,你说什么?”我听见自己的声音在发抖。
“我说,这房子,过户给你弟。”我爸又重复了一遍,加重了语气,“他要结婚了,女方要求在市区有套全款房。你这套,正好。”
“正好?”我几乎要笑出声来,“爸,这房子首付一百二十万,我跟周晴掏空了所有积蓄,还借了二十万外债。每个月房贷一万二,要还三十年。你说正好?”
“你不是能挣吗?”我爸眉头一皱,不满地看着我,“你一个月挣两万多,周晴也有一万多。你们俩省省,不就有了?”
“我们省省?我们为了省钱,三年没买过新衣服,周晴的化妆品都是用最便宜的,我们连孩子都不敢要!我们省下来的钱,就是为了给他们做婚房的?”
我的声音不受控制地大了起来。
客厅里的陈辉和他女朋友听见了,走了过来。
陈辉一脸不耐烦:“哥,你嚷嚷什么?爸妈也是为了我好,为了我们陈家好。我结婚,不是你这个当哥的该表示表示吗?”
他女朋友,那个叫小雅的女孩,抱着手臂,用挑剔的眼神打量着我,嘴角带着一丝轻蔑的笑。
“就是啊,大伯。我们家小辉说了,他哥在苏州可有本事了。这房子你要是不给你弟,我们家可没法跟他结婚。”
我看着这一家子人,他们仿佛是一个整体,而我和周晴,是闯入这个家的外人。
不,我们不是外人。
我们是工具,是他们用来满足自己欲望的工具。
我气得浑身发抖,指着陈辉:“你结婚,凭什么要我的房子?你自己没手没脚吗?你不会自己去挣吗?”
“我怎么挣?”陈辉脖子一梗,理直气壮,“我一个月就四千块钱工资,苏州房价多贵你不知道?我得挣到猴年马月去?”
“那你就不配结婚!你就该打一辈子光棍!”我怒吼道。
“啪!”
一个响亮的耳光,狠狠地扇在我脸上。
是我爸打的。
他的手还在发抖,不是因为无力,而是因为愤怒。
“混账东西!你怎么跟你弟弟说话的!”
我的脸火辣辣地疼,但远不及心里的疼。
我看着我爸,这个我从小敬畏的男人,他的脸上满是失望和愤怒,仿佛我做了什么大逆不道的事情。
我妈哭了,冲过来抱着我爸的胳膊:“老头子,你别动手啊!有话好好说。”
然后她转向我,泪眼婆娑:“阳阳,你就当帮帮你弟。他从小就没你聪明,也没你吃得了苦。咱们家就指望你了。你要是不帮他,他这辈子就毁了。”
“妈,我怎么没帮他?”我红着眼眶,一字一句地问,“他上技校的学费,谁出的?他前两年做生意赔了十万块,谁给他还的债?他每个月工资不够花,是谁偷偷给他塞钱?”
“我帮的还不够吗?现在,你们要我把我和周晴拿命换来的房子,也给他?”
“这不是一套房子,这是我们的命!”
周晴也哭了,她走到我身边,拉着我的手,她的手冰凉。
她看着我爸妈,声音不大,但每个字都像钉子一样砸在地上。
“爸,妈。我们结婚的时候,陈阳家一分钱彩礼没出,你们说家里穷,要留着钱给小辉。我们认了。”
“我们办婚礼的钱,是我爸妈出的,你们说要攒钱给小茹(周晴的妹妹)上大学,我们也认了。”
“这么多年,陈阳每个月给你们打三千块生活费,过年过节还有大红包。我们自己,连件超过五百块的衣服都舍不得买。”
“现在,我们好不容易有了自己的家,你们一开口,就要把它拿走,送给小叔子。”
“你们的心,是偏到哪里去了?”
周晴的话,像一把刀,插进了这场虚伪的温情脉LET'S GO DEEPER INTO THE STORY.
我爸妈的脸色变得很难看。
我爸嘴唇哆嗦着,想说什么,却被我弟陈辉抢了先。
“嫂子,你这话说的就不对了。”陈辉吊儿郎当,一脸的不以为然,“我哥挣得多,帮衬家里是应该的。我是他亲弟弟,他不帮我帮谁?”
“再说了,这房子写我哥的名字,不也是陈家的吗?给我,不还是陈家的吗?有什么区别?”
“有区别!”我几乎是咆哮着打断他,“这房子,有周晴一半!这是我们夫妻共同财产!跟你,跟陈家,没有半毛钱关系!”
“你……”陈辉被我噎得说不出话来。
他那个女朋友小雅,却冷笑一声,开口了。
“说到底,就是舍不得嘛。也是,苏州这房子,一千多万呢,谁舍得啊。”
她阴阳怪气地说着,眼睛却瞟向我爸妈。
“叔叔阿姨,你们也看见了。不是我们小辉不努力,实在是这个社会太现实了。没房子,哪个姑娘愿意嫁啊?”
“我们家也不是不通情理的人。只要小辉能拿出这套房子当婚房,彩礼我们家可以一分不要。”
这话,像是一剂强心针,打在了我爸妈的心上。
在他们那个年代的观念里,儿子的婚事,就是天大的事。而“不要彩礼”,更是天大的诱惑。
我妈的眼神立刻就变了。
她松开我爸,走到我面前,拉住我的胳膊,语气软了下来。
“阳阳,你看,人家小雅多好的姑娘啊。都不要彩礼了,就是图小辉这个人。”
“你就成全了他们吧。你把房子给了你弟,以后我们老两口,还有你弟两口子,都会记着你的好的。”
“记着我的好?”我冷笑,甩开她的手,“怎么记?是等我老了,病了,没钱了,你们来养我,还是等我和周晴无家可归流落街头的时候,你们施舍我一碗饭?”
“妈,你别做梦了!他们只会觉得这是理所当然!他们只会吸我的血,直到把我吸干为止!”
我的话,像一把锋利的刀子,彻底撕破了那层温情脉脉的家庭面纱。
我妈的脸,瞬间变得惨白。
她指着我,手指都在发抖:“你……你这个不孝子!我们白养你了!”
我爸更是气得浑身发抖,他从沙发上拿起一个靠枕,就朝我扔了过来。
“滚!你给我滚出去!我没有你这样的儿子!”
我看着他们,看着我那懦弱而贪婪的弟弟,看着他那个精于算计的女朋友。
我的心,一点一点地冷下去,变成了坚冰。
这个家,从我考上大学,离开那个小村庄开始,就已经不是我的家了。
我只是他们的提款机,是他们向外人炫耀的资本,是弟弟陈辉予取予求的后盾。
而我自己的幸福,我妻子的委屈,在他们眼里,一文不值。
周晴拉着我,对我摇了摇头,她的眼里全是泪水。
我知道她的意思,她不想我跟家里闹得这么僵。她是个善良的女人。
可是,善良,也要有底线。
我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的怒火和悲凉。
我看着他们,一个一个地看过去。
我爸的愤怒,我妈的眼泪,我弟的理直气壮,他女朋友的得意。
这一切,像一出荒诞的戏剧。
而我,是那个被推上舞台,准备被分食的祭品。
“好。”
我开口了,声音平静得连自己都感到惊讶。
“你们不是要房子吗?”
“可以。”
所有人都愣住了。
连周晴都惊讶地看着我,用力地捏了捏我的手。
我弟陈辉的眼睛里,瞬间爆发出狂喜的光芒。
“哥!你……你同意了?”
我爸妈也露出了欣慰的笑容,仿佛我终于“懂事”了。
我没有理会他们,我只是看着周晴,轻轻拍了拍她的手,给了她一个安心的眼神。
然后,我转向我爸。
“爸,妈。你们养我一场,不容易。”
“我从小就知道,你们更疼小辉。好吃的,好玩的,都先紧着他。我穿他剩下的旧衣服,用他玩腻的玩具。”
“我考上大学那年,家里没钱,你们说,要不别念了,出去打工,还能帮衬家里。”
“是我跪在地上求你们,说我以后挣了钱,全都给你们,你们才东拼西凑,给我凑了第一年的学费。”
“后来,我每年都拿奖学金,自己做家教,再也没问家里要过一分钱。”
“工作后,我第一个月的工资,五千块,我给自己留了五百,剩下的全都寄回了家。”
“这十年,我给家里的钱,没有五十万,也有四十万了。”
我平静地叙述着,每说一句,我爸妈的脸色就白一分。
陈辉和他女朋友的表情,也从狂喜,变成了尴尬和不安。
“我没别的意思,我就是想算一笔账。”
“你们生我养我,到我十八岁成年,花了多少钱?就算二十万,够不够?”
“我给家里的钱,早就超过这个数了。从法律上讲,我已经不欠你们什么了。”
“从情分上讲,我对陈辉,这个弟弟,也算仁至义尽了。”
“现在,你们要我这套房子。”
我顿了顿,目光变得锐利起来。
“可以。我给。”
“但是,我有两个条件。”
我爸皱着眉:“你还跟我们谈条件?”
“对。”我点头,语气坚定,“第一,我们立个字据。这套房子,算是我买断了和这个家的所有关系。从此以后,你们的生老病死,陈辉的婚丧嫁娶,都与我陈阳无关。我不会再出一分钱,也不会再尽任何义务。”
“第二,这套房子,首付一百二十万,加上这两年还的贷款和利息,还有装修的钱,加起来差不多一百六十万。其中,有八十万,是我老婆周晴的钱,是她爸妈给她的陪嫁,还有她自己攒的工资。”
“你们想要房子,可以。先把这八十万,还给周晴。现金,当面点清。”
“只要你们做到这两点,我马上就去办手续,把房子过户给陈辉。”
我的话,像一颗炸雷,在客厅里炸响。
所有人都被我镇住了。
他们想象过我的愤怒,我的哭闹,我的妥协。
但他们绝对没有想到,我会用这样一种冷静到近乎残酷的方式,来回应他们的要求。
我爸的嘴巴张了张,半天说不出一个字。
我妈的眼泪,也停住了,她难以置信地看着我,仿佛在看一个陌生人。
“你……你说什么?”她颤抖着问,“你要跟我们断绝关系?”
“是你们逼我的。”我看着她,心里最后一点温情,也消散了。
“哥,你疯了!”陈辉跳了起来,“为了一套房子,你连爸妈都不要了?”
“不是我不要,是你们不要我。”我冷冷地看着他,“在你们眼里,我不过就是这套房子,就是一张可以随时取钱的银行卡。现在,你们要卡,还是要我这个人,你们自己选。”
“至于你,”我转向那个叫小雅的女孩,“你不是说不要彩礼吗?很好。现在,拿出八十万现金,这房子就是你们的了。拿不出来,就请你们立刻离开我家。”
小雅的脸,一阵红一阵白。
她怎么可能拿得出八十万?她看上的,本就是这套全款(在她看来)的房子,是陈阳这个“有本事的大伯”。
现在,房子没到手,还要先掏八十万,这跟她想象的剧本完全不一样。
“你……你这是敲诈!”她尖叫道。
“敲诈?”周晴忽然笑了,她一直在我身边,默默地支持着我。此刻,她的笑容里,充满了冰冷的嘲讽。
“这位小姐,你可能对法律不太了解。这套房子,房产证上是我和陈阳两个人的名字,属于夫妻共同财产。我那一半的份额,我要八十万,已经是很便宜了。你要是不信,可以现在就找个中介来估价。看看这套房子,现在值多少钱。”
“我告诉你们,没有我的签字,这房子谁也别想过户!”
周晴的话,掷地有声,彻底击碎了他们的幻想。
是啊,他们都忘了。
这套房子,还有一半,是属于周晴的。
而周晴,她不姓陈。
她没有义务,为了陈辉的婚事,赔上自己的一切。
客厅里,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我爸颓然地坐回沙发上,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像一条离了水的鱼。
我妈呆呆地站着,嘴里喃喃自语:“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
陈辉的脸色,比猪肝还难看。他看看我,又看看他那个脸色铁青的女朋友,急得满头大汗。
“哥,嫂子,我们……我们再商量商量……”他开始服软了。
“没什么好商量的。”我打断他,语气里没有一丝回旋的余地。
“要么,拿出八十万,立下字据,房子归你,我们一刀两断。”
“要么,你们现在就走。以后,不要再来打扰我们的生活。”
“我给你们十分钟时间考虑。”
说完,我拉着周晴,走进了卧室,关上了门。
我把她紧紧地抱在怀里。
“对不起,老婆,让你受委屈了。”我的声音有些哽咽。
周晴在我怀里摇了摇头,她的眼泪,打湿了我的肩膀。
“不委屈。”她说,“我只怕你……怕你想不开,真的把房子给了他们。”
“我不会。”我吻了吻她的头发,“以前,我是愚孝。我觉得我是老大,我应该多承担一些。可是今天,我才明白,我的退让,换来的不是他们的体谅,而是他们的得寸进尺。”
“这个家,已经烂了。我不能再把你,把我们未来的小家,也拖进这个泥潭里。”
我们没有再说话,只是静静地抱着。
门外,隐隐传来争吵和哭泣的声音。
我能想象得到,那是一场怎样的人仰马翻。
大概过了十几分钟,外面的声音,渐渐平息了。
卧室的门,被敲响了。
是陈辉。
“哥,嫂子,你们出来一下。”他的声音听起来有气无力。
我和周晴对视一眼,整理了一下情绪,走了出去。
客厅里,一片狼藉。
我爸坐在沙发上,低着头,一言不发,像一尊雕塑。
我妈在旁边抹眼泪。
那个叫小雅的女孩,已经不见了。
陈辉的脸上,有一个清晰的巴掌印,红肿着,看来是刚才的战果。
他看着我,眼神复杂,有怨恨,有不甘,还有一丝……祈求?
“我女朋友……走了。”他低声说。
“她说……她说我们家是骗子,说我没本事,就是个啃哥的废物。”
“她把我的微信都拉黑了。”
他说着,眼圈红了。
我看着他,心里没有一丝同情。
这是他自找的。
如果他不是那么贪婪,那么理所当然地想把我的一切据为己有,事情不会到这个地步。
我妈抬起头,用通红的眼睛看着我。
“阳阳,你满意了?”
“你弟弟的婚事黄了,你把这个家搅得天翻地覆,你满意了?”
她的声音里,充满了怨毒。
我忽然觉得很可笑。
到了这个时候,她还在怪我。
她从来没有想过,这一切的根源,是他们的偏心,是他们的贪婪。
“妈,你搞错了。”我平静地回答,“搅乱这个家的,不是我。是你们。”
“是你们无休止的索取,是你们对陈辉无底线的溺爱,才造成了今天的局面。”
“他今年二十六岁了,不是六岁。他应该为自己的人生负责,而不是像个寄生虫一样,趴在我身上吸血。”
“你!”我妈气得说不出话来。
我爸猛地抬起头,死死地盯着我。
“好,好,好!”他连说三个好字,从牙缝里挤出声音,“陈阳,你长大了,翅膀硬了!”
“我们养不起你这尊大佛!”
“你给我们滚!”
“从今以后,我没有你这个儿子!你就当我们死了!”
他说完,抓起茶几上的烟灰缸,就朝我砸了过来。
我没有躲。
周晴尖叫一声,想把我推开,但已经来不及了。
烟灰缸,重重地砸在我的额头上。
“砰”的一声闷响。
我只觉得眼前一黑,一股温热的液体,顺着我的额头流了下来。
世界,仿佛在那一刻,静止了。
我能看见周晴惊恐的脸,我妈呆滞的表情,陈辉下意识伸出的手。
还有我爸,他砸出烟灰缸后,那瞬间的后悔和错愕。
血,模糊了我的视线。
我用手抹了一把,满手的鲜红。
真疼啊。
可是,心里的某个地方,好像也随着这一下,彻底碎裂了。
也好。
碎了,就不疼了。
“陈阳!”周晴的哭喊声,把我拉回了现实。
她扶着我,手忙脚乱地想给我止血。
“我们去医院!快!”
我推开她的手,摇摇晃晃地站直了身体。
我看着我爸,这个给了我生命,又亲手给了我最重一击的男人。
我笑了。
“爸,谢谢你。”
“谢谢你,让我彻底死心了。”
我拉起周晴的手,她的手抖得厉害。
“我们走。”
“不,先去医院!”她哭着说。
“回家。”我看着她,一字一句地说,“回我们自己的家。”
说完,我不再看他们一眼,拉着周晴,走出了这个我曾经以为是“家”的地方。
门在身后关上,也隔绝了里面所有的声音。
我不知道他们后来怎么样了。
我只知道,我和周晴去了社区医院,缝了五针。
医生说,幸好没伤到眼睛。
回家的路上,周晴一直哭。
我抱着她,跟她说:“别哭了,都过去了。”
是啊,都过去了。
我和那个家的所有恩怨,都随着额头上的那道疤,一起了结了。
从医院出来,天已经黑了。
苏州的夜,很美。
环护城河的灯光亮了起来,像一条璀璨的丝带,缠绕着这座古老的城市。
我和周晴手牵着手,沿着河边慢慢地走。
晚风吹在脸上,吹干了她的眼泪,也吹散了我心里的阴霾。
我看着波光粼粼的河面,忽然想起,我买这套房子,最初的梦想,就是每天能和周晴在这里散步,看着日出日落,过我们自己的小日子。
而不是为了向谁证明什么,更不是为了成为谁的垫脚石。
“老婆。”我停下脚步,看着她。
“嗯?”她眼眶还是红的。
“我们……要个孩子吧。”我说。
周晴愣住了,然后,她笑了,笑着笑着,又哭了。
她用力地点了点头。
“好。”
那一刻,我感觉我的世界,重新亮了起来。
我以为,故事到这里,就该结束了。
我和我的原生家庭,已经做了最彻底的切割。
剩下的,就是我和周晴,安安稳稳地过我们自己的生活。
可是,我低估了他们的无耻。
或者说,我高估了他们的人性。
一个星期后,我接到了老家一个亲戚的电话。
电话里,亲戚的语气很奇怪,欲言又止。
“陈阳啊,你……你最近跟家里联系了吗?”
“没有。”我淡淡地说。
“唉,你还是赶紧回来一趟吧。你爸……你爸住院了。”
我的心,咯噔一下。
虽然已经决定一刀两断,但听到这个消息,还是本能地揪了一下。
“怎么了?什么病?”
“不是病……”亲戚叹了口气,“前几天,你弟不知道从哪儿找了几个……社会上的人,去你女朋友……哦不,是你弟前女友家里闹。”
“说人家骗婚,骗感情,非要人家赔偿青春损失费。”
“结果,人家也不是好惹的,直接报了警。你弟被抓进去了,要拘留十五天。”
“你爸知道了,一口气没上来,脑溢血,现在还在医院抢救呢。医生说……情况不太好。”
我握着电话,半天说不出话来。
荒唐。
太荒唐了。
我甚至能想象出陈辉那副蠢样,带着几个小混混,去女方家撒泼耍赖。
他以为他是在给自己出气,实际上,他只是在把自己,把这个家,推向更深的深渊。
而我爸,他一辈子都要强,爱面子。
儿子因为这种不光彩的事情被抓,对他来说,是致命的打击。
“你妈一个人在医院,都快哭瞎了。你……你还是回来看看吧。不管怎么说,那也是你爸。”亲戚劝道。
我挂了电话,坐在沙发上,沉默了很久。
周晴走过来,从后面抱住我。
“想回去就回去吧。”她说,“别让自己后悔。”
我摇了摇头。
“我不后悔。”
“我只是觉得……很悲哀。”
为我爸,也为我妈,为陈辉,为那个已经被他们自己毁掉的家。
最终,我还是回去了。
不是因为心软,也不是因为亲情。
我只是想去做一个最后的了断。
我没有告诉周晴,一个人买了回老家的高铁票。
医院里,消毒水的味道刺鼻。
我爸躺在重症监护室里,还没有醒。
我隔着玻璃,看着他插着管子,毫无生气的样子,心里五味杂陈。
我妈坐在外面的长椅上,几天不见,仿佛老了十岁。
头发白了一大半,脸上全是皱纹,眼神空洞。
她看到我,先是愣了一下,然后,浑浊的眼睛里,迸发出一丝光亮。
她像抓住了救命稻草一样,扑过来抓住我的手。
“阳阳!你终于回来了!你快救救你爸!救救你弟!”
她的手,冰冷而用力,指甲几乎要嵌进我的肉里。
我没有挣脱。
我只是平静地看着她。
“妈,爸的医药费,交了吗?”
她愣了一下,眼神开始躲闪。
“交……交了一部分……家里的钱都用光了……医生说,后续的治疗,还要很多钱……”
“小辉呢?派出所那边,要交罚款吗?”我又问。
“要……要交两万……不然……不然就要留案底……”
我点了点头。
“钱,我可以出。”
我妈的眼睛,瞬间亮了。
“但是,”我看着她,一字一句地说,“这笔钱,算我借给你们的。”
“我要你们,把老家的房子,过户给我。”
我妈的身体,猛地一僵。
她难以置信地看着我,仿佛第一次认识我。
“你……你说什么?你要老家的房子?”
“对。”我语气平静,不带一丝感情,“你们不是说,我把这个家搅得天翻地覆吗?你们不是说,我这个儿子白养了吗?”
“现在,我爸躺在医院,陈辉关在局子,都需要钱。”
“我出钱,你们拿房子来换。很公平。”
“那套房子,是留给你弟弟结婚用的!”她尖叫起来,引得过道里的人纷纷侧目。
“他已经结不了婚了。”我冷酷地提醒她,“而且,如果你们不同意,我一分钱都不会出。”
“你们可以去找亲戚借,可以去贷款。看看,到了这个地命关天的时候,有谁,会借钱给你们。”
我妈的嘴唇哆嗦着,说不出话来。
她知道,我说的是事实。
这些年,因为陈辉的不成器,家里的亲戚,早就躲着他们走了。
谁都知道,他们家是个无底洞。
“你……你这是趁火打劫!你这个!”她用尽全身力气骂道。
我没有生气,甚至没有一丝波澜。
“妈,我只是在用你们教我的方式,来跟你们相处。”
“你们教会我,亲情,是可以明码标价的。”
“以前,标的是我的未来,我的婚姻,我的房子。”
“现在,轮到我来出价了。”
我从包里,拿出一份早就准备好的文件。
一份房产赠与协议,一份断绝关系的声明。
“你们签字。我马上转账。”
“五十万。足够支付爸的医药费,和捞陈辉出来的罚款了。”
“签不签,你们自己决定。”
我把笔,和文件,一起放在她面前的长椅上。
然后,我转身,准备离开。
我不想再看她那张绝望和怨毒交织的脸。
“我签!”
身后,传来她嘶哑的声音。
我停下脚步,没有回头。
“但是……你要保证,你爸的病,你能一直管下去……”
“我只负责出这五十万。”我冷冷地打断她,“后续的费用,与我无关。陈辉出来后,他也是个成年人了,该他尽孝了。”
身后,是长久的沉默。
然后,是笔尖划过纸张的,沙沙声。
我没有回头去看。
我怕我一回头,看到她流泪的样子,我那颗好不容易坚硬起来的心,又会软下来。
我走出医院,外面的阳光有些刺眼。
我给一个律师朋友打了电话,让他去处理后续的手续问题。
然后,我订了回苏州的票。
手机响了,是银行的转账短信。
五十万,已经到了我妈的账户上。
从此,我们两清了。
回到苏州,回到我和周晴的小家。
我把额头上的纱布,揭了下来。
伤口已经结痂,留下了一道粉红色的疤。
像一道分界线。
把我的过去,和我的未来,彻底分开了。
周晴什么都没问,只是给我做了一碗热腾teng的热汤面。
我吃着面,眼泪,一滴一滴地,掉进了碗里。
咸的。
但面,是热的。
家,也是暖的。
故事讲到这里,似乎应该有一个结局了。
一个“恶有恶报,善有善报”的,大快人心的结局。
比如,我爸瘫痪在床,我妈追悔莫及,我弟陈辉一蹶不振,最终都认识到了自己的错误,痛哭流涕地祈求我的原谅。
但现实,往往比小说,更没有逻辑。
我爸,在医院躺了三个月后,居然奇迹般地好转了。
虽然留下了些后遗症,走路有点跛,说话有点含糊,但生活基本能自理。
陈辉,从拘留所出来后,消沉了一段时间。
我妈把老家的房子卖了,还了我的五十万。
是的,她还了。
因为村里开始传闲话,说她为了给小儿子治病,把大儿子逼得断绝了关系,还卖了祖宅。
我妈是个极要面子的人,她受不了这些指指点戳点。
她托亲戚把钱转给我的时候,附了一句话:“我们陈家,不欠你的。”
我收到钱,没有回复。
我知道,这不是悔悟,这是怨恨。
他们用这种方式,来维护自己最后一点可怜的自尊。
后来,我听说,陈辉跟着一个远房亲戚,去了外地打工。
好像是在一个工地上,具体做什么,我不知道,也不想知道。
他们一家人,租住在一个很小的房子里。
我妈也出去找了份洗碗的活,补贴家用。
生活,好像回到了我上大学之前的样子。
贫穷,但平静。
我和周晴的生活,也走上了正轨。
第二年,周晴怀孕了。
是个女儿。
她出生那天,苏州下着小雨,空气清新。
我抱着她软软小小的身体,感觉自己拥有了全世界。
我给她取名叫“陈诺”,信守承诺的诺。
我向周晴承诺,会给她一个幸福的家。
我向女儿承诺,会给她全部的爱,不偏不倚的爱。
我努力工作,周晴把家里和孩子照顾得很好。
我们换了更大的车,每年都带孩子出去旅游。
女儿一天天长大,聪明,可爱,笑起来眼睛弯弯的,像周晴。
她会抱着我的脖子,用软糯的声音说:“爸爸,我最爱你了。”
每当这时,我都会想起我的童年。
我好像,从来没有对我的父亲,说过这句话。
他也从来没有,像我抱着女儿一样,抱过我。
我们之间的交流,永远是命令,是训斥,是“你应该”。
额头上的那道疤,已经很淡了,不仔细看,几乎看不出来。
但它,永远在那里。
提醒着我,我从哪里来,又经历过什么。
有时候,夜深人静,我站在阳台上,看着楼下的护城河。
河水静静地流淌,千百年来,都是如此。
它见证了这座城市的繁华与变迁,也见证了无数家庭的悲欢离合。
我想,我家里的那些事,在它看来,或许不过是一粒微不足道的尘埃。
可是,对于亲身经历的我来说,那是一场,足以摧毁整个世界的,海啸。
去年过年,我接到了一个陌生的电话。
是陈辉。
他的声音,和我记忆中那个吊儿郎当的样子,完全不同了。
变得沙哑,沧桑。
“哥。”他叫我。
我“嗯”了一声,不知道该说什么。
“我……我下个月,要结婚了。”他说。
我有些意外。
“是工地上认识的,一个四川的姑娘。不嫌我穷,也不嫌我没房子。”
“她……她怀孕了。”
“我们不准备办婚礼了,领个证,请几个工友吃顿饭就行。”
“我就是……想跟你说一声。”
他说得很慢,很平静。
我能听出,他语气里的那份小心翼翼。
我沉默了片刻。
“恭喜你。”我说。
“哥,”他又叫我,“以前……是我不对。”
“我对不起你,对不起嫂子。”
“爸妈他们……也老了。爸的身体,一天不如一天。妈的眼睛,也快看不清了。”
“他们……他们很想诺诺。我给他们看过照片。”
我的心,被什么东西,轻轻地刺了一下。
不疼,但是酸。
“我知道,我没资格要求你什么。”
“我就是……我就是想问问,过年的时候,能不能……能不能让我们跟诺诺,视频一下?”
他的声音里,带着一丝哀求。
我没有立刻回答。
我转过头,看见周晴抱着女儿,正从房间里走出来。
女儿看见我,笑着向我跑来,扑进我的怀里。
“爸爸!抱!”
我抱着她,闻着她身上好闻的奶香味。
我看着她清澈的,不含一丝杂质的眼睛。
我该怎么选择?
是让我的女儿,去接触那个曾经带给我无尽伤害的家庭?
还是,就这样,永远地,划清界限?
我不知道。
这个问题,法律给不了我答案,道德也给不了我答案。
我只知道,当我站在苏州的护城河边,看着万家灯火,我时常会感到一种恍惚。
我是谁?
我是一个丈夫,一个父亲。
我也是一个,儿子,一个,兄长。
这些身份,像一张无形的网,将我牢牢地困在其中。
我逃离了那个家,却好像,永远也逃不出,血缘的宿命。
电话那头,陈辉还在静静地等着。
我抱着女儿,看着窗外,苏州的夜色,温柔又清冷。
我轻轻地叹了口气。
来源:聪慧小鱼NF