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晚饭后,电视机的音量被调到35,不多不少,正好是新闻联播主持人声音最洪亮,而我耳背又能听清的刻度。儿子张军从卧室出来,径直走到电视前,手指在机顶盒上轻轻一按,音量瞬间跌回了18。整个客厅,只剩下我那只老旧的紫砂茶杯里,茶叶缓缓舒展的微不可闻的声响。
晚饭后,电视机的音量被调到35,不多不少,正好是新闻联播主持人声音最洪亮,而我耳背又能听清的刻度。儿子张军从卧室出来,径直走到电视前,手指在机顶盒上轻轻一按,音量瞬间跌回了18。整个客厅,只剩下我那只老旧的紫砂茶杯里,茶叶缓缓舒展的微不可闻的声响。
我捏着茶杯的手指紧了紧,杯壁上温热的触感,是我老伴儿留给我最后的念想。我没作声,只是抬眼看了看墙上她的黑白照片,照片里的她正笑着,好像在说:“忍忍吧,老张,跟孩子置什么气。”我默默从抽屉的角落里,摸出一张已经微微泛黄的合影,那是我和老伴儿,还有亲家老李和李秀梅,四个人在豆豆满月酒上的合照。照片里,老李还在,我们四个笑得比孩子还灿烂。如今,只剩下我和亲家母李秀梅了。
晚饭时那种堵在喉咙口的感觉又涌了上来。儿子和儿媳王雅在饭桌上讨论着给孙子豆豆报哪个兴趣班,我几次想开口,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他们聊的是未来,是豆豆的,是这个家的,而我的未来,似乎只剩下这台音量永远不能超过20的电视,和这只一天要擦拭三遍的茶杯。
张军换完台,回头看了我一眼,似乎察觉到了我的沉默有些反常。“爸,您怎么了?菜不合胃口?”
我摇摇头,把那张合影悄悄塞回口袋,摩挲着粗糙的边缘,终于下定决心,声音不大,却足以让整个客厅的空气凝固:“小军,小雅,我……我想跟你们商量个事。”
王雅正拿着手机比对两家培训机构的优劣,闻言推了推鼻梁上的金丝眼镜,那是我最熟悉不过的、她要开始发表重要意见的前兆动作。“爸,您说。”
我深吸一口气,像是要把这六十二年积攒的孤单都吐出去。“我想……接你李阿姨过来,咱们一块儿住。我们俩……搭个伙,过日子。”
“什么?!”王雅的声音陡然拔高,手机“啪”地一声掉在沙发上。
张军也愣住了,眉头紧紧地拧成一个疙瘩:“爸,您说什么胡话?接我丈母娘过来?跟您搭伙?”
客厅里死一般的寂静,连墙上挂钟的秒针走动声都变得异常清晰。我看着他们震惊的脸,心里反而平静下来。这颗在心里埋了半年的种子,今天,总算破土了。不管长出来的是一棵能遮阴的树,还是一丛扎人的荆棘,总得让它见见光。
“我没说胡话。”我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理智又平和,“你李阿姨一个人在小雅她妹妹家,也不方便。我呢,你们也看到了,一个人冷冷清清。我们俩凑一块儿,互相是个照应,买菜做饭也能搭把手,不给你们添麻烦。”
“不添麻烦?”王雅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她捡起手机,站了起来,在我面前来回踱步,“爸,您管这叫不添麻烦?我妈住到我们家来,跟您,一个屋檐下……这叫什么?别人怎么看?街坊邻居怎么说?说我妈一个寡妇,住到亲家公家里了?这传出去,我们家的脸往哪儿搁?”
她的每一个字都像一根针,扎在我那点刚刚鼓起的勇气上。
“脸面?脸面能当饭吃,还是能半夜我胸口疼的时候给我递杯水?”我有些激动,声音也大了起来,“小雅,你妈前年胆囊手术,是谁在医院前前后后跑腿?是我!去年你爸走的时候,是谁陪着你妈三天三夜没合眼?也是我!我们是什么关系,我们是战友!是过命的交情!怎么到你嘴里就那么难听?”
“爸!那不一样!”张军也站了起来,挡在我和王雅中间,“那是帮忙,是情分。住在一起是过日子,是生活!完全是两码事!”
“有什么不一样?”我梗着脖子,寸步不让,“你们俩天天上班,豆豆上学,这个家白天就我一个人。我跟电视机大眼瞪小眼,跟墙上你妈的照片说话!这种日子我过了三年了!我受够了!”
“那您也不能……也不能这么荒唐啊!”王雅的眼圈红了,“我妈她……她怎么会同意的?”
“她同意了。”我从口袋里掏出手机,手指在屏幕上笨拙地划拉了半天,才找到那条微信。那是我下午刚学会怎么用语音转文字功能,一个字一个字发给李秀梅的。她的回复很简单,只有一个字:“好。”
这个“好”字,像是一块巨石,投入了本已波涛汹涌的湖面,激起了千层浪。
王雅看着那个字,身体晃了一下,靠在了张军身上。张军扶着她,脸色铁青,他紧紧盯着我,一字一顿地问:“爸,这是您的最终决定?”
“是。”我回答得斩钉截铁。
张军沉默了,客厅里的空气仿佛被抽干了,压得人喘不过气。他不停地用右手食指和中指敲击着茶几的玻璃台面,嗒,嗒,嗒,每一下都敲在我的心上。这是他从小就有的习惯,一遇到难事就敲桌子,敲得我心烦意乱。
良久,他停了下来,深吸一口气,像是做出了一个无比艰难的决定。
“行。”他说,“爸,您要是非这么做,也不是不行。”
我心里一喜,以为他想通了。
“但是,”他话锋一转,眼神变得锐利而陌生,“您得答应我一个条件。”
“什么条件?”
张军看着我,又看了一眼身旁脸色煞白的王雅,缓缓说道:“您把您的工资卡交给我。以后家里的所有开销,包括您和李阿姨的,都由我来统一规划。只要您答应,一切都好说。”
工资卡。这三个字像一道晴天霹雳,在我脑子里轰然炸响。
我的工资卡,那是我当了四十年中学老师,用粉笔灰和心血换来的最后尊严。老伴儿走的时候,拉着我的手说:“老张,卡你自己拿着,别给孩子。手里有钱,腰杆才硬。”
现在,我的亲生儿子,为了让他媳幕宽心,为了所谓的“统一规划”,要收走我最后的“腰杆”。
我感觉一股血气直冲头顶,眼前阵阵发黑。我指着张军,嘴唇哆嗦着,半天说不出一句话。
“你……你个……”一句北方的土话差点脱口而出,我硬生生咽了回去。
“爸,您别激动。”张军的声音里没有一丝温度,“我这也是为了这个家好。您和李阿姨住一起,花销肯定比现在大。钱放在我这儿,我统一管,小雅也安心,大家都能少点矛盾。您二老需要用钱,随时跟我说,我还能不给您吗?”
“说得好听!”我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却嘶哑得厉害,“是怕我把钱都给你李阿姨花了吧?在你眼里,你爸就是个老糊涂,是个拎不清的,是不是?”
“爸,我没那个意思!”
“你就是那个意思!”我猛地一拍桌子,茶杯里的水溅了出来,烫在我的手背上,我却感觉不到疼。疼的是心。
“人老了,连喘气都像是借了别人家的氧气,现在连这点氧气你们都要掐断!”我吼出这句话,感觉浑身的力气都被抽空了。
“爷爷,别吵了……”门口传来豆豆怯生生的声音。他揉着眼睛,显然是被我们的争吵惊醒了。他看着我们,眼神里满是害怕和不解,“爷爷,家里住不下了怎么办呀?老师说,每个人都要有自己的小床。”
孩子天真无邪的话,像一把最钝的刀子,在我心口慢慢地割。我想起张军小时候,我们一家三口挤在二十平米的筒子楼里,连张像样的书桌都没有。可那时候,家里再挤,心是宽敞的。张军趴在床边的小板凳上写作业,我和他妈一人一边,给他扇着扇子,那时的风,怎么就那么凉快,那么甜呢?
如今,房子大了,三室两厅,一百二十平,心却挤得连多放一个人都容不下。
我看着豆豆,忽然什么都不想说了。我挥了挥手,踉跄着走回自己的房间,“砰”的一声关上了门。
我背靠着冰冷的门板,缓缓滑坐在地。房间里没有开灯,只有窗外透进来的、被分割得支离破碎的城市霓虹。我摸了摸口袋里那张合影,照片的边角已经磨得起了毛。
我拿出手机,想给李秀梅发个消息,告诉她,这事儿,黄了。
屏幕亮起,我那双老花眼对着键盘,看了半天,也不知道该按哪个键。这智能手机是张军淘汰下来的,功能太多,我学了几个月,也只会接电话和用微信发语音。我想打字,告诉她一些体己话,告诉她我的委屈和愤怒,可那些字像是在跟我捉迷藏,怎么也找不到。
“唉……”我叹了口气,点开了豆豆的头像,那是他教我设置的。我对着语音键,想说什么,却又不知道从何说起。
这时,门外传来王雅压低了的哭声,和张军不耐烦的劝慰。
“他怎么能这样想?我妈怎么能这样想?这叫什么事啊!”
“你小点声!爸在里头听着呢!”
“听着就听着!张军我告诉你,这事儿没门!有她没我,有我没她!”
“那你让我怎么办?那是我爸!”
“你爸?你爸心里还有你这个儿子吗?他为了一个外人,这么跟我们闹!工资卡怎么了?我要他工资卡是为了图他那几千块钱吗?我是怕他们俩住一起,钱财上不清楚,以后扯皮!我是为了这个家!”
“我知道你是为了这个家,但你说话的方式能不能改改?你刚刚那话多伤人!”
“我伤人?他要接我妈来跟他‘搭伙过日子’,他就不伤人了?”
争吵声越来越低,最后化为一片死寂。我知道,这不是结束,只是中场休息。
我把手机扔在一边,蜷缩在黑暗里。胃里一阵阵抽痛,晚饭时那点东西,好像都变成了石头。
过了一会儿,门把手轻轻转动了一下,又停住了。我知道是张军。他没进来。又过了一会儿,门缝底下塞进来一张纸条。
我摸索着打开台灯,昏黄的灯光下,是张军龙飞凤凤舞的字迹:“爸,我不是那个意思。您先消消气,明天我们再谈。”
再谈?还有什么好谈的。要么我交出“兵权”,俯首称臣;要么我守着这点可怜的“尊严”,继续在这座孤岛上,当一个沉默的囚徒。
第二天,我没有出房间。早饭没吃,午饭也没吃。张军和王雅轮流来敲门,我一概不应。我不是在赌气,我是真的不知道该用什么表情去面对他们。
下午的时候,我收到了李秀梅的微信,是一条语音。我戴上耳机,点开。
“建国,我听小雅说了。你别跟孩子们置气。这事儿……是咱们想得简单了。要不,就算了吧?别为了咱们俩,让孩子们为难。”她的声音里透着疲惫和无奈。
“算了?”我对着手机屏幕,无声地问。怎么能算了?这三年来,我们俩就像是两只在寒冬里抱团取暖的刺猬,小心翼翼地靠近,彼此慰藉。她是唯一能听懂我说话的人,我也是唯一能理解她半夜惊醒后那种恐慌的人。我们都怕,怕自己哪天无声无息地倒在家里,直到身体发臭了才被人发现。我们想搭伙,不是为了风花雪月,是为了活着,是为了活得有个人样。
我的倔劲儿上来了。凭什么?就因为我们老了,就得活该忍受孤单?就因为我们是他们的父母,就得无条件地为他们的“家庭和谐”让路?
家不是讲理的地方,但没了理,家也就散了。我突然想起了张军昨晚对王雅说的话。现在,我想把这句话还给他。
我下了床,打开门。张军和王雅正坐在客厅沙发上,一脸愁云。看到我出来,他们俩都“噌”地一下站了起来。
“爸……”
我没理他们,径直走到玄关,开始换鞋。
“爸,您要去哪儿?”张军慌了。
“我去见你李阿姨。”我头也不抬地说,“当面跟她说清楚。”
“爸!”王雅冲了过来,拦在我面前,“您别去了!您去了事情只会更糟!我妈那边,我跟她谈!”
“你跟她谈?你跟她谈什么?谈让她继续在你妹妹家当免费保姆,还是谈让她死了这条心,老老实实地等着不能动的那一天?”我的话像刀子一样,我知道,但我控制不住。
王雅的脸“唰”地一下白了,嘴唇颤抖着,说不出话。
张军把我拉到一边,压低声音,几乎是在恳求:“爸,算我求您了。咱们在家解决,行吗?别闹到外面去,让两家人都难堪。”
“在家解决?怎么解决?把我的工资卡给你,再把这房子的房产证也给你,让你和你媳妇儿彻底安心?”我冷笑着,把昨晚在门缝里听到的、更恶毒的想法说了出来。
张军的脸瞬间涨成了猪肝色。他没想到我听见了。
王雅也愣住了,她看着张军,又看看我,眼神里充满了震惊和一丝……愧疚?
“爸,我……我那是气话!”张军急忙解释。
“气话?我看是真心话吧!”我推开他,拉开门,走了出去。
“爸!”张军在后面喊。
我没有回头。电梯门缓缓合上,隔绝了他焦急的脸。在狭小的电梯里,我看着镜子里那个头发花白、满脸怒容的老头,觉得无比陌生。
我确实是去找李秀梅了。我们约在了一个离家不远的小公园。她比照片上看起来更憔悴一些,眼角的皱纹深了许多,两鬓也添了新霜。
她一见到我,就先开了口,不停地搓着手:“建国,对不住,给你添麻烦了。”
“说什么呢?”我打断她,“这不是你的错,也不是我的错。是我们老了,碍着他们年轻人的路了。”
我们在公园的长椅上坐了很久,谁也没说话。夕阳把我们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就像我们已经走完的大半生。
“秀梅,”我终于开口,“你跟我说实话,你到底是怎么想的?”
李秀梅沉默了一会儿,才幽幽地说:“我还能怎么想?小女儿怀了二胎,家里就那么大点地方,我住着,女婿嘴上不说,脸上都挂着呢。大女儿……就是小雅,你也看到了。我啊,就是个多余的人。”
“我们不是多余的。”我看着她的眼睛,一字一顿地说,“我们总想着为孩子铺路,却忘了自己脚下也需要一块立足之地。”
李秀梅的眼圈红了,她别过脸去,用力地揉了揉眼睛。
“那……那现在怎么办?”
“我来想办法。”我说,“你信我。”
正说着,我的手机响了。是张军。我挂断了。他又打过来,我又挂断。第三次,他发来一条短信。
我点开一看,瞳孔骤然收缩。那是一张照片,是我和李秀梅坐在长椅上的侧影,拍得很清晰。照片下面,是张军的一行字:“爸,小雅跟着您出去了。您现在在哪儿?我们谈谈。”
我抬头,下意识地环顾四周。公园里人来人往,我看不出哪个是王雅。一股寒意从脚底升起,瞬间传遍全身。他们不信任我,他们在监视我。
我把手机递给李秀梅看。她看完,脸色比我还难看。“这……这孩子……”
“你先回去吧。”我对她说,“剩下的事,我来处理。”
我没有回家,而是直接去了张军的公司。正是下班时间,我站在他们公司楼下,看着人流从大厦里涌出。张军一眼就看到了我,他快步走过来,脸上带着一丝惊慌。
“爸,您怎么来了?”
“我们到车里谈。”我指了指不远处的停车场。
在密闭的车内,压抑感比在家里更甚。
“为什么要派小雅跟踪我?”我开门见山。
张军启动了车子,没有立刻回答。他把车开出停车场,汇入拥挤的车流。他目视前方,手指又开始无意识地敲击方向盘。
“爸,她不是故意的。她只是不放心。”
“不放心我,还是不放心她妈?”
张军叹了口气:“都不放心。爸,您跟我说句实话,您跟我丈母娘,到底是怎么回事?你们俩……是不是……”
“是什么?”我怒极反笑,“是不是像你们想的那么龌龊?张军,你爸在你心里就是这么个人?”
“我不是这个意思!”他急了,猛地一打方向盘,车子拐进一个僻静的辅路,停在路边。
“那你是什么意思?你今天不把话说清楚,我跟你没完!”
“爸!”张军的声音也大了起来,他转过头,眼睛通红地看着我,“我怕!行不行!我怕!我一个月工资一万五,要还六千的房贷,豆豆上学一个月三千,家里水电煤气物业费一个月一千,我跟小雅俩人吃穿用度,每个月至少两千!我手里还剩多少?现在小雅她妹妹也怀了二胎,我丈母娘迟早要搬出来。她要是过来跟我们住,小雅肯定要辞职照顾,那这个家就全靠我一个人!您现在还要再加一个人进来,我怎么扛?我拿什么扛?”
他一连串的话像炮弹一样砸过来,砸得我晕头转向。我从来不知道,我这个看似风光的儿子,背地里扛着这么重的担子。我一直以为,他月入过万,生活优渥,根本不在乎我那点退休金。
“我……我跟你李阿姨搭伙,我们的退休金加起来有八千多,我们自己过,不花你们的钱。”我的声音低了下去。
“爸,这不是钱的事!”张军痛苦地抓了抓头发,“是精力!是人情!是搅在一起、理都理不清的各种关系!我每天在公司被老板骂,被客户训,回到家,我只想安安静D地待会儿。我处理不了那么复杂的家庭关系,我真的会崩溃的!”
我看着他,这个我一手带大的儿子,第一次在我面前露出了如此脆弱的一面。他的眼角,竟然也有了细密的皱纹。
“夫妻间最远的距离,不是不爱了,是连吵架都觉得多余。”我突然想起了这几天,他和王雅之间那种冰冷的沉默。原来,他们不是不爱了,是累到没有力气再去争吵了。
我的心,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疼得无法呼吸。
“那……那房子的事……”我沙哑地问。
张军的脸一下子涨红了,他低下头,声音像蚊子哼:“爸,对不起。那是我混蛋。我被小雅逼急了,我怕她跟我闹离婚……我胡说八道的。”
车里又陷入了长久的沉默。窗外,华灯初上,城市的喧嚣仿佛被隔绝在另一个世界。
“小军,”我缓缓开口,“你送我回去吧。”
回到家,王雅正坐在沙发上,眼睛又红又肿。看到我们一起回来,她站了起来,嘴唇动了动,没说出话。
我走到她面前,把一张银行卡放在茶几上。
“这是我的工资卡,密码是你的生日。”
王雅愣住了。张军也愣住了。
“爸,您这是干什么?”张军急了。
“没什么。”我平静地说,“你说的对,统一管理,省得麻烦。”
我又从口袋里掏出一个红本本,放在银行卡旁边。是这套老房子的房产证。
“这个,也放你那儿吧。你妈留下的,早晚是你的。”
“爸!”张监的声音都变了调,他冲过来想把东西塞回我手里。
我摆摆手,没让他靠近。“我只有一个要求。”
“您说!”
“让我接你李阿姨过来。我们俩,就在我那个房间,再加张床。我们自己照顾自己,尽量不给你们添麻烦。行吗?”
张军看着我,眼泪在眼眶里打转。王雅则“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她一边哭一边说:“爸,对不起,对不起……我不是那个意思……我不是图您的钱,不是图您的房子……我就是……我就是心里乱……”
看着她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我心里那块最硬的冰,也开始融化了。
这个家,没有谁是真正的坏人。大家都是被生活这根绳子紧紧勒住的可怜人,勒得喘不过气,一开口,说出的就都是伤人的话。
“一张卡,锁住的不是钱,是人最后那点念想。”我心里默默地想着。我交出的,又何止是钱和房子,我交出的是一个父亲最后的固执,和一个老人最后的铠甲。
那天晚上,张军和王雅在他们房间里谈了很久。我没有去偷听。我坐在客厅,把电视音量调到25,一个不大不小,谁都能接受的音量。我一遍又一遍地擦拭着那只紫砂茶杯,杯壁上的纹路,我都已烂熟于心。
第二天一早,我正在阳台给花浇水,张军走了过来。
“爸,”他递给我一杯温水,“我跟小雅商量好了。”
我没做声,等着他的下文。
“您和李阿姨住过来,我们没意见。”
我心里一松。
“但是,”他又说,“不能住家里。”
我的心又提了起来。
“家里太挤了,豆豆也大了,需要自己的空间。而且您和李阿姨住一起,小雅她……心里总归会有点别扭。”他看着我,眼神很诚恳,“爸,我们给您和李阿姨在附近租个房子吧。一室一厅就够,离我们近,我们随时能过去看你们。房租我们来付,您和李阿姨的退休金,你们自己拿着,想怎么花就怎么花。”
他从口袋里拿出我的工资卡和房产证,轻轻放在我手边的窗台上。
“爸,对不起。我们长大了,却还是那么不懂事。”
我看着他,眼前的儿子,仿佛又变回了那个会把考了满分的卷子高高举过头顶、向我炫耀的小男孩。我伸出手,想拍拍他的肩膀,却只是落在了他胳膊上,轻轻地握了握。
“好。”我说。
事情就这么定了下来。张军和王雅的效率很高,不到一个星期,就在我们小区隔壁,找到了一个带小院子的一楼公寓。不大,但足够我们两个人住。
搬家的那天,李秀梅也来了。她看着忙前忙后的张军和王雅,眼圈一直是红的。王雅一边帮她收拾东西,一边小声地跟她说着什么,说着说着,母女俩抱在一起,都哭了。
我没有过去打扰她们。我一个人,最后一次擦拭这间我住了三十多年的老房子。每一件家具,每一个角落,都充满了我和老伴儿的回忆。
原来,有些告别,不是为了离开,而是为了能更好地回来。我忽然明白了这句话的含义。
搬进新家后,生活像是翻开了新的一页。我和李秀梅,真的就像是搭伙过日子的伙伴。我们一起去早市买菜,为了几毛钱跟小贩讨价还价;我们一起研究菜谱,今天她做红烧肉,明天我做糖醋鱼;我们一起在院子里种上了花花草草,看着它们发芽、开花。
我们很少说话,但一个眼神,一个动作,就知道对方在想什么。他给我递过来一杯泡好的茶,我知道我的胃药时间到了;我把遥控器递给她,我知道她喜欢的戏曲节目要开始了。
电视机的音量,我们默契地定在了28。
周末的时候,张军和王雅会带着豆豆过来。王雅会带很多水果和菜,抢着下厨。张军会陪我下棋,或者检查院子里的水管电路。豆豆最高兴,他一会儿跑到我身边,叫一声“爷爷”,一会儿跑到李秀梅身边,叫一声“姥姥”,然后咯咯地笑,说他现在有两个家了。
每当这个时候,王雅都会看着我和李秀梅,眼神里有些复杂的情绪,但更多的是一种释然。
有一次,张军偷偷塞给我一张新的银行卡,说里面存了些钱,让我和李阿姨别太省。我把卡推了回去。
“我们有钱。”我说,“你们的日子也不容易,留着给豆豆用。”
他看着我,咧开嘴笑了,像个孩子。
那天下午,阳光很好。我和李秀梅在院子里晒太阳,谁也没说话。我的手机响了,是张军打来的。
“爸,晚上和小雅带豆豆过去吃饭,你跟李阿姨准备下。”
“好。”我挂了电话。
我转头看向李秀梅,她正眯着眼睛,享受着暖洋洋的阳光,嘴角带着一丝笑意。院子里的那几株月季,开得正艳。
我想跟她说,这花开得真好,就像我们现在的生活。
可我最终什么也没说,只是学着她的样子,也闭上眼睛,靠在椅背上,静静地感受着这份来之不易的、安宁的温暖。有些话,不必说出口,就已经在空气里,开出了最美的花。
互动引导
朋友们,老张的故事讲完了。
有人说,父母子女一场,终究是一场渐行渐远的修行。也有人说,家是永远的港湾。
老张的选择,张军的妥协,王雅的转变,您怎么看?
如果您是老张,面对儿子的“工资卡”提议,您会怎么做?如果您是张军或王雅,您能理解并接受父母“搭伙养老”的想法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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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源:俊俏香瓜8I