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我正在院子里侍弄那几盆君子兰,邮递员老张气喘吁吁地推着自行车进了院门。
我正在院子里侍弄那几盆君子兰,邮递员老张气喘吁吁地推着自行车进了院门。
"老刘,你的信。"
我接过信封,看到寄信人的名字时,手不由得颤了一下。
苏雁。
这个名字在我的记忆里沉睡了整整四十年。
那是1975年的秋天,我和她都是下乡插队的知青,在黑龙江北大荒的一个生产队里劳动。
苏雁比我小两岁,瘦瘦小小的,却特别能干活儿。
她家里成分不太好,父亲是个小学教师,在运动中受了些冲击,家里的日子过得紧巴巴的。
我记得她总是穿着一件洗得发白的蓝色中山装,脚上是一双打了补丁的解放鞋。
她说话轻声细语的,干起活来却一点不含糊,割麦子的时候,那小手挥镰刀跟风车轮似的。
队长老于头经常夸她:"这丫头行,比有些小伙子都能整。"
那年秋收,苏雁在地里突然晕倒了。
当时正是晌午头,太阳毒得很,我们都在地里收土豆。
苏雁突然就软软地倒下了,脸色白得像张纸。
队医王大夫赶来一看,摇了摇头说:"这孩子是营养不良,得好好补补。"
可她哪儿有钱买营养品?
知青点里的伙食本来就不咋地,苏雁又总是把好东西让给别人。
我悄悄地把自己省下的粮票和钱塞给了她。
"我不能要。"她固执地推着我的手,眼圈都红了。
"拿着吧,咱们都是知青,应该互相帮助。"
从那以后,我经常偷偷地接济她一些。
有时候是几个白面馒头,有时候是一小袋红糖,有时候是从家里带来的罐头。
苏雁的脸色渐渐红润起来,干活儿也有了劲头。
她总是想方设法地报答我,给我缝补衣服,洗衣裳,还把自己那点零花钱攒起来给我买了双手套。
那双手套是她亲手织的,用的是拆了旧毛衣的毛线,虽然颜色不太匀称,但特别暖和。
1976年春天的一个晚上,苏雁找到我。
那天是农历十五,月亮特别亮,把整个知青点都照得跟白天似的。
我正在宿舍里看《参考消息》,她轻轻敲了敲门。
"刘哥,我想跟你说件事。"
"什么事?"我放下报纸,给她倒了杯开水。
她接过搪瓷杯子,却没有喝,只是双手捧着暖手。
"我想嫁给你。"
我愣住了,差点把自己手里的杯子掉地上。
"你别误会,我不是因为喜欢你才这么说的。"她急忙解释,脸红得像晚霞,"是因为你对我太好了,我这辈子都还不完这个情。"
我心里五味杂陈,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其实我早就对苏雁有些意思,但总觉得自己家境不好,配不上人家。
"苏雁,你不欠我什么。"我认真地看着她,"帮助同伴是应该的,你别这么想。"
"可是——"
"没有可是。"我打断了她的话,"你还年轻,以后会遇到真正喜欢的人。那时候你会明白,嫁人不能只为了报恩。"
苏雁低着头,半天没说话,只是用手指头在桌子上画着圈圈。
屋子里静得只能听见煤油灯芯子燃烧的轻微声响。
"我知道了。"她最后轻声说道,声音小得像蚊子叫。
那天晚上她走了以后,我躺在炕上翻来覆去睡不着。
心里头像打翻了五味瓶,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1977年恢复高考的消息传来,知青点里炸了锅。
大家都忙着复习功课,准备考试。
我和苏雁都报了名,她报的是师范学院,我报的是工学院。
那段日子,我们经常一起复习,她帮我补习语文,我帮她补习数学。
临考试前的那个晚上,苏雁给我送来一个布包。
"这是什么?"我问。
"你打开看看。"
我打开一看,是一双新的球鞋,还有几支铅笔和一块橡皮。
"我托人从县城买的,你考试的时候穿。"她说。
我心里头暖暖的,却不知道说什么好。
考试结果出来了,我们都考上了,但分在不同的城市。
临别时,苏雁给我留了个地址,我也给她留了我家的地址。
"以后要常联系啊。"她说着说着眼圈就红了。
"一定。"我拍了拍她的肩膀。
可是到了城里以后,各种事情都忙得要命。
我在机械厂当学徒工,白天上班,晚上还要上夜校。
搬了几次家,苏雁给我的那张地址条也不知道丢到哪儿去了。
就这样,我们彻底失去了联系。
我在机械厂干了一辈子,从学徒工干到了车间主任。
1982年娶了老伴儿小王,生了个儿子。
老伴儿是个好女人,贤惠能干,把家里收拾得井井有条。
儿子争气,考上了大学,后来又读了研究生,现在在深圳一家公司当工程师。
老伴儿三年前得了癌症,走得很安详。
儿子想把我接到深圳去住,我舍不得这个小院子,就一个人留了下来。
苏雁的信很短,字迹还是当年那样娟秀。
"刘哥,如果你还记得当年的苏雁,请回信。我在师范学院教了一辈子书,去年退休了。老伴儿也走了两年了,女儿在国外工作。我想见见你,不知道方便不方便?"
我立刻给她回了信,告诉她我的电话号码和详细地址。
一个星期后,苏雁来了。
我在火车站接她,远远地就认出了她。
虽然头发花白了,脸上也有了皱纹,但那双眼睛还是当年的模样,清澈得像北大荒的湖水。
她穿着一件藏蓝色的毛呢大衣,手里提着一个不大的旅行包。
"刘哥。"她还是叫我刘哥,声音里带着颤抖。
"你好,苏雁。"我的声音也有点哆嗦。
我们在火车站附近的一家小饭馆里坐下。
饭馆不大,但很干净,墙上贴着各种小菜的价格表。
"这些年过得怎么样?"我给她倒了杯茶。
"挺好的。"她端起茶杯轻轻抿了一口,"教了三十多年书,桃李满天下。结了婚,老伴儿是个医生,人很好。有一个女儿,现在在美国工作。老伴儿两年前得脑血栓走的,走得很安详。"
她说话的语调还是当年那样轻柔,但多了几分岁月沉淀的从容。
"你呢?"她问。
"也挺好。在机械厂干了一辈子,娶妻生子,日子过得平平淡淡。老伴儿三年前走了,儿子在深圳工作。"
我们点了几个简单的菜,慢慢地吃着,慢慢地聊着。
说起当年在北大荒的日子,我们都忍不住笑了。
"还记得那年春耕吗?"苏雁问,"你为了帮我多分点工分,偷偷地把我垄沟里的草给拔了。"
"你发现了?"我有点不好意思。
"当然发现了。"她笑着说,"那些草明明是我昨天没拔完的,第二天早上却都没了。"
"那你为什么不说?"
"说什么?说你傻呗。"她的眼角弯弯的,像月牙儿。
我们又聊了很多,聊当年的同伴们,聊各自的工作和家庭。
天渐渐黑了,饭馆里的人也少了。
"为什么想起找我?"我终于问出了心里的疑问。
苏雁放下筷子,看着我的眼睛。
"因为我想跟你说个秘密。"
"什么秘密?"
"当年我说要嫁给你,其实不全是为了报恩。"她的脸微微红了,就像当年月光下的样子,"我是真的喜欢你。只是不敢说出来,怕你以为我是个不知羞耻的姑娘。"
我的心突然跳得很快,就像当年第一次见到她时的感觉。
"那你为什么说是为了报恩?"
"因为我觉得这样说,你会比较容易接受。"她低着头,"没想到你连这样都不愿意。"
我伸出手,轻轻握住了她的手。
她的手还是那样温暖,只是多了些老年斑。
"如果我当年知道这是你的真心话,我一定不会拒绝。"
她抬起头看着我,眼里有了泪光。
"真的吗?"
"真的。其实我也喜欢你,从第一次见面就喜欢。只是觉得自己家境不好,没什么本事,配不上你。"
苏雁笑了,笑得像个孩子。
"你知道吗?当年你拒绝我的时候,我心里其实挺高兴的。"
"为什么?"
"因为你没有因为我家成分不好就看不起我,也没有因为我主动求嫁就小瞧我。你是真的为我着想,希望我能找到更好的归宿。"
我觉得鼻子有点酸。
"那现在呢?"她轻声问道。
"现在我们都老了,孩子们都有了自己的生活。"我想了想,"如果你愿意,我们可以作个伴儿。"
"我愿意。"她毫不犹豫地说。
我们相视而笑。
四十年的误会,在这一刻终于解开了。
那天晚上,我把苏雁安排在附近的招待所住下。
第二天,我带她参观了我工作过的机械厂,还去了我老伴儿的墓地。
我在老伴儿的墓前说:"小王,我给你介绍个人,她叫苏雁,是我当知青时的朋友。我想和她作伴过日子,你不会怪我吧?"
苏雁也在墓前放了一束花,轻声说:"嫂子,我会好好照顾刘哥的。"
回到家里,苏雁说:"我想在这儿住几天,感受一下你的生活。"
"好啊,这房子本来就太大了,我一个人住着也冷清。"
苏雁住了下来。
她帮我收拾房间,做饭洗衣,就像当年在知青点时一样。
我们一起去买菜,一起看电视,一起在院子里侍弄花草。
邻居们都很好奇,问我这是谁。
我就说:"这是我当年下乡时的朋友,现在来看看我。"
老李头笑着说:"这朋友不错,你们俩挺般配的。"
一个星期后,苏雁要回去了。
她说要回去处理一些事情,把房子卖了,然后就过来和我一起生活。
"你确定吗?"我问,"离开生活了几十年的地方,你会不会不习惯?"
"我确定。"她认真地说,"我这辈子错过了一次机会,不想再错过第二次。"
送她上火车的时候,我心里五味杂陈。
"你一定要回来啊。"我在车窗下说。
"一定。"她伸出手摸了摸我的脸,"等我。"
火车开动了,苏雁在车窗里向我挥手。
我站在站台上,看着火车渐渐远去,直到看不见为止。
回到家里,房子显得格外空旷。
但我心里却充满了期待。
四十年前,我们因为年轻和误解而错过了彼此。
四十年后,我们因为坦诚和勇气而重新走到了一起。
虽然青春已逝,但真情还在。
这或许就是人生最美好的地方吧——无论走了多远的路,真心总会找到回家的方向。
一个月后,苏雁真的回来了。
她提着两个大皮箱,脸上带着笑容。
"我回来了。"她说。
"欢迎回家。"我说。
我们拥抱在一起,就像当年在北大荒的月光下一样。
从那以后,我们就真的在一起生活了。
苏雁把院子里的花草打理得更加茂盛,还种了一些蔬菜。
我们每天早上一起晨练,晚上一起看新闻联播。
周末的时候,我们会去公园走走,或者去看电影。
有时候苏雁会给我读她写的日记,记录我们的日常生活。
有时候我会给她讲机械厂里的趣事,逗她开心。
邻居们都说我们是模范夫妻,羡慕我们的恩爱。
其实我们也会有小争执,比如看电视时调哪个台,买菜时选哪种蔬菜。
但我们都会很快和好,因为我们都知道,能够在一起就是最大的幸福。
有一天,苏雁突然说:"刘哥,你说我们当年如果在一起了,会是什么样子?"
我想了想说:"可能不会像现在这样珍惜吧。"
"为什么?"
"因为年轻的时候,我们总以为时间很多,机会很多。只有经历了分离和失去,才会懂得珍惜。"
苏雁点了点头:"你说得对。也许我们的缘分就是要等到这个时候才成熟。"
现在我们已经一起生活了两年。
虽然偶尔会有身体不适,但我们互相照顾,日子过得很踏实。
儿子从深圳回来看我们,见到苏雁很高兴。
他说:"爸,苏阿姨人很好,你们在一起我很放心。"
苏雁的女儿从美国回来探亲,也很支持我们。
她说:"妈妈,你脸上的笑容比以前多了很多。"
有时候晚上睡不着的时候,我会想起那个遥远的1976年春天。
如果当年我勇敢一点,如果当年苏雁坦诚一点,我们的人生会不会不一样?
但是想归想,我并不后悔。
因为经历了这么多年的沉淀,我们现在的感情更加深厚,更加珍贵。
我们都知道,这可能是人生最后的一段路程了。
所以我们格外珍惜每一天,珍惜每一个相处的时光。
有人说,真爱不分年龄,只要心中有爱,什么时候开始都不晚。
我觉得这话说得对。
虽然我们的青春已经远去,但我们的心依然年轻。
虽然我们的身体不如从前,但我们的感情却更加深厚。
昨天晚上,苏雁靠在我的肩膀上看电视。
她突然说:"刘哥,如果有来生,我们还要在一起。"
我轻轻地搂住她说:"好,如果有来生,我们还要在一起。而且我要早点告诉你我的真心话。"
苏雁笑了,笑得很甜很甜。
就像当年北大荒的月光一样甜。
窗外的夕阳渐渐西下,院子里的君子兰正开得旺盛。
我们坐在客厅里,手牵着手,静静地享受着这份迟到的幸福。
这或许就是人生最美好的样子吧——在对的时间,遇到对的人,然后一起慢慢变老。
虽然我们的相遇晚了四十年,但真爱永远不会太晚。
就像那句老话说的:酒是陈的香,人是老的亲。
我们的爱情,经过了四十年的发酵,现在正是最香醇的时候。
来源:灵巧奶茶一点号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