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晚饭后,电视机的音量被调到35,新闻联播的片头曲准时响起,像一把用了多年的钝刀,日复一日地切割着我和父母之间沉默的时光。我爸的耳朵不好,这个音量是他能听清的最低限度,却是我耳膜嗡嗡作响的极限。这根横亘在客厅里的声音标尺,精确地丈量着我们三个人,十二年的距离。
晚饭后,电视机的音量被调到35,新闻联播的片头曲准时响起,像一把用了多年的钝刀,日复一日地切割着我和父母之间沉默的时光。我爸的耳朵不好,这个音量是他能听清的最低限度,却是我耳膜嗡嗡作响的极限。这根横亘在客厅里的声音标尺,精确地丈量着我们三个人,十二年的距离。
我叫李卫东,今年四十八。十二年前,我办了内退,从一个效益半死不活的国营厂里,回到了这个不足七十平米的老房子,专门照顾半身不遂的父亲和记忆力衰退的母亲。
手机“叮”的一声,屏幕亮了。是大哥李卫国打来的两千块钱,每月一号,雷打不动。其中一千是他的,一千是大姐李卫红的。我划掉通知,把手机塞回口袋,心里像被什么东西硌了一下,不疼,但难受。
我走进厨房,妻子陈婧正在洗碗,水流声哗哗作响。她头也不回地问:“又到了?”
“嗯。”我应了一声,从柜子里拿出父亲的降压药和母亲的营养片,用温水兑好。
“这个月,要交暖气费了。”陈婧关掉水龙头,声音在瞬间安静下来的厨房里显得格外清晰。
我没说话,只是把药和水杯放在托盘上。她转过身,看着我,眼神里有些疲惫:“卫东,我知道你心里有坎,但家里的开销……”
“我知道。”我打断她,端起托盘,“钱的事,我来想办法。”
走出厨房,客厅里,父亲正盯着电视,眼神有些涣散。母亲坐在他旁边,手里攥着一个洗得发白的布老虎,那是我的儿子小天小时候的玩具。她一会儿看看电视,一会儿看看手里的老虎,嘴里念念有词。
“爸,妈,吃药了。”我把托盘放在茶几上。
父亲转过头,看了我一眼,点点头,拿起药片,一口水吞了下去,动作有些迟缓。他喝完水,把杯子重重地放在茶几上,发出“砰”的一声。这是他的标志性动作,每次心里不痛快,都这样。
我把另一杯水和药递给母亲。她看着我,眼神像个孩子,怯生生的:“卫东,你大哥……是不是要回来了?”
“没有,妈,他忙。”我柔声说。
“哦。”她低下头,把药片放进嘴里,却不喝水,只是含着。
我叹了口气,蹲下身子,像哄孩子一样:“妈,听话,喝口水,药就下去了。”
她这才慢慢地把水喝了。
我收拾好杯子,回到厨房。陈婧已经把碗筷都收拾好了,正靠在流理台上发呆。我走过去,从背后轻轻抱住她。她的身体僵了一下,然后慢慢放松下来。
“对不起。”我说。
“你没什么对不起我的。”她声音很轻,“我就是觉得……累。”
我知道她说的累,不只是身体上的。这十二年,她陪着我一起扛。儿子小天从小学到马上要高考,我们夫妻俩的谈话内容,从风花雪月变成了柴米油盐,最后只剩下父母的屎尿屁和账单上的赤字。
晚上十点,我安顿好父母睡下,回到自己房间。陈婧已经睡着了,眉头还微微皱着。我拉开床头柜的抽屉,想找支烟抽,指尖却碰到了一个硬硬的相框。
我拿出来,是张老照片。照片上,年轻的父母笑得灿烂,身边围着三个孩子。大哥卫国穿着军装,英姿飒爽;大姐卫红扎着两个小辫,满脸骄傲;而我,是那个被父亲扛在肩头,笑得没心没肺的小不点。
那时候,我们都以为,家是永远的依靠。
第二天一早,我正在给父亲擦身,手机响了,是大哥。
“喂,哥。”
“卫东,我跟卫红商量了一下,这个月开始,每个月给你打三千。”大哥的声音还是一如既往地干脆利落,不带半点感情。
我手上的动作停住了。毛巾上的热水顺着我的指缝滴落在地。
“不用。”我几乎是下意识地拒绝,“两千够了。”
“够什么够!爸妈年纪大了,用钱的地方多。你一个人撑着,像什么话?”
“我说够了就够了!”我的火气一下子就上来了,“你们要是觉得钱给少了心里过意不去,就自己回来看看!”
电话那头沉默了。良久,大哥才说:“卫东,你别这么说话。公司这边一堆事,卫红那边她婆婆也病着,我们……”
“行了,别说了。”我挂了电话,胸口堵得慌。
父亲转过头,看着我,嘴唇动了动,想说什么,最终却只是叹了口气。这反常的沉默,比任何责备都让我难受。
我强压下心头的烦躁,继续给他擦背。他的背很瘦,骨头硌着我的手掌。十二年了,我闭着眼睛都能摸出他身上每一处褥疮的位置。
下午,我去菜市场买菜,回来的路上,碰到了邻居王婶。
“卫东啊,又买这么多菜。”王婶笑着打招呼。
“嗯,家里人多。”
“你可真是个孝子,把你爸妈照顾得这么好。不像我家那几个,一年到头见不到几回人影。”王.婶说着,话锋一转,“不过话说回来,你大哥大姐也真可以,就让你一个人在家受累?”
我笑了笑,没接话。这种话,这些年我听得耳朵都快起茧子了。
回到家,陈婧正在阳台上收衣服。
“今天小天学校开家长会,你去还是我去?”她问。
“我去吧,你看着家里。”
“行。”她把叠好的衣服递给我,“对了,刚才你姐打电话来了,你没接。她让我跟你说,爸的生日快到了,她和大哥……想回来一趟。”
我的心猛地一沉。他们要回来了。
我最怕的,就是他们回来。他们每次回来,这个家就不再是家,而是一个需要被审视、被评判、被定义的场所。我的付出,我的辛苦,在他们眼里,似乎都成了一种理所当然。
晚上,我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陈婧在黑暗中开口:“他们回来,也好。有些话,当面说清楚。”
“说什么?”
“说钱,说照顾,说以后。”她说,“卫东,你不能再这么一个人扛着了。你不是铁打的。”
我翻了个身,背对着她。
有些债,不是还不还得上,是根本没机会让你还。父母的养育之恩是这样,我对这个家的付出,似乎也变成了这样。我把自己活成了一个悲情的英雄,却发现,根本没有观众。
(第一章)
父亲的七十五岁生日,定在周末。
周五下午,大哥李卫国和大姐李卫红就拖着行李箱回来了。大哥还是那副样子,一身笔挺的西装,头发梳得一丝不苟,仿佛不是回家,而是来视察工作的。大姐则时髦了许多,烫着卷发,挎着名牌包,一进门就拿出手机对着客厅拍个不停。
“哎呀,家里还是老样子,一点没变。”大姐感叹道。
我心里冷笑,是啊,没变。因为改变这一切的精力和金钱,都被耗在了日复一日的照顾里。
“爸,妈,我们回来了。”大哥放下行李,走到沙发前。
父亲看到他,浑浊的眼睛里亮了一下,挣扎着想坐起来。大哥上前一步,扶住他:“爸,您别动。”
母亲则拉着大姐的手,翻来覆去地看,嘴里不停地念叨:“瘦了,瘦了。”
陈婧在厨房里忙活着,端出切好的水果。小天也放学回来了,怯生生地喊了声“大伯,大姑”。
一家人看似其乐融融,但我却感到一种无形的压力,像密不透风的保鲜膜,紧紧地包裹着这个家。
晚饭桌上,大哥提起了话头。
“卫东,陈婧,这些年辛苦你们了。”他举起酒杯,“我跟卫红敬你们一杯。”
我没动,陈婧碰了碰我的胳膊,我才勉强拿起杯子,和他们碰了一下,一饮而尽。辛辣的白酒滑过喉咙,灼烧着我的食道。
“爸妈的身体,看着还行。”大姐夹了块鱼肉,小心地剔掉刺,放进母亲碗里。
“维持着吧。”我说。
大哥放下筷子,他的标志性动作又来了——食指和中指在桌面上轻轻敲击着。“说正事,”他说,“我跟卫红商量了一下,关于爸妈养老的问题,不能总让你一个人担着。”
我心里“咯噔”一下,知道正题来了。
“我们想把这套老房子卖了。”
“你说什么?”我猛地抬起头,声音大得把小天都吓了一跳。
“你别激动,听我说完。”大哥的表情很平静,“这房子地段不错,能卖个好价钱。卖了以后,一部分钱给爸妈找个好点的养老院,有专业的护工照顾,比在家里强。剩下的一大笔钱,你和陈婧拿着,也算我们对你这十二年的补偿。你们可以换个大点的房子,或者做点小生意,别再这么耗着了。”
“补偿?”我气得笑了起来,“李卫国,你当这是什么?交易吗?我照顾爸妈十二年,就是为了等你回来卖房子,分钱?”
“我不是这个意思!”大哥的眉头皱了起来,“我是为了大家好!爸妈需要更好的照顾,你也需要有自己的生活!”
“我的生活用不着你来安排!”我“啪”地一声把筷子拍在桌上,胸口剧烈地起伏着,“这是爸妈的家!只要他们还活着一天,这房子就不能卖!”
“你钻牛角尖!”大姐也忍不住了,“二哥,你怎么就不明白呢?我们不是要抢房子,是为了解决问题!你每天给爸妈端屎端尿,你累不累?陈婧跟着你受了多少苦?小天马上要高考了,你给他一个什么样的环境?”
“够了!”我吼道,情绪激动时,家乡的方言脱口而出,“你们少在这儿站着说话不腰疼!这些年你们管过啥?”
句子很短,像一颗颗子弹。
客厅的气氛瞬间降到了冰点。父亲脸色涨红,嘴唇哆嗦着,想说什么却说不出来。母亲被吓到了,紧紧抓着手里的布老虎,眼神里满是恐惧。
陈婧站起来,把小天拉回房间。“别吵了,都少说两句,爸妈还在这儿呢!”她回头,眼圈红了。
争吵最激烈的时候,母亲突然颤巍巍地站起来,走到我身边,用她那双干枯的手,轻轻拍了拍我的后背。这个无声的动作,像一盆冷水,瞬间浇灭了我心头的大半火焰。
我深吸一口气,别过脸去。
大哥看着我,眼神复杂:“卫东,我知道你委屈。但你不能因为你的委屈,绑架我们所有人。”
“我绑架你们?”我转回头,死死地盯着他,“李卫国,你摸着良心说,这十二年,你们除了每个月打那点钱,还做过什么?爸半夜发高烧,我一个人背他下五楼去医院的时候,你们在哪?妈走丢了,我满城疯找,差点跪在地上的时候,你们又在哪?”
我的声音不大,但每个字都像锥子,扎在每个人的心上。
大哥的脸白了。大姐低下了头,不停地揉着眼睛。
这场生日宴,不欢而散。
晚上,我一个人在阳台抽烟。已经是秋天了,夜风很凉。陈婧拿着一件外套,走过来给我披上。
“还在生气?”
“我没生气。”我说,“我就是觉得……没意思。”
“我知道你舍不得这个家,舍不得爸妈。但是卫东,你大哥说的,未必没有道理。”陈婧靠在栏杆上,看着楼下的万家灯火,“我们都老了,小天也大了。你真的想一辈子都困在这里吗?”
家,有时候不是挡风的港湾,是掀起风浪的源头。我以为我守着的是家,没想到,在他们眼里,我守着的只是一个牢笼。
(第二章)
卖房子的事,像一根刺,扎在了我们兄弟姐妹之间。
大哥和大姐在家住了三天,这三天里,我们几乎没有正常的交流。他们试图跟父亲谈,但父亲只是摆手,一句话也不说。他们又去找母亲,母亲却拉着他们的手,问他们什么时候带她去公园玩。
最后,他们把目标转向了陈婧。
那天我从外面买药回来,刚到门口,就听到里面传来大姐的声音。
“陈婧,我们知道卫东脾气倔,这事还得你多劝劝他。我们真的是为他好,也是为这个家好。他这十二年,把自己最好的时间都搭进去了,我们心里有愧啊。”
“大姐,我知道你们是好意。”陈...婧的声音很平静,“但卫东的脾气你们也知道,他认定的事,九头牛都拉不回来。这事,得让他自己想通。”
“他要能想通,早就想通了!”大哥的声音插了进来,带着一丝不耐烦,“非要等到爸妈哪天突然不行了,手里一分钱没有,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他才甘心?”
我推开门,走了进去。客厅里的三个人同时看向我。
“我的事,不用你们操心。”我把药放在桌上,声音冰冷。
气氛又一次僵住了。
大哥站起来,从口袋里掏出一张名片,放在茶几上。“这是我找的中介,王经理,很靠谱。我后天就回去了,你们考虑一下。想通了,就给他打电话。”
我看着那张名片,像是看着一张宣判书。
大哥和大姐最终还是走了。临走前,大姐塞给陈婧一个厚厚的信封,说里面是一万块钱,让我们给爸添点营养品。陈婧推辞不过,只好收下。
他们走后,家里又恢复了往日的平静,但有些东西,已经不一样了。那张中介的名片,就像一个幽灵,盘踞在客厅的茶几上,时刻提醒着我那场未完的战争。
陈婧把名片收了起来,我没问她收哪了。我们之间,也开始有了一种微妙的沉默。
一天下午,我给父亲收拾换季的衣服,在他的旧中山装口袋里,摸到了一个硬硬的东西。我拿出来一看,瞳孔瞬间收缩。
那是一张一模一样的中介名片。王经理。
我的脑子“嗡”的一声,一片空白。血液直冲头顶,手脚却冰凉。
他们……他们竟然背着我,已经和我爸谈过了?甚至,我爸已经……同意了?
我拿着那张名片,冲进客厅。父亲正戴着老花镜,看一份旧报纸。
“爸!”我把名片拍在他面前的桌子上,“这是什么?”
父亲被我的举动吓了一跳,他扶了扶眼镜,看清了那张名片,脸色瞬间变了。他张了张嘴,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声音,却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你是不是也觉得我是个累赘?也想把我一脚踹开?”我红着眼睛,声音都在发抖。
“不……不是……”父亲急得满脸通红,一只手死死地抓住我的胳膊,另一只手不停地指着自己的嘴。
“那这是什么?你告诉我,这是什么!”我指着那张名片,像一头被激怒的狮子。
母亲被我们的争吵声吸引过来,她看到父亲激动得说不出话的样子,吓得“哇”地一声哭了出来,像个无助的孩子。
“卫东,你别逼爸了!”陈婧冲过来,拉开我,“你看爸难受的!”
我甩开她的手,巨大的背叛感和委屈像潮水一样将我淹没。我照顾了他十二年,十二年啊!我以为我们是彼此唯一的依靠,可到头来,他竟然和大哥大姐站到了一起,要把我,把这个家,一起“卖”掉。
我什么也没说,转身冲出了家门。
我在外面漫无目的地走着,从白天走到黑夜。手机响了无数次,是陈婧打来的,我一次也没接。
我不知道该去哪里。这个城市这么大,却没有我的容身之处。我守了十二年的家,原来早就想抛弃我了。
深夜,我坐在江边的长椅上,江风吹得我瑟瑟发抖。我终于还是拨通了大哥的电话。
“喂?”
“房子,我同意卖了。”我的声音嘶哑,像砂纸磨过一样,“但是我有条件。钱,我一分不要。你们找的养老院,我也不信。爸妈,必须由我继续照顾,直到他们走的那一天。”
电话那头,大哥沉默了很久。
“卫行,你这又是何苦?”
“就这么定了。”我挂了电话,感觉全身的力气都被抽空了。
沉默不是金,是锈。它会慢慢腐蚀掉所有亲情。我和父亲之间,我和兄姐之间,甚至我和这个家之间,都已经锈迹斑斑了。
(第三章)
我跟大哥摊牌后,卖房子的事情就以一种诡异的速度推进着。
中介很快上门来拍照,量尺寸。他们像一群专业的秃鹫,在我家里飞来飞去,用冰冷的仪器丈量着我十二年的青春和记忆。我全程面无表情,不说一句话。
陈婧试图跟我沟通,但我们的对话总是在争吵中结束。最后,我们选择了冷战。
争吵的地点,总是在那辆不到十平米的旧车里。空间越小,情绪越容易被放大。
“李卫东,你到底想干什么?”一次从医院给母亲拿药回来的路上,陈婧终于忍不住在车里爆发了,“你同意卖房,又不要钱,你图什么?图一个自我感动吗?”
“我不想跟你吵。”我目视前方,握着方向盘的手因为用力而指节发白。
“你不是不想吵,你是不敢面对!”她声音尖锐,“你觉得全世界都对不起你,所有人都背叛了你!你把自己当成圣人,当成烈士!可你有没有问过我,问过小天,我们想不想要一个烈士丈夫,烈士爸爸?”
“闭嘴!”我猛地一踩刹车,车子在路边发出一声刺耳的尖叫。
我们都大口地喘着气,车内的空气稀薄得让人窒息。
“我们离婚吧。”她看着窗外,声音轻得像叹息。
我的心,像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疼得无法呼吸。
从那天起,我们开始了真正意义上的冷战。我们生活在同一个屋檐下,却像两个最熟悉的陌生人。她会把饭菜做好,把我的衣服洗好烫平,会在我晚归时留一盏灯。但我知道,这只是惯性,不是爱。
一天晚上,我加班整理厂里内退的一些档案,弄到很晚才回家。打开门,客厅的灯果然还亮着。饭菜在锅里温着,还冒着热气。我没什么胃口,草草地扒了两口,就准备去洗漱。
经过沙发时,我看到我的那件旧夹克被整整齐齐地叠放在那里。袖口处原本有一个被烟头烫破的小洞,现在已经被细密的针脚缝补好了,不仔细看,根本看不出来。
我拿着那件夹克,站在客厅里,站了很久。鼻头一酸,视线瞬间模糊。
我走进卧室,陈婧背对着我躺着,呼吸均匀,似乎已经睡熟了。我轻轻地在她身边躺下,没有开灯。在黑暗中,我能清晰地听到自己心跳的声音,沉重而无力。
“对不起。”我在心里默念。
成年人的崩溃,就是把一句‘我好累’,翻来覆覆说给自己听。而我,连说给自己听的力气都没有了。
房子卖得很顺利,价格比预想的还要高一些。大哥把一份购房合同和一份赠与协议寄了过来,让我签字。我看到赠与协议上,受益人写的是我的名字,毫不犹豫地把它撕了。
我重新草拟了一份协议,房款分为三份,我们兄妹三人一人一份。然后签上字,寄了回去。
做完这一切,我感觉自己像一个打了败仗的将军,亲手交出了自己的城池。
小天似乎也察见了家里的异样。
一天吃饭时,他突然问:“爸,我们家是不是很穷?为什么大伯他们一提钱,你跟妈就吵架?”
童言无忌,却最是伤人。
我愣住了,不知道该怎么回答。陈婧放下碗,摸了摸小天的头:“小孩子家别乱问。你爸妈没吵架。”
小天似懂非懂地点点头,低下头继续吃饭。
我看着儿子,心里五味杂陈。我以为我为这个家付出了所有,却原来,我连一个和谐安宁的家庭环境都没能给我的孩子。
父亲的身体越来越差,他已经很少能下床了。大多数时候,他都躺在床上,睁着眼睛,看着天花板。我不知道他在想什么。自从上次我们大吵一架后,他再也没有主动跟我说过一句话。
我们之间,隔着一堵无形的墙。
我开始教他用智能手机,想让他能跟远在外地的大哥大姐视频通话。这是任务清单里的一个场景,我必须完成它。
“爸,你看,按这个绿色的,就能接电话。”我把手机放在他手里,握着他的手指去点那个图标。
他的手指不停地发抖,点了好几次都点不准。
“哎,不是这个!”我不耐烦地提高了声音。
他被我吓得一哆嗦,手机“啪”地一声掉在了地上。
我看着他惊恐又委屈的眼神,像个做错了事的孩子,心里猛地一抽。我蹲下身,捡起手机,屏幕已经摔裂了。
“爸,对不起,我……我不是故意的。”我低着头,声音哽咽。
他伸出那只还在发抖的手,轻轻地放在我的头顶,就像我小时候那样。
“卫东……”他艰难地开口,声音嘶哑,“爸……没用……”
我再也忍不住,把头埋在他的被子里,肩膀剧烈地抖动起来。我没有哭出声,只是用力地吞咽着,喉咙发紧。
我到底在坚持什么?我所谓的尊严和骨气,到底伤害了多少爱我的人?
(第四章)
在巨大的现实压力面前,我所谓的骨气,脆弱得不堪一击。
母亲的阿尔茨海默病进入了中期,她开始出现幻觉,整夜整夜地不睡觉,在屋子里走来走去,嘴里喊着一些我听不懂的名字。医生建议增加一种进口药,价格昂贵,而且不在医保范围内。
我看着药费单上那一长串的数字,第一次感到了真正的恐慌。
我手里的积蓄,在日复一日的开销和医药费面前,已经所剩无几。卖房子的钱,大哥那边还没有办完手续,远水解不了近渴。
我放下可怜的自尊,给陈婧打了电话。我们在楼下的一个小公园见了面,黄昏时分,夕阳把我们的影子拉得很长。
“我没钱了。”我说出这四个字的时候,感觉像被人抽了一记耳光,火辣辣的疼。
陈婧看着我,没有一丝意外的表情。她从包里拿出一张银行卡,递给我。“这里面有五万,是我这些年存的私房钱。你先拿去用。”
我看着那张卡,却没有伸手去接。
“卫东,都到这个时候了,你还在跟我犟什么?”她把卡硬塞进我手里,“这不是我一个人的钱,这是我们家的钱。”
“陈婧……”我喉咙发紧,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回家吧。”她说,“爸妈需要你,小天也需要你。我也……需要你。”
我们一起走在回家的路上,一路无言。走到楼下时,她突然停住脚步,对我说:“卫天,有件事,我一直没告诉你。其实……我一直跟大姐有联系。”
我愣住了。
“你别误会,”她急忙解释,“大姐只是不放心家里,经常打电话问问情况。她和大哥……其实没有你想的那么坏。”
我没说话,心里却翻江倒海。
最伤人的刀,往往是自己递到亲人手里的。我一直以为他们是伤害我的人,却没想过,或许我才是那个挥刀的人。
母亲的病情并没有因为昂贵的药物而好转。她开始不认得我,甚至不认得父亲。有一次,我喂她吃饭,她突然一把推开我,惊恐地大喊:“你是谁?你走开!我要找我儿子卫东!”
我的手僵在半空中,勺子里的粥洒了一地。
那一刻,我感觉自己被全世界抛弃了。
父亲的生日过后没多久,他的身体状况也急转直下。一天夜里,他突然呼吸困难,脸色发紫。我打了120,手忙脚乱地把他送进医院。
抢救室的红灯亮着,像一只嗜血的眼睛。我靠在冰冷的墙上,感觉天旋地转。陈婧紧紧地握着我的手,她的手心全是冷汗。
医生出来的时候,表情凝重。“病人是突发性心衰,合并肺部感染,情况很危险。你们要做好心理准备。”
我感觉自己的世界,在这一刻崩塌了。
大哥和大姐连夜坐飞机赶了回来。他们在医院的走廊上看到我,大哥走过来,一拳打在我肩膀上,眼睛通红:“你怎么搞的?为什么会这样?”
我没有还手,也没有说话。
是啊,我怎么搞的?我自以为是地扛下了所有,却把最重要的事情搞砸了。
医院的墙,比教堂听过更多真诚的祈祷,也见过更多人性的不堪。在ICU门口,我们三兄妹,第一次如此近距离地,共同面对死亡的威胁。
父亲在ICU里待了一个星期,每天的费用都是天文数字。我东拼西凑来的钱,很快就见了底。
我人生中最耻辱的一刻到来了。
我走到大哥面前,低着头,声音小得像蚊子哼:“哥,借我点钱。”
大哥看着我,眼神复杂。他什么也没说,转身出去打了几个电话。半小时后,我的手机收到了银行短信,五十万到账。
那天晚上,陈婧在医院的楼梯间找到了我。我一个人坐在台阶上,像一条丧家之犬。
“卫东,”她在我身边坐下,把一件衣服披在我身上,“有些事,我觉得必须让你知道了。”
我抬起头,看着她。
“你以为大哥大姐这些年过得很好吗?”她声音很轻,却像重锤一样敲在我心上,“大哥的公司,五年前就破产了。他现在只是给别人打工,每个月挣的钱,除了还债,所剩无几。大姐夫前年查出了尿毒症,一直在做透析,家里的积蓄都掏空了。他们每个月给你打的那两千块钱,是他们从牙缝里省出来的。”
我的脑子“嗡”的一声,一片空白。
“那……那卖房子……”
“卖房子是他们的主意,但也是爸的意思。”陈婧说,“爸早就知道他们的情况,也知道你辛苦。他心疼你,也心疼他们。他觉得,只有卖了这套房子,才能彻底解决所有问题。一部分钱,给他们还债,让他们喘口气。剩下的大头,全都给你,算是对你这十二年的补偿。他怕你不接受,才偷偷联系了中介,想自己先把事情办了,造成既定事实。”
“那……那他们为什么不告诉我?”我颤抖着问。
“因为你啊!”陈婧的眼泪掉了下来,“因为你那该死的自尊心!他们知道你的脾气,怕说了实话会伤到你!他们想用一种他们认为对你好的方式来帮你,结果……结果我们所有人都被你伤得体无完肤!”
我呆住了。
原来,我才是那个最愚蠢,最自私,最可笑的人。我用我的固执和偏见,构建了一个虚假的悲情世界,把自己打造成受害者,把所有爱我的人,都推向了对立面。
我以为的背叛,原来是笨拙的守护。我以为的施舍,原来是竭尽全力的付出。
我站起身,踉踉跄跄地跑到ICU的探视窗前。隔着厚厚的玻璃,我看到父亲躺在病床上,身上插满了管子。他的眼睛紧紧地闭着,胸口微弱地起伏着。
“爸……”我把脸贴在冰冷的玻璃上,泪水汹涌而出,“对不起……爸……对不起……”
(第五章)
父亲最终还是没有挺过去。
他在一个清晨,心电图变成一条直线的时候,安静地走了。医生说,他走的时候很安详,没有痛苦。
葬礼上,我没有哭。我只是麻木地站着,看着来来往往的亲戚朋友,听着他们口中说着“节哀顺变”。
大哥一夜之间仿佛老了十岁,眼窝深陷,鬓角也添了许多白发。大姐哭得几度昏厥过去。只有我,一滴眼泪也掉不下来。我知道,我的眼泪,早在父亲的病床前,就已经流干了。
处理完父亲的后事,我们三兄妹第一次心平气和地坐在一起。地点是在已经搬空的旧房子里,家具都贴上了封条,显得空空荡荡。
“这是爸的遗嘱。”大哥从包里拿出一份文件,递给我。
我打开一看,是父亲亲手写的,字迹歪歪扭扭,看得出写的时候很费力。内容很简单,他把他名下所有的财产,包括这套房子的全部份额,都留给了我。立遗嘱的时间,是在我们那次因为中介名片大吵一架之后。
“爸说,这个家,你付出最多,你受的委屈也最多。这些,都是你应得的。”大哥的声音有些沙哑。
我看着那份遗嘱,感觉手里的纸有千斤重。
“不,这房子,我们三兄妹平分。”我把遗嘱推了回去,“按我之前签的协议来。”
大哥看着我,摇了摇头:“卫东,我们不能要。这些年,我们没有尽到做子女的责任,我们没脸要这个钱。”
“哥,你要是还认我这个弟弟,就别再说这种话。”我看着他,一字一句地说,“我们是一家人。”
“一家人”三个字说出口,我们三个人都沉默了。是啊,我们绕了多大一个圈子,才终于重新认识到这三个字的含义。
最终,大哥大姐拗不过我,同意了平分房款的方案。
母亲的情况,在父亲走后,变得更加糟糕。她不再认识任何人,包括镜子里的自己。她活在了自己的世界里,一个只有她和年轻时的父亲的世界。
我把她送进了一家专业的护理中心。那里的环境很好,有花园,有阳光,有专业的护工二十四小时照料。每个周末,我都会和陈婧、小天一起去看她。
她总是坐在花园的长椅上,手里抱着那个洗得发白的布老虎,嘴里哼着不成调的歌。看到我们,她会露出孩子般的笑容,却叫不出我们的名字。
我常常会想,或许这样,对她来说,也是一种幸福。忘记了痛苦,忘记了别离,只剩下生命中最美好的片段。
小天考上了大学,去了南方的城市。我和陈婧的生活,一下子空了下来。我们搬进了一个新的小区,房子不大,但很温馨。
陈婧找了一份清闲的工作,在社区图书馆做管理员。而我,则在家里当起了“家庭煮夫”。每天研究菜谱,打扫卫生,等她下班回家。
我们的关系,在经历过那场巨大的风暴后,反而变得更加紧密。我们学会了沟通,学会了理解,学会了珍惜。
一个寻常的清晨,阳光正好。我和陈婧在阳台上吃早餐。厨房里,豆浆机发出“嗡嗡”的声响,一切都那么平静而美好。
“卫东,”陈婧突然开口,“你后悔吗?为了照顾爸妈,放弃了工作,耗了十二年。”
我放下手里的筷子,看着窗外,想了很久。
“以前后悔过。”我说,“我觉得不公平,我觉得我失去了太多。但现在,不后悔了。”
“为什么?”
“因为我最后明白了,我失去的那些,比如工作,比如金钱,将来还有机会挣回来。但我得到的,是任何东西都换不来的。”我转过头,看着她的眼睛,认真地说,“我得到了陪伴父母走完最后一程的机会。这十二年,虽然辛苦,但也很完整。我没有缺席。”
陈婧笑了,眼角泛起泪光。
生活就像一条河,时而风平浪静,时而波涛汹涌。我们都被裹挟其中,身不由己。但只要家人的手还牵在一起,就总能渡过难关,抵达彼岸。
(第六章)
大哥的公司,在我给他的那笔钱的帮助下,慢慢有了起色。他不再是那个疲于奔命的打工者,重新找回了创业时的激情。大姐夫的身体也好了很多,虽然还需要定期透析,但生活已经能自理。
我们兄妹间的联系,比以往任何时候都多。我们建了一个家庭微信群,名字叫“我们仨”。每天都会在群里分享各自的生活,小到今天吃了什么菜,大到公司签了什么合同。
那两千块钱,大哥和大姐依然坚持每个月一号准时打给我。
“哥,姐,你们现在也需要用钱,别再给我打了。”我第一次在群里说。
大哥很快回复:“这是我们的一点心意,跟钱多钱少没关系。主要是提醒我们,不能忘了你这个弟弟。”
大姐也发来一个拥抱的表情:“是啊,卫东,你就收着吧。不然我们心里不安。”
我看着手机屏幕,笑了。同样的钱,在不同的心境下,竟有了完全不同的意义。以前,它是施舍,是负担,是刺痛我自尊的利器。现在,它是亲情,是联结,是温暖我心房的暖流。
我没有再拒绝。每个月收到转账后,我都会在群里发一个“收到”的表情,然后附上一张我做的菜的照片。
“今天做了红烧肉,想吃的赶紧来。”
“哇!看着就香!二哥你现在手艺可以啊!”大姐回复。
“留点给我,我下周出差路过你那儿。”大哥说。
简单的几句对话,却让我感到无比的踏实和幸福。
我和陈婧的生活,也步入了正轨。我们有了更多属于自己的时间。我们会一起去逛超市,一起去公园散步,甚至还报了一个老年大学的书法班。
我的字写得歪歪扭扭,常常被陈婧嘲笑。但我乐在其中。我感觉,这十二年亏欠她的,我要用余生的时间,一点一点地补偿回来。
护理中心打来电话,说母亲的情况不太好,已经好几天不吃东西了。
我跟陈婧赶到那里时,母亲正躺在床上,呼吸微弱。她瘦得只剩下一把骨头,眼睛紧紧地闭着。
我握住她冰冷的手,贴在我的脸上。“妈,我...是卫东,我来看你了。”
她的眼皮动了动,似乎听到了我的声音。她努力地想睁开眼睛,却只是徒劳。
我在她床边守了三天三夜。大哥和大姐也从外地赶了回来。我们轮流陪着她,跟她说话,给她唱她年轻时最喜欢的歌。
第三天下午,她突然睁开了眼睛。她的眼神,在那一瞬间,是清明的。
她看着我,又看看大哥和大姐,嘴唇翕动着,发出了微弱的声音。
“都……回来了……”
“妈,我们回来了。”我们三个人异口同声,泪如雨下。
她笑了,那笑容,就像我记忆中,照片上那个年轻美丽的母亲一样。然后,她缓缓地闭上了眼睛,再也没有睁开。
母亲走得很平静。她和父亲,合葬在了一起。
墓碑上,并排刻着他们的名字。
我们三兄妹站在墓前,良久无言。
一阵风吹过,卷起几片落叶。大哥拍了拍我的肩膀:“走吧,回家了。”
是啊,回家了。
(第七章)
父母都走了,那栋承载了我们半生记忆的老房子也卖了。按理说,“家”的物理形态已经消失了。但我们兄...妹三人都知道,家,还在。
只要我们还在一起,家就永远不会散。
大哥和大姐在我家又住了一天。那天晚上,我们三个人,加上陈婧,在厨房里一起包饺子,准备给爸妈上坟。
我们一边包,一边聊着小时候的趣事。聊到我小时候偷吃邻居家的西瓜,被狗追着跑了三条街;聊到大姐为了买一条漂亮的连衣裙,偷偷把早餐钱攒了半年;聊到大哥第一次穿上军装,在镜子前照了整整一个小时。
我们笑着,笑着,眼泪却不自觉地流了下来。
那些我们以为已经遗忘的过去,原来一直都深深地刻在我们的生命里,从未走远。
第二天,我们去给父母上坟。摆上饺子,倒上酒。
我跪在墓前,轻声说:“爸,妈,我们都挺好的。哥的公司走上正轨了,姐夫身体也好了。小天也懂事了。您二老,放心吧。”
大哥和大姐也跪了下来,我们三个人,并排跪着,给父母磕了三个头。
回来的路上,车里很安静。大哥突然开口:“卫东,以后有什么打算?”
“还没想好。”我说,“先把日子过好再说。”
“要不,你跟陈婧搬到我那儿去吧?我那儿地方大,你们来了,我们也能互相有个照应。”大哥说。
“对啊,二哥,来我这儿也行啊!”大姐也说。
我笑了笑,心里很暖。“再说吧。在哪儿都一样。”
送走大哥大姐,家里又恢复了两个人的生活。
一天,我收拾书房,在一个旧箱子的最底层,翻出了一个小木盒。打开一看,里面是厚厚的一沓信。
信封已经泛黄,字迹也有些模糊。是我当年在部队时,大哥写给我的。那时候没有手机,通信全靠书信。他跟我讲家里的事,讲爸妈的身体,讲他工作上的烦恼。
有一封信里,他写道:“卫东,爸的脾气倔,妈的性子软,以后家里,你要多担待一些。我们是兄弟,是一家人,要互相扶持。”
我拿着那封信,手指微微颤抖。原来,早在几十年前,他就已经把这个家的重担,默默地分了一半在我的肩上。而我,却用了这么长的时间,才真正理解他的用心。
我把信一封封地看完,然后小心翼翼地收回木盒里。
傍晚,我独自一人,又回到了那栋老房子所在的小区。房子已经有了新的主人,亮着温暖的灯光。我没有走近,只是远远地站在楼下,看着那个我生活了四十多年的窗户。
我仿佛看到,父亲还坐在沙发上,把电视机的音量调到35;母亲在厨房里忙碌,嘴里哼着不成调的歌;年轻的我们,在客厅里追逐打闹。
一切都好像昨天,一切又都恍如隔世。
我站了很久,直到夜色完全笼罩了大地,才转身离开。
回到家,陈婧已经做好了饭。她看到我,问:“去哪了?”
“随便走了走。”我说。
我们坐在饭桌前,安静地吃饭。吃完饭,我像往常一样,拿起电视遥控器。我的手指习惯性地滑向音量键,那个“35”的数字,像烙印一样刻在我的肌肉记忆里。
我的拇指在音量“+”键上悬停了很久,最终,却没有按下去。
我把遥控器轻轻地放在茶几上,客厅里一片寂静。窗外,城市的霓虹闪烁,屋里,我和陈婧相视而笑。
那个需要把音量调到35的时代,已经过去了。
而我们的生活,才刚刚开始。
【互动引导】
这个故事,有没有让你想起自己的家人?在你的家里,是否也有一个像卫东一样默默付出的人?或者,你是否也曾像大哥大姐一样,因为距离和忙碌,对家人的关心只剩下了转账和电话?
欢迎在评论区分享你的故事,聊聊那些我们与家人之间,因误解而产生的隔阂,以及最终因爱而达成的和解。家,永远是我们最温暖的港湾。
来源:愉悦的小鱼Lc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