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那张缴费单就压在电饭煲旁边,被蒸腾的热气濡湿了一角,上面的红色印章像一小块凝固的血。
那张缴费单就压在电饭煲旁边,被蒸腾的热气濡湿了一角,上面的红色印章像一小块凝固的血。
我盛好米饭,把它轻轻挪开,指尖碰到那串数字时,还是忍不住缩了一下。三万六千八。不是一个能从工资卡里随手划掉的数目。
周明回来时,带来了满身的寒气和一股淡淡的酒味。他脱下外套,随手扔在沙发上,径直走到餐桌前坐下,拿起筷子。
“今天怎么这么安静?”他夹了一筷子西红柿炒蛋,眉头微微皱起,“又没放糖?”
“忘了。”我说,把汤端到他面前,“趁热喝。”
他“嗯”了一声,头也没抬。电视里正播着晚间新闻,主持人字正腔腔地播报着国际油价的波动,声音和我们之间沉默的空气混在一起,显得格外不真实。
我们结婚八年了。八年前,他说他喜欢吃我做的西红柿炒蛋,甜的。于是这道菜,我做了八年,放了八年的糖。
这是我第一次忘记。
“童童呢?”他喝了口汤,总算问起了儿子。
“在他姥姥家,下周接回来。”
“哦。”
又是沉默。筷子碰到碗沿,发出清脆的声响。我看着他,他的侧脸在灯光下显得有些疲惫,眼角有了细微的纹路。我们曾经无话不说,从星辰大海聊到柴米油盐。现在,我们之间只剩下“嗯”、“哦”、“知道了”。
成年人的崩溃,就是从沉默开始的。
吃完饭,他习惯性地窝进沙发里刷手机,屏幕的光映在他脸上,明明灭灭。我开始收拾碗筷,走进厨房,打开水龙头。哗哗的水声,是这个家里唯一能盖过我心跳的声音。
我把碗洗得格外用力,像是要把上面的油渍,连同心里的委屈,一并刷掉。
那张缴费单,是婆婆的。第三次住院,慢性肾病,一个无底洞。周明是独子,这个担子,自然是我们俩扛。我没怨过。我只是觉得累。
这种累,不是身体上的。是那种你独自一人在深夜里走一条没有尽头的路,旁边的人睡得正酣,你不敢吵醒他,只能自己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前走。
我擦干手,从厨房出来,站到他面前。他划着手机屏幕,甚至没注意到我挡住了他的光。
“周明。”我轻声叫他。
“嗯?”他眼皮都没抬。
“我们聊聊。”
“聊什么?等会儿,我看完这个视频。”他手指飞快地滑动。
我等了。一分钟,两分钟,五分钟。那个短视频似乎永远没有尽头。我心里的那点力气,就在这无尽的等待里,一点点被耗尽。
我转身回了房间,关上门。
我没有哭。只是觉得眼睛有点酸,像被风吹了太久。我拉开床头柜的抽屉,最底下压着一本旧相册。翻开第一页,是我们大学时的合影。照片上的他,穿着白衬衫,笑起来眼睛里有星星。他搂着我,下巴抵在我头顶,一脸的骄傲,仿佛拥有了全世界。
照片的背面,是我用娟秀的字迹写的:2014年10月27日,纪念我们第一次约会。
我抬头看了看墙上的日历。今天,10月27日。
原来,我已经不只是忘了在西红柿炒蛋里放糖。
【引子完】
第一章 刺
第二天,我起得很早,像往常一样。
我把粥熬上,拌了两个凉菜,然后把周明扔在沙发上的外套捡起来,准备挂好。口袋里掉出一张折叠的纸条,不是购物小票,质地更硬一些。
我展开,是一家高级餐厅的预订信息,时间是昨晚七点,位置是靠窗的景观位。预订人,周明。
我的心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了,有点透不过气。他昨晚回来时说,公司临时有应酬。
我把纸条重新叠好,放回他口袋里,然后把衣服挂进衣柜。我什么也没做,什么也没说。婚姻是什么?婚姻就是你心头扎了一根刺,为了不让对方看见,你还得笑着把它往里按一按。
周明从卧室出来,揉着眼睛,“今天怎么没煮咖啡?”
“喝完了,没来得及买。”我把粥递给他,“喝粥吧,养胃。”
他没再说什么,坐下默默地喝粥。我看着他,想从他脸上找出一点蛛丝马迹,但他平静得像一潭深水。
上午,我去了医院。婆婆比上次见又憔悴了一些,眼窝深陷下去。她拉着我的手,力气很小,声音也虚弱,“小微,又让你跑一趟。妈这身子骨,真是拖累你们了。”
“妈,您说的什么话。”我给她掖了掖被角,削了个苹果递给她,“您安心养病,钱的事有我们呢t。”
婆婆叹了口气,浑浊的眼睛望着天花板,“我晓得,难。周明那孩子,从小就要强,什么事都自己扛。你跟着他,受苦了。”
我笑了笑,没接话。有些苦,说出来就矫情了。
从病房出来,我在缴费窗口排队。前面的人都在打电话,抱怨着,争吵着。我默默地站着,感觉自己像一个孤岛。轮到我时,我把卡递进去,输入密码。当机器吐出凭条时,我看到卡里的余额,又少了一大截。
这是我们俩所有的积蓄。原本,是打算明年给童童换一个学区房付首付的。
我拿着凭条,在医院走廊的长椅上坐了很久。消毒水的味道,病人的呻吟,家属焦急的脚步声,交织成一张密不透风的网。我突然很想给周明打个电话,问问他,昨晚那顿饭,和谁吃的?好吃吗?是不是,也点了西红柿炒蛋?
可我终究没有。我怕听到那个我无法承受的答案。
晚上回到家,家里空无一人。桌上留着周明早上喝粥剩下的半个碗。我走过去,拿起碗,想把它洗掉。
就在那时,我的手机响了。是一个陌生号码。
我划开接听,一个年轻娇俏的女声传过来,带着一丝试探和得意。
“喂,是林微姐吗?”
我心里咯噔一下,“你是?”
“我是谁不重要。”她轻笑了一声,“重要的是,周明哥他,昨晚是和我在一起的。他说,他已经很多年,没有吃过那么合胃口的菜了。”
第二章 雪
电话那头的声音还在继续,像一把精巧的锉刀,不疾不徐地锉磨着我的神经。我没听清她后面还说了什么,只觉得耳朵里嗡嗡作响。
我挂了电话,没有歇斯底里,也没有摔东西。我只是静静地站着,看着窗外。天色不知何时阴沉了下来,铅灰色的云层压得很低,像要塌下来一样。
我开始收拾屋子。
这是我紧张或心烦时的一个习惯,把所有东西都归置到它们应该在的位置,仿佛这样,生活的秩序就能回来。我把周明的书一本本从书架上拿下来,擦掉灰尘,再按作者姓氏的拼音顺序重新排好。他的专业书晦涩难懂,我却觉得那些冰冷的铅字有一种镇静的力量。
整理到最下面一层时,我翻出了一个落了灰的铁盒子。是我上大学时用的,里面装着一些舍不得扔的小玩意儿。我打开它,里面有我们一起看的第一场电影的票根,他写给我的第一封情书,还有一张他偷拍我的照片。
照片上,我穿着一件红色的连衣裙,站在图书馆的窗前看书,午后的阳光洒在我身上,镀上了一层金边。那时的我,还不知道什么是缴费单,不知道什么是生活的重压,笑得无忧无虑。
照片背后,周明用歪歪扭扭的字写着:我的全世界。
我的眼睛突然就酸了。不是为了那通电话,而是为了这句“我的全世界”。曾几何时,我也是别人的全世界。可不知从什么时候起,我的世界里,只剩下了他,孩子,和他妈。
那天晚上,下了入冬以来的第一场雪。雪花很大,无声地落在窗户上,很快就积了薄薄的一层。
周明很晚才回来。他推开门,看到我坐在客厅的沙发上,愣了一下。
“怎么还没睡?”他一边换鞋一边问,语气里带着一丝不易察arc的警惕。
“等你。”我说,声音平静得像这窗外的雪夜。
他走过来,在我身边坐下,我们之间隔着一个抱枕的距离。他似乎想说什么,但张了张嘴,又没说出口。他紧张的时候,手指会下意识地轻轻敲击膝盖,这个小动作,我太熟悉了。
“医院那边,妈怎么样了?”他终于找到了一个安全的话题。
“老样子。”我看着他的眼睛,“今天,我接到一个电话。”
他的手指停住了。客厅里只剩下老式挂钟滴答滴答的声音,每一下,都像敲在我的心上。
“一个女人打来的。”我继续说,语速很慢,“她说,你昨天是和她在一起。”
周明的脸色一点点白了下去。他没有立刻否认,也没有辩解,只是沉默。这种沉默,比任何解释都更伤人。
“周明,”我看着他,一字一句地问,“我们之间,到底怎么了?”
他终于抬起头,眼睛里布满血丝,那里面有愧疚,有疲憊,还有我看不懂的挣扎。他看着我,嘴唇翕动了很久,才发出沙哑的声音。
“小微,对不起。”
雪越下越大,窗外已是一片白茫茫。我突然想起很多年前,也是这样一个雪夜,他背着我走了很长很长一段路。他在我耳边呵着热气说:“林微,以后我就是你的腿,你想去哪儿,我都背着你去。”
那些话,言犹在耳。可背着我的人,好像已经在半路,把我放下了。
第三章 火
童童被我从他姥姥家接了回来。小孩子的世界很简单,一场雪就足以让他快乐一整天。他趴在窗户上,用小手哈着气,在雾蒙蒙的玻璃上画小人。
“妈妈,你看,这是爸爸,这是你,这是我。”他指着三个歪歪扭扭的火柴人,一脸骄傲。
我凑过去看,那个代表我的小人,离代表爸爸的小人,隔着好远的距离。
我心里一酸,摸了摸他的头,“童童画得真好。”
周明自那天晚上后,变得格外沉默和……殷勤。他开始准时回家,会主动洗碗,甚至笨手笨脚地学着拖地。他以为这样,就能把那道裂痕抹平。可他不知道,有些东西碎了,就是碎了,就算用再好的胶水粘起来,也满是裂纹。
我们像两个住在同一屋檐下的室友,客气,疏离,相敬如“冰”。
转折发生在童童的家长会。
班主任把我单独留了下来,表情严肃。“童童妈妈,最近家里是不是有什么事?”
我心里一紧,“老师,怎么了?是童童在学校闯祸了吗?”
“闯祸倒是没有。”老师叹了口气,从抽屉里拿出一张画,“您看看这个。”
画纸上,是一栋着火的房子。黑色的浓烟滚滚,红色的火焰从窗户里窜出来。房子前面,站着三个小人。一个男人和一个女人背对着背,中间一个小孩在哭。
老师说:“这是美术课的作业,主题是‘我的家’。班里就他一个人画成这样。我还问他,童童,你家着火了吗?他说,没有,但是家里天天都在冒烟,爸爸妈妈说话,都像要喷火。”
我拿着那张画,指尖都在发抖。我从没想过,我们之间压抑的“冷战”,在孩子眼里,竟是一场熊熊燃烧的大火。
从学校出来,我给周明打了电话,让他立刻过来。
我们在学校附近的一家咖啡馆见了面。我把那张画拍在他面前。他看到画的一瞬间,脸色变得很难看。
“孩子是无辜的,周明。”我的声音抑制不住地颤抖,“我们之间的问题,为什么要让他来承担?他才六岁!”
“我……”他张口结舌,一脸的懊悔和无力,“小微,我……”
“你什么?你对不起?”我冷笑一声,积累了多日的委屈和愤怒,在这一刻终于爆发,“周明t,你觉得一句对不起就够了吗?你有没有想过我?你妈住院,我跑前跑后,我二话没说过!家里的大小开销,孩子的教育,我哪一样让你操心过?我为了这个家,活得像个陀螺,连生病都不敢!可你呢?你在外面花天酒地的时候,有没有想过,你儿子在家里画着着火的房子!”
我的声音越来越大,邻桌的人纷纷侧目。我不在乎。那一刻,我只想把所有的东西都烧掉,烧得干干净净。
周明低着头,双手插进头发里,痛苦地揪着。
“那个女人,是谁?”我盯着他,问出了那个我一直不敢问的问题。
他抬起头,眼睛红得像要滴出血。他沉默了很久很久,久到我以为他不会回答。
“是公司新来的实习生。”他声音沙哑,“那天……我压力太大了。医院催款,项目上又出了问题……我就是想找个人说说话。”
“所以你就找她了?”我追问,“我们之间,已经无话可说了,是吗?”
他看着我,嘴唇动了动,最终却什么也没说。
就是这个“不说”,像一盆冷水,浇灭了我心里所有的火。我突然觉得很没意思。争吵,质问,都像一出独角戏。
我站起身,拿起包。
“周明,”我看着他,平静地说,“我们分开一段时间吧。大家都冷静一下。”
说完,我转身就走,没有一丝留恋。
我知道,我亲手点燃了这场火。但或许只有烧尽一切,才能有涅槃重生的可能。
第四章 冰
我带着童童搬回了娘家。
推开家门,闻到我妈炖的鸡汤香味时,我的眼泪差点掉下来。我爸什么也没问,默默地接过我手里的行李,我妈则是心疼地拉着童童,“哎呦,我的乖孙,怎么瘦了。”
他们用最笨拙的方式,维护着我的体面。
分开的日子,像一段被按了静音键的电影。没有争吵,没有冷战,世界安静得可怕。我每天接送童童上下学,陪我妈去菜市场讨价价,晚上陪我爸看他最爱的战争片。我努力扮演一个好女儿、好妈妈的角色,仿佛那个“妻子”的身份,从不曾存在过。
周明每天都会给我发信息。一开始是大段大段的道歉和忏悔,我一条也没回。后来,变成了一些日常的琐事。
“今天降温了,多穿点衣服。”
“我把那个一直漏水的水龙头修好了。”
“妈问起你了,我说你出差了。”
我看着那些信息,心里毫无波澜。就像看着一个陌生人的朋友圈。
有一天,我妈在厨房里突然问我:“小微,你跟妈说实话,你和周明,是不是打算就这么算了?”
我正在择菜的手一顿,没有抬头,“妈,我现在不想考虑这个。”
“傻孩子。”我妈叹了口气,关了火,在我身边坐下,“夫妻过日子,就像牙和舌头,哪有不磕碰的。周明是做错了,可你也不能一竿子打死。妈不是让你原谅他,妈是怕你苦了自己。”
我没说话,眼泪却不争气地掉了下来,砸在青菜叶子上,洇开一小片深色。
“有些话说了就是一辈子,”我妈拍着我的背,像小时候哄我睡觉那样,“有些话,一辈子都说不出口。你们就是话说得太少了。”
那天晚上,我失眠了。我妈的话,像一颗石子,投进了我那潭死水般的心里。
是啊,我们什么时候开始无话可说了?
是从他升职后越来越忙,回家越来越晚开始?还是从婆婆生病,我们所有的精力都被医院和账单占据开始?又或者,是从我习惯了自己解决所有问题,不再对他抱有任何期待开始?
我不知道。我只知道,我们之间的那层冰,冻得太久,太厚了。
周末,我带着童童去公园。他追着鸽子跑,笑得咯咯响。我坐在长椅上看着他,阳光暖洋洋地照在身上,很舒服。
就在这时,我看到了周明。
他就站在不远处的一棵大树下,远远地看着我们。他瘦了很多,也憔悴了很多,胡子拉碴的,身上那件外套还是我给他买的。他没敢走过来,只是那么站着,像一个做错了事的孩子。
童童也发现了他,他停下脚步,犹豫地看了看我,又看了看周明。
“妈妈……”他小声叫我。
我深吸一口气,对他笑了笑,“去吧,叫爸爸过来。”
童童像得了特赦令,迈开小腿朝周明跑过去。周明蹲下身,一把将儿子抱进怀里,紧紧地。我看到他的肩膀在微微颤抖。
他抱着童童朝我走过来。阳光穿过树叶的缝隙,在他身上投下斑驳的光影。他走到我面前,站定。
“小微。”他声音沙t哑,眼睛里是我从未见过的脆弱和无措。
我看着他,心里那层坚硬的冰,似乎有了一丝裂缝。
第五章 尘
周明开始以“看儿子”为名,频繁地出现在我妈家楼下。
他不进门,怕我爸妈尴尬。每次都提着大包小包的东西,水果、牛奶,还有童童最爱吃的乐高。他把东西交给我,然后蹲在楼下的花坛边,陪童童玩一会儿。
他话不多,只是默默地看着童童拼乐高,偶尔指点一下。阳光把他和儿子的影子拉得很长,投在满是落叶的地面上。那场景,有一种萧瑟的温柔。
我爸妈看在眼里,嘴上不说,但态度却在悄悄变化。我妈炖的汤,会多盛一碗让我给他端下去。我爸则会“不经意”地问一句:“周明公司那个项目,忙完了吗?”
我知道,他们在给我台阶下。
可我心里的那道坎,过不去。信任就像一张纸,揉皱了,再怎么抚平,也回不到最初的样子。
真正让我动摇的,是婆婆。
她的病情突然恶化,住进了重症监护室。我接到周明电话的时候,他人已经在医院了,声音里是压抑不住的慌乱和恐惧。
“小微,你……你能过来一下吗?我一个人,有点害怕。”
这是他第一次,对我示弱。
我挂了电话,心里乱成一团。理智告诉我,我们已经分开了,我不必去。但情感上,我做不到。那个躺在病床上的,是我喊了八年“妈”的人。
我赶到医院时,周明就那么一个人,孤零零地坐在ICU门口的椅子上,头埋在双臂里。他面前的地面上,散落着好几个烟头。他从不当着我的面抽烟。
我走过去,在他身边坐下。他抬起头,看到我,眼睛瞬间就红了。
“她……医生说情况很不乐观。”他哽咽着,“小微,我以前总觉得,我能扛起所有事。我拼命工作,我想给你们最好的生活。我怕你们跟着我吃苦。可是……我好像把一切都搞砸了。”
他像个迷路的孩子,在我面前,卸下了所有伪装和骄傲。
“我错了,小微。我错得离谱。”他抓住我的手,那双手冰凉,还在微微发抖,“我不该……我不该在外面寻找所谓的‘理解’。我最大的错误,是把你为这个家做的一切,都当成了理所当然。我忘了,你也是需要人疼的。”
灯光惨白的走廊里,只有我们两个人。他的话,每一个字,都像一把小锤,轻轻敲在我心上那层厚厚的尘埃上。
我没有抽回手。
“妈……她会没事的。”我听到自己的声音,有些陌生,但很平静。
我们就在那条长廊上,坐了一夜。没有再多的话,但彼此的体温,通过紧握的手,传递着一种无声的力量。天快亮的时候,医生从ICU出来,告诉我们,病人情况暂时稳定下来了。
周明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整个人都松弛下来。他转过头,看着我,满眼的疲惫和感激。
“谢谢你,小微。”
我摇摇头,“她也是我妈。”
那一刻,我突然明白,我们之间,除了爱情,还有八年的亲情,有一个共同的儿子,有无数个共同的回忆。这些东西,像一张细密的网,早已把我们牢牢地绑在了一起。它们落满了灰尘,但并没有消失。
第六章 光
婆婆从ICU转回了普通病房。虽然脱离了危险,但身体更虚弱了。周明和我,开始了两点一线的生活,家,医院。
我们很有默契地分了工。他负责夜里陪护,我负责白天。我们见面的时间,只有早上交班的那十几分钟。
他会给我带来热乎的早饭,豆浆油条,是我最喜欢的搭配。我会告诉他昨天妈吃了多少饭,睡了多久。我们的话题,全都围绕着婆婆和童童,小心翼翼地,避开了我们自己。
但有些东西,在悄悄改变。
他不再是那个只知道埋头刷手机的男人了。他学会了给婆婆按摩,手法笨拙,但很认真。他会耐心地听婆婆讲那些颠来倒去的陈年旧事,不再像以前那样不耐烦。
有一次,我去看婆婆,她正睡着。周明在旁边的小凳子上,低着头,用手机很慢很慢地打字。我好奇地凑过去,看到他在搜索:“如何做病人爱吃的蔬菜粥”。
我心里某个地方,被轻轻地触动了。
婆婆清醒的时候,拉着我的手,对我说:“小微,妈知道,委屈你了。周明这孩子,是我没教好。你别怪他,他就是……太想证明自己了。”
她颤巍巍地从枕头下摸出一个小布包,打开,里面是一个成色很好的玉镯子。
“这是周明奶奶传给我的。我一直想给你,总觉得没找到合适的时机。”她把镯子套在我手腕上,“以后,让周明好好对你。他要是再敢欺负你,妈第一个不饶他。”
镯子冰凉,贴着我的皮肤,却有一股暖意,慢慢滲进心里。
出院那天,是个难得的晴天。阳光很好,照得人暖洋洋的。我们一起把婆婆接回了家。为了方便照顾,我们把她安顿在了我们的主卧,我们俩,则暂时分房睡。
生活仿佛回到了正轨,又好像是全新的开始。
晚上,我给童童讲完故事,从他房间出来,看到周明D在客厅,没有看电视,也没有玩手机,只是坐在那里,看着窗外的月光。
“在想什么?”我走过去,在他身边坐下。
“在想,我们有多久没有像这样,安安静静地坐在一起了。”他转过头看我,目光温柔,“小微,我知道,说再多对不起都没用。我只想用以后的人生,来弥补我的过错。”
他从口袋里拿出一个小盒子,打开,里面是一枚戒指。不是什么名贵的钻戒,是很普通的一枚素圈。
“我记得,我们结婚的时候,连个像样的戒指都没有。这个,我用我这个月的奖金买的。我想……重新把它给你戴上。你,还愿意给我这个机会吗?”
他的声音里,带着一丝紧张的颤抖。
我看着他,看着他眼里的光,那光,是我曾经无比熟悉的。我没有立刻回答,而是问了他一个问题。
“周明,你爱我吗?”
他愣了一下,然后重重地点头,眼睛里瞬间就涌上了水汽。
“爱。”他声音沙哑,却无比坚定,“以前我以为,爱就是赚钱养家,让你衣食无忧。现在我才知道,爱是看见,是倾听,是分担。是你在厨房忙碌时,我从身后抱住你。是你在难过时,我给你一个肩膀。是我记得你爱吃甜的西红柿炒蛋,是你记得我胃不好要喝粥。”
我的眼泪,终于掉了下来。
我伸出手。
他抖着手,把那枚素圈戒指,重新套在了我的无名指上。不大不小,刚刚好。
就像我们之间,隔着一个拳头的距离,不远,不近,刚刚好是重新开始的距离。
第七章 我
日子一天天过去,平静得像一条缓缓流淌的河。
婆婆的身体在慢慢恢复,虽然还需要人照顾,但精神好了很多。她喜欢坐在阳台上晒太阳,看着楼下孩子们跑来跑去。童童放学后,会给她念故事书,祖孙俩笑成一团。
周明变了。或者说,他找回了最初的那个自己。
他不再把工作带回家,下班后会陪童童拼乐高,会和我一起去逛超市。我们开始有了很多共同的话题,聊童童的学校趣事,聊哪家菜市场的菜最新鲜,聊周末要不要带妈出去走走。
那个叫“家”的房子,重新有了烟火气。
那个女实习生的事,我们谁也没再提。我知道,她就像我们婚姻里的一场重感冒,虽然痛苦,但痊癒后,也让我们产生了抗体。它让我们明白,再坚固的感情,也需要经营和维护。
周六的早上,我被厨房里传来的香味唤醒。我走出去,看见周明系着我那件粉色的卡通围裙,正在灶台前忙碌。他面前的盘子里,盛着一盘颜色鲜亮的西红柿炒蛋。
“醒了?”他回头对我笑,“快来尝尝我做的,看看合不合格。”
我走过去,拿起筷子夹了一块。鸡蛋很嫩,西红柿的酸甜恰到好处。
是甜的。
“怎么样?”他一脸期待地看着我。
“嗯,”我点点头,“很好吃。”
他如释重负地笑了,那笑容,像个得了满分的孩子。
吃完早饭,我们带着童童和婆婆,去郊野公园散步。阳光明媚,微风不燥。婆婆坐在轮椅上,童童在前面追着蝴蝶,我和周明并肩走在后面。
“小微,”他突然轻轻地握住我的手,“谢谢你。”
“谢我什么?”
“谢谢你,没有放弃我,没有放弃这个家。”他看着我,眼神里是化不开的深情。
我笑了笑,回握住他的手。
我没有告诉他,在我决定回家的那个晚上,我删掉了一条已经编辑好的短信。
那条短信的内容是:
“周明,你知道吗?这个世界上,有很多人比我漂亮,比我温柔,比我年轻。可是,失去我,你再也遇不到,比我更爱你的人了。”
我删掉了它。因为我知道,他已经懂了。
有些话,不必说出口。当他愿意为你,笨拙地系上围裙,走进那个曾被他视为理所当然的厨房,为你的口味,放一勺他自己并不爱吃的糖时,一切,就已经胜过千言万语。
我看着前方,童童转过身朝我们用力挥手,阳光洒在他灿烂的笑脸上。不远处的婆婆,也正慈爱地望着我们。而我身边的这个男人,他的手,温暖而有力。
我知道,我们都曾迷失在生活的迷雾里,但幸运的是,我们最终还是找到了回家的路。
这条路,还很长。但这一次,我们会牵着手,一起走下去。
来源:多才西柚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