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2018年的一个早上,重庆江北机场迎来了两位特殊的乘客。92岁的萧家福,手拄拐杖,身旁站着他的女儿萧慧容。一阵起降的轰鸣,盯得人发懵。刚下飞机,老人环顾四周,一脸茫然,像是把时光短路了:“这,不是台北吗?”机场外的喧嚣与萧家福心头的空落,撞了个满怀。
回家,竟然成了最难的事
2018年的一个早上,重庆江北机场迎来了两位特殊的乘客。92岁的萧家福,手拄拐杖,身旁站着他的女儿萧慧容。一阵起降的轰鸣,盯得人发懵。刚下飞机,老人环顾四周,一脸茫然,像是把时光短路了:“这,不是台北吗?”机场外的喧嚣与萧家福心头的空落,撞了个满怀。
一个人怎么会把家乡错认成他乡?又是什么让他七十年都回不了那个记忆里永远下着小雨的重庆?萧家福到底在害怕什么,还是他记挂着什么?有时候,故乡不只是地理上的距离。
他对重庆的印象,像老照片一样模糊,甚至连弟弟叫什么名都快忘啦。这些年,偶尔提起故乡,他总觉得自己是站在厚雾里的那个人。脑子里晃来晃去的,就是鱼洞镇那家阴冷的小屋子——臭烘烘的鞋堆、父母仿佛没完没了地抻鞋带、还有顾不上长大的自己和个矮个子的弟弟。日子,说苦就苦,说穷也不过是一口热饭。父母天蒙蒙亮就忙活,鞋做成了,萧母还要沿街吆喝着卖;喊哑了嗓子,也不过一天添两碗稀饭。
可1943年那天清晨,家乡安静的日子就像被一脚踹翻了。国民党部队来了,满街都是硬梆梆的皮靴敲地的声,强拉硬抓壮丁。十五岁的萧家福,不懂什么大道理,只知道自己心跳得快要摔出来。没敢叫,没敢哭,撒腿躲进了南温泉后的山里。其实那山也拗不过一队大兵,最后还是被抓了回去。
那时候,青春和命都不值钱,说流浪汉都高看一眼。押到李家沱,部队驻地就在家附近,萧家福其实还窃喜了一下:家就在眼皮底下,说不定能溜回去。可兵营是铁桶一样的地儿,想跑?做梦。挖地道?那种电影情节不是人人都能演,萧家福懂得“人生饭还没吃够,命可不能耍”。暂时认命,盼头也只能往后拖,“等这仗打完了再说”。
可惜战争从来不讲情面。到第二年,日军打到贵州边,这下离重庆不远了。萧家福的部队随军西进——枪林弹雨,炮火滚滚,死人根本来不及收拾。年轻人死了一茬又一茬,补上来的还是些刚刚能扛枪的娃娃。萧家福不怕死?怕。可人都快麻木了,饿惯了的肚子遇上随时要送命的日子,谁还能顾得上明天怎么过?
还能活下来,萧家福对天恩感多过对人情。“老天爷开眼”,用他后来的话说,真是被幸运巴掌拍了一下。很多跟他一起跑上前线的战友,长眠土里;战后的医药不过是蒸馏水用搪瓷碗舀一勺,能活的全靠命硬。
抗战终于熬完那天,他第一次觉得头顶上的太阳能把人烤哭。可才回家跟亲人喇叭样哭了几句道别,部队又开拔了。据说要援其他地方,离家越来越远。
日子像个打翻的算盘珠子,1949年,部队一路撤到了台湾海峡。萧家福被裹挟着过了海。到了台湾,望着天边压着雾气的大陆,第一次懂得了什么叫“天各一方”。哪怕人家说“台湾也挺好”,对萧家福来说,命根子留在河对岸。
台湾生活很难,他先是在部队混饭吃,后来守着一辆老旧的装甲车,时不时坐在海边发呆,盯着大陆的方向发怔。有人说家乡是你走不出的街,有人说家乡是你再也回不去的地方。萧家福就是后面那种。
半辈子像是被风吹去的蒲公英,他没想过自己还会娶妻生子。老婆温顺,孩子一个接一个,女儿三个,儿子俩。家里一切该有的温情都不缺,只有他心里那点执念谁也填不满。一闲下来,他就偏跟孩子们讲重庆话。孩子们听不懂,他不在意,总是说:“记住,你们的根在大陆。”嘴唇发硬,心里的软,怎么都搛不住。
解禁探亲那年——好多台湾老兵像重获新生一样盼着回去。第一次收到家书,还是弟弟妹妹找人的托带。信封划破的那秒,他哭得像个孩子。以为能团圆,结果等来却是父母都在他流亡后几年里相继病逝的噩耗。这种凉,一下子从骨头里漫出来。
其实要回家路有了,可钱没有了。在台湾那么多年,他干过的活连自己都数不过来,贫穷几乎要把人吞下去。亲手寄回去的,只能是一张全家福。那张发黄的照片,大概也是一根心绳,连着他和鱼洞镇仅存的细线。
后来,家里的女人受不了苦闷,走了。五个娃是他一手拉扯大的,白天在钢铁厂熬夜,加班加点,手上的老茧一圈套一圈。他倔,连七十岁还死盯着业务线,不肯退休。说是怕给儿女添麻烦,其实是拉不下自尊。自个儿的腿伤得实在太厉害了,才勉强肯放下,轮着孩子们照顾。
到了老年,萧家福那点回家的心思又重了。小辈们也明白,老人总念叨着烧香拜佛,自然是想家了。可问起家里还有什么亲人,萧家福一脸木愣,“好像有个弟弟,但名字 怎么都记不起来了……”连当初住在哪、家门叫什么都含混不清。
没招,孩子们只好找媒体帮忙。现在信息传播快,几段寻亲视频,重庆本地的媒体还真给搭起了桥。有表弟,也有侄子,才发现原来家里其实兄弟姐妹好几个,可如今一个个都不在世了,只剩他一个单苗孤根。
我想,这时候的萧家福该不是震惊,而是默然的空。女儿犹豫了很久才把坏消息告诉他,老人生生沉默了一整天,最后还是只蹦出一句:“罢了。”人的背,到了岁数,驮着的其实是岁月本身——亲人没了,情分还剩多少?可回家这条路,还是要走下去的。
2018年秋天,萧家福终于踏上重返重庆的飞机,随身只带着些旧照片和慢吞吞的拐杖。飞机落地瞬间,他懵懂地认错了方向。重庆早不是记忆里安静的长街和坡道,满眼高楼大厦,热闹得让人恍如隔世。
去老屋,实际老宅只剩断壁残垣。老人杵着拐杖在废墟里走,嘴里还念叨着母亲埋在哪边。一场大雨让山道成了泥塘,亲戚们都劝他别冒险。老人倔脾气上来了,“哪能不亲自拜一拜娘的坟”。众人只好前头开路,后头有人随时搬板凳,方便他歇歇。
坟包就在那树荫下,土都滑了。萧家福跪下的那刻,风带着湿气,几个人连忙扶他,他也不理,嘴唇一直在嘟哝。祈祷还是忏悔,没人听清。也许总归是“晚了”的愧疚——隔了七十年的雨水,泪珠还是一颗一颗滚落。
回老宅歇息,一个侄女帮他擦鞋,萧家福竟红着眼圈谢人:“麻烦你们了,你们对我可真好噻!”侄儿媳们吓一跳,连忙劝慰。其实老人多半不是感激那么简单,他是难以承受重逢的悲喜,一时找不着北。
还有个老表弟来见他,从前一块玩泥巴的,如今九十出头,一样的白发苍苍。讲儿时趣事,好像轻轻地把散落的记忆拼凑了一点点。这种久别重逢,说不清是欣慰还是凄凉。
合影留念那天,大家围成一圈。冻住的笑脸里藏着各自的思量。萧家福离开时,重庆还是战火余灰,如今城市热闹陌生,亲人去了大半,老家成了幻影般的场所。飞机起飞,重庆渐渐由庞大的城市缩成云海上一粒小点。他是该感激命运让他终能回来,还是再一次慨叹,人生注定不能圆满?
说到底,晚年能回一次家,已然是许多海外老人的“如愿以偿”。可人老了,梦也老了吗?也许在下一个黄昏,萧家福又会错把台北的楼宇当重庆。到底哪儿是家?是看得见的街景,还是记忆偷不走的乡音?可能再聪明的人,也答不明白吧。
来源:快乐暖阳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