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不是比喻,是真滑了出去。手心里的汗太多,像刚从水里捞出来一样,黏糊糊的,根本抓不稳。
引子
方向盘从我手心里滑了出去。
不是比喻,是真滑了出去。手心里的汗太多,像刚从水里捞出来一样,黏糊糊的,根本抓不稳。
“熄火!拉手刹!”
教练在副驾驶座上吼了一嗓子,那声音像是生了锈的铁皮在地上刮,刺得我耳朵嗡嗡响。
我脑子一片空白,手忙脚乱地去够那个红色的双闪按钮,结果一巴掌按在了喇叭上。
“嘀——”
尖锐的鸣笛声在空旷的考场里回荡,像是在给我这场惨不忍睹的失败举行一场盛大的葬礼。我看到后视镜里,后面排队的车齐刷刷地停了下来,无数双眼睛透过车窗玻璃,像看一个笑话一样看着我。
“下车!下一个!”
教练的脸黑得像锅底,他解开安全带,砰地一声摔上车门,连多看我一眼都嫌脏了他的眼。
我挪动着灌了铅一样的双腿,爬下那辆破旧的桑塔纳。七月的太阳毒辣辣地烤着大地,柏油路面蒸腾起扭曲的热气。我站在考场边上,看着下一辆车平稳地完成了我刚刚失败的“坡道定点停车与起步”,心里像是被塞进了一团蘸了黄连的棉花,又苦又堵。
这是我第三次考科目二了。
第一次,倒车入库压线。第二次,侧方停车超时。这一次,死在了坡道起步上,连后面的项目都没见着。
我掏出那部屏幕碎成蜘蛛网的手机,手指在上面划了半天,才找到女友小林的电话。
电话响了三声,接通了。
“喂,考完了?”小林的声音一如既往地冷静,听不出什么情绪,像一杯搁温了的白开水。
我清了清干涩的喉咙,声音低得像蚊子哼:“嗯……没过。”
电话那头沉默了。
不是那种安慰前的酝酿,而是一种……类似于信号中断的死寂。
我心里一沉,赶紧补充道:“就差一点点,太紧张了,手心直出汗,方向盘都抓不住……”
“紧张?”
小林终于开口了,两个字,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带着一股冷冰冰的金属质感。
“李伟,这是第三次了。第一次你说不熟练,第二次你说运气不好,这次你又说紧张。”
她的声音不大,却像一根根细针,精准地扎在我最敏感的神经上。
“一次补考费五百多,三次就是一千五。加上你请假的误工费,里外里两千块钱就这么打水漂了。两千块,够我们俩在老家那个小区交半年的物业费了。”
我握着电话,站在太阳底下,却感觉全身的血都凉了。我想要的不是这个,不是一串冰冷的数字,不是一通劈头盖脸的算账。我想要的,哪怕只是一句“没关系,下次再努力”也好啊。
“我……我也不想的啊。”我的声音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委屈,“谁上考场不紧张?我就想你安慰我两句,怎么就这么难?”
内心独白:我到底在期待什么呢?我明明知道小林就是这样的人,永远理智,永远冷静,永远把投入产出比挂在嘴边。可我就是不死心,总觉得在我最脆弱的时候,她能稍微柔软一点,像个普通女朋友那样,哄哄我,哪怕是骗骗我也好。
电话那头又是一阵沉默,比刚才更久。久到我以为她已经挂了电话。
然后,我听到了她深深吸了一口气的声音。
“李伟,我不是在怪你。我是在告诉你,成年人的世界里,‘紧张’是最没用的借口。你三十岁了,不是十三岁。开车这件事,关系到你、我,还有以后我们家人的性命。你现在只是在考场上紧张,要是以后上了高速,旁边是大货车,你是不是也要紧张到把方向盘扔了?”
“你这不是安慰,你这是在教训我!”我终于忍不住了,声音陡然拔高。
“我是在提醒你!做任何事情,都得有敬畏心!你总觉得这是个考试,糊弄过去就行。你这个态度,就算这次侥幸过了,我也不敢坐你的车!”
“你……”
我气得说不出话来,胸口剧烈地起伏着。一股巨大的委屈和愤怒冲上头顶。我感觉自己就像一个在外面被人打得鼻青脸肿的孩子,跑回家想找妈妈要个抱抱,结果妈妈反手就给了我一巴掌,骂我为什么不打回去。
“嘟……嘟……嘟……”
小林挂了电话。
我捏着发烫的手机,愣在原地。周围的蝉鸣声像无数根针,扎得我头皮发麻。
一股无名火在我心里烧得越来越旺。我打开社交软件,把刚才的遭遇一股脑地发了上去,标题就叫《考科二太紧张,女友不但不安慰还教训我,心凉了》。
我想寻求一些认同,想让大家看看,我的女朋友有多么不近人情。
很快,下面就有了评论。
“兄弟,摸摸头,不哭。”
“这种女朋友不分留着过年吗?”
“感同身受,我上次考挂了,我老婆给我做了一桌子好吃的。”
看着这些评论,我心里的委屈仿佛找到了宣泄口,稍微舒坦了一点。
然而,当我刷新了一下之后,评论的风向,却开始朝着一个我完全没想到的方向,狂奔而去。
一条高赞评论赫然出现在最顶上,点赞数还在飞速上涨。
“楼主对不起,虽然很同情你,但我……我好爱你女朋友!”
第1章 那通电话
我盯着那条评论,看了足足有半分钟。
“我好爱你女朋友!”
这几个字像一记响亮的耳光,扇得我眼冒金星。我甚至怀疑是不是自己眼花了,或者哪个好事者在故意跟我开玩笑。
我点开那条评论的回复,底下已经盖起了高楼。
“层主+1,这样的女朋友给我来一打!”
“没错,这才是真正过日子的人。开车不是儿戏,态度必须端正。你女朋友三观太正了。”
“楼主还是太年轻了,等你真上了路就知道,你女朋友说的每一个字,都是用血和泪换来的教训。”
“能把丑话说在前面的女人,绝对是能陪你走一辈子的。她担心的根本不是那几百块钱,而是你的命。”
我一目十行地往下看,越看心越凉,越看火越大。这些人是疯了吗?他们认识小林吗?他们凭什么隔着一根网线,就对我跟小林的关系指手画脚?
他们根本不知道,小林平时有多“抠门”,多“不近人情”。
我们住的这个老小区,是单位分的房子,楼龄快三十年了。夏天闷热得像个蒸笼,冬天又四面漏风。我提过好几次,想换个有电梯的新一点的小区,哪怕租也行。小林每次都直接否决,理由是“没必要花那个冤枉钱”。
她对自己更是狠。一件羽绒服穿了五年,袖口都磨得发亮了,还说能穿。平时买菜,为了省两毛钱一斤的鸡蛋,能多走一个路口去更远的菜市场。
我不是没钱,我在一家不大不小的国企上班,工资不高,但稳定,一个月到手也有个六千多。小林在一家私企做会计,比我辛苦,挣得也比我多点。我们俩加起来,在三线城市里,日子不算富裕,但也绝不至于过得这么紧巴。
内心独白:我承认,勤俭是美德。可日子过得像苦行僧一样,图什么呢?钱是挣出来的,不是省出来的。我努力工作,想让她过上好日子,可她却总像个守财奴一样,捂着每一分钱,连一点生活的乐趣都舍不得。这种日子,有时候真的让我喘不过气。
我关掉手机,把那股邪火硬生生压下去。跟一群陌生人较劲,没意思。
我沿着马路牙子,漫无目的地走。驾校在郊区,离家很远,坐公交车要一个半小时。我不想就这么灰溜溜地回去,那套不足六十平米的老房子,此刻在我眼里,就像一个冰冷的笼子。
我走进路边一家烟酒店,要了一包最便宜的烟,五块钱的“红梅”。我其实不怎么抽烟,但现在,我需要一点尼古丁来麻痹一下自己。
我蹲在马路边,点上一根。辛辣的烟雾呛得我眼泪都流了出来。
手机又震动了一下。
我拿起来一看,“儿子,考得怎么样了?”
我心里一抽,那种失败的羞耻感再次涌了上来。我不知道该怎么回。
过了两分钟,我妈直接打来了电话。
“喂,儿子,怎么不回妈微信啊?”我妈的声音带着一丝担忧。
“妈,我……”我刚开口,声音就哽咽了。
“哎哟,这是怎么了?是不是没考过?”我妈一下子就猜到了,“没过就没过呗,多大点事儿啊!你爸当年考驾照,也考了两次呢!”
我妈的话像一股暖流,瞬间冲垮了我心里最后一道防线。我的眼泪再也忍不住,吧嗒吧嗒地往下掉。
“妈,我又挂了。小林……小林她还骂我。”我像个受了委屈的孩子,开始告状。
“骂你?她凭什么骂你!”我妈的声调立刻高了八度,“你考不过,心里本来就难受了,她不安慰你,还说你?这叫什么事儿!这个小林,我早就跟你说过,她心太硬,人太冷,不像个过日子的样子!你就是不听!”
“妈,您别这么说她。”我虽然心里有气,但还是下意识地维护小林。
“我怎么不能说?你看看人家别人的女朋友,哪个不是温柔体贴的?就她,整天跟你算计着一块两块的,活像个账房先生!女人嘛,就该有个女人的样子,整天冷着一张脸给谁看啊!”
我妈的抱怨,像一把小刷子,把我心里的那点不满全都刷了出来。是啊,小林确实不够温柔,不够体贴。她从来不会跟我撒娇,不会说那些甜言蜜语。我们之间,更像是合伙人,而不是恋人。
“行了行了,妈,您别说了。”我打断她,心里更乱了。
“好好好,我不说。那你现在在哪呢?吃饭了没?赶紧回来,妈给你炖了排骨汤。”
“嗯,我这就回。”
挂了电话,我把烟头狠狠地摁在地上,心里五味杂陈。
我跟我妈说,我这就回。可我双脚像生了根一样,一步也挪不动。我不想回家,不想面对小林那张没有表情的脸,不想跟她争论谁对谁错。
我只想一个人待着。
内心独白:为什么人与人之间的理解,就这么难呢?我妈觉得小林不好,小林觉得我妈太溺爱我。而我夹在中间,像个两头受气的风箱。我只是想安安稳稳地过日子,学个车,以后能带着她们娘俩出门方便点,怎么就搞得这么累,这么闹心?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路灯一盏盏亮起,昏黄的光晕把我的影子拉得老长。
我站起身,拍了拍裤子上的土,决定去一个地方。一个能让我暂时忘记这一切烦恼的地方。
我拦了辆出租车,报了个地址:“师傅,去‘老地方’烧烤。”
“老地方”是我和几个发小的据点。老板老王是个退伍军人,烤的羊肉串是一绝。更重要的是,那里的啤酒,永远是冰镇的。
第2章 冰啤酒和旧伤疤
“老地方”烧烤摊的格局十年如一日。几张油腻腻的折叠桌,配着高矮不一的塑料凳,支在人行道上。一个巨大的铁皮风扇呼呼地吹着热风,混合着孜然和炭火的味道,成了这条街夏夜的独特标志。
我到的时候,发小周浩已经在了。他面前摆着一盘毛豆,两瓶啤酒已经空了。
“可以啊你,李伟,速度挺快。”周浩看到我,咧嘴一笑,露出一口被烟熏得发黄的牙。他在一家物流公司当司机,整天跟车打交道,皮肤晒得黝黑。
“别提了,烦着呢。”我一屁股坐下,冲着在炉子前忙活的老板喊,“老王,先来二十个串,两头蒜,再拿一打啤酒!”
“好嘞!”老王头也不抬地应了一声。
周浩给我起开一瓶啤酒,递过来,瓶身上还挂着冰凉的水珠。
“怎么了这是?又跟你家那位吵架了?”他一副见怪不怪的表情。
我没说话,仰头灌了一大口啤酒。冰凉的液体顺着喉咙滑进胃里,暂时压下了那股燥热的火气。
“为了考车本的事。”我把杯子重重地墩在桌上,“又挂了。给她打个电话,想让她安慰两句,结果被她当孙子一样训了一顿。”
周浩“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我就知道。你家那位,就不是一般人。我老婆要是敢这么跟我说话,你看我敢不敢把她……”
他说到一半,自己先怂了,讪讪地笑了笑,“算了算了,不提我家那母老虎。不过说真的,小林这脾气,是有点硬。你也是,当初怎么就看上她了?”
当初?
我的思绪一下子被拉回了五年前。
那时候我刚进单位,跟着一个老师傅学技术。老师傅的爱人,就是小林的姑姑。有一次单位搞联谊,老师傅就把小林也叫上了。
那天她穿了一条淡蓝色的连衣裙,安安静"静地坐在角落里,不说话,也不笑。跟周围那些叽叽喳喳、花枝招展的女孩子比起来,她就像一株独自开放的百合,清冷,但格外引人注目。
是我主动去跟她搭话的。
我这人,嘴笨,也不会说什么花言巧语。我就跟她聊我们车间的设备,聊那些进口的轴承有多精密。我以为她会觉得无聊,没想到她听得特别认真,还时不时问几个问题。
后来我才知道,她父亲以前也是个技术工人,所以她对这些东西,有种天然的亲切感。
我们就是这么认识的。没有轰轰烈烈的追求,也没有什么浪漫的桥段。就是一起吃吃饭,散散步,自然而然地就在一起了。
我喜欢她的安静,喜欢她的条理分明。跟她在一起,我不用费心去猜她在想什么。她高兴就是高兴,不高兴就是不高兴,全都写在脸上。
可我没想到,这种“条理分明”,在过日子的时候,就变成了“斤斤计较”。这种“不高兴就写在脸上”,就变成了“冷若冰霜”。
“想什么呢?这么出神?”周浩用手肘捅了捅我。
烤串上来了,滋滋地冒着油光。我拿起一串,狠狠地咬了一口,烫得我直吸气。
“我在想,她是不是真的不爱我。”我把嘴里的羊肉混着啤酒咽下去,声音有些发闷。
“瞎说八道什么呢!”周浩瞪了我一眼,“她要是不爱你,能跟你挤在那破房子里五年?能陪你吃糠咽菜地攒钱?你别忘了,她刚毕业那会儿,追她的人可不少,条件比你好的一大把。”
这倒是实话。小林长得不算惊艳,但很耐看,气质又好。我记得有个追她的,家里是开厂的,开着宝马天天来她公司楼下送花。可她一次都没搭理过。
“那她为什么对我这么苛刻?我就是考个试没过,至于上纲上线到性命攸关的高度吗?还说什么敬畏心,我听着都想笑。”我自嘲地摇了摇头。
周浩沉默了,他剥了个毛豆扔进嘴里,嚼了半天,才缓缓开口。
“李伟,你还记不记得我胳膊上这道疤?”
他撸起短袖的袖子,露出小臂上那道蜈蚣一样狰狞的疤痕。
我当然记得。那是他刚开始开货车那年,出的事。
“那天晚上,下大雨,我为了赶时间,多拉一趟活儿,就开得快了点。在一个拐弯的地方,对面突然冲出来一辆电瓶车,我猛打方向盘,车就翻了。”
周浩的声音很平静,像是在说别人的故事。
“还好命大,就是胳膊骨折,缝了二十多针。车也废了,赔了人家电瓶车主三万块钱。我那一年,算是白干了,还欠了一屁股债。”
他端起酒杯,跟我碰了一下,一饮而尽。
“从那以后,我才知道,什么叫‘敬畏心’。那玩意儿不是说在嘴上的,是刻在骨子里的。方向盘握在手里,握着的就是好几个家庭的命。你稍微一走神,一疏忽,可能就是天塌下来的大事。”
他看着我,眼神格外认真。
“小林她,我虽然跟她不熟。但我觉得,她跟你说那番话,不是嫌你笨,也不是心疼那点钱。她可能……就是怕了。”
“怕?”我愣住了。
“对,怕。怕你跟当年的我一样,把开车当成一件简单的事。怕你这个‘紧张’的毛病,以后会闯出大祸。”
周-浩的话,像一块石头,投进了我心里那片混乱的湖泊。虽然没有激起太大的浪花,却让湖底的泥沙,开始慢慢沉淀。
内心独白:敬畏心……周浩也提到了这个词。一个是在电话里冷冰冰地教训我,一个是在烧烤摊上推心置腹地劝我。难道,真的是我错了吗?我把“紧张”当成一个可以被原谅的借口,而她们,却看到了这个借口背后,可能隐藏的巨大风险。
我没再说话,只是默默地喝酒,撸串。
酒过三巡,我口袋里的手机又开始震动。我拿出来一看,屏幕上跳动着两个字:小林。
我的心,猛地一跳。
第3章 一碗阳春面
我盯着手机屏幕,像盯着一个即将爆炸的定时炸弹。
接,还是不接?
接了,说什么?继续吵?还是低头认错?我凭什么认错?
不接?那今晚这事儿就没完了。回家之后,免不了一场更激烈的“冷战”。
“接啊,愣着干嘛!”周浩比我还急,催促道。
我犹豫了一下,划开了接听键,没好气地“喂”了一声。
电话那头,没有立刻传来小林的声音,而是嘈杂的背景音,像是菜市场。过了几秒,声音才清晰起来。
“你在哪儿?”小林的声音听起来有些疲惫。
“跟周浩在外面吃饭。”我硬邦邦地回答。
“几点回来?”
“不知道。”
“……”电话那头又是一阵沉默。我几乎能想象出她此刻紧锁眉头的样子。
“我给你煮了面。”她突然说。
我愣住了。
“什么?”
“我说,我给你煮了面。阳春面,卧了两个鸡蛋。”她的声音放缓了一些,没那么冷了,“别在外面喝太多酒,伤胃。早点回来。”
说完,她就挂了电话。
我举着手机,半天没回过神来。
周浩凑过来,一脸八卦地问:“怎么说?是不是来查岗的?”
我摇了摇头,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像是一拳打在了棉花上,又像是含了一颗没味道的糖,不甜,但也不苦了。
一碗阳春面。
这就是她表达关心的方式。没有“亲爱的,对不起”,没有“你别生气了”,只有一句实实在在的“我给你煮了面”。
我突然就没了继续喝酒的兴致。
“我得回去了。”我对周浩说。
“这就回去了?这才哪到哪啊!”周浩不乐意了,“你家那碗面还能跑了不成?”
“面会坨的。”我站起身,从钱包里掏出两百块钱拍在桌上,“今天我请,你慢慢喝。”
说完,我没再理会周浩的挽留,转身就走。
回去的路上,我坐的是末班公交车。车厢里空荡荡的,只有零星几个人。我靠在窗边,看着窗外飞速倒退的霓虹灯,心里乱糟糟的。
小林这个人,就像一个谜。
你觉得她冷酷无情的时候,她会突然给你煮一碗面。你觉得她斤斤计-较的时候,她又会在你生病时,眼睛不眨地买来几百块钱的进口药。
我记得有一次,我妈腰椎间盘突出犯了,疼得下不了床。我急得团团转,不知道该怎么办。是小林,冷静地打120,联系医院,办住院手续。那几天,她公司里正忙着做年终审计,她硬是每天下班后先跑到医院,给我妈送饭,擦身,陪着聊天,比我这个亲儿子做得都周到。
出院的时候,我妈拉着她的手,眼圈都红了,一个劲儿地说:“小林啊,真是个好孩子。”
可没过多久,就因为我给我妈买了一件八百块钱的羊毛衫,她又跟我冷战了三天,说我花钱大手大脚,不懂得计划。
她就像一个矛盾的结合体,让我又爱又恨,又想靠近,又想逃离。
内心独白:我到底该怎么跟她相处?进一步,是针锋相对的争吵;退一步,是心有不甘的妥协。我们之间,好像永远隔着一层看不见的膜。我能看见她,却始终触摸不到她真实的温度。这层膜,到底是什么?
公交车到站了。
我下了车,走进黑漆漆的楼道。声控灯坏了很久,一直没人修。我摸着黑,一级一级地往上爬。
家在五楼。我走到门口,还没掏钥匙,门就从里面打开了。
小林穿着一身棉质的睡衣,站在门口。她头发还有些湿,显然是刚洗过澡。屋里的灯光从她身后透出来,给她整个人镶上了一道柔和的金边。
她没看我,侧身让开一条路,淡淡地说:“回来了?赶紧洗手,面在锅里温着呢。”
我“嗯”了一声,换了鞋,走进屋里。
餐桌上,果然放着一个大碗,上面还用一个盘子盖着,防止凉掉。
我走到厨房,拧开水龙头。冰凉的水冲刷着我的手,也让我混乱的脑袋清醒了一些。我看着镜子里自己那张颓废的脸,胡子拉碴,满眼红血丝,一身的酒气和烟味。
再想想小林,她刚下班,可能比我还累,却还要给我煮面。
一股说不清的愧疚感,从心底慢慢升了起来。
我洗了把脸,走到餐桌前,揭开盘子。
一股热气腾腾的香气扑面而来。清澈的汤底上,飘着几点翠绿的葱花,两颗煎得金黄的荷包蛋,安安静静地卧在码得整整齐齐的面条上。
是那种最简单的阳春面,却让我的胃,突然有了一阵温暖的骚动。
我拿起筷子,挑起一撮面,吹了吹,送进嘴里。
面条不软不硬,刚刚好。
第4章 尘封的相册
我吃面的时候,小林就坐在我对面的沙发上,捧着一本书看。她看得很专注,连翻书的动作都格外轻。屋子里很安静,只有我吸溜面条的声音和老旧冰箱偶尔发出的嗡嗡声。
这种安静,和之前电话里的死寂不同。它不让人窒息,反而有种奇异的安宁。
我很快就吃完了,连汤都喝得一干二净。胃里暖烘烘的,身上的酒气也散了大半。
“我把碗洗了。”我端起碗,准备去厨房。
“放着吧,我来。”小林头也没抬地说。
我没跟她争,把碗放在桌上,在她旁边的单人沙发上坐了下来。
我这才看清她手里拿的是什么书。不是她平时看的那些会计准则或者经济学原理,而是一本很厚的相册,封面是深红色的绒布,边角已经磨损得有些发白。
“看什么呢?”我没话找话地问。
她像是没听见,手指轻轻地抚摸着相册的封面,眼神有些飘忽。
我凑过去一点,看到了相册里夹着的一张黑白照片。照片已经泛黄,上面是一个穿着工装的年轻男人,靠在一辆崭新的解放牌大卡车旁边,笑得一脸灿烂,露出一口洁白的牙齿。
那个男人,眉眼之间,跟小林有几分相像。
“这是……叔叔?”我试探着问。
小林的父亲,我只听她偶尔提起过,说是在她很小的时候就……不在了。具体的原因,她从没说过,我也没敢多问。
小林的手指在照片上那个男人的脸上停住了。她点了点头,声音很轻:“嗯,我爸。”
“叔叔以前是开大车的?”
“嗯。”她又点了一下头,然后翻到了下一页。
后面是一张彩色照片,照片里的小林大概只有五六岁的样子,扎着两个羊角辫,穿着一条花裙子,被她父亲高高地举过头顶。照片的背景,还是一辆大卡车。小女孩笑得咯咯响,男人的脸上也洋溢着幸福的笑容。
那是我从未见过的,属于小林的,毫无保留的灿烂笑容。
“我爸特别喜欢车。”小林的声音像是在梦呓,“他说,方向盘就是他的命。他开了一辈子车,从没出过一次事故。他是我们厂里最好的司机。”
她的语气里,带着一种我从未听过的,深深的自豪。
“小时候,他每次出车回来,都会给我带好多好吃的,还有外面城市才有的漂亮裙子。我们家那时候,是院里第一家买上电视机的。”
她一边说,一边一页一页地翻着。相册里,几乎每一张照片,都有她父亲的身影,和他那辆大卡车的影子。那辆车,就像他们家的一份子,见证了他们所有的幸福时光。
可是,翻到后面,相册突然就空了。剩下厚厚的一沓,都是空白的。
气氛一下子变得有些凝重。
我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默默地看着她。
她合上相册,把它紧紧地抱在怀里,就像抱着什么稀世珍宝。
“他出事那天,也是一个大晴天。”
她的声音突然变得有些沙哑,像是被砂纸磨过一样。
“厂里赶一批货,他已经连续开了两天两夜了。领导劝他休息一下,他不肯,说没事,早点送到,能多拿一百块钱奖金。他说,要攒钱给我买一架钢琴。”
我的心,猛地揪了一下。
“从我们市到邻省,要翻过一座山。那段山路,有很多急转弯。就在一个下坡的S弯,他的车,跟一辆迎面开来的小轿车,撞上了。”
小林说得很慢,很平静,但她的指关节因为用力而捏得发白。
“后来交警来调查,说他是疲劳驾驶。在拐弯的时候,打了个盹,就那么一秒钟的时间,车偏离了车道。”
“结果……很严重?”我小心翼翼地问。
她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
“我爸……当场就没了。对方车里的一家三口,也……也没救回来。”
轰的一声,我的脑子里像是有什么东西炸开了。
我一直以为,她父亲只是因为普通的疾病或者意外去世的。我从来没想过,会是这样一种……惨烈的方式。
疲劳驾驶。一秒钟的打盹。两条车道。四个人的性命。一百块钱的奖金。一架没来得及买的钢琴。
这些零碎的词语,在我脑海里疯狂地旋转,最后拼接成一个血淋淋的词:车祸。
内心独白:原来是这样……原来是这样!我一直觉得她冷酷,觉得她小题大做,觉得她不可理喻。现在我才明白,那不是冷酷,那是刻在骨子里的恐惧。她对我说的每一个字,都不是教训,而是哀求。她怕的不是我考不过,她怕的是我走上她父亲的老路!
我看着她,她依然抱着那本相册,低着头,让长长的刘海遮住了自己的脸。我看不清她的表情,却能感觉到,一股巨大的悲伤,像潮水一样,从她瘦弱的身体里弥漫开来,充满了整个屋子。
我突然觉得,自己之前那些委屈,那些愤怒,那些抱怨,都显得那么可笑,那么幼稚,那么……混蛋。
我伸出手,想去拍拍她的肩膀,给她一点安慰。
可我的手伸到一半,又停在了半空中。
我觉得,自己不配。
第5章 沉默的真相
(切换至第三人称视角)
客厅里的灯光是暖黄色的,但空气却像是被冻住了。
李伟的手僵在半空中,收回来也不是,伸过去也不是。他的脸上,混杂着震惊、懊悔和一种手足无措的窘迫。他觉得自己像一个闯入别人葬礼的小丑,刚刚还在为了一颗糖果哭闹不休,下一秒就被告知了死亡的真相。
他想说点什么。
一句“对不起”,或者一句“我不知道”。
但这两个词都显得太过轻飘,太过苍白。它们无法承载起一个家庭二十多年的伤痛,也无法弥补他之前那些自私而愚蠢的抱怨。
林晓(小林)没有抬头。
她只是抱着那本相册,身体微微地颤抖着。她努力地想控制住,但那股从记忆深处涌上来的寒意,还是透过薄薄的睡衣,让她无法自持。
她不想哭的。
尤其不想在李伟面前哭。
在她看来,眼泪是这个世界上最无用的东西。它既不能让死去的人复活,也不能让破碎的家庭重圆。它只会暴露自己的软弱,换来别人廉价的同情。
父亲走后的那些年,她见过太多的眼泪。母亲的,奶奶的,还有那些上门来讨债的人,假惺惺挤出的鳄鱼的眼泪。
她就是在那些眼泪和白眼中长大的。
她学会了把所有的情绪都藏起来,用冷漠和理智给自己筑起一道高墙。她拼命学习,拼命工作,拼命攒钱。因为她知道,这个世界上,唯一能依靠的,只有自己。钱,才能给她带来一丝可怜的安全感。
她选择李伟,不是因为他有多优秀,多有钱。恰恰相反,是因为他足够普通,足够安分。他身上有种让她安心的“笨拙”。她觉得,这样的人,不会走上父亲的老路。他会安安稳稳地守着一份工作,过着平平淡淡的日子。
这正是她想要的。
可是,当李伟为了考驾照的事情跟她抱怨时,她心里那根绷了二十多年的弦,突然就断了。
“紧张”、“运气不好”、“就差一点点”……
这些轻飘飘的词,像一根根针,扎进了她心底最深的伤口。
她父亲出事后,厂里的同事来看望她们母女,也是这么说的:“老林就是运气不好,就差那么一点点,要是他再多睡一个小时……”
不!不是运气不好!
是态度!是责任心!
是对生命缺乏最起码的敬畏!
她害怕。
她怕李伟也抱着这种“侥幸”的心理。她怕他把开车当成一种可以“糊弄”过去的游戏。她怕历史会以另一种方式重演。
所以她才会说出那些刻薄的话,才会用最冰冷的数字去刺痛他。她想用这种方式,把他从那种无所谓的幻想中打醒。
她知道这样会伤害他,但她别无选择。
长痛,不如短痛。
她宁愿他现在恨她,也不想在未来的某一天,在太平间的门口,后悔今天为什么没有骂醒他。
现在,这个秘密被她亲手揭开了。
她不知道李伟会怎么想。他会觉得她是个心理有阴影的怪物吗?他会觉得跟她这样的人在一起生活太累了吗?他会因此而离开她吗?
她不敢去想。
她只是更紧地抱住了怀里的相册,仿佛那是她唯一的浮木。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
老旧的冰箱又开始嗡嗡作响。楼上传来一阵拖动椅子的声音。窗外,有晚归的邻居在楼下喊话。
这些琐碎的、充满了生活气息的声音,让这个几乎凝固的房间,有了一丝流动的迹象。
终于,李伟的手,还是慢慢地、试探性地,落在了她的肩膀上。
他的手掌很宽大,很温暖,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他没有说话,只是那么轻轻地搭着。
那份温暖,透过薄薄的棉布睡衣,一点一点地渗透进来,像冬日里的一缕阳光,缓慢但坚定地,融化着她心里的冰层。
林晓的肩膀,不再颤抖了。
她缓缓地抬起头,长长的刘海下,是一双通红的眼睛。眼眶里蓄满了泪水,但她倔强地,没有让它们掉下来。
她看着李伟。
李伟也看着她。
他的眼神里,没有了之前的愤怒和委屈,也没有她所担心的鄙夷和退缩。
那是一种她从未见过的,混杂着心疼、愧疚和无比坚定的眼神。
他张了张嘴,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最终,只说出了三个字。
“我错了。”
声音沙哑,但无比清晰。
这三个字,比任何华丽的道歉和承诺,都更有分量。
它像一把钥匙,打开了林晓心里最后一道枷锁。
那颗在她眼眶里倔强了许久的泪珠,终于顺着脸颊,滚落下来,砸在了那本深红色的绒布相册上,留下一个深色的印记。
就像二十多年前,那场车祸,在她生命里留下的,那个永远无法磨灭的印记一样。
第6章 一场无声的考试
第二天,我起了个大早。
天刚蒙蒙亮,窗外的麻雀还在叽叽喳喳地开晨会。我轻手轻脚地起床,洗漱,换上了一身最利索的运动服。
小林还在睡。她昨晚哭了很久,后来就靠在我肩膀上睡着了。我把她抱回床上,她睡得很沉,眉头却一直微微皱着,像是在做什么不安的梦。
我看着她熟睡的脸,心里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了,又酸又胀。
我欠她一句真正的道歉。但我觉得,现在说什么都多余。行动,才是最好的道歉。
我没有吃早饭,带上门,直接去了驾校。
清晨的驾校,还没有开始一天的喧嚣。只有几个和我一样,来“加练”的学员,在各自的场地上默默地练习。
我找到我的教练,那个昨天还对我横眉冷对的中年男人。
“教练,我想加两个小时的钟。”我从口袋里掏出四百块钱,递了过去。
教练愣了一下,接过钱,狐疑地打量着我:“怎么?受什么刺激了?想通了?”
我没解释,只是点了点头:“想通了。”
他没再多问,把车钥匙扔给我:“自己先练着,S弯和直角转弯多走几遍,你那方向感太差。”
我拿着钥匙,坐进了那辆熟悉的桑塔纳。
车里的味道还是那么难闻,混杂着汗味、汽油味和廉价的塑料味。但这一次,我没有丝毫的嫌弃。
我插上钥匙,发动了车。
我没有立刻开始练习项目,而是闭上了眼睛。
我的脑海里,开始不受控制地浮现出小林昨晚说的那些话。
“疲劳驾驶”、“一秒钟的打盹”、“车偏离了车道”……
然后,是周浩胳膊上那道狰狞的伤疤,和他说的“方向盘握在手里,握着的就是好几个家庭的命”。
最后,是我自己在网上看到的那些评论。
“这才是真正过日子的人。”
“她担心的根本不是那几百块钱,而是你的命。”
这些声音,这些画面,在我脑子里交织成一张巨大的网,把我牢牢地罩住。我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压力,但这种压力,不再是害怕失败的“紧张”,而是一种沉甸甸的“责任”。
我深吸一口气,睁开了眼睛。
我的眼神,变了。
我开始练车。
倒车入库。我不再急着一把就倒进去,而是把车速压到最低,一点一点地感受着车身与库线的距离。我的眼睛死死地盯着后视镜,每一次修正方向盘,都精确到厘米。一遍,两遍,十遍……直到我每一次都能分毫不差地停在库区正中央。
侧方停车。我记住了教练说的每一个点位,车窗的哪条线对准库角的哪个点,方向盘打死,回半圈,再打死。我把这个枯燥的过程,当成了一道精密的数学题来解。我不再去想什么超时,我只想把每一个步骤都做到完美。
坡道定点。这是我上次失败的地方。我把车开到坡上,反复练习。我用脚去感受离合器那个微妙的联动点,用耳朵去听发动机声音的变化。我不再依赖转速表,而是用我的身体,去和这台机器对话。
内心独白:原来这就是小林说的“敬畏心”。它不是什么虚无缥缈的口号,而是对每一个细节的绝对专注,是对每一个操作的绝对负责。我之前总觉得这是个考试,我的目标只是“通过”。但现在我明白了,我的目标,应该是“掌控”。掌控这台机器,掌控我自己的每一个动作,最终,是为了掌控我和我家人的安全。
两个小时,很快就过去了。
当我满头大汗地从车上下来时,教练正靠在树荫下抽烟。
他看着我,什么也没说,只是默默地掐灭了烟头,对我点了点头。
那一个点头,比任何表扬都让我觉得踏实。
从那天起,我像是变了一个人。
我不再抱怨驾校远,不再抱怨天气热。每天下班,只要有时间,我就坐一个半小时的公交车去驾校加练。周末,更是从早泡到晚。
我的手上磨出了茧,胳膊晒得黝黑脱皮。同事们都笑我,说我一个坐办公室的,把自己搞得像个修车工。
我只是笑笑,不解释。
小林还是和以前一样,话不多。她没有再提过她父亲的事,也没有问我练车练得怎么样。
但她会每天晚上都给我留一盏灯。
会在我回家后,端上一碗热气腾腾的面条,或者一碗清热解暑的绿豆汤。
我们之间,好像什么都没变,又好像什么都变了。
那层看不见的膜,消失了。
半个月后,我迎来了我的第四次科目二考试。
还是那个考场,还是那辆桑塔纳。
坐上驾驶座的那一刻,我的心,前所未有地平静。
手心里没有汗,心跳也没有加速。
我握住方向盘,那粗糙的塑料触感,此刻却无比亲切。我感觉它不再是一个冰冷的工具,而是我手臂的延伸。
“考试开始。”
冰冷的电子音响起。
我挂挡,松手刹,平稳起步。
倒车入-库,完美。
侧方停车,完美。
坡道定点停车与起步,稳稳当当,没有一丝溜车。
直角转弯,S弯……
当车子最终平稳地停在终点线时,车内的喇叭里传来了那个我期待已久的声音:
“考试合格。”
我没有欢呼,也没有激动。
我只是长长地,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我解开安全带,走下车。七月的阳光依然毒辣,但我却觉得,天,特别蓝。
我拿出手机,拨通了小林的电话。
“喂。”她的声音还是那么冷静。
我靠在车门上,看着远处的蓝天白云,笑了笑,说:
“我过了。很稳。”
第7章 回家吃饭
电话那头,又是沉默。
但这一次,我能清晰地听到她那边,传来了一声如释重负的、轻轻的叹息。
那声叹息,像一片羽毛,落在我心上,痒痒的,暖暖的。
“嗯。”
过了好几秒,她才发出一个单音节。
然后,她说:“回家吃饭吧。”
“好。”
我挂了电话,脸上挂着自己都没察觉到的笑容。
我没有像其他通过考试的学员那样,在考场门口拍照留念,或者发个朋友圈昭告天下。我只是默默地走到公交车站,坐上了回家的车。
回家的路,还是那么长。但我的心情,却和来时截然不同。
我看着窗外熟悉的街景,心里有种说不出的踏实。我突然明白,成长,有时候真的就是一瞬间的事。它不是用年龄来衡量的,而是用你肩膀上,愿意承担起多少责任来计算的。
回到家,一开门,就闻到了一股浓郁的饭菜香。
红烧肉的甜香,番茄炒蛋的酸香,还有新米饭的清香,混杂在一起,构成了一种叫做“家”的味道。
小林正系着围裙,在厨房里忙碌。抽油烟机轰隆隆地响着,她的身影在缭绕的油烟中,显得有些模糊,却异常动人。
我走过去,从背后,轻轻地抱住了她。
她的身体僵了一下,随即放松下来。她关掉抽油-烟机,转过身,看着我。
她的脸上沾了一点油渍,额前的碎发被汗水打湿,黏在皮肤上。
“怎么了?”她问。
我没说话,只是低头,吻了下去。
不是那种充满情欲的吻,而是一个很轻,很温柔的,印在她额头上的吻。
我闻到了她头发上洗发水的清香,和她身上淡淡的油烟味。这两种味道混合在一起,让我感到无比的安心。
“辛苦了。”我说。
她的脸,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红了。
这是我第一次,看到她如此明显的害羞。她有些慌乱地别过头,用手背擦了擦脸,小声说:“快去洗手,马上就开饭了。”
那天晚上的饭,我们吃得很安静,但气氛却格外的好。
我给她夹了一块她最爱吃的,炖得软烂入味的红烧肉。
她默默地吃了,然后,也给我夹了一筷子我爱吃的番茄炒蛋。
我们没有聊考试,没有聊过去,也没有聊未来。我们就只是聊着今天菜市场的菜价,聊着楼下王大妈家的孙子又考了第一名,聊着单位里那些鸡毛蒜皮的琐事。
这些曾经让我觉得无比乏味和庸俗的话题,此刻听起来,却充满了生活最本真的味道。
饭后,我主动抢着洗碗。
小林也没跟我争,就靠在厨房门口,看着我。
“李伟。”她突然开口。
“嗯?”我回过头,满手的泡沫。
“我之前……说话是重了点。”她看着地面,声音很低,“你别往心里去。”
这是她第一次,以这种方式,向我“道歉”。
我心里一热,关掉水龙头,把手在围裙上擦干,走到她面前。
“该说对不起的人,是我。”我看着她的眼睛,认真地说,“我不该那么幼稚,不该把你的关心当成驴肝肺。小林,谢谢你。”
谢谢你,没有放弃我。
谢谢你,用你那笨拙又强硬的方式,把我从悬崖边上拉了回来。
谢谢你,让我明白了,什么是真正的爱。
真正的爱,不是甜言蜜语,不是鲜花礼物。而是我在闹,你在笑。是我在犯错,你把我骂醒。是当全世界都觉得我可怜的时候,只有你,看到了我身上的问题,并且逼着我,去成为一个更好,更负责任的人。
小林的眼圈,又红了。
但这一次,她没有哭。
她踮起脚尖,在我脸上,也轻轻地亲了一下。
“以后,不许再开快车。”她说。
“好。”我笑着答应。
“不许喝酒开车。”
“好。”
“不许疲劳驾驶。”
“好。”
“开车的时候,不许看手机。”
“好。”
我看着她,像个小学生一样,认真地回答着她的每一个“不许”。
内心独白:这一刻,我终于读懂了她所有的“不近人情”和“斤斤计较”。那背后,不是冷漠,而是比任何人都要深沉的爱与担忧。我曾经以为我们之间隔着一层膜,现在我才发现,那层膜,是我自己的幼稚和无知。当我真正成长起来,愿意去承担一份责任时,那层膜,便不攻自破了。
半年后,我拿到了驾照。
又过了三个月,我们用这几年攒下的钱,付了首付,买了一辆最普通的国产家用车。
提车那天,我开着车,载着小林,第一次上了环城高速。
我把车速稳稳地控制在八十码,双手紧紧地握着方向盘,眼睛平视前方。
车里放着她喜欢的,很老的一首民谣。
阳光从车窗外洒进来,暖洋洋的。
我转头看了一眼副驾驶座上的小林。
她没有像往常一样紧张地盯着我,而是靠在椅背上,微微闭着眼睛,嘴角带着一丝浅浅的笑意。
阳光照在她脸上,长长的睫毛,投下一小片安静的阴影。
那一刻,我的心,无比的安宁和满足。
我知道,从今天起,这个方向盘,握着的,是我们俩的未来。
而我,会用我的一生,稳稳地,把它握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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