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以前我对这种说法嗤之以鼻,觉得我们的感情坚固得能扛过任何风浪。
“我说过多少次了我不吃这个!”
“啊?怎么了?番茄锅煮脑花才不腥啊,而且入味。”
我和陈岸吵了恋爱三年来最凶的一架……
1
我和陈岸在一起三年了。
都说三年是个坎儿,熬过去可能就是一辈子,熬不过去就各自天涯。
以前我对这种说法嗤之以鼻,觉得我们的感情坚固得能扛过任何风浪。
今天是我们的三周年纪念日。
这家号称“排队王”的火锅店,我念叨了小半年,陈岸提前一周就在APP上抢定了位置,还神秘兮兮地说要给我个惊喜。
氛围本来很好。
复古风格的装修,热气腾腾的鸳鸯锅(一半牛油辣锅,一半番茄锅),墙上贴着各种有趣的标语,空气里弥漫着让人食指大动的麻辣鲜香。
他甚至还偷偷给我买了一小束碎冰蓝玫瑰,就放在桌边。
“宝贝,你看这个!”陈岸献宝似的把手机递过来,屏幕上是某点评APP的收藏页面,“我做了攻略,他们家的招牌菜我都收藏了!
待会儿咱们就按这个点!”
我心里甜丝丝的,那点因为他迟到十分钟而产生的不快也烟消云散。
他总是这样,大大咧咧,但关键时刻又总能戳中我的点。
点菜过程很顺利。
毛肚、黄喉、虾滑、嫩牛肉、贡菜……都是我们爱吃的。
他还特意给我点了我最爱的红糖糍粑和冰粉。
锅底沸腾起来,红色的辣椒和白色的番茄在锅里翻滚,像我们此刻看似热烈的感情。
“来,毛肚好了,七上八下,你最爱的脆度!”
他夹起一筷子烫得恰到好处的毛肚放进我的油碟里。
我笑着接过,心里那点暖意又升腾起来。
然而,这和谐的气氛很快就被打破了。
当那盘颜色粉白、纹理独特的猪脑花被端上来时,我的眉头几不可查地皱了一下。
我从小就对这种形状奇特的内脏类食物接受无能,光是看着就觉得心理不适。
陈岸是知道的。
我们刚在一起时就明确说过,我不吃脑花、兔头这类东西。
但他显然忘了,或者根本没往心里去。
“哇!他们家的脑花是特色!
据说特别新鲜,口感像豆腐一样嫩!”
陈岸眼睛发亮,拿起盘子,习惯性地——就像过去很多次一起吃火锅时那样——手腕一倾,整盘脑花“噗通”一声,全部滑进了翻滚的番茄锅里!
是的,番茄锅。
我最爱的、用来涮青菜、喝汤底的番茄锅!
滚烫的红番茄汤汁被砸得溅起老高,几滴油腻的汤水甚至溅到了我的手背上,烫得我下意识一缩。
粉白的脑花在红色的番茄汤里沉沉浮浮,那个形状让我胃里一阵翻涌。
原本清甜的番茄汤底瞬间飘上了一层明显的油脂。
“陈岸!”我忍不住提高了声音,语气里带着压抑不住的火气和失望。
“你怎么又把它下到番茄锅里了?
我说过多少次了我不吃这个!
而且这让我还怎么喝汤怎么涮菜?”
陈岸正忙着把鸭肠放进辣锅,闻言愣了一下,抬起头,脸上还带着享受美食的愉悦笑容,似乎完全没意识到问题所在。
“啊?怎么了?番茄锅煮脑花才不腥啊,而且入味。
你不吃我吃嘛,辣锅煮了味道太重了,盖住本身的鲜味了。”
“可是我不喜欢!我看着不舒服!”
我的声音因为激动有些发尖,“你明明知道我不吃,为什么每次都要点,还要下在我这边的锅里?
你就不能考虑一下我的感受吗?”
邻桌的客人似乎被我们的动静吸引,投来好奇的目光。
陈岸脸上的笑容淡了下去,似乎觉得我有些不可理喻。
他放下筷子,语气里带上了几分不耐烦。
“许雯,至于吗?就为了一点脑花?
这不是鸳鸯锅吗?你吃你那半边不就行了?
美食当前,干嘛这么斤斤计较?”
“我斤斤计较?”一股委屈猛地冲上心头。
“这是斤斤计较的问题吗?这是尊重!
你永远都只记得你自己爱吃什么,你想怎么吃,你从来就不记得我忌口什么,我讨厌什么!”
三年来,无数次一起吃饭的画面瞬间涌上脑海。
他点一桌子辣菜,完全不顾我口腔溃疡。
他给我夹我明确说过不吃的香菜。
他每次都点我爱吃的菜,却总要用我讨厌的方式去烹饪……
过去我都告诉自己,这是小事,他性格就这样,粗枝大叶,不是故意的。
但此刻,在这个本该甜蜜的纪念日,在这锅被脑花“污染”的番茄汤前,所有积压的不满仿佛找到了一个宣泄口。
愉快的庆祝氛围急转直下,锅底依旧在沸腾,红油翻滚得愈发剧烈。
2
火锅的热气氤氲上升,模糊了陈岸的脸,却让彼此眼中的不满和怒气更加清晰。
“我怎么不尊重你了?”
陈岸显然也被我的指控惹火了,声音不由得拔高。
“就因为我点了自己喜欢吃的菜,下在了锅里?
许雯,你讲点道理好不好?
这火锅是两个人吃的,凭什么只能依着你的口味来?”
“我不是不让你点!我是让你尊重我的习惯!
不要把它放在我吃的锅里!”我气得胸口发堵。
“而且这不是第一次了!每次都是这样!
你永远只顾自己吃得高兴!
上次我过敏刚好,你点了一堆海鲜,要不是我拦着,你是不是也要全下进去?”
“那后来我不是也没下吗?”陈岸反驳。
“而且那次最后不也依着你吃了潮汕牛肉锅?
许雯,你能不能别老是翻旧账?
每次吃饭都像打仗一样,你这不要那不吃,跟伺候祖宗似的,累不累啊?”
“我累?对!我累!”
酒精和火锅的蒸汽仿佛催化了所有的情绪,我的理智在一点点崩塌。
“我累的是永远要迁就你的口味!
我累的是你从来不会主动记得我喜欢什么讨厌什么!
我累的是我们在一起三年了,你好像从来都没真正试着了解过我!”
“我没了解你?”陈岸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
他猛地放下筷子,发出清脆的撞击声,“是!我是不如你心细!不如你记性好!
我不知道你那些弯弯绕绕的心思!但我就这样!
我要是处处都能想到,那我成你肚子里的蛔虫了!”
周围的喧闹声似乎都降低了些,我能感觉到更多的目光聚焦在我们这一桌。
尴尬、难堪、愤怒、委屈……各种情绪交织在一起,几乎让我窒息。
我们就像两个失去了理智的孩子,在沸腾的火锅面前,用最原始、最伤人的语言互相攻击,专挑对方最脆弱的地方戳。
“是!你就是这样!你永远自私,只想着自己!”口不择言的话冲口而出。
“我自私?许雯,你摸摸良心说话!
上次你说想去看演唱会,我熬夜抢票!
你说工作累,我周末大清早开车带你去郊外散心!这些在你眼里都一文不值是吧?
就因为这盘脑花,我就成了十恶不赦的罪人了?”
他的眼睛因为愤怒和失望有些发红。
“那是两码事!我现在说的是吃饭的问题!
是细节!细节见真心你懂不懂?”我的眼泪不争气地在眼眶里打转。
“我就想要一点点被放在心上、被重视的感觉,就那么难吗?你就不能让让我吗?”
最后那句话,我几乎是哽咽着吼出来的,带着三年的委屈和期盼。
陈岸看着我,眼神复杂,有愤怒,有不解,还有一丝我看不懂的疲惫。
他沉默了几秒,然后,同样带着压抑的怒火和深深的无力感,回敬了我一句:
“让让你?我凭什么总要迁就你?
凭什么永远都是我在让步?你就永远是对的嗎?”
“你就不能让让我吗?”
“我凭什么总要迁就你?”
这两句话,像两把冰冷的尖刀,同时刺向对方,也同时扎进了我们自己的心里。
沸腾的锅底还在咕嘟咕嘟地响着,氤氲的热气模糊了彼此的视线。
刚才那些甜蜜的期待和惊喜,那些三年的点点滴滴,在这一刻仿佛都被这辛辣的蒸汽蒸发殆尽,只剩下赤裸裸的、令人心寒的对抗。
我们瞪着对方,像两只斗得筋疲力尽的兽,谁也不肯先退让一步。
3
他又嘟囔了一句“简直不可理喻”。
听到这话“啪!”
一声脆响,我把手里的筷子狠狠摔在了桌子上。
一根弹起来,掉进了翻滚的红油锅里,溅起一小片油花。
几乎是同时,“哐当!”
陈岸手里的调料碗也重重地砸在桌面上,碗里的香油和蒜泥溅得到处都是。
巨大的声响让周围彻底安静了下来。
所有食客的目光,好奇的、看戏的、嫌弃的、同情的,像聚光灯一样打在我们身上,灼得我皮肤发疼。
屈辱感像潮水般将我淹没。
我一秒钟也待不下去了。
猛地站起身,椅子腿和地面摩擦发出刺耳的噪音。
我抓起椅背上的包和那束小小的碎冰蓝玫瑰,看也没看陈岸一眼,转身就在那些目光中冲了出去。
身后,似乎传来陈岸的声音,但被火锅店的嘈杂和我耳鸣般的声音盖住了。
我没有回头。
冲出火锅店大门,深夜冰冷的空气像一记耳光,狠狠扇在我滚烫的脸上。
十二月的晚风带着刺骨的寒意,瞬间吹透了我单薄的毛衣,激起一身鸡皮疙瘩。
眼泪终于忍不住,大颗大颗地滚落下来,很快被风吹得冰凉。
我一个人沿着路灯昏暗的街道漫无目的地走着,包里的手机安静如鸡。
他没有追出来。
委屈和愤怒像两把火在胸腔里燃烧,但被冷风一吹,又掺杂进了一丝冰冷的后悔和后知后觉的尴尬。
我们怎么就吵成了这样?
为了一盘脑花?
在三周年纪念日?
可是,那真的只是一盘脑花吗?
那盘脑花,像是一个引信,点燃了过去三年里所有因为饮食习惯、因为生活细节、因为“他到底在不在乎我”而产生的微小不满和失落。
那些我以为已经消化了的、忽略了的情绪,原来都堆积在那里,只需一个火星,就能燎原。
他为什么就不能记住我不吃什么呢?
为什么就不能在吃东西的时候稍微顾及一下我的感受呢?
难道在他心里,满足自己的口腹之欲,永远比让我开心更重要吗?
“你就不能让让我吗?”
我那句话,真的有那么过分吗?
在爱情里,想要被偏爱、被特殊对待,难道错了吗?
可他那句“我凭什么总要迁就你?”
也像一根毒刺,深深扎进了我心里。
原来在他眼里,我的需求和感受,是一种需要他“迁就”的负担?
原来这三年,他一直在忍耐和让步?
这个认知比冬天的风更让人寒冷。
回到家,打开门,扑面而来的是一片漆黑和冰冷的空气。
空荡荡的客厅,安静得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声。
我踢掉鞋子,把自己摔进沙发里,玫瑰被随手扔在茶几上,花瓣摔散了几片。
屋子里还残留着一点点他常用的那款须后水的味道,此刻闻起来却格外刺鼻。
回忆像默片一样在脑海里播放!
火锅店里他兴奋点菜的样子,他给我夹毛肚时温柔的眼神,他因为我抱怨而蹙起的眉头,我们声嘶力竭的争吵,他最后那双愤怒又疲惫的眼睛……
心口的位置,比刚才被火锅油溅到的手背还要疼。
眼泪又一次不争气地流下来,无声地浸湿了沙发布套。
他真的没有追来。
一个电话,一条微信都没有。
所以,他是真的觉得都是我的错?
还是他也觉得累了,烦了,厌倦了?
是不是就像人们说的,三年之痒真的来了?
我们是不是真的不合适?
所以一点点小事就能引发这样的山崩海啸?
三年的感情,竟然脆弱到抵不过一顿火锅的考验?
这个夜晚格外漫长。我在沙发上蜷缩成一团,身体冰冷,心里更冷。
失眠像一张巨大的网,将我牢牢罩住。
每一次手机屏幕亮起,都不是他的消息。
最后一点期待也慢慢熄灭。
我抹掉眼泪,深吸一口气,发誓:这一次,我绝不先低头!
4
我不知道最后是怎么在沙发上昏昏沉沉睡去的,只记得眼泪流干了,心里那点火气也被无尽的委屈和冰凉取代,只剩下一种深深的疲惫和茫然。
睡眠很浅,乱七八糟的梦一个接一个,全是翻滚的红油锅、陈岸失望愤怒的脸、还有那盘在番茄汤里载沉载浮的、令人不适的脑花。
半夜,一阵尖锐的、绞扭般的剧痛猛地将我从破碎的梦境中拽了出来!
“呃……”我痛哼一声,瞬间清醒,冷汗唰地一下布满了额头和后背。
腹部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然后用力拧绞,肠子仿佛都打了结。
剧烈的痉挛一波接着一波,毫无缓解的迹象。
是晚上那顿火锅?太油?太辣?还
是那杯为了赌气硬灌下去的冰啤酒?
或者,是那场耗尽心力、气急攻心的争吵?
我蜷缩在沙发上,像一只被扔进开水里的虾米,紧紧按住小腹,试图缓解那难以忍受的疼痛。
但毫无用处。
痛感越来越猛烈,伴随着一阵阵恶心和眩晕。
我想爬起来去找药,或者至少喝点热水,但刚一动弹,更剧烈的绞痛就袭来,让我眼前发黑,差点从沙发上滚下去。
“嗬……”我大口喘着气,冷汗已经浸透了睡衣,黏腻地贴在皮肤上,带来一阵阵寒意。
牙齿开始不受控制地打颤。
黑暗中,只有窗外零星的路灯光线透进来,勾勒出家具模糊冰冷的轮廓。
孤独和恐惧像潮水一样迅速淹没了我。
这么晚了,我该怎么办?
打电话给爸妈?
他们住在城另一边,过来要一个多小时,而且只会干着急。
叫救护车?我一个人,怎么下楼开门?
剧烈的疼痛让我连保持清醒都困难。
闺蜜?这个点,她们大概都睡了,而且……
剧烈的疼痛再次袭来,我闷哼一声,整个人蜷缩得更紧,指甲几乎掐进掌心。
在几乎要被疼痛和恐惧吞噬的恍惚间,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清晰闯进我脑海的名字,竟然是陈岸。
那个几个小时前还和我吵得天翻地覆、让我恨得牙痒痒的男人。
眼泪又一次不争气地涌了上来,混合着冷汗,又咸又涩。
我该怎么办?打给他吗?
自尊心在作祟,几个小时前才发誓绝不低头,现在就要因为肚子痛去求他?
太丢人了!他会不会觉得我在装可怜、博同情?
可是……真的太痛了……我好像……快要撑不住了……
死亡的阴影从未如此真切地笼罩过我。
一个人死在这个冰冷的出租屋里,直到发臭才会被人发现……
这种可怕的想象加剧了我的恐慌。
求生的本能最终战胜了可笑的自尊和尴尬。
我颤抖着,用尽全身力气,摸索着抓到被我扔在沙发缝里的手机。
屏幕冰冷的光亮起,刺痛了我的眼睛。
手指因为疼痛和寒冷不住地发抖,好几次都输错了密码。
好不容易解锁,找到通讯录,那个熟悉的号码和“臭狗岸”的备注刺眼地跳了出来。
拨号的前一刻,我还在犹豫,还在挣扎。
但下一波更猛烈的绞痛彻底摧毁了我所有的防线。
按下去!
电话拨出的等待音,每一声都漫长得像一个世纪。
我的意识在剧痛和眩晕中逐渐模糊,只能紧紧蜷缩着,发出压抑痛苦的喘息。
通了!
电话被接起的瞬间,我听到那边传来陈岸沙哑又带着明显不耐烦的声音:“喂?许雯?你又要干……”
他的话音未落,我试图开口,想求救,想喊他的名字,但喉咙里却只溢出一声破碎的、痛苦到极致的抽气声和微弱呻吟。
“……好痛……”
5
电话那头,陈岸的声音戛然而止。
紧接着,是他陡然拔高、充满惊疑的追问:“许雯?你怎么了?说话!哪里痛?!”
我咬紧牙关,想集中力气回答他,但腹部又是一阵刀绞般的剧痛,让我控制不住地发出一连串痛苦压抑的喘息和呜咽,冷汗涔涔而下,几乎握不住手机。
“喂?!许雯!你听见没有?你到底怎么了?别吓我!”
陈岸的声音彻底变了调,之前的沙哑和不耐烦消失得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我从未听过的、几乎是恐慌的急促。
“你说话啊!你在家是不是?等着!别动!我马上到!”
电话没有被挂断,我能听到那边传来一阵混乱急促的声响。
像是他猛地从床上跳起来,撞倒了什么东西,然后是窸窸窣窣飞快穿衣服的声音,以及钥匙碰撞的清脆响声。
“许雯!听着!我马上就到!保持通话!听见没有?呼吸!深呼吸!”
他一边奔跑着,一边对着话筒喊,声音因为奔跑而断断续续,带着剧烈的喘息和难以掩饰的颤抖。
我蜷缩在地板上,冰冷的地板透过薄薄的睡衣传来寒意,但耳边他焦急恐慌的声音,却像一丝微弱的火苗,暂时驱散了部分恐惧。
眼泪流得更凶,却混合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复杂的心情。
原来……他还会为我着急。
时间在剧痛和等待中变得模糊不清。
可能只有十几分钟,却仿佛过了一个世纪。
突然,门口传来一阵极其急促、几乎是用拳头砸响的敲门声!“砰砰砰!许雯!开门!是我!”
是陈岸!他来了!他真的来了!
我想回应,却发不出清晰的声音。
敲门声停顿了两秒,随即传来钥匙急切插入锁孔、转动的声音——他用了他的那把备用钥匙。
“哐当”一声,门被猛地推开。
一个身影带着一身冬夜的寒气,像一阵风一样冲了进来客厅的灯被“啪”一声打开,刺眼的光线让我下意识地闭了下眼睛。
然后,我看到了陈岸。
他头发凌乱,像是随手抓了一把就冲出门,身上只胡乱套了一件毛衣和外套,连拉链都没拉好。
他的脸色是一种吓人的惨白,嘴唇紧抿,那双几个小时前还充满愤怒和失望的眼睛,此刻只剩下全然的恐慌和惊惧,正直直地、难以置信地盯着蜷缩在地板上的我。
“雯雯!”他嘶哑地喊了一声,声音破碎得不成样子。
他几乎是扑过来的,膝盖重重地跪在地板上,发出沉闷的响声,但他毫不在意。
冰凉的手指颤抖着拂开我被冷汗浸湿粘在脸上的头发,触碰到我冰冷的皮肤时,他猛地倒吸了一口凉气。
“怎么回事?啊?哪里痛?肚子吗?”
他的声音抖得厉害,语无伦次,眼神仓皇地在我脸上和蜷缩的腹部来回移动,想碰我又不敢用力,生怕弄疼我。
那一刻,他眼中毫无掩饰的恐慌和几乎要溢出来的心疼,比任何苍白的道歉和解释都更加真实,更具冲击力。
之前所有的争吵、委屈、怨恨,在这一刻显得那么荒谬,那么微不足道。
我虚弱地点点头,眼泪流得更凶。
“走!去医院!马上!”他没有丝毫犹豫,当机立断。
他迅速脱下自己的外套,裹在我冰冷颤抖的身上,然后一把将我打横抱起!
他的手臂很有力,怀抱带着从外面带来的冷气,却又有一种奇异的、让人安心的稳固感。
我把头无力地靠在他胸前,能听到他心脏正在胸腔里疯狂地、咚咚地撞击着,快得吓人。
他抱着我,大步冲出门,甚至连门都顾不上关,径直冲向电梯。
深夜的楼道里回荡着他急促的脚步声和沉重的喘息声。
直到被他小心翼翼地放进出租车后座,听着他语速极快、带着颤音地对司机说“去最近医院!快!急诊!”
闻着车内陌生的气味,我才恍惚地意识到,在我最无助、最恐惧的时刻,冲破一切隔阂与矛盾,第一时间来到我身边,给我依靠的,还是他。
飞驰的出租车外,城市的霓虹模糊成一片片光怪陆离的色块。
剧烈的疼痛依旧持续着,但心底某个冰冷的角落,似乎正在被一点点撬开,渗入一丝微弱的暖意。
6
急诊室的灯光白得刺眼,空气里弥漫着消毒水和各种药水混合的味道,冰冷而陌生。
我被放在移动病床上。
陈岸寸步不离地守着,语速极快、逻辑却异常清晰地向医生描述我的症状:“晚上吃了火锅,比较油腻辛辣,还喝了冷的……
后来突然就肚子剧痛,绞痛,冒冷汗,浑身发冷……”
他记得比我自己还清楚。
抽血、化验、做CT……一系列检查,他忙前忙后,缴费、取单、推着我穿梭在不同的科室之间。
他的动作很快,甚至有些毛躁,额头沁出细密的汗珠,脸色依旧不好看,但眼神里的恐慌已经稍稍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全神贯注的紧绷。
我虚弱地躺着,任由护士给我扎针输液。
冰凉的液体通过针头流入血管,带来一丝轻微的胀痛。
医生初步诊断是急性肠胃炎,大概率是饮食刺激加上情绪剧烈波动引发的。
禁食、输液、观察。
最终,我被推进了一间临时观察病房,挂上了消炎药和营养液。
剧烈的疼痛在药物的作用下,终于逐渐缓解,变成了一种沉闷的、绵长的钝痛和极度的虚弱。
我像被抽走了所有力气,瘫在病床上,连动一动手指都觉得困难。
病房里很安静,只剩下输液管里药液滴落的轻微“嗒嗒”声,以及窗外偶尔传来的车辆驶过的声音。
陈岸搬了把椅子,坐在我的病床边。
我们之间,陷入了一种微妙的沉默。
没有了刚才的兵荒马乱和极度恐慌。
争吵的尴尬和隔阂,以及劫后余生的复杂情绪,开始慢慢浮现,在空气中无声地交织、弥漫。
他微微低着头,看着地面,侧脸在白色的灯光下显得有些疲惫,嘴唇紧抿着,不知道在想什么。
他的手放在膝盖上,手指无意识地相互摩挲着。
我闭上眼,假装睡着,却能清晰地感觉到他投注在我脸上的目光。
那目光沉甸甸的,带着担忧,带着后怕,似乎还有一丝……不知所措的懊悔?
他偶尔会站起身,动作极其轻柔地帮我掖一掖被角,调整一下输液管的速度,手指偶尔碰到我的手背,带着一点小心翼翼的试探和凉意。
我能闻到他身上残留的、从外面带来的淡淡寒气,混合着他本身熟悉的气息。
没有对话。
任何语言在此刻似乎都显得苍白而多余。
道歉?质问?关心?安慰?
无论说什么,都可能轻易打破这脆弱的平静,再次触碰到那些尚未愈合的伤口。
身体的极度不适和心理的脆弱,让我失去了所有争吵的力气和心气。
那些关于脑花、关于尊重、关于迁就的委屈和愤怒,在刚刚经历过的生理上的极致痛苦和恐惧面前,好像突然被稀释了,变得遥远而模糊。
剩下的,只是一种深深的疲惫,一种劫后余生的茫然。
以及一种连自己都不愿承认的、对他此刻沉默守护的依赖。
恨意似乎在不知不觉间消散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复杂的情绪。
有心酸,有委屈,也有那么一丝……微弱的、死灰复燃的暖意。
至少,在我濒临绝望的那一刻,他来了。
他没有丢下我不管。
这算什么呢?
我昏昏沉沉地想着,药效和疲惫最终战胜了意识,我抓着他外套的一角,像抓住一根救命稻草,真正地睡了过去。
模糊间,似乎感觉到那道目光在我脸上停留了许久许久,然后,有一只温热的手,极其轻柔地、笨拙地,拂开了我额前的碎发。
7
我在医院观察了一天一夜,情况稳定后,医生准许出院,但反复叮嘱,接下来一周必须严格清淡饮食,只能吃些流质或半流质,让备受折磨的肠胃好好休养。
陈岸替我办好了所有手续,然后小心翼翼、几乎是搀扶着我,打车回家。
一路上,他沉默寡言,但所有的注意力都放在我身上,留意着我的表情,生怕我有一丝不适。
回到家,他把我安顿在沙发上,盖好毯子,又倒来温水,看着我把药吃了。
他的动作依旧有些笨拙,却透着一种前所未有的谨慎和专注。
“饿不饿?医生说你只能吃一点好消化的。”
他蹲在沙发前,仰头看着我,眼神里带着询问,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忐忑。
我没什么胃口,肠胃依旧隐隐作痛,加上身体虚弱,只是摇了摇头。
他没再说什么,只是起身去了厨房。
我靠在沙发上,听着厨房里传来轻微的、有些忙乱的动静。
水龙头打开的声音,橱柜门开合的声音,锅具碰撞的轻响。
平时陈岸进厨房的次数屈指可数的。
他请了假,一整天都守在家里。
下午我迷迷糊糊又睡了一觉,醒来时,夕阳的余晖已经给客厅镀上了一层暖金色。
陈岸正好从厨房出来,手里端着一个白色的瓷碗,碗里冒着袅袅的热气。
他走到我面前,把碗轻轻放在茶几上。
我低头看去,是一碗白粥。
熬得恰到好处,米粒几乎完全融化,呈现出一种温润粘稠的质感,粥面光滑,点缀着几颗细碎的、嫩绿的青菜末。
是我平时最讨厌的那种白粥。
我觉得它寡淡无味,像病人吃的食物,毫无生活的激情和乐趣。
我们以前为这个还争论过,我热爱各种重口味,他则觉得偶尔清粥小菜也不错。
我的眉头下意识地就蹙了起来,脸上大概也露出了抗拒的神色。
陈岸看到了我的表情,眼神暗了暗,喉结滚动了一下,声音有些低哑,带着点小心翼翼的试探。
“我问过医生了,说这个最养胃……你现在只能吃这个……我、我熬了很久……”
他的声音里没有了往日的理直气壮,甚至带着一丝恳求的味道。
我看着他那副紧张又期待的样子,想起昨晚他惨白着脸冲进来的模样,想起他在医院跑前跑后的身影,心忽然就软了一下。
算了,跟自己的身体过不去干嘛。
我没再说什么,默默地拿起勺子。
粥还很烫,他细心地吹了吹,才把勺子递给我。
舀起一勺,米香混合着热气扑面而来。
我犹豫了一下,送入口中。
预想中那种令人不悦的、水是水米是米的寡淡感并没有出现。
米粒已经被熬煮得彻底酥烂,几乎不需要咀嚼,就温顺地滑过舌尖,带着一种纯粹的、温和的米香。
温度也恰到好处,暖暖地,却不烫口,顺着食道滑入胃里,那一直隐隐抽搐不适的器官,仿佛被一只温柔的手轻轻抚摸了一下,奇异地感到了一丝慰藉。
原本焦躁的、因为病痛和争吵而低落的心情,似乎也被这口温热的、简单的粥水平抚了些许。
我愣了一下,没说话,又舀了一勺。
陈岸紧紧盯着我的反应,看到我继续吃第二口,他似乎微微松了口气,紧绷的肩膀放松了些许,但依旧沉默地坐在旁边,看着我吃。
8
我一勺一勺地吃着粥。
胃里有了温暖的食物,身体似乎也恢复了一点力气。
吃到一半的时候,勺子忽然碰到了一块异常柔软的东西。
我微微一愣,舀起来一看,是一小块已经完全炖烂、呈现出深褐色的……枣肉?
而且仔细看,枣核已经被细心地去掉了。
怎么会有枣?
我疑惑地继续吃,这一次,刻意放慢了速度,细细品味。
除了米粒的醇香和青菜碎的清新,在吞咽之后,口腔里竟然隐约回旋着一丝极其清淡的、若有似无的……陈皮的清香?
这个味道……
我猛地抬起头,看向陈岸。
他正一瞬不瞬地看着我,眼神复杂,充满了紧张、期待,还有浓得化不开的懊悔和心疼。
我的突然抬头,让他似乎有些不知所措,眼神闪烁了一下,耳根微微泛红。
“你……”我张了张嘴,声音还有些沙哑,“你放了红枣和陈皮?”
他抿紧了唇,点了点头,垂下眼眸,盯着自己的手指,低声道:“嗯……我查了很久的手机食谱……
说红枣补气血,陈皮理气健脾,对肠胃恢复好……
但医生说不能放太多,味道不能重,怕刺激你……”
他顿了顿,声音变得更加低沉,甚至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哽咽:
“我还问了……问了阿姨。”
他说的阿姨,是我妈妈。
“阿姨说,你小时候肠胃不好,她每次给你熬粥,都会放一点点陈皮,去核的红枣……
你说这样喝起来,心里舒服……”
我的眼眶瞬间就酸胀起来。
他竟然……去问了我妈?
他竟然……记得我偶尔提过的、小时候的事?
他竟然……会为了熬一碗“最养胃”的粥,去查那么多资料,还做得如此细致用心?
连枣核都耐心地去掉了?
陈皮也只放了极少量,恰到好处地提香,却不喧宾夺主,更没有我讨厌的药味。
所有这些细微的、我甚至没有说出口的偏好和习惯,他都小心翼翼地揣摩着,试图融进这一碗看似最简单不过的白粥里。
“对不起,雯雯。”
他突然抬起头,眼圈是红的,眼神里充满了真挚的懊悔。
“对不起……”他重复着,声音沙哑得厉害。
“以前……以前是我混蛋。是我太自私。
只顾着自己吃得痛快,自己喜欢什么就以为你也喜欢,或者觉得你迁就我是应该的……
从来没真正想过,你吃得到底舒不舒服,开不开心……”
“那盘脑花……我不该那样说你斤斤计较……
我后来想了很久,那不是脑花的问题,是我……我一直忽略了你的感受……”
他的声音越来越低,带着浓重的鼻音,“我差点……
差点就因为我的自以为是,失去你了……”
最后那句话,他说得极其艰难,仿佛又回到了那个看到我倒在地上面色惨白的恐慌瞬间。
所有的委屈,所有的不甘,所有在火锅店里积攒的愤怒和失望,在这一刻,在他哽咽的道歉和这碗藏着无数小心思的白粥面前,彻底决堤。
眼泪大颗大颗地滚落下来,滴进碗里,和温热的粥混在一起。
原来,爱不是非要轰轰烈烈地迁就对方的所有喜好。
而是他明明嗜辣如命,却愿意为你细心熬一碗最养胃的白粥。
是他开始笨拙地、努力地去记住你忌口什么,偏好什么,甚至是你自己都快要忘记的、童年里的一点味道。
是细水长流的懂得,是将你的每一分舒适和安心,真正放在心上。
9
我没有说话,只是低下头,一口接一口,安静地、认真地将那碗我曾经最讨厌的白粥,喝得干干净净。
粥已经有些凉了,但喝进胃里,却比任何时候都让人觉得温暖、妥帖。
它没有火锅的刺激浓烈,没有油盐酱醋的丰富层次,但它用最纯粹温和的方式,抚慰了我抽搐的肠胃,也悄然弥合了我们之间那些因争吵而裂开的缝隙。
这碗粥,给了我的身体,也给了我们岌岌可危的爱情,一个最安稳的安置。
放下空碗,我抬起头,迎上陈岸依旧紧张又带着期盼的目光。
我的眼睛还红着,脸上还有未干的泪痕,但心里却一片澄净平和。
我看着他,很认真地说:“以后吃火锅,我要清汤锅,你不准抢我的虾滑。”
陈岸愣了一下,随即,那双有些发红的眼睛里,瞬间迸发出巨大的、难以置信的惊喜和光亮。
他像是得到了什么最珍贵的承诺,用力地、重重地点头,仿佛怕慢了一秒我就会反悔。
“好!清汤锅!虾滑都是你的!毛肚也是你的!黄喉也是你的!我……我给你涮!”
他急急地表态,语气急切又真诚,甚至带上了点傻气。
他伸出手,有些颤抖地、小心翼翼地握住了我放在膝盖上的手。
他的掌心温热,甚至有些潮湿,带着紧张的汗意。
“雯雯,”他看着我,眼神无比认真,一字一句地说。
“都听你的。以后我们家的锅,永远分两半。你一半,我一半。谁也不抢谁的。”
我反手回握住他的手,嘴角终于忍不住,微微向上扬起。
是啊,爱情或许就是如此。
从争抢一口锅,都希望对方能迁就自己的口味,到最终明白,爱是尊重,是懂得,是甘心为对方熬一碗看似平淡却最养人的白粥。
是从轰轰烈烈的欲望,回归到细水长流的体贴。
那碗白粥的滋味,平淡至极,却成了我们之间最深刻的理解、最温暖的救赎,与最踏实的和解。
窗外的夕阳完全沉了下去,温暖的暮色笼罩进来。
房间里飘散着淡淡的、温馨的米香。
我们知道,未来的日子还很长,或许还会有争吵,有分歧。
但至少此刻,我们手握着手,在那一碗白粥的余温里,找到了继续走下去的勇气和方式。
来源:糖果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