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一群人穿着光鲜亮丽的衣服,抬着丰厚的聘礼,在盛家大门前站得整整齐齐。
本文为虚构故事内容,如有雷同纯属巧合;全文已完结,请放心观看
正月初八,温暖的阳光洒在盛家那气派的府邸上。
可这明亮的阳光,却怎么也温暖不了我此刻冰冷的心。
瞧啊,顾家的人来提亲了。
那场面,锣鼓喧天,热闹非凡。
一群人穿着光鲜亮丽的衣服,抬着丰厚的聘礼,在盛家大门前站得整整齐齐。
那场景,就像一把把尖锐的刀子,一下一下地刺痛着我的心。
因为他们求娶的不是我,不是与顾从瑾青梅竹马、一同长大的我,而是我的嫡妹盛盈。
我满心都是疑惑和不甘,感觉心里像有一团乱麻。
我鼓起了全部的勇气,小心翼翼地避开那些如影随形的仆从。
我轻手轻脚地绕过回廊,躲在假山后面,趁他们不注意,一路追到了府外。
终于,我看到了顾从瑾。
他就站在那儿,身姿挺拔,穿着一身干净的长袍。
我快步走上前,声音颤抖着,带着哭腔问他:“从瑾,你告诉我,为什么?为什么求娶的不是我,而是盛盈?”
他眉眼间依旧挂着那熟悉的温和笑意,可说出的话却如冰碴一般寒冷。
他看着我,语气平静地说:“盛开,我待你只有兄妹之谊,并无男女之情!”
我瞪大了眼睛,心中满是不解,眼睛直直地盯着他,反问他:“你与嫡妹此前从未见过,又是何来的男女之情?”
他微微一怔,眼神有些躲闪,然后缓缓开口,眼神中透露出一种笃定:“盛盈才名在外,秀外慧中,是我顾家宗妇的不二人选。”
听着他那不容置疑的语气,我仿佛一瞬间明白了什么。
我抬头望向他,他身姿如松,不卑不亢,再也看不出当年远在青州时的落魄模样。
我深吸一口气,紧紧咬着嘴唇,问道:“所以,你从未想过娶我,只是想搭上我这根通往盛家的梯子罢了,对吗?”
还没等到顾从瑾回答我的问题,府中管事的嬷嬷带着几个人追了上来。
嬷嬷轻瞥了我一眼,眼神中满是嫌弃,她双手叉腰,朝一旁的丫鬟呵斥道:“还不快带大小姐回府?别在这儿丢人现眼了!”
说完,她又转过脸来对着我,眼皮耷拉着,腰身却挺得笔直,没有丝毫要躬下的意思。
她阴阳怪气地说:“大小姐,如今顾公子正在同二小姐议亲,就算你与顾公子在青州时有些交情,这般贸然地在外会面,总归是不合规矩的。”她故意把“规矩”两个字咬得很重,仿佛这两个字就是她手中的武器。
我眯起眼睛,仔细打量着她,心中暗自想着:不愧是盛家大夫人眼前的红人,这拿捏人的本事倒是学得有模有样。
一旁顾从瑾的脸色立马沉了下来,他眉头紧皱,语气冰冷地说:“嬷嬷,慎言!”他一向待人温和,可此刻却有了一种不怒自威的气势。
江嬷嬷一愣,这才反应过来,眼前这位不再是当年那个从穷乡僻壤来的无名书生。
他是当今陛下钦点的金科状元,是来日的翰林院官吏,天子近臣,前途不可估量。
更何况,他现下正在同二小姐议亲。
要是在她这儿出了什么差错,以夫人的性子,非得扒了她的皮不可。
想到这儿,她脸色发白,冷汗直淌。
我看着她那副模样,觉得有些好笑。
这就是盛家所谓的规矩,在权势面前唯唯诺诺,在自家人面前却狗仗人势。
“跪下,逆女!”大堂中,父亲盛怒,他的脸涨得通红,声音如炸雷一般在我耳边响起。
他一把抄起茶碗的盖子,用力砸在我的面前,碎片飞溅,我急忙撇开脸,才堪堪躲过。
大夫人急忙上前,脸上露出担忧的神色,她拉着父亲的袖子,说道:“老爷,开儿这才刚回来没多久,对京中规矩不甚熟悉也正常,要怪啊,也是怪我这个母亲没有尽到教导之责。”说着,她拿起巾帕,轻轻地按了按眼角,可那里并没有眼泪。
“哼,哪有长姐犯错,却要责怪母亲的道理。”盛盈端坐在下首,她双手抱在胸前,娇俏的脸上满是不悦,声音中带着一丝得意。
看着他们三人,我心中一阵苦涩。
他们看起来才是真正的一家人,而我,自十年前生母亡故后,就像是一个被遗忘的人,只是还承着盛姓罢了。
六岁那年,我因冲撞了继夫人沈氏,父亲一怒之下,派人将我送回青州老家,交由祖母看管。
往后的十年,他对我不闻不问。
如今却又急匆匆地将我接回京城,若说其中没有猫腻,我怎么会相信呢?
我挺直脊背,仰起脸,面色平静地望向高座上的父亲,问道:“女儿何错之有?”
那人明明是我的父亲,可在他眼里,我没有看到半分慈爱之色。
他怒目圆睁,大声骂道:“孽障!”
“你明知今日顾家上门提亲,求娶的是盈儿,却还不顾女儿家的颜面追出去,与顾从瑾在外拉拉扯扯。
你叫外人如何看待我们盛家,如何看待你 妹妹?”
他满脸怒气,猛地甩开大夫人的手。
脚步匆匆地疾步走下来,扬起手,“啪”的一声,一耳光狠狠扇在了我的脸上。
我整个人跌坐在地,两耳瞬间轰鸣起来,只觉得脑袋里嗡嗡作响。
嘴角有温润的液体流了下来,一股咸腥味在口中漫开。
我难以置信地缓缓抬起头,看着面前这张冷漠无情的脸,心中那最后的一丝期待,也消失得无影无踪。
“父亲,难道您真的不知吗?”我抬眸,直视着父亲的眼睛,声音虽轻,却带着几分坚定,“我与顾从瑾,早在青州的时候便已经订过亲了。”
“如今这情况,我若不把事情问清楚,日后指不定要闹出多大的笑话呢。”
我的话刚刚落地,就见盛盈猛地从椅子里站了起来。
那扬起的袖摆带翻了一旁丫鬟刚剥好的一碟荔枝果。
那些荔枝颗颗饱满圆润,就像是被能工巧匠精心雕琢过一般。
果肉晶莹剔透,泛着诱人的光泽。
想来大约是今早刚快马加鞭从产地送到京城的时鲜,在这京城可是有价无市的稀罕物。
可惜啊,我这院里从未见过一粒这样的好东西。
盛盈气势汹汹地指着我,大声嚷道:“你在胡说什么呢?从瑾哥哥怎么会和你定亲,你莫不是得了臆想症,在这里胡乱攀扯!”
大夫人也赶忙围了上来,眼中那一闪而过的不耐被我捕捉到了。
可她很快又端起了一张宽厚仁慈的脸,拉着我的手,说道:“开儿,你是不是心里怨恨母亲啊。
你比盈儿大,按理说该先给你议亲的,可顾家来人求娶盈儿,这也是母亲没料到的事。”
“你要是心里有怨气,就跟母亲说。
可别随意污了自己的名声呀。”
她面上看着滴水不漏,一副疼惜我的模样。
可我心里清楚得很,她巴不得我死在青州,永远都别回来。
我的存在,就像一根刺,时刻提醒着她不过是个后来的继室,还占着盛盈嫡长女的位置。
十年前,我不过是个六岁的小童,她都容不下我。
略施小计,就让父亲把我远远地送到了青州。
如今,她在盛家的地位稳如泰山,再没人能动摇。
在她心里,拿捏我就跟拿捏一只蚂蚁一样简单。
我随意擦拭了一下嘴角的鲜血,手伸进腰间的香囊,取出一枚质地并不算好的玉佩。
我将玉佩递到眼前男人的面前,说道:“父亲,这便是我与顾从瑾定亲的信物,顾家人人都识得。”
盛中檐还没来得及接过玉佩,盛盈却大步走上前,一把抢过我手中的玉佩,“啪”的一下砸在了地上。
她跺着脚,大声道:“什么信物不信物的,我不管,我就要嫁给顾从瑾。”
她摇着盛中檐的胳膊,撒娇道:“爹爹,我不喜欢姐姐,你让她回青州去吧。”
“胡闹!”盛中檐嘴里轻斥了一声。
可那眼神却极为宠溺,和方才冷若冰霜的样子简直判若两人。
原来他不是没有父爱,只是这父爱从来都不会给我罢了。
他转过脸来,不耐烦地盯着我,冷冷地说:“滚回院里去,这事不管是真是假,以后都别再提了。
你的婚事,本相自有安排。”
“在院里老老实实呆着,用心学学规矩,要是再有下次,本相绝不姑息。”
他自称“本相”,而不是“父亲”。
从他的眼里,我早就看不到自己这个女儿的存在了。
我望着躺在地上碎成几瓣的玉佩,垂在身侧的手不由自主地攥紧了。
既然如此,我也没什么可顾忌的了。
户部的王尚书,年近不惑,半年前他的发妻病逝了,正打算找个续弦来操持家中事务。
那些趋之若鹜、有意攀附的人可不少。
可这王尚书却是个古怪的老头,门第太低的他看不上,长得不好看的他不喜欢,年纪稍大一点的他也不愿意。
我心里明白,这就是父亲为我筹谋的婚事,也是他把我从青州接回来的原因。
用我这个便宜女儿来绑紧和户部的关系,对他来说真是一笔划算的买卖。
可没人在乎我愿不愿意,甚至他们连一声都不跟我说。
顾从瑾我是指望不上了,如今我唯有自救。
九月,盛盈和顾从瑾的婚事定了下来。
为了避免节外生枝,只要是顾家上门的日子,大夫人就会安排人,找各种理由把我困在院里,不许我踏出一步。
我好像也学乖了,从不闹腾。
每次顾家人告辞后,盛盈就会趾高气昂地来到我的小院。
她就像一只骄傲的孔雀,在我面前晃来晃去,向我展示顾从瑾送给她的礼物。
“你和从瑾哥哥相识十年又怎样?他现在满心满眼都是我。”盛盈得意洋洋地说。
「你最好一直老老实实的,别妄想不属于你的东西。
」盛盈双手叉腰,扬起下巴,眼神里满是不屑与警告。
「不管是父亲的疼爱,还是从瑾哥哥的宠爱,都只能是我一个人的。
」她走到我面前,用力戳了戳我的肩膀。
我轻轻点点头,淡淡地说:「那便祝你,永远得偿所愿。
」
她狐疑地看着我,眉头紧皱,眼神里满是怀疑:「你这话什么意思?别以为我看不出来你心里在想什么。
」
「哼!你最好是真心的,可别嘴上说得好听!」她气鼓鼓地甩了甩袖子,那扬起的袖子在空中划过一道优美的弧线。
她头也不回,迈着骄傲的步伐离去,裙摆随风轻轻摆动,仿佛也在诉说着她的小脾气。
九月下旬,京城的空气中弥漫着一丝秋意。
一年一度的皇家秋猎盛大开启,猎场那边早已热闹非凡。
我心中暗自盘算,机会终于来了。
大夫人原本是一百个不愿意带上我去参加秋猎的。
她皱着眉头,满脸嫌弃,嘴里不停地念叨着:“这丫头出去,指不定惹出什么乱子。
就怕她抛头露面后生出什么变故。”
可这次秋猎,王尚书也会到场。
父亲得知这个消息后,眼睛一亮,立马做主,满脸严肃地说:“让盛开好好打扮一番,一同前去。”
出发那日,阳光洒在府前的石板路上,暖烘烘的。
顾从瑾早已等候在那里,一袭玄色骑装笔挺合身,衬得他身姿愈发挺拔。
他长身玉立,站在马车旁,微风轻轻拂过他的衣角,风姿清朗。
“从瑾哥哥,你来接我啦……”盛盈提起裙摆,欢快地小跑过去,那裙摆如同盛开的花朵般轻盈。
她仰起脸,笑意盈盈地望着顾从瑾,眼睛亮晶晶的,仿佛藏着星星:“从瑾哥哥,我等你好久啦。”
顾从瑾担心她跌倒,连忙伸出手虚扶了一把,低眉含笑,声音温润:“慢点跑,小心别摔着。”
这一幕,任谁看了,都会觉得他们是天造地设的一对璧人。
见过礼后,顾从瑾的眼神似不经意地在我身上扫过,又很快移开。
我静静地站在父亲身旁,规规矩矩,脸上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
早在母亲过世的时候,我就已经明白,永远不要把希望寄托在别人身上。
人心就像天上的云,说变就变,尤其是男人。
他顾从瑾既然不要我,那我也不会再稀罕他。
从前在青州的那些过往,就当作一场旧梦吧。
猎场在西郊,我们抵达时,那里已经聚集了不少官眷。
她们穿着华丽的服饰,三五成群地交谈着,欢声笑语不断。
父亲是当朝宰相,百官之首,权势如日中天。
我们刚下马车,就被一群妇人围在中间。
有个妇人好奇地打量着我,眼睛里满是疑惑,问道:“这位姑娘看着面生呢。”
沈氏只是淡淡地说了一句:“府中的大女儿。”便不再多说。
这些官眷们都是人精,心思玲珑得很。
听了沈氏的话,再看我的眼神,热切的光芒一下子就淡了许多。
官家小姐们簇拥着盛盈,你一言我一语地奉承着。
“盛二小姐今日真是美若天仙。
这一身装扮,简直像仙女下凡一样。”
“二小姐的才情更是让人钦佩,琴棋书画样样精通。”
盛盈被她们捧得眉开眼笑,心花怒放,嘴巴都合不拢了:“你们别夸啦,我都不好意思了。”
只有我,孤零零地站在一旁,和这热闹的场景格格不入。
父亲不在身边,沈氏连面子功夫都懒得做了。
她故意把我晾在一边,那眼神仿佛在说:“即便你是盛家的嫡长女,在这京城,也掀不起什么风浪。”
哼,真是有趣!既然她这么想,那我就偏要让她看看,我盛开,要如何在这京城搅弄风云!
按照旧例,每年的秋猎都会设置彩头。
而最大的彩头,是来自皇上的恩赐。
拔得头筹的人,可以向皇上提出一个心愿,只要不违背规矩,皇上都会答应。
这可是个难得的好机会,大家都摩拳擦掌,想要争取这个彩头。
狩猎的第一天,礼部侍郎站在高台之上,扯着嗓子唱名。
被唱到名号的,大多是鲜衣怒马的京城少郎、贵胄公子。
他们骑着高头大马,昂首挺胸,眼神炽热,满脸都是迫不及待想要一展身手的模样。
“李公子,准备好啦,今天可要大显身手啊!”旁边有人喊道。
“那是自然,我定要拿下这头筹!”李公子自信满满地回应道。
也有像顾从瑾这样,在此次科举中崭露头角的佼佼者。
他站在那里,身姿挺拔,嘴角带着自信的微笑。
他心里想着,想趁这个机会多露露脸,以后在官场也能更顺利些。
但无一例外,这些参与者都是男子。
当“盛开”的名号最后响起时,猎场里瞬间安静下来。
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脸上都写满了疑惑。
我看到,坐在年轻帝王下首的父亲,脸色瞬间变得铁青,眉头紧紧皱在一起,心里想着:“这丫头到底想干什么?”
人群中端庄的沈氏,慌了神,眼睛四处张望,嘴里还小声嘟囔着:“这丫头要干什么?这下可糟了。”
娇俏又天真的嫡妹,张着嘴,眼睛瞪得大大的,一脸惊讶:“姐姐怎么会参加?”
就连顾从瑾,也定定地望着我,眼神里透着一丝慌乱,还有些我看不懂的情绪。
“嗯?盛开是谁?”皇上微微侧脸,朝着父亲问道。
满朝文武,只有一个盛家。
而且盛家这一辈的男儿,大的才七岁。
在父亲回答皇上之前,我从一旁不那么显眼的队列中,一步一步稳稳地走了出来。
我先是深吸一口气,然后恭恭敬敬地行了一个大礼,声音清脆响亮:“回皇上,臣女盛开!”
今日,我特意穿上了一身玄色劲装,这身劲装贴合着我的身体曲线,显得我英姿飒爽。
头发被我高高束起,乍一看,真和男子没什么两样。
“孽女,你在这胡闹什么,还不快滚下去!”父亲先一步跳脚,他的脸涨得通红,就像熟透了的苹果,双手还不停地颤抖着,大声呵斥道。
他向来谨慎,此时着急得完全没注意到高坐之人眉头微皱。
皇上在此,哪有他一个臣子高声训责的道理。
“朕想起来了,盛开……盛家的嫡长女,抬起头来回话。”皇上无视父亲的反应,目光直直地落在我身上,上上下下地打量着,那目光仿佛能把我看穿。
父亲也知道自己失了分寸,站在那里,双脚不停地挪动,双手不知道该放在哪里,局促不安,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我缓缓抬起头,望向高坐之人。
年轻帝王面如冠玉,那皮肤白皙得如同羊脂玉一般。
目若寒星,眼神深邃而锐利。
挺鼻薄唇间散发着与生俱来的尊傲,浑身散发着让人不敢直视的威严气息。
看清我面容的那一刻,他身形微微一震,眼中闪过一丝异彩,但很快就恢复了平静,开口说道:“说说看,怎么回事?”
皇上端坐在高座之上,目光锐利地扫视着下方,再次开口问道。
我赶忙上前,微微福身行礼,声音不卑不亢地恭敬回应:“回皇上,秋猎之典并无女子禁例。
我不才,在青州十年,颇习骑射。
如今刚回京城,也想搏一搏这盛事的好彩头。”
我语气随意,可周遭却响起几声嗤笑。
我微微皱眉,眼角余光瞥见那几个嗤笑之人,他们脸上满是不屑的神情,我心中有些不悦。
高座上的皇上眯起眼睛,嘴角泛起一丝玩味之色,问道:“你当真有这本事?”
我挺直脊背,目光坚定,大声说道:“皇上,我定全力以赴!”
皇上忽地勾了勾唇,扬声道:“准了!”接着,他又看向一旁诚惶诚恐候着的父亲,戏谑道:“丞相,倒是生了个好女儿!”
父亲赶忙跪地,额头都快贴到地上了,惶恐道:“皇上谬赞,小女若有差错,还望皇上海涵。”
我猜,父亲这一刻,应当恨不得打杀了我。
可惜了!险棋成局,日后他怕是没有机会了。
我迅速背起弓箭,一个利落的翻身,就上了马。
骏马嘶鸣一声,那声音仿佛是在为我助威。
路过人群时,我回头望了一眼。
没有错过沈氏那淬了毒般的眼神,她双手紧握,指甲都快掐进肉里,咬牙切齿道:“你这贱 人,秋猎结束后,有你好受的!”
我对她露出讥讽一笑,高声道:“我且等着!”
耳畔烈风呼啸而过,那久违的自由气息扑面而来,让我忍不住大口呼吸。
我俯在马背上,感受着骏马有力的奔腾。
“驾!”我大喝一声,骏马如离弦之箭般冲出去。
我在马背上如倦鸟归巢般游刃自如。
今日的头筹,我必须拿到手。
我搭弓、拉弦、放箭。
每一个动作都干脆利落。
一支箭“嗖”的一声,精准无误地射中一只野兔。
旁边一个等着看笑话的公子,满脸不屑道:“这不过是运气罢了。”
我冷哼一声,再次拉弓射箭,又射中一只山鸡。
那公子瞬间噤了声,嘴巴张得老大,眼睛瞪得圆圆的。
我纵马朝着更深处而去。
身后却紧跟着一人。
在静僻处,我勒停马匹,骏马前蹄扬起,发出一声长嘶。
我冷眼睨视着来人。
“顾公子,在我身后这般苦苦相追,可不像是你所说的兄妹之谊。”
顾从瑾神色一滞,赶忙勒住马缰绳,急切道:“盛开,你先别急。”
“京中权势复杂,稍有不慎便万劫不复。”
“纵然你父亲是丞相,可一旦出了事,他不会护着你。”
我打断他:“顾从瑾,你不必说了。”
“你为何不能安安稳稳的待在后院之中。”
我冷笑:“你以为后院是安稳之地?”
“盛相打算将我送给王尚书做续弦,这就是你所谓的安稳?”
顾从瑾怔在原地,眼神有些慌乱:“我……我不知道此事。”
“你可知盛相为何接我进京?”我质问。
顾从瑾低下头,沉默片刻:“我猜,是为了权势。”
我苦笑道:“是啊,权势。
我在他们眼中,不过是一颗棋子。”
“顾从瑾,你又怎么敢说能护我周全?”
顾从瑾抬头,眸中溢出担忧之色:“盛开,我是真的想护你。”
“只是有些事,我身不由己。”
我看着他:“身不由己?那你为何还在我身后追来?”
顾从瑾咬了咬牙,脸上的肌肉都绷得紧紧的,急切道:“我怕你出事!”
我心中微微触动,可还是冷冷道:“不用你在这里假惺惺!”
“十年前,我在青州孤苦无依,是你给过我温暖。”我语气带着一丝回忆的伤感,“可如今呢,你却让我安于这水深火热的境地!”
顾从瑾神情痛苦,眉头紧紧皱在一起,嘴唇微微颤抖:“盛开,我……”
我立刻打断他:“顾从瑾,你走吧!我会靠自己,拿到这秋猎头筹!”
顾从瑾犹豫了片刻,手紧紧握着缰绳,最终还是拨转马头,担忧道:“那你小心。”
我看着他离去的背影,心中五味杂陈。
思绪飘回到那年初到青州,祖母满脸嫌弃地看着我,随便打发了一个丫鬟,不耐烦地说:“你去看着她,别让她惹事。”说完便将我抛诸脑后,再也不过问我的事。
连我被那丫鬟弄丢了几个月,她都不曾知晓。
是八岁的顾从瑾,看到可怜兮兮的我,走到我面前,轻声说:“别怕,我带你回家。”
那时的我,还未从母亲离世的伤痛中走出,整个人痴痴呆呆。
听到他的话,我如同溺水的人抓住了浮木,紧紧地黏着他,时刻牵着他的衣角,躲在他的身后。
彼时的他,还是青州知府家的小公子,至真至善。
他笑着摸摸我的头,温柔道:“以后你就叫阿福。
允了你做我的小跟班,我带你玩。”
此后,他日日带着我四处嬉游。
青州的风总是温柔地吹着,街边的小贩叫卖声此起彼伏。
几个月后,盛府的丫鬟才终于找到了我。
顾从瑾叉着腰,狐假虎威地威胁那些人:“日后若有人再欺负阿福,我一定加倍还之!”
在青州,各大家都会卖顾家几分情面。
因着他的刻意关照,我在青州的日子倒也不算太难过。
若是顾家后来没有发生那一场祸事,或许此刻的我们会在青州的草原上跑马纵歌。
我骑在马背上,风轻轻拂过脸颊,仿佛能吹走所有烦恼。
我们会一起追逐落日,逍遥自在地享受这大好时光。
可如今,思绪渐渐回笼,眼前的他依旧沉默着,不愿多做解释。
我看着他,心中的倔强又涌了上来。
我深吸一口气,冷冷道:“既然你已经做了选择,往后你我,便桥归桥路归路。”
我顿了顿,又道:“至于我想做什么,如今你也拦不住我了,不是吗?妹夫!”
他在我这一声称谓中,眼眶瞬间红了起来,眼神中满是痛苦。
看着他这副模样,我心中竟涌起一丝莫名报复的快感。
我不再犹豫,狠狠甩了一下马鞭,调转马头,开始追捕新的猎物。
“……阿福……”风声很大,我隐隐约约听见了谁的呼喊声。
但这声音很快就被风声淹没了,不重要了。
狩猎结束之时,我的马匹上挂满了猎物。
有野兔、野鸡,还有一只成年的朱色山鹿乖乖地跟在马后。
那只山鹿实在是太漂亮了,身上的毛色在阳光下泛着光泽。
我实在不忍心下手,便留了它一命。
我的发丝在风中凌乱着,衣裳也沾满了鲜血。
但此刻我的心却无比快活,我知道,我赢了。
我仰起脸,望向高座之人,朝他扬了扬手中的猎物。
这一刻,我肆意极了。
被压抑许久的低沉情绪恍若找到了突破口,我尽情地享受着这片刻的舒愉。
“混账东西!”父亲的高声斥责突然响起,声音中满是愤怒。
“好!”与此同时,高座之人的叫好声也传了过来。
那人甚至激动地站起身来,连连拍手。
父亲的脸瞬间变得青白交错,阴沉得吓人。
他几欲喷薄而出的怒火被生生憋了回去。
皇上睨了一眼父亲,又将视线落回到我的身上,笑着问:“告诉朕,你想要什么赏赐?”
我们四目相对,他眉眼含笑,眼中似有光亮。
他似乎并不在意我的失礼。
我颔首,装作一副思忖的模样。
余光瞟到一旁的顾从瑾,他绷直了身体,嘴唇紧抿着,眉头皱成了川字。
我心中暗自疑惑,他在担心什么呢?
我还未开口,盛盈就上前来亲昵地挽住我的胳膊,娇嗔道:“姐姐对我可真好,知道我与从瑾哥哥年底的婚期,想要帮我求一件御赐的礼物来讨讨福气。”
她又甜甜地说:“谢谢姐姐。”她语气天真欢喜,仿若真有其事一般。
我不禁失笑,心中暗道,真是好厚的一张脸皮。
沈氏见状,也挂上一副笑意盈盈的脸,挽住我另一边臂弯,说:“见到你们姐妹情深,母亲甚感欣慰,开儿有心了。”
她们俩一唱一和,已然替我做了决定。
场上众人也不由跟着赞叹我们姐妹情谊。
她们这是笃定,此刻我只能顺坡下道。
可惜,她们还是太不了解我了。
我用力掰开两边的手。
她们面色一滞,笑意僵在了脸上。
挽住我的手还在偷偷用力。
可惜了呀,力气大不过是我最不值一提的本事罢了。
我轻轻一用力,就轻松地将那两人拉开。
我挺直了脊背,目光坚定地看向高处,扯着嗓子大声说道:「回皇上,臣女想入宫!」
那人听了我的话,先是一愣,眼神里满是惊讶。
不过很快,他便笑了起来,那笑容开怀又肆意。
他朗声道:「准了!」紧接着,他高声宣布:「丞相嫡长女盛开,赐贵妃位份,三日后进宫!」
我心中猛地一惊。
要知道,后位还空着呢,这贵妃可是后宫里最高的位份了。
他怎么能如此……草率呢?
比我更惊讶的,大概就是父亲了。
他其实不是没想过送盛盈入宫。
毕竟,要是能和皇室攀上亲,那可就进入另一个阶层了。
可新帝对父亲处处提防、忌惮。
所以,盛家的女儿,压根不在他的考虑范围之内。
父亲这才彻底死了这个心。
如今倒好,我这个便宜女儿,不费他吹灰之力,就荣登贵妃之位。
他哪能不高兴呢?大悲大喜之下,他笑得比哭还难看。
我压下心中那异样的感觉,连忙谢恩,然后退到一旁。
众人再看向我的目光,都开始变得闪躲,不敢和我直视。
我走到哪儿,哪儿的人都躬腰三分。
唉,原来,这就是权势的力量啊。
沈氏和我那好妹妹,敢怒不敢言,咬紧牙关的模样,我瞧着倒是顺眼了些。
只顾从瑾,好像还没反应过来似的。
他失魂落魄地盯着我,估计他想过,我会求自由,求庇佑,甚至求赐婚。
可他万万没想到,我会选择入宫。
毕竟,我曾经那么真挚地心悦于他。
秋猎圆满结束,我跟着父亲率先回府,就等着三日后入宫了。
皇上特意指派了一位武艺高强的女侍卫来护我周全,还专门分出一辆华丽的御驾给我乘坐。
这皇恩如此浩荡,实在让人感激。
回程的路上,我坐在御驾之中,透过车窗往外看。
嘿,丞相的轿撵都乖乖地跟在我后面。
来的时候,我不过是盛家一个普通的女儿;可如今归来,我和他的身份,已然是君与臣的差别了。
也不知道丞相现在心里是啥滋味。
想到这儿,我嘴角不禁泛起一抹轻笑。
这好戏啊,不过才刚刚开场而已。
但愿他那小心脏,还能承受得住接下来的事儿。
母亲当年是怎么死的,我可是一天都没忘过。
回府之后,我刚迈进府门。
咦,那些从前在我面前拜高踩低的丫鬟小厮,一个都不见了踪影,好像人间蒸发了一样。
就连沈氏,看到我就绕道走,刻意躲着我。
只有盛盈,好像还没搞清楚现在的形势。
她大摇大摆地走进我的厢房,那模样,就像女王巡视自己的领土,眼睛四处乱瞟。
突然,她看到父亲送来的几对上好的彩瑞鹤祥云瓶。
她的眼睛一下子就红了,气急败坏地走上前去,用力一推。
只听“哐当”一声,清脆的瓶子四分五裂声响起。
她脸上这才露出一丝舒畅的表情。
然后,她扬起下巴,满脸不屑地看着我,大声说道:“你一个从乡下来的野丫头,凭什么用这些好东西。”
“别以为攀上了高枝就能骑在我头上,在这个家里,你永远别想超过我。”
我还没来得及说话呢,随行的侍卫玄月就上前一步。
抬手“啪啪”给了盛盈两个耳光,动作那叫一个利落。
玄月大声呵斥道:“大胆,你算什么东西,也敢在贵妃面前口出狂言?”
习武之人的力气可不小。
没一会儿,盛盈那原本白皙水嫩的脸庞就高高肿起,像个熟透的桃子。
她眼眶里满是泪水,都快溢出来了。
可她平时骄纵惯了,哪知道收敛啊。
立马扬起手,想打回去。
结果被玄月一把掐住了脖颈,动弹不得。
盛盈挣扎得越厉害,玄月的手就扣得越紧。
眼看着盛盈面色涨得通红,双眼都快突出来了,呼吸也越来越困难。
她这才后知后觉地感到害怕,浑身抖得像筛糠一样。
她看向我的眼神里,满是惊慌和哀求。
我慢悠悠地走到她跟前,伸出手指轻轻抚着她红肿的脸庞,轻声说道:“冤有头债有主,其实我跟你没啥恩仇。”
“你要是能安安分分地待着,说不定还能多过几天快活日子。”
对于这个名义上的妹妹,我真没多少感情,也谈不上什么仇恨。
她骄纵也好,跋扈也罢,那是她自己的人生。
我朝玄月使了个眼色,玄月心领神会,松开了手。
失去支撑的盛盈一下子瘫软在地,一边咳嗽一边大口喘气。
这时候,得到消息的沈氏匆忙冲了进来。
她一看到盛盈躺在地上那狼狈的样子,气得嘴唇直发抖。
她指着我大声说道:“你怎么敢,她可是你的妹妹啊。”
我点点头,冷冷地看着她,说道:“对,是我妹妹,比我早一月出生的亲妹妹,对吧夫人。”
沈氏一听这话,整个人如遭雷击。
她的身子瞬间僵住,像被钉在了原地,脸色毫无血色,煞白如纸。
我嘴角缓缓勾起一抹嘲讽的笑意,目光紧紧锁住她,一字一顿地说道:“你真以为当年做的那些龌龊事儿,能瞒天过海、神不知鬼不觉吗……”
她那惊恐的神色,就像一幅绝妙的画作,让我心里别提多满意了。
我也就不再多说什么。
毕竟,杀人不过头点地,可折磨一个人最好的法子,就是让她一直活在无尽的恐慌里,不停地猜疑。
她偷来的十年好日子,也该慢慢还了。
我把一份嫁妆单子递给玄月,认真且严肃地吩咐道:“你安排人按照单子把所有东西都搜罗齐全。
要是少了一样,就让沈氏拿现银来抵。”
我的母亲,曾经是江南富商的女儿。
当年父亲和她结识的时候,穷得叮当响,就是个一贫如洗的秀才。
求学的束脩,都是东拼西凑来的。
也许是因为母亲生在商贾之家,对白面书生有一种天然的好感。
再加上父亲才情出众,嘴巴又甜得像抹了蜜。
母亲终究还是陷进去了,爱得死心塌地、无法自拔。
外祖家心疼母亲远嫁受苦,就给她筹备了一份丰厚的嫁妆。
那份嫁妆,就算放在现在,也是一笔让人惊叹的财富。
也正是这笔嫁妆,让父亲走上了青云路。
按照本朝的律例,嫁妆是出嫁女子的私人财物。
要是女子去世了,就由她的子女继承。
不巧的是,我母亲就我这么一个孩子。
现在,我得好好清理清理这些东西了。
我端坐在大堂之上,手里拿着一杯刚泡好的热茶。
我轻轻抿了一口,那温热的茶水顺着喉咙流下,带来一丝暖意。
面前的几案上,摆放着皇上今晨派人送来的荔枝果和几样宫中点心。
我轻轻拈起一颗果子,放入口中细细咀嚼。
那甜美的滋味瞬间在舌尖散开,甚是美味。
父亲面色阴沉地坐在下首,眼神紧紧盯着那些鱼贯出入的丫鬟小厮。
瞧着他们一趟又一趟地搬运东西,那阵仗好似要把盛家的家底都搬空。
他的脸涨得一片铁青,双手不自觉地握成拳,关节都泛白了。
可他却不敢像从前那般大发雷霆。
他强忍着怒气,开口问我:“你这是在做什么?这些事无需你操心,你母亲自会为你备上一份体面的嫁妆。”
我抬眸看了他一眼,漫不经心地问道:“您说的母亲,可是沈氏?”
父亲点了点头,语重心长地说:“日后你入宫,咱们一荣俱荣。
后宫之中就像布满荆棘的丛林,步步都充满危险,而家族便是你最牢靠的依仗,你可一定要知晓啊。”
我嘴角泛起一抹冷笑,抬起眼皮,将手中的杯盏往旁边一扔。
茶碗在空中翻了个身,“啪”的一声掉在地上,茶汤溅得到处都是。
父亲看到这一幕,额头上的青筋暴起,双手紧紧攥着太师椅的扶手。
他大声质问道:“你这是何意?”
我看着他,冷冷地说:“父亲,您可还记得我娘?”
父亲身形陡然一僵,眼神有些闪躲。
他不自然地说道:“你生母已经离去十多年了,这些年家里全靠沈氏操持。
你若有心,往后就莫要再提她了。”
我点了点头,缓缓起身,居高临下地凝视着他,一字一句地说:“盛丞相,您可知,十年前的那个夜晚,我就在母亲的房中。”
父亲的眼神中闪过一丝慌乱,但很快又恢复了镇定。
他皱了皱眉头,问道:“十年前的夜晚?你在你母亲房里做什么?”
我深吸一口气,缓缓说道:“十年前的那个夜晚,我悄悄地躲在了母亲房中的柜子里。
本想捉弄她一番,却不小心睡着了。
在混沌间,我听见了您的声音,你们在争执。”
“待我从柜中出来时,您已经离去。
母亲瘫伏在地,身旁是一只砸碎的酒杯。
残酒混着殷红的血,那画面刺目惊心。”我声音颤抖,眼中满是痛苦。
父亲的脸色变得十分难看,他的嘴唇微微颤抖着,想要说些什么,却又说不出来。
我继续说道:“我吓得惊叫起来,是母亲,用着最后的力气捂住了我的嘴。
她告诉我,离开盛家,回江南。”
父亲的眼神中闪过一丝杀意,他霍然起身,阴鸷的眼睛死死地盯着我。
我毫无惧意地与之对视,看着他眼底那一丝杀意,我放心了。
父女一场,我可真怕自己会心软。
父亲冷冷地说:“贵妃,宫中路险,万事都要当心呐!”
我微微一笑,说道:“谢丞相提点,本宫自当铭记于心。”
父亲冷哼一声,甩开衣摆,大步走了出去。
不一会儿,母亲的嫁妆被归置了出来,几乎掏空了盛家的大半个家底。
盛中檐一心弄权,沈氏又不善经商。
这些年府里的进项,几乎都是来自母亲陪嫁的那几百个铺面和庄子上的收益。
我心中一阵酸涩,真替母亲不值,也替她感到悲哀。
盛中檐或许从未真心喜欢过母亲。
当初那些浓情蜜意,不过是他精心营造的假象罢了。
他娶了母亲,就再也不必为钱财发愁,可以一心往上爬。
“哼,他就是个忘恩负义的人!”我心里暗暗想着。
等他位居高位,却又觉得母亲只是个商贾之女,配不上他。
母亲的存在,总会让他想起曾经落魄的日子。
所以,他恨上了母亲。
可他又不舍得放弃到手的财富,就和沈氏一起,害死了我的母亲。
玄月安排人把嫁妆都抬出来时,沈氏的脸色变得十分难看。
她死死地盯着那些被搬走的东西,嘴唇紧紧抿着,眼神里满是不舍和愤怒。
她的房间里,十有八九的摆设都是母亲当年带来的奇珍异品。
就连她睡的紫檀雕纹架子床,也被拆卸下来搬走了。
沈氏终于忍不住了,咬牙切齿地说:“贵妃,俗话说,做人留一线……”
我对玄月轻挑了下眼皮。
玄月二话不说,上前左右开弓给了沈氏两巴掌,大声质问:“贵妃的东西,为何会在你屋中?”
玄月又冷冷地警告:“再多言,这十多年的进项,都得要你吐出来。”
玄月这一言不合就动手的性子,真是让我心里舒坦极了。
盛盈上前扶住沈氏,愤愤不平地说:“姐姐还未入宫,便如此放肆行事,一手遮天,不尊长辈,不慈弟妹,就不怕传出去有损皇家颜面吗?”
她似乎忘了昨日的教训。
我朝她靠近一步,她身形瑟瑟地后退一步,眸中满是掩饰不住的惧意。
我在她们身旁停下脚步,勾起唇角问:“你猜,为何皇上会让玄月随我一同回府?”
盛盈瞪大了眼睛,好奇地问:“为什么?”
我微微一笑,解释道:“他是怕我,脏了自己的手。”
沈氏气急攻心,“扑通”一声晕倒在地。
盛盈哭得更大声了。
离家那天,宫中安排了仪仗来接我。
宫女们捧着贵妃规制的衣裳,恭恭敬敬地走上前来。
我静静地坐在铜镜前,缓缓抬眸,凝视着镜中的自己。
一身华丽至极的华袍,把我衬托得雍容又贵气。
那如墨云般的长发堆涌在头顶,梳成巍峨高髻,颗颗明珠恰到好处地点缀其间,闪烁着迷人的光芒。
我竟有些恍惚,感觉眼前这人不是自己。
“贵妃娘娘真乃天人之姿,风华绝代啊!”梳发的嬷嬷满脸赞叹。
说着,她帮我戴上最后一顶九龙四凤冠。
我眉头微微皱起,刚要抬手。
嬷嬷轻轻按下我的手,示意我安心,柔声说:“这是皇上的安排呢。”
府门前,盛中檐带着府中众人早已等候多时。
我迈着款款步伐走出时,他神色复杂。
沈氏母女眼中难掩羡艳的目光。
“恭送贵妃!”众人齐声说道。
我轻轻颔首,朝着宫撵走去。
宫人连忙上前,替我掀开门帘。
我正欲俯身进入,身形却陡然一僵。
原来,宫撵里面有人。
那人身着一席明黄色锦袍,安静地坐在里面,正含笑望向我。
他的眸色温柔且深邃,仿佛藏着无尽的故事。
他朝我伸出手掌,声音低沉悦耳:“来。”
我顿了顿,嘴角泛起一抹莞尔的笑意。
随即握住他的掌心,坦然地步入宫撵,与他相对而坐。
“辛苦皇上,亲自来这一趟。”我轻声说道。
他轻轻摇摇头,说:“不辛苦。”
“我记得,两年前我曾告诉过你我的名讳。
无人时候,你唤我萧易便是。”他又说道。
同时,他轻轻摩挲着我的手指。
“阿福,入宫可让你为难了?”他关切地问道。
我的思绪瞬间纷飞起来。
两年前,萧易应当还是太子,在青州办事。
恰逢先帝病危,紧急召他回宫。
他们一行人在三峡关遭遇袭击。
那地方地势险峻,易守难攻,他们被人围困到筋疲力尽。
就在这时,路过此地的我出手相助。
我挽弓射箭,帮他们杀出一条生路。
三峡关我再熟悉不过。
自我习骑射之术以来,常常整日在此东奔西窜。
那日,留下抵守的人后,我带着他和两个侍卫,一路穿梭在三峡关的各种野道之间。
我们小心翼翼地前行,天色渐渐暗下来。
终于在天黑前顺利送他们出了关。
当时的我穿着一身男子装扮,他也并未发觉。
他说他叫萧易,还说日后我若有难事,可去往京城找他。
临行前,他问我名号。
我思索片刻后,留下一句“阿福”,便匆忙打马离去。
因为我还要去寻顾从璟。
车厢里,他静静地看着我,深情地说:“阿福,狩猎那日你一身骑装,飒爽英姿地立于场中,只一眼我便认出你来。”
“当年事急,未曾好好与你道谢!”他又说道。
他满脸笑意,眼睛亮晶晶的,看着我说道:“你能入宫来,我甚是欢喜。”
我低眉含笑,声音轻柔:“我怎能不知呢……”
救他的时候,我没想太多。
他说他叫萧易,我一下就反应过来,萧是国姓。
我本就抱着来求他一诺的想法来到京城,结果阴差阳错,进了他的后宫。
他眼神里满是期待,我心一软,回握住他的手,轻声说:“我也甚是欢喜。”
好像一切都比我计划中容易多了。
萧易是个好皇帝,每天忙得脚不沾地。
边防军情、民生水利、吏治考核,每一件事他都亲自处理,深思熟虑后才做决定。
刚入宫时,张公公跟我说:“皇上鲜少来后宫,常常批奏折到很晚,就在金銮殿偏房歇下了。”
可自从我入宫,他每天都来陪我吃晚饭。
有时候,他还让人把奏折搬到我的宫殿。
晚上他批奏折,我看游记。
他偶尔会问我:“阿福,你对民生有啥想法?”
我能答就答,涉及朝政问题,我就摇摇头不说话。
开始那几天,我挺拘谨,可他好像不在意。
在我面前,他从不自称“朕”,就像寻常夫妻一样和我相处。
但我知道,生活不会一直这么平静。
这天,他拿起一份奏折,看了好久,最后把目光落在我身上,问道:“阿福,你在青州多年,可曾知晓顾从璟此人?”
眼前的烛火跳了几下,我轻轻拨了拨烛芯,抬头看着他,语气平静:“萧易,我不想瞒你,我和顾从璟相识十年了。”
他脸色一愣,似乎明白了什么,半天不说话,让人猜不透他啥心情。
我轻轻叹了口气,走到他身边,拿起墨条,慢慢研磨着,说:“他曾有恩于我,没他,说不定我早成青州哪处的一抔黄土了。”
我认真看着他,一字一句道:“亦不会在两年前遇见你。”
他微微皱眉,好像在琢磨我的话。
我接着说:“我和他,不是你想的那样。
他现在是我父亲的乘龙快婿。”
他脸色缓和了些,轻轻放下手中的笔。
然后,他双手穿过我的腰,温柔地把我抱坐在他腿上。
他脸贴在我颈窝,声音喑哑:“阿福,我信你。”
他细细密密的胡须扎在我皮肤上,我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我心里有些异样,感觉他好像真动情了。
他一手抱着我,一手把奏折摊在我面前,问我:“你怎么看?”
我知道,他在试探我对盛相的感情。
毕竟我和盛中檐,是打断骨头连着筋的亲父女。
或许是时候了。
我轻轻解开他环着我的手,站起身,俯跪在地,郑重地说:“皇上,臣妾也有本要奏。”
他见我一本正经的样子,伸手想拉我起来。
我没动,挺直脊背,看着他。
“皇上,臣妾状告当朝宰相盛中檐,贪墨受贿,草菅人命,栽赃陷害,谋害青州官员。”
他脸色骤变,眉头紧锁,眼神变幻不定。
他沉思良久,看着我问:“你可有证据?”
“有。”我坚定回答。
盛中檐的恶行,用罄竹难书形容一点不为过。
他踩着无数人的性命,才坐到丞相之位。
他心安理得享受高位荣耀,根本不管别人死活。
我的母亲只是他的第一块阶梯。
顾从璟的父母兄长,是他玩弄权术的无辜牺牲品。
他连人家名字都不知道,在京城动动嘴,就有人去屠了顾家满门。
那天,我缠着顾从璟陪我去跑马,回来时,顾家大院里,七十三口人横尸院中,除了他,没一个活口。
连看门的两只狗都被砍了头。
人人都说,是三峡关里的土匪干的。
他信了,苦练武艺,整天在三峡关游荡。
我怕他出事,每次都陪他一起去。
直到两年前,他突然收敛性子,弃武从文。
从那以后,他天天躲着我,不肯见我。
我以为他是怕拖累我。
直到有天,我在府里听到祖母跟大伯父的对话。
祖母说:“你弟弟好不容易替你扫平了障碍,谋得这个位子,日后你可要好好协助他,走上高位。”
没错,顾从璟的父亲出事,大伯接任了青州知府。
以前我没多想,现在所有疑惑都串起来了。
我从未如此痛恶过,自己生在了盛家,身上还流着盛家的血液。
顾从璟上京赶考时,我满心期待着他能来跟我道个别。
可他就那样悄无声息地走了,连一声知会都没有。
不过我心里明白,他是去复仇了。
他要找的人,正是盛中檐——我的父亲。
我使了个计策,联系上了上京中府里的老仆。
那老人曾经受过母亲的恩惠,我把想法跟她一说,她便答应帮我。
我让她在沈氏耳旁吹吹风,勾起她想拿捏我婚事的心思。
我太了解沈氏了,她见不得我在青州过得好。
果不其然,不出三月,父亲就派人来接我去京城。
金鸾殿上,萧易怒容满面。
他怒气冲冲地将数封信件砸在盛中檐面前,大声喝道:“看看你干的好事!”这些信件,承载着盛中檐与兄长盛中禹多年的隐秘往来。
里面一桩桩贪墨枉法、结党营私、买匪杀人的事件,触目惊心,其中就有顾家这一桩。
盛中禹生性多疑,他把所有书信都保留得完好无损。
他担忧有朝一日,自己的亲弟弟会卸磨杀驴。
没成想,家中还有我这个伺机者。
盛家老宅里,从来没人把我放在心上。
这倒也让我行事顺利了许多。
我多希望顾从璟能信任我,能与我坦诚相待啊。
若他信我,这些证据肯定会第一时间到他手中。
他也不必为了图谋此事,在有着血海深仇的盛中檐面前低三下四,甚至以自己为饵。
十年相伴,他终究还是不信我。
我明白,就因为我姓盛,他便永远不会信我。
即便我挑破所有事情,把确凿证据摆在他面前,他肯定还是会怀疑,这是我和盛中檐设下的局。
毕竟,他永远都不会明白。
有人处心积虑谋划多年,只是为了给父亲报仇雪恨。
而有人费尽心思,却只是想让自己的父亲伏法。
我实在没别的办法了。
好在,萧易是相信我的。
盛中檐在朝廷里独揽大权已久,树敌无数。
现在有了机会,弹劾他的奏折像雪花般纷纷扬扬,堆满了萧易的书案。
我对萧易说:“陛下,一定要让他再也没有翻身的机会。”萧易点头,坚定地说:“放心,我定会秉公处理。”
盛中檐行刑之前,我去地牢里见他。
他看到是我来了,顿时瞪大了眼睛,怒目圆睁,破口骂道:“蠢货!孽障!”
“我真后悔,当年没有把你也一起掐死。”
“你别得意,你以为你这个罪臣之女,在后宫里还能过上好日子吗?”
“我就在地下等着看,你日后是怎么惨死在这后宫里的。”
我才不会把他临死前的疯言疯语放在心上。
我轻轻掸了掸衣服上的一片雪花,寒冬已经到了。
我冷漠地看着他,一字一顿地说:“你才是这世上最蠢的人,辜负了我母亲的真心,却帮别人养了一辈子的孩子。”
他先是一愣,接着仰天大笑起来,讥讽道:“你这个一辈子都没得到父爱的可怜虫,嫉妒你 妹妹都嫉妒疯了吧。”
“在我心里,你连你 妹妹一根手指都比不上。”
我看着他癫狂的样子,觉得有些好笑,便决定成全他一下。
“我一会让人把沈氏安排进来,你记得好好问问她。
盛盈到底是我的妹妹,还是早我一月出生的姐姐呢?”
“你这一生处心积虑,骗了无数人,到头来却被身边人骗了一辈子,真是天道好轮回!”
“明日到了地底下,我母亲会好好收拾你的。
她会保佑我,余生万事顺遂。”
我没有理会他的崩溃怒骂,从容地向外走去。
心中多年的郁结,也在这一刻慢慢消散了。
狱庭外,顾从璟站在院子里,没有撑伞。
风雪纷纷扬扬地落在他的衣肩上,染白了他的头发。
看见我出来的那一刻,他嘴角扬了扬,眼眶里含着泪,笑得凄凉又落寞。
我站在屋檐下,和他远远地对视着。
如今,我们已经没有立场再并肩走在一起了。
宫中的轿撵来了。
我低下头走进轿中,和他错身而过时,我撩起窗帘的一角,轻声说道:“从璟哥哥,阿福不欠你了!”
回到宫殿的时候,萧易难得没有在忙。
他看到我回来,连忙挥手让丫鬟们都退下。
然后亲自帮我解下披风,把暖炉递到我手里,关切地问:“冷不冷?”
“阿福的心结,打开了吗?”
我忽然来了兴致,仰起头,伸手轻轻抚摸着他的脸庞,从眉毛到眼睛,从鼻子再到他的嘴唇。
他有些惊讶,我很少主动和他亲昵。
“以后不要再叫我阿福了,这个名字就留在过去吧。”
他温柔地看着我,伸手帮我整理被风吹乱的额发,轻声说:“我不介意的。”
“从今以后,你只是我的阿福,我也希望你一生有福。”
那天下午,萧易没有去忙别的事,整个午后都在殿中陪着我。
他跟我细细说着一些我从来不知道的心事。
“两年前的那次,我就发现你是女子了。
我敬佩你的胆量和侠气,也真心感谢你伸出援手,让我能见到先皇的最后一面。”
“登基之后,我事务繁忙,但还是派人去青州找过你。
可是线索太少,一直没有你的消息。”
“上次秋猎,我第一眼见到你就很欢喜。
当你得胜归来,手举着猎物朝我肆意欢笑时,我的心猛地一颤,就像平静了许久的湖面被投下一颗石子,泛起了层层涟漪。”
“你提出想要入宫的时候,哪怕我清楚你对我并没有爱意。
可我还是忍不住满心愉悦。”
他说了好多好多……
我相信他此刻是真心的。
过去的十七年里,很少有人这么珍视我,这么直白地向我表露爱意。
如今,事情都已经结束了,木已成舟。
我愿意暂时沉浸在这份爱意里。
至于未来,帝王的爱,我从来没奢望只属于我一个人。
只要我足够清醒。
国家昌盛,四海升平。
余生在这宫中,便都是好日子。
来源:鸯鸯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