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晚饭后,电视机的音量被调到35。新闻联播的片头曲像一面铜锣,在我耳边炸开,震得太阳穴突突直跳。妻子林蔚在厨房洗碗,碗碟碰撞的声音被完全覆盖,只有我能看见她紧锁的眉头和越来越用力的动作。
晚饭后,电视机的音量被调到35。新闻联播的片头曲像一面铜锣,在我耳边炸开,震得太阳穴突突直跳。妻子林蔚在厨房洗碗,碗碟碰撞的声音被完全覆盖,只有我能看见她紧锁的眉头和越来越用力的动作。
我爸坐在沙发正中央,那是他的王座,手里攥着遥控器,身体微微前倾,像个努力听讲的小学生。他耳朵越来越背了,35的音量,对他来说可能刚刚好。
我没说话,只是起身默默关上了书房的门。关门前,我瞥了一眼客厅角落的那个红木抽屉,心里像压了一块石头。那里面,锁着我的一个秘密,一个我认为能解决所有问题的完美计划,旁边还压着一张全家福,照片上的我们笑得那么灿烂,仿佛生活里永远不会有35的音量和紧锁的眉头。
回到书房,我却一个字也看不进去。电脑屏幕的光映着我焦躁的脸。我妈走进来,手里端着一盘切好的苹果。
“又在忙?”她轻声问,把果盘放在我手边。
“没,随便看看。”我挪了挪鼠标。
“你爸那个耳朵,唉。”她叹了口气,压低声音,“最近老是念叨,说这楼梯啊,要是能……”她说到一半,摇了摇头,没再说下去,转身出去了。
我心里一动。楼梯!我们这老破小,六楼没电梯,爸妈年纪大了,上下楼确实越来越吃力。我妈这欲言又止的话,像一根针,精准地刺破了我最后的犹豫,也让我那个秘密计划的正确性,又增加了几分沉甸甸的砝码。
我爸的口头禅是“行了行了,我知道了”。小时候我闯了祸,他这么说,是压着火气;我考上大学,他这么说,是藏着骄傲;现在我每次提醒他注意身体,他还是这么说,带着点不耐烦,好像在说“别啰嗦了”。他有个标志性动作,就是喜欢用一块旧棉布,反复擦拭客厅里那套用了三十年的旧家具,擦得锃亮,仿佛在擦拭他的岁月。
林蔚的标志性动作是扶额。每当她觉得无奈或者疲惫,就会用右手食指和中指轻轻按住额角。今晚,从我关上书房门到现在,我猜她至少已经扶额三次了。
我们这个家,就像一台精密的旧机器,每个人都是一个齿轮。表面上还在运转,但内里已经有了杂音,有了磨损,有了各自偏离的轨迹。而我,自作主张地想当那个修理工,准备用一个全新的零件,去替换掉整个老化的核心。
我不知道,这到底是修理,还是彻底的摧毁。
夜深了,爸妈都睡了。客厅里一片死寂,电视机黑着屏,像一只沉默的巨兽。我轻手轻脚地走到那个红木抽屉前,用钥匙打开了锁。
里面静静地躺着一份购房合同,和一个红色的房产证复印件。地址是城东一个新楼盘,三楼,电梯洋房,带一个小花园。我几乎花光了我们夫妻所有的积蓄,还背上了三十年的贷款。这件事,我瞒着所有人,包括林蔚。
我拿出那张被压在下面的全家福,照片上,我爸妈还很年轻,我和林蔚刚结婚,笑得无忧无虑。我抚摸着照片上他们的脸,心里一遍遍地告诉自己:我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他们。为了我爸不再因为听不清新闻而把音量开到35,为了我妈不再为爬六楼的楼梯而叹气,为了这个家,能有一个更安稳、更舒适的未来。
就在这时,我的手机震动了一下。“陈哥,新房的燃气和水电都办好了,您看什么时候方便,带叔叔阿姨过去看看?”
我心里一紧,像被抓了个现行。我飞快地打字回复:“过几天,我安排一下。”
我把合同和照片放回抽屉,锁好。钥匙冰冷的触感,一直凉到我心里。我回头看了一眼主卧的门缝,里面透出一点微弱的床头灯光。林蔚还没睡。
我忽然感到一阵前所未有的心虚。我这个“完美计划”,第一个要面对的,就是我的妻子。我甚至能想象到她扶住额头,眼神里满是失望和不解的样子。我,真的对吗?
第一章
第二天是周六,我决定先向林蔚“摊牌”。我特意起了个大早,在厨房里准备早餐。这是我们和解的一种方式。每次有矛盾,只要我主动去做早饭,就代表我愿意先低头。
林蔚走进厨房时,看到我在煎鸡蛋,愣了一下。她没说话,默默地开始热牛奶。阳光从窗户照进来,落在我们俩之间,空气里只有滋滋的油声和牛奶的香气。
“周末有什么安排?”我先开了口,声音有点干。
“乐乐要去上补习班,下午我想去趟超市。”她言简意赅。
“下午……我们去个地方吧。”我把煎好的鸡蛋盛到盘子里,鼓足了勇气。
她终于抬眼看我,眼神里带着一丝探究:“什么地方?”
“一个……惊喜。”
下午,我开车带着她,一路向东。她看着窗外越来越陌生的街景,脸上的疑惑越来越重。直到我把车停在一个崭新的小区门口,她脸上的疑惑变成了震惊。
“这是哪儿?”
“我们……的新家。”我说出这几个字的时候,手心全是汗。
我领着她走进电梯,按下“3”楼。电梯平稳上升,安静得能听到彼此的呼吸声。这和我家那嘎吱作响的楼梯,简直是两个世界。我心里甚至有一丝得意,我觉得她看到房子一定会喜欢。
门一打开,满屋的阳光扑面而来。宽敞的客厅,明亮的落地窗,还有一个种满了花草的小阳台。一切都和我设想的一样完美。
“怎么样?”我期待地看着她,“三楼,电梯房。爸妈以后就不用爬楼了。这个小花园,妈可以种点菜。离医院也近,以后万一有什么事……”
我滔滔不绝地介绍着我的“杰作”,但林蔚的脸上,没有一丝我预想中的惊喜。她只是沉默地走了一圈,摸了摸崭新的墙壁,看了看窗外的风景,最后,她停在客厅中央,回过头看着我。
“陈阳,”她开口了,声音平静得可怕,“你做这个决定,和我商量过吗?”
“我想给你一个惊喜。”我辩解道。
“惊喜?”她忽然笑了,笑里带着一丝悲凉,“动用我们所有的积蓄,背上三十年的贷款,给我一个‘惊喜’?你有没有想过,这笔钱我们原本是计划用来换一辆更安全的车,是计划等乐乐上初中送他去更好的私立学校的?你有没有想过我?”
“我当然想过!”我急了,“换了这里,对所有人都好!对爸妈好,对乐乐也好,环境好,不是吗?”
“对所有人都好?”她重复了一遍,声音开始发抖,“这是你认为的好!你问过爸妈的意见吗?他们住了三十年的老房子,街坊邻居都是一辈子的朋友,他们愿意搬到一个陌生的地方来吗?你问过我吗?我工作在城西,这里在城东,我每天要横穿整个城市去上班,你觉得这叫好?”
她的质问像一记记重拳,打得我晕头转向。我所有的得意和自信,瞬间土崩瓦解。
“我……我是为了这个家。”我还在做最后的挣扎。
“你不是为了这个家。”林蔚看着我,一字一句地说,“你是为了满足你自己。满足你那个‘我能搞定一切’的控制欲。”
说完,她转身就走。我僵在原地,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门口,听着电呈梯门“叮”的一声关上,整个世界仿佛都安静了下来。阳光依然灿烂,但这满屋的光明,却让我觉得无比刺眼和寒冷。
我第一次意识到,我的核心缺陷——那种自以为是的掌控感,已经开始反噬我了。这是它给我带来的第一个转折,一次彻底的失败。
我一个人在空荡荡的新房子里站了很久。手机响了,是我妈打来的。
“喂,阿阳,你和你爸说一下,让他下午别乱跑,社区卫生院的医生要上门给他做个免费体检,测测血糖血压什么的。”
“好,我知道了。”我挂了电话,心里五味杂陈。
下午,我回到老房子,家里气氛很压抑。林蔚把自己关在房间里,晚饭都没出来吃。我爸坐在沙发上,电视音量依然是35。我走过去,把一个新买的智能血压计放在他面前。
“爸,我教您用这个。”我说。
“搞这些洋玩意儿干嘛,我身体好得很。”他摆摆手,眼睛还盯着电视。
“社区医生不是要来吗,自己先学会了,以后每天都能测,方便。”我耐着性子,打开血压计,把袖带往他胳A膊上套。
他很不情愿地伸出手臂。我打开手机APP,连接蓝牙,一步步教他怎么操作。“您看,点这里开始测量,数据会自动同步到我手机上,我随时都能看到。”
“那么麻烦!”他皱着眉头,“一串串数字,我也看不懂。”
“我看得懂就行了。”我的耐心快要耗尽了,“您学会按一下开关就行。”
我演示了好几遍,他还是记不住。要么忘了开机,要么袖带绑得不对。我的火气“噌”地一下就上来了:“爸!您就不能专心点吗?就这么几个步骤,很难吗?”
我的声音很大,我妈从厨房里跑了出来,林蔚也打开了房门。
我爸愣住了,举着那个袖带,手停在半空中。他的脸瞬间涨红了,嘴唇哆嗦着,半天说不出一句话。他把血压计猛地往茶几上一推:“不弄了!我学不会!”
他站起来,转身回了自己的房间,“砰”的一声关上了门。
客厅里一片死寂。
我妈走过来,拿起那个血压计,叹了口气:“你别冲他嚷,他年纪大了,脑子慢了。你好好跟他说不行吗?”
我看着父亲紧闭的房门,心里又悔又气。我只是想让他关注自己的健康,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林蔚站在卧室门口,眼神复杂地看着我。那眼神里,有责备,有失望,还有一丝我看不懂的悲哀。
那一刻,我脑子里突然冒出一句话:我们总想用自己认为好的方式去爱,却忘了问他们想不想要。
第二章
那晚之后,我和林蔚陷入了彻底的冷战。我们在同一个屋檐下,却像两个最熟悉的陌生人。她早出晚归,回家后就把自己关在房间里。我们唯一的交流,是关于儿子乐乐。
“乐乐的作业你检查一下。”
“明天乐乐的补习班费用该交了。”
除此之外,再无他言。家里的空气,比西伯利亚的寒流还要冷。我爸也一连好几天没跟我说话,看见我就把头扭到一边。只有我妈,还在中间努力地维系着这个家表面的和平,吃饭时不停地给我们夹菜,没话找话地说着邻居家的八卦。
我知道,这一切都是我造成的。我那个“完美计划”,像一颗投入湖面的巨石,打破了所有的平静,激起的涟y荡,到现在还没有平息。
周三晚上,我加班到很晚才回家。打开门,家里静悄悄的。客厅的桌上,放着一杯温牛奶和一盒胃药。旁边压着一张便签,是林蔚的字迹:“牛奶热过了,胃药记得吃。”
我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地揪了一下。我们虽然在冷战,但她还是记得我加班胃会不舒服。我端起那杯牛奶,还是温的。
我走到主卧门口,门虚掩着。我看到她已经睡了,床头灯还亮着,手里还搭着一本书。她眉头微蹙,睡得似乎并不安稳。我轻手轻脚地走进去,帮她关了灯,拉了拉被子。
黑暗中,我站在她的床边。我们明明是夫妻,此刻的距离却感觉那么遥远。婚姻里最远的距离,不是争吵,而是沉默地擦肩而过。
我回到客厅,坐在沙发上,一夜无眠。那个新买的房子,现在像一个巨大的讽刺,横亘在我们夫妻之间。卖掉?我不甘心,那是我所有的心血。不卖?我和林蔚的关系,可能就真的走到了尽头。
就在我痛苦挣扎的时候,手机突然响了,是深夜的急电。我心里一咯噔,来电显示是我姐陈雪的名字。
“喂,姐?”
“阿阳!不好了!爸……爸从楼梯上摔下去了!”
我脑子“嗡”的一声,血液瞬间冲上了头顶。我抓起车钥匙就往外冲,连外套都忘了穿。
赶到医院,急诊室门口,我妈和我姐正焦急地等着。看到我,我妈的眼泪一下子就下来了。
“怎么回事?摔得严重吗?”我抓住我姐的手,声音都在抖。
“晚上起夜,下楼倒垃圾,脚下一滑……从二楼的拐角摔下去了。还好被邻居王叔发现了。”我姐眼圈也是红的,“医生正在检查,说是左腿骨折了。”
我冲到急诊室门口,透过门上的玻璃,我看到我爸躺在病床上,左腿打着石膏,脸色苍白。那一刻,所有的自责、懊悔、还有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验证感”,一起涌上了我的心头。
看吧,楼梯!又是楼梯!
如果他们早点搬到我买的电梯房,这一切是不是就不会发生?我的计划,根本没有错!错的是他们的固执,是林蔚的不理解!
这个念头一旦升起,就像野草一样疯狂滋长,瞬间占据了我的全部思想。我那该死的、自以为是的控制欲,再一次占了上风。
医生出来,说骨折不是很严重,但毕竟年纪大了,需要好好休养,至少三个月不能下地。
我把我妈和我姐安顿好,一个人走进病房。我爸已经睡着了,麻药的劲儿还没过。我坐在他床边,看着他苍老的脸,心里做了一个决定。
一个我认为“正确”的决定。
第二天,林蔚也赶到了医院。她看到我爸的样子,什么都没说,只是默默地开始削苹果。
我把我妈、我姐和林蔚都叫到病房外,清了清嗓子。
“爸这次摔倒,给我们所有人都敲响了警钟。”我开口了,语气不容置疑,“这个老房子,不能再住了。我已经……在城东买了一套电梯房,三楼,装修都弄好了。等爸出院,我们就直接搬过去。”
我以为,在我爸摔断腿这个“铁证”面前,不会再有任何人反对。
我妈和我姐都愣住了,显然被这个突如其来的消息砸懵了。
林蔚猛地抬起头,眼神像刀子一样看着我。她扶住了额头,那个我熟悉的动作,但这一次,她的手指在微微颤抖。
“陈阳,你疯了?”她压低声音,但愤怒已经掩饰不住。
“我没疯!我比任何时候都清醒!”我提高了音量,“事实就摆在眼前!如果不是因为那个破楼梯,爸会躺在里面吗?你们还要固执到什么时候?”
“这不是固执!”林蔚反驳道,“这是他们的生活!你不能就这么粗暴地替他们做决定!”
“我是在救他!”我几乎是吼了出来。
就在我们激烈争吵的时候,病房的门开了。我爸拄着拐杖,站在门口,脸色铁青地看着我们。
“你们……在吵什么?”他声音沙哑。
“爸,您怎么起来了?”我赶紧过去扶他。
他一把推开我,目光死死地盯着我:“你刚才说……你买了房子?要我们搬家?”
我心一横,索性把话挑明了:“对!爸,我买了电梯房。您别再犟了,这次是骨折,下次呢?为了您的安全,我们必须搬!”
我以为他会沉默,会屈服。
但他没有。
他浑浊的眼睛里,慢慢燃起了两团火。他举起没受伤的那只手指着我,身体因为愤怒而剧烈地颤抖着。
“混账!”他用尽全身力气,吼出了两个字。
“我告诉你,陈阳!我死都不会搬!我就死在那个老房子里,死在那楼梯上,我也不去你那个什么新家!”
他的吼声在安静的走廊里回荡,所有人都惊呆了。
然后,他看着我,一字一句地说出了一个让我如遭雷击的秘密。
“你以为我不知道那楼梯不好走?我……我这两个月,一直在托人打听装电梯椅的事!我把我存了半辈子的养老钱都拿出来了,定金都交了!我没跟你妈说,是想弄好了给她一个惊喜!你倒好……你倒好!你这个不孝子!”
他一口气说完,剧烈地咳嗽起来,捂着胸口,几乎站不稳。
我整个人都僵住了。
电梯椅?
我妈那句欲言又止的话“说这楼梯啊,要是能……”瞬间在我脑海里炸开。原来,她想说的不是搬家,不是抱怨,而是这个!
而我爸,那个在我眼里固执、守旧、连智能手机都学不会的老头,他竟然在用他自己的方式,默默地解决着问题。他也在准备一个“惊喜”,一个属于他的、笨拙却充满爱意的“完美计划”。
而我,用我的自大和傲慢,把这一切都毁了。
有时候,真相是一把刀,不管你怎么温柔地递过去,都会伤人。
我看着父亲通红的眼睛,看着林蔚脸上彻底的失望,看着母亲无声的眼泪。我那个所谓的“完美计划”,迎来了第二个,也是更致命的一个转折。它不仅没能解决任何问题,反而制造了更大的、几乎无法弥补的裂痕。
第三章
医院走廊里的那场爆发,像一场地震,震碎了我们家最后一点体面的伪装。
我爸当天就吵着要出院,谁劝都没用。医生拗不过,只好同意了,叮嘱我们一定要卧床静养。
回家的路上,车里的气氛压抑到了极点。我开着车,林蔚坐在副驾,我妈陪着我爸坐在后排。没有人说话,只有我爸因为腿疼而发出的、压抑的呻吟声。
我从后视镜里看他,他把头扭向窗外,看都不看我一眼。那个曾经能为我扛起一切的宽厚肩膀,此刻显得那么瘦削和孤单。
回到家,安顿好我爸躺下,我妈把我拉到储物间。这个不到五平米的小空间,堆满了杂物,也成了我们家爆发争吵的秘密场所。
“阿阳,你跟妈说实话,那房子……到底花了多少钱?”我妈的声音里满是焦虑。
我报了一个数字。
她的脸瞬间白了。“这么多……你和蔚蔚的积蓄都掏空了吧?还背了贷款?”
我点了点头,不敢看她的眼睛。
“你这孩子!你怎么这么傻啊!”她一巴掌拍在我的胳膊上,眼泪掉了下来,“你爸那个人,你还不知道吗?他那套老家具,那个老邻居,比他的命都重要!你怎么就……唉!”
她没再骂我,只是不停地叹气,那种失望和心疼,比任何责骂都让我难受。
我和林蔚的关系,也降到了冰点。我们甚至不再进行“关于乐乐”的必要交流。她把乐乐送到了我妈家,自己也搬回了娘家,只留下一句话:“陈阳,我们都冷静一下吧。你想想清楚,你到底想要一个什么样的家。”
空荡荡的房子里,只剩下我和一个对我充满怨恨的父亲。
我每天给他端茶送饭,擦洗换药。他一概不理,要么把碗重重地放在一边,要么干脆闭上眼睛装睡。我们之间唯一的交流,就是我问“爸,疼吗?”,他答“死不了”。
我爸的标志性动作是擦家具,现在他躺在床上,手边能摸到的,只有那个用了几十年的床头柜。他每天都会用袖口,一遍遍地擦拭那个柜角,眼神空洞。
我知道,他在想念他的客厅,他的老伙计们。
一天晚上,我给他换药,不小心碰到他的伤口,他疼得“嘶”了一声。
我赶紧说:“爸,对不起。”
他睁开眼,看了我很久,眼神复杂。然后,他突然冒出一句方言:“你搞这些名堂,到底图个啥?”
这是他出院后,第一次主动跟我说一句完整的话。
我愣住了,不知道怎么回答。
图个啥?我图他们安全,图他们舒适,图一个我心目中的“家”。可结果呢?我爸摔断了腿,老婆回了娘家,家,快散了。
我什么都没说,只是默默地帮他盖好被子。
周末,我去我妈家接乐乐。乐乐一看见我,就跑过来抱住我的腿。
“爸爸,你和妈妈是不是吵架了?为什么妈妈不回家?”他仰着小脸问我。
我心里一酸,蹲下来,摸着他的头:“没有,爸爸妈妈工作忙。”
“你骗人。”乐乐的嘴撅了起来,“奶奶都告诉我了。爸爸,你是不是惹爷爷生气了?那天在医院,我看到爷爷对你发火了。”
孩子的话,总是最直接,也最伤人。
“乐-乐,别乱说。”我妈赶紧过来打圆场。
乐乐却不依不饶,他看着我,认真地问:“爸爸,我们为什么要让爷爷奶奶不开心?老家不好吗?我喜欢和楼下的豆豆一起玩,也喜欢王奶奶给我的糖。新家有这些吗?”
我被问住了。是啊,我只考虑了硬件,电梯、花园、新装修……却完全忽略了这些无法用金钱衡量的“软件”。那些几十年的邻里情,那些熟悉的生活轨迹,那些构成他们晚年生活幸福感的点点滴滴。
孩子的眼睛是一面镜子,能照出大人世界里所有的伪装和不堪。
我抱着乐乐,喉咙发紧,半天说不出话来。
送乐乐回家的路上,经过我爸妈住的老小区。我鬼使神差地把车停在了路边。我看到楼下的小花园里,几个老头老太太正围在一起下棋聊天,其中就有我姐提到的那个发现我爸摔倒的王叔。阳光暖暖地照在他们身上,每个人的脸上都带着安逸祥和的笑容。
这不就是标题里说的“安静祥和”吗?我却一心想要把它破坏掉。
回到家,我爸睡着了。我看到他搭在床边的旧外套,口袋鼓鼓囊囊的。我心里一动,鬼使神差地伸出手,从里面掏出了一个信封。
信封里,是一张收据,和一本存折。
收据是“XX座椅电梯公司”开的,上面清清楚楚地写着“定金:五万元整”。收款日期,就在我爸摔倒的前一个星期。
我打开那本存折,那是我爸的养老金账户。上面的余额,只剩下几千块钱。最后一笔大额支出,就是五万块。
他真的动用了他几乎全部的积蓄。
我拿着那张薄薄的收据,手却在不停地发抖。这五万块,对我来说可能不算什么,但对他来说,是他的全部,是他晚年生活的底气。他却愿意为了让我妈能轻松下楼,倾其所有。
而我,还口口声声说他固执,说他不明事理。
我那个该死的,自以为是的“完美计划”,彻底成了一个笑话。这是我的固命缺陷给我带来的第三个,也是最沉重的一个打击。我不仅伤害了他们,还误解了他们最深沉的爱。
我走到阳台,点了一支烟。这是我爸摔倒后,我第一次抽烟。烟雾缭绕中,我仿佛看到了林蔚失望的脸,我爸愤怒的脸,我妈伤心的脸,还有乐乐不解的脸。
我狠狠地吸了一口烟,然后把烟头掐灭在烟灰缸里。
我做了一个决定。这次,不是为了满足我的控制欲,而是为了赎罪。
第四章
我给林蔚打了电话。
“喂?”她的声音很冷淡,带着明显的疏离。
“你在哪儿?我想见你一面。”我的声音有些沙哑。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我在公司楼下的咖啡馆。”
我开车去了。隔着玻璃窗,我看到她一个人坐在角落里,面前放着一杯没怎么动的咖啡,眼神放空地看着窗外。她瘦了。
我推门进去,在她对面坐下。
“什么事?”她甚至没抬眼看我。
我把那张电梯椅的定金收据,和我爸的存折复印件,推到她面前。
她愣了一下,拿起收据看了看,又看了看存折复印件上那小得可怜的余额。她的脸上,慢慢露出了和我当时一样的震惊。
“这是……”
“我爸的。他准备自己装电梯椅。”我低声说,“他把养老钱都花进去了。”
林蔚久久没有说话。她只是看着那张收据,然后,她抬起头,看着我。那冰冷的眼神,终于有了一丝松动。
“所以,你现在知道了?”
我点了点头。“我知道了。我错了,错得离谱。”
我们陷入了长久的沉默。咖啡馆里放着舒缓的音乐,但我的心跳却像在打鼓。
“那套房子……你打算怎么办?”她终于问到了最关键的问题。
“卖掉。”我说得毫不犹豫,“就算亏本也要卖掉。这笔钱,拿出来,先把爸的电梯椅给装上。剩下的,存起来,还给你。”
林蔚看着我,眼神很复杂。她没有立刻回答。
“陈阳,”她缓缓开口,“你知不知道,我最生气的,不是你花光了积蓄,也不是你背了贷款。而是你的自作主张。这个家,是‘我们’的家,不是你一个人的。任何重大的决定,都应该是我们一起商量,一起承担。你懂吗?”
“我懂。”我用力点头,“以前是我混蛋,总觉得我能搞定一切,我安排的就是最好的。我没想过你们的感受。”
“家不是一个讲道理的地方,但它需要一个懂道理的人。”林蔚轻声说,这句话像针一样,扎进我心里。
她站起身,“我先回公司了。房子的事,你自己处理吧。处理好了,再来找我。”
她走了,没有说原谅,也没有说不原谅。但她的态度,比之前缓和了太多。我知道,我迈出了正确的第一步。
接下来的几天,我开始疯狂地联系房产中介,准备出售那套新房。因为是急售,价格压得很低,注定要亏掉一大笔钱。但我心里,却前所未有的踏实。
我爸的态度,也渐渐有了变化。虽然他还是不怎么搭理我,但我给他送饭的时候,他会默默地接过去吃了。我给他擦身的时候,他也不会再像之前那样浑身僵硬。
一天晚上,我正在书房联系中介,他拄着拐杖,慢慢地挪了进来。这是他摔伤后,第一次走出卧室。
他走到我的书桌前,看着我电脑屏幕上挂着的卖房信息。
“要卖了?”他问。
“嗯。”
“会亏不少钱吧?”
“没事,爸,钱没了可以再赚。”
他沉默了很久,然后用他那标志性的动作,伸出手,用袖口擦了擦我书桌的角,仿佛那也是一件需要他爱护的家具。
“行了行了,我知道了。”他说。
还是那句口头禅。但这一次,我听出了里面的含义。那不是不耐烦,也不是敷衍,而是一种复杂的、带着心疼和一丝宽慰的接纳。
他转身,慢慢地挪回了房间。看着他蹒跚的背影,我的鼻子突然一酸。
成年人的和解,往往不是一句“对不起”,而是一个愿意退让的行动。
房子卖得很顺利,虽然亏了将近二十万,但总算是把这个最大的炸弹给拆除了。拿到钱的那天,我第一时间联系了那家电梯椅公司,付了全款。
我还清了之前为了买房而借的一些小额贷款,剩下的钱,我全部转到了林蔚的卡上。然后给她发了一条微信。
“钱收到了吗?这是属于你的。我净身出户。”
我没指望她能回。
但几分钟后,手机响了。是她打来的。
“陈阳,你什么意思?净身出户?”她的声音带着一丝急切。
“我把所有事都搞砸了。这个家,我没资格再待下去。”
“那你打算去哪?”
“我不知道。先找个地方住下吧。”
电话那头又是一阵沉默。然后,我听到她说:“你回来吧。”
“什么?”我以为我听错了。
“我让你回来。”她重复了一遍,“乐乐想你了。我也……”她顿了顿,没有说下去。
“……想你了。”
第五章
我几乎是飞奔回家的。
打开门,林蔚正站在客厅里,好像一直在等我。乐乐看到我,欢呼着扑了过来。
“爸爸!”
我一把抱起他,把他紧紧地搂在怀里。那一刻,我感觉自己像是漂泊了很久的船,终于回到了港湾。
林蔚看着我,什么也没说,只是走过来,从我怀里接过乐乐,然后对我点了点头。
一个星期后,电梯椅装好了。安装师傅忙活了一整天,我爸就拄着拐杖在旁边看了一整天,眼神里充满了期待和新奇,像个得到了新玩具的孩子。
安装完成的那一刻,我妈第一个坐上去体验。电梯椅载着她,沿着楼梯扶手,平稳地向上运行。她坐在上面,像个女王,脸上笑开了花。
“哎哟,这个好!这个好!真稳当!”她朝楼下的我们挥手。
我爸看着,嘴角也忍不住地上扬。他走过去,用手摸了摸电-梯椅的轨道,又擦了擦座椅的扶手,就像对待他的那些老家具一样。
轮到他体验的时候,他还有点不好意思。在我的一再坚持下,他才小心翼翼地坐了上去。
“爸,抓好扶手。”我叮嘱道。
他没说话,只是点了点头。我按下开关,电梯椅缓缓启动。我跟在旁边,看着他的背影。他的腰板,似乎都比前几天挺直了一些。
到了六楼,他从椅子上下来,站稳了,回过头看着我。
“这个……多少钱?”他问。
“没多少钱,公司搞活动,送的。”我撒了个谎。
他看了我一眼,眼神里什么都有。他当然不信,但他没有再追问。
他只是又说了一遍那句口-头禅:“行了行了,我知道了。”
这一次,我听懂了。这是“谢谢你”。
家里的气氛,一天天好了起来。我爸的腿在慢慢康复,每天最高兴的事,就是坐着电梯椅上下楼,去楼下的小花园找他的老伙计们下棋。
我妈脸上的笑容也多了,她甚至开始研究怎么在阳台上种点小葱和香菜。
我和林蔚,也回到了从前的样子,甚至比从前更亲密。我们开始沟通,开始商量家里的每一件小事。小到晚上吃什么,大到乐乐的教育规划。
一天早上,天刚蒙蒙亮。我醒来,发现身边的林蔚不见了。我走到阳台,看到她正站在那里,看着远方的晨曦。
我走过去,从背后轻轻抱住她。
“怎么起这么早?”
“睡不着,就起来看看。”她靠在我怀里,轻声说,“陈阳,你看,我们家的风景也挺好的。”
我顺着她的目光看去。老小区的清晨,安详又宁静。晨练的人们,卖早点的摊贩,一切都充满了生活的气息。
“是啊,挺好的。”我说。
“对不起。”她突然说。
“说什么呢?”我把她抱得更紧了。
“那天……我不该对你说那么重的话。”
“不,你说得对。”我摇了摇头,“如果不是你,我可能还在那个牛角尖里出不来。是你让我明白了,家,到底是什么。”
我们俩就这么静静地抱着,看着太阳一点点升起,把整个城市染成金色。那一刻,我感到前所未有的平静和幸福。
家庭的危机,似乎就这样过去了。那个因为我的自大和控制欲而掀起的巨大风波,在我们所有人的共同努力下,慢慢平息。
但生活,从来都不是一帆风顺的童话。
那天,我接到了一个电话,一个陌生的号码。
“喂,请问是陈阳先生吗?”
“是我,您是?”
“我是XX律师事务所的,受我们当事人,也就是购买了您城东房产的李先生委托,正式通知您。由于您在出售房屋时,隐瞒了该房屋存在重大质量问题的事实,我们将代表当事人,向您提起诉讼,要求撤销购房合同,并赔偿相关损失。”
我脑子“嗡”的一声,仿佛又回到了我爸摔倒的那天晚上。
质量问题?什么质量问题?我卖房的时候,中介和我都检查过,好好的啊!
“律师,您是不是搞错了?我的房子没有任何问题!”
“陈先生,我们的当事人入住后,发现房屋主卧墙体在雨天有严重渗水现象,导致墙纸大面积发霉脱落。经过专业机构鉴定,是建筑外墙防水层存在施工缺陷。这一点,作为原业主的您,不可能不知道。”
我彻底懵了。
渗水?我买房的时候,特意选的晴天去看房,后来装修也快,根本没碰到过雨天。我……我真的不知道!
可是,我怎么证明我不知道?
那个我以为已经被我亲手拆除的炸弹,以一种我完全意想不到的方式,再一次爆炸了。而且这一次,它的威力,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巨大。
撤销合同,意味着我要把已经花掉的房款全部退还。赔偿损失,又是一笔天文数字。
而我,刚刚才把所有的钱都还给了林蔚,卡里的余额,比我爸的存折还要干净。
我的 flawed character——我的自以为是和急于求成,在我买房的时候就埋下了隐患。我为了“惊喜”,为了“快”,忽略了最基本的房屋检查。现在,这个缺陷,这个由我一手造成的第四个,也是最致命的转折,终于找上门来了。
我挂了电话,手脚冰凉,仿佛坠入了冰窟。
第六章
我坐在地下车库的车里,一根接一根地抽烟。狭小的空间里,烟雾弥漫,呛得我直流眼泪。
我不敢回家。我不知道该怎么面对林蔚,怎么面对刚刚才恢复平静的家。那个家,就像一件刚刚缝补好的瓷器,根本经不起再一次的重击。
手机屏幕亮着,上面是律师发来的文件照片,白纸黑字,措辞严厉。每一个字,都像一把锤子,砸在我的心上。
我一遍遍地回想买房时的情景。当时,我被那个“完美”的户型和电梯冲昏了头脑,一心只想着快点签合同,快点把这个“惊喜”搞定。中介催得紧,说这套房子很抢手,我连最基本的雨天验房都没有做。
我的自负,我的急功近利,再一次给我挖了一个巨大的坑。
不知过了多久,车窗被敲响了。我摇下车窗,看到林蔚站在外面,脸上满是担忧。
“你怎么了?电话不接,人也不回来,我还以为你出什么事了。”
我看着她,张了张嘴,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最后,我只是把手机递给了她。
她接过手机,看着屏幕上的文件,脸色一点点地变白。
我以为她会发火,会骂我,会像上次一样摔门而去。
但她没有。
她只是沉默地看完了所有内容,然后把手机还给我,拉开车门坐了进来。
“抽根烟给我。”她说。
我愣住了。她从来不抽烟。
我递给她一支烟,帮她点上。她学着我的样子,笨拙地吸了一口,立刻被呛得剧烈咳嗽起来。眼泪都咳出来了。
咳完,她把烟掐了,看着我,眼睛红红的。
“陈阳,我们结婚多少年了?”
“十年。”
“这十年,我们一起经过不少事吧?你刚创业失败那会儿,我们连房租都快交不起了,不也过来了吗?”
我点了点头。
“钱没了,可以再赚。”她把我说过的话,又还给了我,“天,塌不下来。只要我们还在一起。”
我的眼泪,再也忍不住了,瞬间夺眶而出。我趴在方向盘上,像个孩子一样,失声痛哭。这些天所有的压力、委屈、自责,在这一刻,全部宣泄了出来。
她没有说话,只是伸出手,一下一下地,轻轻拍着我的后背。
那一晚,我们聊了很久。聊我们刚认识的时候,聊乐乐刚出生的时候,聊那些艰难却甜蜜的日子。
“明天,我陪你一起去见律师。”她说,“我们一起面对。”
第二天,我和林蔚一起去了律师事务所。对方律师态度很强硬,拿出了厚厚一叠证据,包括墙体渗水的照片、视频,还有专业机构的鉴定报告。
情况比我想象的还要糟糕。
我们自己的律师告诉我,这场官司,我们几乎没有胜算。最好的结果,就是庭外和解,尽量减少赔偿金额。
从律所出来,天阴沉沉的。我和林蔚走在路上,谁都没有说话。
突然,林蔚停下脚步,从包里拿出了一张银行卡,塞到我手里。
“这里面是五十万,是我这些年存的,还有我爸妈给我的。你先拿去用。”
“不,我不能要!”我立刻推了回去,“这是你的钱,我不能……”
“什么你的我的!”她打断了我,声音不大,却异常坚定,“陈阳,我再说一遍,我们是夫妻。你的债,就是我的债。我们一起还。”
我看着她,看着她清澈而坚定的眼睛,手里那张薄薄的卡片,却重如千斤。
我没有再推辞,只是用力地点了点头,喉咙发紧,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回到家,我爸妈似乎察觉到了什么。晚饭的时候,气氛很沉闷。
“是不是……出什么事了?”我妈小心翼翼地问。
我还没想好怎么开口,我爸突然说话了。
“钱不够?”他看着我,眼神异常锐利。
我愣住了。
“那天,你们从医院回来,我就看出来了。你那孩子,从小就不会撒谎,什么事都写在脸上。”他慢悠悠地说,“后来你卖房子,我就猜到,肯定是出了什么事,急用钱。”
我沉默了。
“说吧,差多少?”他又问。
我妈也紧张地看着我。
我深吸了一口气,把事情的来龙去脉,原原本本地说了一遍。我没有隐瞒,没有推卸责任,把自己的愚蠢和失误,都摊在了他们面前。
我说完,准备迎接暴风雨的来临。
但家里一片寂静。
过了好久,我爸才叹了口气。他站起来,慢慢地走进他的房间。过了一会儿,他拿着一个铁盒子出来了。那是我小时候装宝贝的饼干盒。
他把盒子放在桌上,打开。里面,是几本存折,还有一些零散的现金。
“这是我和你妈所有的积蓄了。大概……有二十多万。你姐那儿,我待会儿给她打电话,她那应该也能凑个十来万。”
他看着我,浑浊的眼睛里,有一种我从未见过的光。
“人这辈子,谁还没个坎儿呢?过去了,就好了。”他说,“家,不就是用来干这个的吗?一个倒了,其他人,扶一把。”
我妈在旁边,已经泣不成声。
林蔚也别过脸去,用力地揉着眼睛。
我看着桌上的铁盒子,看着我爸苍老的脸,看着默默流泪的母亲和妻子。
我终于明白了。
家,不是一套房子,不是电梯,不是花园。家,是深夜里为你亮着的一盏灯,是车里无声的关怀,是危机来临时,所有人毫不犹豫地向你伸出的手。
是我,一直都搞错了。
第七章
最终,我们和解了。
在律师的斡旋下,我们退还了全部房款,并赔偿了对方十五万元的装修和误工损失。这笔钱,掏空了我们家所有的积蓄。林蔚的五十万,我爸妈的二十多万,我姐凑的十万,再加上我们手头剩下的一点,才勉强凑够。
一夜之间,我们家又回到了起点,甚至比起点还要艰难。
但奇怪的是,我的心,却前所未有的踏实。
家里的气氛,也并没有因为这场变故而变得愁云惨淡。相反,我们好像更团结了。
我爸开始研究各种省钱的法子,每天看电视都只看免费频道,连他最爱的体育会员都停了。但他擦拭家具的动作,却比以前更认真了。
我妈把阳台开辟成了一个小菜园,种上了各种蔬菜,每天乐此不疲。
林蔚开始记账,每一笔开销都精打细算。但她会记得在我的电脑旁,放一杯热好的蜂蜜水。
我也找了一份兼职,晚上去做代驾,虽然辛苦,但每天看着不断上涨的余额,心里就充满了希望。
乐乐好像也懂事了很多,不再吵着要新玩具,还学会了帮奶奶择菜。
一个周末的黄昏,我陪着我爸在楼下的公园散步。夕阳把我们的影子拉得很长。
“爸,对不起。”我终于说出了这句迟到了很久的话,“之前……都是我不好。”
他停下脚步,看了看天边的晚霞。
“行了行了,我知道了。”他还是那句口头禅,“都过去了。人,不能总往后看。”
他拍了拍我的肩膀,那只曾经能把我举过头顶的手,如今已经布满了皱纹,但依然很有力。
那天晚上,我们一家人围在一起吃饭。电视机开着,还是新闻联-播,但音量不再是刺耳的35。
我之前买了一副无线的电视耳机给我爸。现在,他戴着耳机,看得津津有味,丝毫-不影响我们其他人。客厅里,只有我们吃饭和聊天的声音,温馨而和谐。
那个最初困扰我们家的矛盾,就这样被一个简单的科技产品解决了。而我们,却兜了那么大一个圈子,付出了那么惨痛的代价。
我看着戴着耳机,一脸满足的父亲,看着在厨房和餐厅间忙碌,脸上带着笑意的母亲,看着正温柔地给乐乐剔鱼刺的林蔚。
我心里突然涌上一股暖流。
我想说点什么。
我想对他们说“谢谢”。
我想说,谢谢你们没有放弃我,谢谢你们让我明白了什么是真正的家。
我想说,对不起,让你们跟着我受了这么多苦。
我还想说,我爱你们。
我张了张嘴,千言万语都涌到了喉头。但最终,我什么也没说。
我只是默默地拿起一个橘子,剥开,掰了一半,放进了林蔚的碗里。
她抬起头,对我笑了笑。
窗外,夜色渐浓,万家灯火。我们这个小小的家,就像这城市里无数个普通的家庭一样,经历着风雨,也守护着彼此。
没有大城市的灯红酒绿,但这一刻的安静祥和,胜过人间一切繁华。
来源:山顶上眺望四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