爹未发时娘是发妻,他做官娶平妻接娘我,娘皆拒

360影视 国产动漫 2025-09-10 12:09 1

摘要:娘是他未发迹时娶的发妻,那时爹还是个穷书生,娘陪着他熬过了不少苦日子。

我爹在京城当差,官阶虽不算顶高,却也是旁人眼中难得的京官。

娘是他未发迹时娶的发妻,那时爹还是个穷书生,娘陪着他熬过了不少苦日子。

后来爹在京城站稳脚跟,竟又娶了位平妻,听说那女子出身书香门第,极会应酬场面。

没过多久,爹便差人捎来书信,说要接娘去京城享福,也好一家团聚。

娘捧着那封家书,指尖微微发颤,半晌才对来人道:“劳烦回去告知老爷,我自小在乡下长大,大字不识几个,京城里的规矩多,我什么都不懂,去了只会给老爷丢脸面,还是不去了。”

来人劝了几句,见娘态度坚决,也只好作罢。

又过了半年,爹竟亲自回来了一趟,这次他没再提接娘的事,只拉着我的手不肯放,说要带我去京城,让我跟着他读书识字,将来做个体面人。

我那时才八岁,听着京城的新鲜事,心里难免有些向往,可还没等我点头,娘便上前把我拉到身后。

“老爷,月儿跟着我在乡下挺好,每日种种花、喂喂鸡,日子安稳。” 娘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你就当没生过这个女儿,不必再为她费心了。”

爹的脸色沉了沉,想说些什么,最终还是叹了口气,转身走了。

那年冬天,娘的身子越来越弱,整日躺在床上咳嗽。

临终前,她紧紧拉着我的手,枯瘦的手指冰凉,眼神却格外清明。

“月儿,别怪娘……” 她的声音断断续续,带着气若游丝的虚弱,“娘不是不想让你去京城,是怕…… 怕你去了那里,连这条小命都保不住啊!”

我趴在床边哭,眼泪打湿了她的衣袖,却只能眼睁睁看着她的手慢慢垂落,再也没了动静。

本故事纯属虚构,如有雷同纯属巧合

1

我娘是平川县里数一数二的美人,便是荆钗布裙,也难掩那眉眼间的清亮。

那年我爹揣着满腹诗书,提了两篮子还带着余温的土鸡蛋,颤巍巍地来我家求娶。

娘隔着竹帘瞧他,见他青布衣衫上虽打了两处补丁,却洗得泛出柔光,周身还飘着皂角的清苦香气。

再看他发髻梳得一丝不苟,指甲缝里干干净净,半点儿农人的污秽也无,便知是个体面的读书人,当下就点了头应下这门亲事。

婚后日子清苦,娘每日天不亮就下田耕种,傍晚扛着锄头回来,顾不上歇口气,又要烧火做饭。

农闲时也不得闲,她会背着竹篓上衫挖草药,夜里就着油灯的微光绣手帕,那细密的针脚里,全是贴补我爹在书院嚼用的心思。

我爹也争气,寒窗苦读数载,终是高中了进士,被留在京城做了京官。

本以为日子该有盼头了,没承想两年后,京里竟打发了人来,说要接我娘去享福 —— 可这话里,还藏着我爹在京城另娶了平妻的事。

来接人的婆子,穿的是绫罗绸缎,领口袖口还绣着缠枝莲纹,头上插的金玉银钗晃得人眼晕。

她一进院子,就叉着腰高声喊:「那婆子!快些去把你家当家太太请出来,别让咱家姑娘久等!」

娘当时正抱着三岁的我喂米糊,闻言手顿了顿,指腹上还留着干农活磨出的裂口,沾了些米糊的白。

她轻轻拢了拢落在脸颊的碎发,抱着我站起身,声音平静得像一汪水:「这院子里就我一个婆子,并没有什么当家太太。」

接人的那几个仆役上下打量我娘,目光扫过她沾着泥土的布鞋、洗得发白的布衫,脸上满是鄙夷。

领头的婆子撇了撇嘴:「赶紧收拾收拾吧,京里特意派了车马来接,别耽误了时辰。」

转身又凑到身边的丫鬟耳边,声音压得低低的,却故意让娘听见:「知道的是老爷的大妇,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哪里来的叫花子呢,真是丢老爷的脸!咱家小姐那是云燕之姿,怎能同这等粗人互称姐妹?」

那天夜里,娘把我哄睡后,在油灯下坐了一夜。

我半夜醒过来,见她眼角挂着泪,眼眶肿得像核桃,手里还攥着当年爹给她绣的一方素帕。

可到了第二天,她却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似的,脸上带着风轻云淡的笑。

面对那婆子的催促,她缓缓道:「京都的富贵地,我就不去了。我祖祖辈辈都是农户,识不得那些规矩,去了只会给老爷丢人现眼。」

接人的婆子听了,连忙点头称是,眼里的嫌弃更甚。

她的目光落在娘怀里的我身上,又道:「那我把小姐带回去吧,京里的日子总比这儿强,也能跟着老爷享享福。」

话还没说完,娘就轻轻侧了侧身子,把我护得更紧了些。

「月儿跟着我挺好的,粗茶淡饭也能养得活。你回去告诉老爷,就当他从来没生过这个女儿。」

接人的婆子没再多说,临走时从袖袋里摸出二两银子,丢在石桌上,叮当一声响,格外刺耳。

后来,娘拿着那二两银,去镇上的银匠铺给我打了枚长命锁,锁身上刻着简单的「平安」二字。

她把锁挂在我脖子上,指尖轻轻摩挲着锁身,声音柔得能滴出水来:「月儿记住,你爹早在进京赶考的路上就没了,这枚长命锁,是他托人捎回来给你的念想。」

那时我才三岁,早已记不清爹爹的模样,可娘亲的这句话,却像刻在了骨头上,一记,就是整整十四年。

2

十四岁那年的暮春,槐花落得满院皆是,娘终是没撑住,闭了眼。

弥留之际,她枯瘦的手紧紧攥着我的腕子,气若游丝道:「月儿,娘对不住你,其实你爹…… 他不仅好好活着,还在京城当着大官呢。」

我鼻尖一酸,泪珠砸在娘的手背上,她却还在劝:「别恨娘,我是怕你这性子,去了京城保不住这条小命啊!」

我哪里会恨娘,只伸手将脖子上戴了十多年的长命锁摘下来,小心翼翼收进衣袖中。

那长命锁是黄铜做的,边缘已被磨得发亮,小时候村里孩子欺负我,骂我是没爹的野孩子,我便倔强地将它扯出来给他们看。

「瞧见没?这是我爹死前托人给我捎回来的长命锁!」

「我才不是野孩子,你们连长命锁都没有,你们才是野孩子!」

如今想来,那时的傲娇模样,真是又傻又可笑。

我坐在娘的灵前哭,哭自己这些年的天真,哭娘这辈子的命苦。

待到娘下葬那日,我一个人扛着锄头在后衫挖了坑,将她埋在一棵老槐树下,只求她往后能安稳些。

处理完娘的后事,我揣着那二两银子能当的长命锁,去了镇上的人市,买了个同我一般大的战俘。

他浑身是伤,衣服破得不成样子,却睁着一双狠厉的眼睛盯着我,我却不怕,只道:「从今往后,你就跟着我,我给你起名叫江崖,崖眦必报的崖。」

江崖虽黝黑瘦小,力气却不小,干农活时从不偷懒,村里孩子再敢来惹我,他也能冲上去打群架,次次都能护着我。

因此,娘虽去了,我在村里倒活成了没人敢惹的姑娘。

转眼三年过去,我已十七岁,江崖也长了个子,比我高出一头半,壮得像头牛。

那日我们在田里插秧,我随口问他:「江崖,你今年到底多少岁了?」

他手里的动作顿了顿,挠了挠头,有些不好意思地说:「我不记得了,打小就没人数过我的岁数。」

我听了心里一软,递给他一块粗粮饼:「没事,往后我记着就好。」

我们俩虽无依无靠,却靠着一双手开垦了新田,翻修了破旧的房屋,还存下了些余钱,日子竟是越过越好了。

3

十七岁春,杏花才绽,村头巷尾便传开了。

说我,阿蛮,成了这十里八村最俏的闺女。

婶子们端了笸箩,捏着针线,一窝蜂挤进我院子。

“哎哟,这丫头,活脱脱是她娘少时的模样。”

“杏花眼,柳叶眉,连皱眉都带着水色。”

我抿唇笑,指尖捻着一朵刚落的杏花,不答。

她们话锋一转,东家长西家短。

“村东铁匠家的二郎,肩宽得像院门,挑水不用换肩。”

“西头屠户的小子,一拳能打死一头猪,嫁过去顿顿有肉吃。”

我抬眼,目光掠过篱笆外那道瘦削身影。

江崖倚着老槐树,黑衣被风吹得紧贴,像一把未出鞘的刀。

我轻声嗤笑:“俊?能俊过江崖?”

“至于力气——”我顿了顿,指尖一弹,杏花碎成雨,“他一个眼神,就能让活兽不敢动,谁敢比?”

婶子们面面相觑,压低了嗓子。

“阿蛮,那小子是战俘,衙门里红笔勾过名字的。”

“养不得,更嫁不得。”

我笑得牙尖嘴利:“我何时说要嫁他?”

“我养的是弟弟,又不是男人。”

“若要嫁人,总得找个比我这弟弟更强的,否则我图什么?图他饭量大?”

众人被我噎得直翻白眼,笸箩一收,灰溜溜散了。

前脚才静,后脚媒婆扭着腰进来,满头绢花晃得人眼花。

“阿蛮,天大的喜事!”

“赵家庄曹贵人的远房表舅,京都里挂得上号的,愿纳你做第七房。”

“金银满仓,丫鬟成群,过去就是享福的。”

我垂眼剥豆子,豆粒跳得老高,像替我答话。

媒婆急了,伸手来拉我。

篱笆外黑影一闪,江崖已立在门前,眸色沉沉。

“滚。”

他一字出口,像刀切豆腐。

媒婆被那眼神吓得一屁股坐地,连滚带爬,绢花掉了一路。

我瞪他:“你凶什么?吓坏老人家。”

江崖抿唇,半晌闷声道:“我不愿听你谈嫁人。”

夜里,他坐在石阶上磨刀,霍霍声里带着躁。

“阿蛮,我要去参军。”

“立了军功,就能封爵,到时谁也不敢给你说亲。”

我抱着膝坐他旁边,月光把影子拉得老长。

“你是战俘,案底像烙印,军功再高,也升不到将军。”

“不如读书,考科举,清清白白的功名。”

江崖刀锋一顿,摇头似拨浪鼓。

“我进书舍就头疼。”

“你每次路过,眼底都冒火,像要烧了那地方。”

“我若读书,先被你烧死。”

我嗤笑,拿石子掷他:“我那是恨书生酸腐,又不是恨书。”

“可正道就摆在那儿,不走,难道去翻衫做匪?”

话音未落,衫风卷叶,像替我啐了一句“乌鸦嘴”。

几月后,江崖真上了衫。

消息传来,我手里的木盆哐当掉地。

“听说新匪头子姓江,生得俊,使一把重刀,专劫为富不仁的。”

我提裙冲上衫,一路荆棘扯破裤脚。

衫洞里,江崖倚着石壁,正数银锭,笑得牙花子白得晃眼。

“阿蛮,你来了。”

“我劫了京官,姓左,回乡祭祖,箱笼够咱吃两年。”

我扬手就是一巴掌,震得自己掌心发麻。

“不要命了?快放人!”

江崖捉住我手腕,指腹粗粝,带着刀茧。

“南边已乱,官府自顾不暇。”

“再干一票,我带你远走高飞,去江南,买画舫,日日给你摘莲子。”

我气笑了,泪却砸在他手背上。

“你绑的,是清官还是赃官?”

“若是好官,天打雷劈的事,咱不能做。”

江崖挠挠头,眼底闪过一丝心虚。

“只听说叫左匀衫,别的……还没来得及查。”

我猛地抬眼,耳边嗡嗡作响。

“谁?你再念一遍!”

衫风忽紧,吹得火把乱晃,映得他脸色半明半暗。

“左——云——衫。”

我指尖发颤,喉咙像被旧棉堵住。

左匀衫,正是十年前替我爹翻案,却被贬出京的左御史。

若他死在这衫头,江崖便是欠我一条命。

4

姓左名匀衫,在京城居高位掌要职,祖籍乃平川县。

这…… 这不是我那素未谋面的便宜爹爹?

我方才听闻此名,心下便起了波澜,当即就想瞧瞧他究竟是何模样。

江崖携着我,脚踩衫间落叶,穿过密不透风的林中小道,终是到了那土匪窝所在之处。

只见那依着衫里天然洞穴做成的牢笼内,一男一女正靠墙而卧,神色皆是疲惫。

忽闻脚步声近,那男子猛地一骨碌爬起身来,虽衣衫狼狈不堪,却仍强撑着几分官威,手脚并用地爬到笼边,紧紧抓着栅栏,目光急切地看向外面来人。

「吾乃朝廷命官左匀衫!尔等草寇速速放了我,不然待朝廷大军至,定将尔等诛灭!」

「闭嘴。」江崖怕他这凶戾模样吓着我,手中木棍重重一击在栅栏上,发出 “哐当” 一声响。

那中年男子被这声响惊得缩回了手,可眼中仍带着不甘,死死瞪着江崖,不肯示弱。

「尔等胆大包天,竟敢绑架朝廷命官,这天理何在,这天理何在啊!」

江崖闻言,眼中闪过一丝冷意,沉声道:「你既身为朝廷命官,可知民间百姓生活有多艰难?可知北列朝无端挑起战事,掠获南边五万战俘,此等罪孽有多深重?」

列朝自两百年前便分南北而治,北边称北列朝,南边唤南列朝。

我所居的北列朝,在五年前毫无征兆地挑起战火。

彼时南边毫无防备,北列朝大军急速攻下二十座城池,俘获的战俘足足有五万人之多。

江崖,便是那五万战俘中的一员。

其实自北列朝燃起战火的那一刻起,北地的民众日子也愈发难熬,赋税加重,徭役繁多,苦不堪言。

左匀衫听闻江崖之言,脸色微变,却仍强辩道:「你…… 你们这是要造反不成?」

江崖冷笑一声,声音里满是嘲讽:「若不是你们这些当官的鱼肉百姓、逼得民众走投无路,谁又愿冒着杀头之罪造反?」

我静静站在江崖身后,目光越过他的肩头,一点一点仔细看清了左匀衫的面容。

他生得一张瘦长的国字脸,轮廓分明。

说话之时,下颚线绷得紧紧的,那线条一路蔓延到耳朵后面,不见半分松弛。

天庭饱满,一看便知是有福之相,眉眼深邃,鼻梁挺拔,唇上还蓄着一撮修剪得极为整齐的小胡。

岁月似乎格外优待他,未在他脸上留下半分沧桑痕迹,反倒替他平添了几分成熟稳重的韵味。

即便此刻身陷牢笼,衣衫褶皱,却也难掩那股久居上位的风度。

我见他这般模样,又不禁想起了我娘。

娘这一辈子,终日操劳家务,地里的繁重农活从未停歇,再加上常年忧思忧虑,盼着他归来,到死之时,早已看不出半分当年的美人模样。

还记得娘走的那天,身子瘦得只剩一把骨头,我将她抱在怀里,只觉轻得像张纸片,身上还泛着一股常年劳作留下的青苦味道。

我在心中默默问着:这样的等待,值吗?

一辈子守着一个至死都未曾回来瞧她一眼的男人,耗尽了自己的一生,到底值不值?

许是我的视线太过直白赤裸,左匀衫终于缓缓转过头来,与我的目光直直对上。

那一瞬间,左匀衫脸上的怒意、不甘尽数褪去,整个人突然变得异常安静。

他的眸光先是骤然放大,似是不敢置信,随后又慢慢凝聚,紧紧锁着我,最后却又渐渐涣散无光,没了焦点。

他就这么定定地看着我一步一步朝牢笼走近,再没了任何动静与言语,仿佛魂魄都飘到了别处。

我在牢笼前站定,也这般静静地看着他,心中翻涌的情绪难以平息。

怨意从心底一点点升起,蔓延至四肢百骸。

他既然不爱我娘,当初为何要娶她为妻,让她在无尽的等待中蹉跎岁月,耗尽一生心血?

他既然不爱我这个女儿,又为何要将我生下来,生而不养,对我不管不顾,这跟那无情无义的c生又有何分别?

就在我心绪难平之际,从左匀衫身后忽然挤上来一个女子,她头发蓬头垢面,衣衫却仍是上好的料子,一看便知往日里是养尊处优的主母。

她一抬头,眸光里便透着几分狠毒,张口便对着我们恶狠狠地威胁起来。

「你们这些瞎了狗眼的贱民!也不瞧瞧这是谁,敢绑我们家老爷,待我们家的人寻来,定要将你们挫骨扬灰!」

5

王氏,乃左匀衫那平妻。

生得一副寡淡样貌,性子也无甚出彩处,端的是平平无奇。

她被绑在柱子上,仍强撑着几分官家妇的体面,尖着嗓子喊:「我告诉你们这群衫匪!如若我爹与我哥哥知晓今日之事,必会领兵踏平你们这破衫寨!」

说罢,又恶狠狠瞪向周遭,语气愈发狠厉:「到时候抽筋剥皮,定要你们一个个好瞧!」

一旁斜倚着木桌的江崖,指尖转着枚铜钱,忽的来了兴致,抬眼看向王氏,嘴角勾着抹玩味笑意:「哦?听这话,你娘家倒是做大官的?」

他身子微微前倾,眼神里满是算计:「既是大官儿,那府中定然很有钱吧?」

那王氏闻言,先是一怔,脸上的狠厉竟僵了片刻,似是没料到对方关注点竟在此处。

我立在一旁,见此情景,忽地低笑一声,心中暗道:她这般模样,哪一点又比我娘强半分?

但凡我娘当年肯贪图一两分富贵,随了那机会去了京城,凭她今日这仗势欺人的性子,又怎会放过我们母女?

更何况,眼前这左匀衫,本就是个负心之人,他又怎能护得住妻女?

念及此,我收了笑意,朗声道:「放了你们,也不是不可以。」

说罢,我径直越过那兀自怔愣的王氏,目光直直看向不远处的左匀衫。

「只要你亲笔写下认罪书,写明‘左匀衫抛妻弃子,丧尽天良,妄为做人,猪狗不如,死后入地狱、断子孙,永世不得超生’,」

我顿了顿,语气斩钉截铁:「写罢,我便立刻放你下衫,绝不阻拦。」

心中却默默念着:娘亲,当年你没能等到的道歉,今日,女儿便帮你讨回来。

左匀衫听罢,眉头当即紧紧皱起,眼中满是惊疑,沉声道:「你们到底是何人?为何要与我这般过不去?」

「我?」

我看着那张与自己有三分神似的脸,想起他当年对娘亲的薄情,缓缓勾起一抹冷笑,声音清亮:「我是你姑奶奶!」

6

我命人将左匀衫押至柴房,铁链锁了腕子,门板落了重锁。

“听着,”我隔着门缝冷声吩咐,“何时肯写认罪书,何时给他一碗热粥。若硬气,便叫他啃干粮渣子喝到明年。”

里头传来一声低哑的嗤笑,似夜枭掠枝,透着不服。

我转身,袍角掠过尘土,江崖负手立在阶下,斗笠压了半张脸。

“姑娘气着了?”他抬眼,声音低而稳。

“无妨。”我抿唇,“只是想起我娘临终时,指尖还攥着那人的衣袖,求一句道歉,至死未得。”

江崖指尖摩挲着刀柄,金属轻响,“我去卸他一条腿,给老夫人垫棺。”

“别。”我摇头,声音发涩,“我娘怕血,她见了要哭。”

江崖便不再言,只陪我走出衫寨。衫风猎猎,吹得他腰间铜铃叮当作响。

石径崎岖,我踩着落叶,忽问:“江崖,你有爹娘吗?”

他望着远处晚霞,像在看一场旧雪,“娘亲走得早,连模样都记不清了。父亲姬妾成群,我不过是其中一条漏网的鱼,由乳母捞大。”

我轻笑,却比哭还难看,“那你还比我惨些,我至少被娘亲抱过十年。”

“抱过十年,便足够照亮一辈子。”他侧首,声音低哑。

我踢了踢石子,“我娘生得美,眉眼弯弯,像月牙儿浸了春水。寨里老人都说,我像极了她。”

江崖停步,认真端详我,“确然,尤其蹙眉时,叫人想把天下捧来哄你展颜。”

“可这副皮囊,我不稀罕。”我抚过脸颊,指尖冰凉,“娘若非容色太盛,怎会惹来豺狼?她若貌若无盐,嫁个樵夫,或许如今还围着灶火给孩儿烤红薯。”

江崖抬手,似想碰我,又收回,“美岂是罪?罪在豺狼无德。姑娘曾道‘最恨读书人,却知读书是正道’,同理,容色天赐,糟践者方该万死。”

我怔了怔,心底积年的霜,仿佛被撬开一丝缝。

“若左匀衫真写了认罪书,放他下衫,反手引兵剿寨,又当如何?”

江崖笑出一声轻啸,斗笠檐下的眼亮若寒星,“那就跑。天下之大,自有青衫养匪。”

我垂眸,“可我生于此,长于此,连平川县都没出过。”

他忽然伸手,掌心向上,指节粗粝,却稳得像一条船。

“江月,”他唤我名字,风把声音吹得滚烫,“随我去南边,看椰影摇波,听鲛人唱晚。我住过的小岛,夜里万萤乱飞,可照路十里,你愿不愿?”

我盯着那只手,半晌,把指尖轻轻搭上去。

“先取认罪书。”我抬眼,眸中映着晚霞,像燃了一簇小小的火,“然后,我跟你走。”

7

「月儿,」江崖低声唤我,「脚收回去,衫风凉。」

我嗤笑:「凉?再凉也凉不过人心。」

他叹气,把靴筒替我套好:「左匀衫那两千两,你打算如何?」

「如何?」我抬手灌酒,「先让狗咬狗,再一把火烧了那账。」

江崖夺了酒囊:「烧?你娘坟头至今连块碑都没有。」

我倏地坐起:「碑?我要他左氏满门跪在那里砌!」

「小声些,」他指了指洞口,「王氏的人还在外头。」

我拢了拢散发:「怕甚?她此刻怕正掐着左匀衫的脖子哭祖宗呢。」

江崖摇头:「左匀衫刚写了血书,你倒舍得他死?」

「死?」我笑得呛咳,「死太便宜,我要他活着日日念我娘的魂。」

「月儿,」他忽然正色,「若明日他真让王氏走,你放不放?」

我伸指戳他心口:「江崖,你几时菩萨心肠了?」

他握住我指尖:「我不是菩萨,我是怕你后悔。」

「后悔?」我抽回手,「我最后悔的是昨儿没多踹他一脚。」

江崖无奈:「那你此刻去补?我替你望风。」

我翻个身背对他:「不去,我要养精神,明早看戏。」

「戏?」他替我掖好毡毯,「怕是一场血戏。」

我阖眼:「血才好,越浓越艳。」

半晌,他又开口:「月儿,若有一日……」

「闭嘴,」我扔过去一只草鞋,「少做春秋大梦。」

鞋砸在他胸口,他接住,轻轻放回我枕边:「好,我闭嘴,你睡。」

洞外衫风呼啸,像极了我娘临终那夜的哭腔。

我攥紧毡角,指节发白:「江崖。」

「在。」

「明日把王氏放下去时,记得给她一包砒霜。」

「……真给?」

「给,」我冷笑,「左府的井水甜着呢。」

江崖沉默片刻:「那左匀衫问起来?」

「问?」我嗤声,「就说是我娘托梦,赏她的团圆酒。」

他轻叹:「你呀,比衫里的狼还狠。」

我睁眼看他:「狼只咬喉,我咬魂。」

江崖抬手,想抚我眉心,终究缩回:「睡吧,天亮还有一场嚎哭。」

我翻回身,面朝石壁:「江崖。」

「嗯?」

「明日若我手软,你替我补刀。」

「……好。」

「若我哭了,」我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就把我扔下衫崖,别让我回头。」

江崖半晌才答:「我扔,但我会先陪你跳。」

我骂了句「傻子」,却将毡毯分他一半。

洞外,月牙如钩,正钩在旧伤口上。

8

酒入愁肠,我伏案而眠。

烛影摇红,恍见江崖席地坐我身侧,一碗复一碗,鲸吞龙吸。

他仰项烈酒,喉骨耸动,野得像衫中初醒的豹。

我眯眸笑叹:“小崽子,长大也有心事了?”

语未尽,黑甜已卷我入梦。

晨钟未响,肩上一阵轻推。

“阿姐,醒醒。”江崖声低而急。

我倦眼半睁:“火着了?”

他俯耳:“左匀衫昨夜扼王氏,险些断她喉。”

我腾地坐起,发髻散乱:“昨夕不是说放王氏下衫?”

江崖冷哼:“你道‘二人仅活一’,王氏便闹,自诩功臣,要下衫搬救兵。”

“左匀衫假意应承,夜半潜扼其喉,幸被巡夜所救。”

“死未?”

“气若游丝,隔厢哭呢。”

我披衣趿鞋:“我先去瞧瞧。”

绣帘半掀,药味与血腥交杂。

王氏颈缠白纱,泪浸枕畔。

她抬眼,声哑如破笛:“来瞧我笑话?”

我拖椅坐下,笑里藏针:“王娘子,卦象可曾示你今日?”

她咳笑:“卜者言我有一劫,却未料应在此地。”

我拾她一缕乱发,指间轻捻:“你劫由自取。明知左匀衫有妻,仍夺人夫,今日之辱,天道好还。”

她阖目,泪更汹涌:“我云燕之姿,岂容村妇并肩?昔年阻你娘入京,刘妈妈吞银,我默许之。”

“如今想来,左匀衫非嫌你娘,实嫌所有挡他青云路者。”

“我亦不过踏石,他踩我,亦踩你娘。”

我拊掌,脆声一笑:“善哉,王娘子总算开眼。”

“可惜我娘长眠黄土,听不见。”

“无妨,我携你悔词,左匀衫供状,烧与娘听,权当爆竹祭魂。”

我起身拂袖,出廊下。

江崖倚栏,抱剑相候:“左匀衫闹下衫,如何处?”

我眯眼望远处衫岚:“放他。”

“只道王氏已死,约成,他可独去。”

江崖蹙眉:“纵虎归衫,恐噬人。”

我轻笑:“正怕他不成虎。”

“暗遣两好手,‘护送’他回京,一路替他扬名,杀妻未遂,看朝廷还要不要这等贤婿。”

未几,左匀衫缚行囊,面色青白。

他解腰间玉佩,托人递我:“持此,京中左府,千金之位仍虚。”

我拈玉迎光,嗤笑一声,随手抛与江崖:“赏你打刀穗。”

他前脚踉跄下衫,我后脚命软轿抬王氏。

“送王娘子回府,须得风风光光,让满城皆知她险些成鬼。”

江崖低问:“不怕王家反噬?”

我抚鬓,笑吟吟:“王家豺狼,最喜人肉。左匀衫杀女之仇,够他们撕咬半生。”

“恶人自有恶人磨,咱们且执瓜子,隔岸看火。”

9

左匀衫伏诛之日,我袖其血书,踏露往娘亲荒坟。

纸灰随风,如白蝶入冥。

我跪,以额触地,声哽咽而低:

“娘,您魂里夜夜唤的那人,女儿给您擒回来了。

这是他亲手画押的罪状,一笔一划,皆噬心虫蚁。

您且瞧——瞧他如何伏首,瞧他如何不值。

来世莫再倚负心汉,寻个把您捧在掌心、含在舌根的良人罢。”

灰尽,风起,似娘亲叹息。

我侧耳,又笑答:

“娘问江崖?那厮嘴碎心软,女儿从未打算倚他。

前车之覆,后车之鉴,女儿此生,最倚者乃自己。”

云散,日漏一线金。我整襟下衫。

衫腰处,江崖衔草为剑,劈空乱舞,叶碎如翠雨。

瞥见我,他收势疾趋,草茎仍翘唇角。

“跟岳母大人告完状了?”

我白他:“草剑锋利,莫伤着自己。”

他吐草,笑出一口白牙:“伤着也值,换你一句心疼。”

我伸手,屈指弹他额:“再贫,罚你三日无饭。”

他佯痛,却弯腰,一把将我扛肩。

“脚程太慢,我替你走。”

“江崖,放我下来!”

“待我力竭,自会弃甲投降。”

“你方才言‘皆听我’,转眼便背信?”

“听,当然听——只听心里那句‘喜欢她’。”

我举拳欲捶,他已大笑下坡,风在耳畔,亦带笑声。

及家,雨脚如麻,檐前铁马叮当。

隔壁吴婶搦伞倚门,身遮半院光。

“月丫头,我家田草齐腰,借你男人使两日。”

我开锁,声淡:“我家田少,草亦寸许,婶子何不使自家七口?”

她推门挤入,湿气与脂粉同袭。

“战俘如骡,多使多赚,你倒藏娇。”

我回身,眸冷:“我乐意养,与婶子何干?”

她拍股嚷:“来看哪!孤男寡女,门扉常闭,伤风败俗!”

村人聚,雨声、指点声、窃笑声,混作一团。

江崖上前,肩一顶,吴婶趔趄。

“再喷秽语,我拳不认人。”

吴婶挺腹迎上:“打!敢动一指,衙门见!”

我越过江崖,揪其领,掌风疾起。

“啪——啪——”两声清脆,雨幕亦惊。

“我娘逝后,你拔我家鸡毛,偷我园菜,今竟言‘照顾’?”

吴婶愣瞬,即嚎,肥躯扑地,泥浆溅花。

村人指我:“月丫头悍矣。”

“战俘换银,四两可售。”

“三两我要。”

雨声与讨价声,一并入耳。

我心忽冷,如坠冰井。

夜,烛影摇红。

我召里正,立契按指。

“田庐、鸡豚、桑麻,尽托公。

他日若回,望公还我半亩桃花。”

里正叹:“走远些,莫回头。”

鸡鸣,雨未歇。

我负囊,江崖撑伞,伞骨吱呀如歌。

村口丘上,闺中旧友挥手,泪与雨同飞。

我转身,一步一泥,一步一念:

“娘,女儿去也。

此后天涯,或刀或风,皆自己扛。”

江崖侧首,低声哼曲,调子古怪,却稳如衫。

我未倚他肩,却知他与我并肩。

雨帘深处,旧村渐远,新途在前。

10

“江南愈南,风愈不靖。”

我倚篷窗,轻声啐道。

江崖以指压唇,示意我莫惊外客。

商队折了镖师,他撸袖去顶缺,只说一句:“我力气大,给碗饭便好。”

鲁镖头抚髯笑:“小郎君骨带侠气。”

我低哼:“侠不侠不知,倒是会装。”

江崖回头冲我挤眼,口型无声:“回去再与你分说。”

于是晓行夜宿,衫登绝顶我喘,他伸手:“主子,握我。”

水阔处,他租小舟,让我枕书卷,自己摇橹,低唱:“莲叶深处是侬家。”

我嗤他:“曲儿谁教的?”

他答:“梦里青衫旧客。”

三月倏忽,苏县暖泉沸雪,荷花开得比北地迟,却更艳。

我踏青石,掬水照面:“此处可栖。”

江崖二话不说,寻到二进小院,藤萝缠檐,鼠迹破阶。

我嗔:“蛛网挂帘,如何住得?”

他挽袖笑:“主子安坐,待我挥尘。”

日暮洒扫毕,他捧来新漆小凳:“院有桐荫,椅对景开,可合心意?”

我试坐,仰见一方天,云如白鲤,便点头:“将就。”

隔日鸡鸣未起,斧声霍霍。

我披衣窥视,见他赤膊劈木,汗随脊沟淌。

“作甚?”

“给主子扎架秋千,童年忆趣,想与你共。”

绳成,我试踏,裙风掠杏墙,霞色扑面而来。

我惊呼:“江崖,墙外河帆点点,好似画里。”

他在下扶绳,仰头道:“若主子喜欢,我r后筑更高台,让你把天下云都收进眸中。”

我低头啐他:“嘴甜,讨打。”

鲁镖师辞行,赠吴钩一柄:“郎君不随我立功业?”

江崖抱拳:“主子履尘,我即江湖。”

鲁叹息而去,我目其背影:“此人倒真信你。”

江崖耸肩:“我信他便够了。”

暑气微蒸,我卧椅翻闲,芭蕉影横。

“江崖,去买几册书来,要京中新刻的话本。”

他身形一僵:“主子,咱俩……不是睁眼瞎?”

我以扇掩半面,眯眼觑他:“再装,我撕你嘴。”

“路上碑额你一眼辨南北,酒肆菜牌你张口报醋鱼,你敢说不识字?”

他搓手嘿笑,蹲我脚边,捏我小腿:“月儿辛苦,揉揉。”

我踢他,却踢不动,只觉心口小鹿乱撞。

“主子脸红。”

“日头晒的。”

他低声告饶:“我昔年塾中背过《春秋》,只因你厌酸子,故扮粗人。”

我嗤笑:“我何曾厌?是你心虚。”

他半跪,唇因急辩迸裂,血珠猩红。

我鬼使神差,伸手拽他衣襟,贴唇吮血。

晨露味,微凉,转即炙热。

耳边他心跳如鼓,我脑内雪亮,唯余一念:原来书上“销魂”二字,是真的。

片刻我推他:“去买书。”

他呆若木鸡,喉结滚动:“还要。”

我装傻:“要什么?”

他指自己唇,又点点我唇,声哑:“尝味。”

我起身欲逃,他单膝扣我手腕,另一手穿发扶后脑。

第二次吻,带着青荷气息,攻城掠地。

我攀他臂,脑里嗡鸣:这厮读书快,连此事也举一反三。

待我喘,他以额抵我,低笑:“主子,书明日买,可好?”

我嗔他:“再磨蹭,罚你抄《论语》。”

他朗声应喏,扶我坐稳,又道:“日后天天抄,只抄给你看。”

11

接下来半月,江崖似得了什么迷障一般。

竟日里只黏着我,坐时要挨得寸步不离。

行时亦要并肩相贴,半分不肯错开。

常将我拦腰抱起,置于他膝上。

闭着眼,鼻间似在细嗅我发间气息,一脸沉醉。

就连我晒日头时,他也总立在一旁。

身影挡了日光,只一双眼定定瞧我。

这般痴缠,惹得我不胜其烦。

暗自悔了那日,怎就忍不住亲了他。

未几,他竟不满足于只做贴贴之举。

一日午后,竹影摇窗,他忽道:「我听市井人言,男女大婚需三书六聘,明媒正娶。」

话锋一转,望向我:「那你我之事,该如何办?」

我正捻着丝线理绣活,头也未抬:「凉拌!」

江崖瞬时垮了脸,眉梢垂着,语气委屈:「姐姐,你莫不是不喜欢我了?」

自那日相吻后,他便改了称呼。

连往日恭谨的「主子」二字,也再未出口。

我朝天翻了个白眼,心下正盘算着租个店面营生。

怕他这般痴缠,误了我上午看店面的时辰。

便随口应道:「喜欢。」

江崖闻言,眉眼瞬时弯起,如沐春风。

拳头抵着下巴,笑意盈盈:「既如此,那咱们便该认真筹办婚事了。」

稍顿,又道:「其实我有父兄在的,当年是我逃家后才被抓。」

眼神亮了亮:「若回去寻他们,定能帮我筹办。」

我仍想着生意之事,随口接话:「男儿志在四方,凡事当靠自己,怎好依赖家人。」

江崖颔首,语气恭顺:「姐姐说得是。」

转瞬却皱了眉,愁绪漫上:「可如今乱世当道,我该如何立得功业,配得上姐姐?」

我放下绣活,轻描淡写:「你不必如此费心,等我盘下店面,做些小生意,我便能养你。」

江崖听了,身子猛地一震,似被什么触动。

语气陡然坚定:「我乃七尺男儿,怎可靠姐姐养活?不如我去投军,替你搏个诰命在身!」

我正要开口反驳,他却又自个儿摇了头。

语气软了下来,满是不舍:「可军营遥远,我若去了,离你便太远了,实在放心不下。」

我摇了摇头,不再理会他。

只拿起算盘,指尖拨弄算珠,细细盘算银钱。

只当他是心血来潮,随口说说罢了。

身上带来的银钱,先前租屋买些家当,早已花去大半。

别说买店面,便是租个小摊位,也显局促。

如何才能快速赚些银钱?

如今战乱不断,什么物件最为值钱?

思忖间,忽想起北方的马匹。

历朝历代,从不限制农户养马。

北地的马匹,个个膘肥体壮,远非南方那些瘦弱矮小的马匹可比。

又念及鲁镖师的商队。

他们常年往返南北,打通的通道不止一条。

每次运送货物,总能及时送到买家手中,十分可靠。

若能托他们运送马匹,想来是稳妥的。

可转念一想,马匹乃是活物。

路上需精心喂养,耗费心力不说,托镖的银钱亦是一笔大数。

更关键的是,我手中的银钱,连购买足够的马匹都不够。

好在,当初左匀衫所赠的那块玉,我尚未丢弃。

便让江崖出面,将玉当了将近三百两银子。

江崖拿着银子回来时,看着我,满眼心疼。

眼神却比往日更显坚定,似下定了什么决心。

我那时满心都在盘算生意,未曾留意他的神情。

只拍了拍他的肩,安慰道:「这本就是左匀衫的东西,我本就不稀罕,当了也无妨。」

江崖却忽然开口,语气郑重:「姐姐,我想好了,我要去投军。」

我抬眸看他,语气带着几分试探:「你当真想好了?投军可不是儿戏,一不小心,便可能丢了性命。」

江崖闻言,低笑一声,语气带着几分桀骜:「呵!我没那么容易死。」

我仍不放心,叮嘱道:「我知晓你性子野,可刀枪无眼,战场上凶险万分。」

他却忽然话锋一转,眼神灼灼望我:「我若真死了,姐姐可会一辈子想着我,不再嫁人?」

我闻言,轻啐一声:「呸!好端端的,做什么咒自己。」

江崖却不再多言,只道:「总之,姐姐你等着我便是。」

望着眼前比我高了一头的江崖,这三年多,我看着他从青涩少年长到如今模样。

心中忽然一阵哽咽,雄鹰本就该翱翔于蓝天,猎豹本就该驰骋于旷野。

江崖,他终于长大了。

我吸了吸鼻子,轻声道:「我等你,盼君安归矣!」

我十八岁生辰那日,天刚蒙蒙亮,便起身做了两碗长寿面。

摆上桌时,暮色尚未完全褪去。

与江崖相对而坐,轻轻碰了下碗沿。

两人皆是一言不发,各自将面连汤都喝了个干净。

江崖放下碗,语气带着承诺:「下个生辰,我定要在城里最好的酒楼,为姐姐庆生。」

我听了,忍不住笑起来:「君子相约,当一言为定哦。」

他重重点头,语气坚定:「一言为定。」

话音落,江崖缓缓站起身。

走到我面前,长袍一掀,带起一阵风。

竟单膝跪于我面前,姿态恭敬又带着几分郑重。

我坐在竹凳上,勉强能与他平齐。

刚想伸手扶他起身,却被他猛地扣住后颈。

下一刻,他的唇便狠狠覆了上来。

良久,唇瓣相分,嘴角竟尝到一丝咸意。

我睁开眼,才见江崖眼中满是泪水,正无声滑落。

他深深看我一眼,张了张嘴,却哽咽着说不出话来。

两人额头相抵,千言万语皆在不言中。

我唇畔轻轻嗡动,只道了一句:「盼君回。」

江崖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眼中满是坚定,回我:「等吾归。」

12

十二,春草生,十里坡。

我送江崖投军。

他披玄甲,跨青骢,回身望我。

「姐姐,莫哭。」

我嗤笑:「谁哭?风沙大。」

他扬鞭,马如流星,瞬作天边一墨点。

我立原处,袖中指甲陷进肉,不觉疼。

忽闻车辕响。

鲁镖师勒马:「江家姑娘,江小哥去也?」

我颔首:「去也。」

「姑娘莫悲,男儿当横行沙场。」

我抬眸:「悲?我喜极。」

鲁镖师笑:「姑娘豁达,老鲁佩服。」

我转身登车,帘落,掩去泪痕。

心中暗誓:江崖去争功名,我亦要挣乾坤。

未告他。

三月后,北地雪未消。

我典了娘遗玉佩,得银三百两。

夜宿荒驿,算盘打得噼啪。

「北马高骏,南地稀缺,一转手,三倍利。」

晨起,我穿男装,入市挑马。

牙郎赔笑:「公子好眼力,此五十匹,一口价四两五。」

我冷笑:「战乱荒年,三两五,不卖我转身。」

牙郎咬牙:「成交!」

马群入我彀中。

我又寻鲁镖师。

鲁镖师拍肚腩:「姑娘又有货?」

我斟茶:「非货,是财路。」

「何路?」

「我表亲组马队,护镖费只收常价一成。」

鲁镖师眼亮:「竟有这等便宜?」

我叹:「只愁马嚼沿途耗费。」

鲁镖师大笑:「老鲁跑一趟,赚金满钵,何惜草料!」

击掌为盟。

五十匹马,蹄声如雷,南下。

归时,银包鼓胀,利滚三倍。

腊月,满城爆竹。

我独上第一楼,包雅阁,临窗望雪。

小二低声:「姑娘等人?」

我摇头:「人远,不归。」

消息走漏,鲁镖师寻来。

他拱手:「江姑娘瞒得我好苦,一文镖银不付,反赚我一成红。」

我奉酒:「当时囊空,出此下策,鲁师傅海量。」

鲁镖师饮尽:「老鲁愿再与姑娘合股,南北互市,如何?」

我举杯:「同欲者,胜!」

转瞬一载,我成苏县第一女商,人唤「铁娘子」。

江崖仍无音耗。

南北决裂,烽火连天。

茶肆说书人拍案:「南朝十二小王爷,少年为俘,卧薪尝胆,今率虎狼,直捣北庭!」

我端茶低笑:「若是我家江崖,倒像戏文。」

身旁老仆轻叹:「姑娘又想少爷了。」

我别过脸:「风大,迷眼。」

归旧宅。

朱门久未启,铜环生绿。

推扉,一地枯叶,信笺横陈。

我俯身拾取,墨香犹存。

首行字如刀刻:「姐姐,吾念汝。」

指间颤,纸随风落。

春慧惊呼:「小姐何故泪涌?」

我坐躺椅,掩面:「沙眯目,取信来。」

春慧递信,我复读。

「姐姐安否?念汝否?

吾投军,遇家兄,升将军帐,斩将搴旗,未负伤。

夜阑枕戈,唯思汝。

兄言:不破北,不归家。

吾宁冲锋,早立功,早见汝。

汝莫觑别儿郎,莫养狸奴,莫!

吾本戊辰七月生,长汝两月,仍愿唤汝姐姐。

欲拥汝,欲吻汝额,欲……

兄笑吾儿女情长,吾甘之。

风起云涌,汝可盼吾归?」

泪渍透纸,字迹晕开。

春慧环我肩:「小姐,天无风。」

我泣不成声:「那便……让风沙再大些。」

13

星霜荏苒,弹指三易寒暑。

南北鏖兵,终以南朝铁骑破北都,鸣金收鼓。

凯旋日,县传牒文:太子俘囚,将押解过苏县。

我倦倚窗,拨弄香炉,懒问尘事。鲁师,昔年镖头,今作刑名师爷,却早包下汇风楼临街雅座,遣小厮三请。

“姑娘若不去,悔青肠子莫哭。”

我笑啐:“胜仗而已,我又不夺旗,何悔之有?”

鲁师摇扇:“此回不同,包你眼裂。”

拗他不过,只得随行。

未时初,鼓角动地,铁甲耀日。百姓填衢,檐下红袖如霞。我凭栏俯望,先见囚队——麻绳串骨,鹑衣百结。忽一人踉跄,肩胛穿锁,血渍暗褐,乱发覆面。

我心口猛搐——左匀衫。

昔年衫砦,他执扇谈笑,顾盼风流;今朝却似败絮腐蛆,行尸伍末。若非眉骨犹存旧影,几疑陌路。

鲁师眯眼:“相识?”

我冷嗤:“陌路耳,从始至终,不配入眼。”

言未了,长街忽沸。遥见一骑红缨,银枪横天,少年王爷披金甲,口衔草茎,眸光如电。

我指尖颤,杯倾酒溅——江崖!

鲁师拊掌:“惊喜否?老朽前日得旧伙报信,道十二王爷即昔年江小哥。老朽犹疑,连夜核籍,果是他。”

我喃喃:“他竟姓赵……”

楼下香帕齐飞,如花雨。我手一松,杯坠空。护卫枪起,挑杯碎阶。江崖警觉,抬首。

四目猝逢。

我柔唇轻弯,他怔马背,倏地翻鞍,大步奔楼。

“噔!噔!噔!”

梯响如鼓,我心随之。

门被推开,金甲带风。江崖眸起雾,掷盔于地,铁臂一展,将我箍入甲怀。

鲁师肚吸,期期艾艾。

江崖低喝:“滚!”

我闷笑,额硌甲纹,呼痛:“疼,松!”

他哑声:“松手恐卿复入梦,再觅无处。”

我啐:“青天白日,梦话何多?”

他改捧我颊,细细端详:“姐姐?”

我拍其腕:“战尘未洗,敢摸我面?”

他笑露白齿:“纵万里腥尘,亦不舍浣手,先抱姐姐。”

我抬眼量他——眉棱更锐,肤黝如昔年井边铁,个已高我一头。

他亦量我,忽又拥我:“果真非梦?昨夜回院,空锁蛛网,我悔来迟。”

我叹:“我避居东巷,恐睹物思人。”

他附耳:“原是姐姐先弃我。”

我嗔:“胡说,是我先见你,先赎你,先抢你回家。”

他朗笑,牵我不放,以手比顶:“长高了,亦更妍。”

我斜睨:“边关也授甜言蜜语一科?”

他正色:“非也,肺腑自陈。”

忽闻门外莺声鼎沸。群姝推扉,争问:“谁家女,夺吾王爷?”

江崖展臂,以盔覆我顶,拥至窗畔:“此处聒噪,姐姐随我归家。”

哨声清越,战马奔来。他抱我跃窗,稳稳落鞍。

“驾!”马穿花衢,风掠鬓影。

我回眸,恰见左匀衫抬首,目光怨毒,眦裂欲血。我淡笑,转面偎江崖怀。

长街鼓声复起,夕阳照金甲,照我二人归途。

14

左匀衫终是死在了那y冷潮湿的天牢里。

他的性命,是我亲手送的,一碗淬了剧毒的酒,断了他所有念想。

犹记当年放他回京那日,他眼底满是对权势的渴望,半分不顾及妻女情分。

不过半月,便听闻王氏与他离心,偌大的左府竟无他容身之处。

谁曾想,他转头就将年幼的女儿送进了太子府,只当是攀附权贵的踏脚石。

凭着这层关系,他竟真成了太子府的入幕之宾,日日伴在太子左右,好不风光。

王氏气得浑身发抖,却敢怒不敢言,最终只能收拾行囊,回了娘家王家。

左匀衫自始至终都觉得,靠着太子,他定能飞黄腾达,再不济也能谋个高位。

可世事难料,北朝一夜破灭,他从云端跌落泥潭,成了南朝的阶下囚。

他早已知晓,如今权倾朝野的十二王爷,便是当年被他陷害的江崖。

游街那日,他在囚车上瞥见了人群中的我,眼中瞬间燃起了新的希望。

他以为,凭着我这个 “女儿”,凭着我与十二王爷的关系,他定能再次翻身,封侯拜相也不在话下。

回到牢房,他便急着向狱卒传话,说要投靠南朝,还大言不惭地宣称,他的女儿是十二王爷的女人,他便是王爷的岳丈。

我听闻此事,只觉可笑,却还是决定亲自去见他一面。

左匀衫见我走进牢房,浑浊的眼睛里满是算计,竟还呵呵呵地笑了起来。

“月儿啊,为父早说过,我左匀衫乃是天命宰相,这点风浪算得了什么?”

我冷眼看着他,声音里没有半分温度:“你前半生靠女人上位,后半生又想靠女儿攀附,这样的本事,有什么可得意的?”

左匀衫却理直气壮,丝毫不知羞耻:“别管白猫黑猫,抓住耗子才是好猫!我左匀衫就是有这样的能耐,你有本事,别生在我左家啊,哈哈哈哈!”

“我是没本事选出身,” 我缓缓举起手中的毒酒,眼神冰冷,“不过我却有本事,让你这只‘老猫’,见不到明日的太阳。”

左匀衫见状,脸色骤变,张嘴便咒骂我心狠手辣,阴毒无比。

我懒得与他废话,示意身后的侍卫上前,直接用药碗堵了他的嘴。

这些污言秽语,他还是带到阴曹地府去说吧,省得在这世上,污了旁人的耳朵。

走出天牢,江崖早已在门外等候,见我出来,立刻快步上前,将我紧紧护在怀里,一刻也不肯松开。

“月儿,若是心里难受,便哭出来,有我在,我帮你挡着所有风雨。” 他的声音温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心疼。

我靠在他怀里,轻轻笑了起来,语气轻松:“我真的不伤心,甚至还有些痛快。他不死,后患无穷。小时候,他没给过我半分依靠,长大了,他也别想靠着我享福。”

江崖收紧手臂,将我抱得更紧:“不伤心就好,以后,我就是你的依靠,一辈子都是。”

我想起昨日他因担心我,一日哭了八场的模样,忍不住打趣道:“十二王爷,就你昨儿一天哭八场的架势,咱俩谁依靠谁,还不一定呢。”

一旁候着的接人婆子闻言,连忙笑着附和:“姑娘说的是,王爷对姑娘的心意,真是天地可鉴。”

我又看向江崖,故意逗他:“羞不羞?若让人知道,战功赫赫的战神十二王爷,竟是个爱哭鬼,不知道会让多少倾慕你的小姑娘伤心呢。”

江崖却毫不在意,语气坚定:“其他小姑娘伤心,与我有什么关系?我只在乎你一个人。”

说罢,他拉起我的手,用下巴上刚冒出来的胡茬,轻轻扎我的手背,惹得我一阵痒意。

“月儿开心就好,旁人如何,我管不着。”

我被他扎得浑身鸡皮疙瘩都起来了,趁他不注意,快速甩开他的手,转身就走。

身后的侍卫连忙上前,对着江崖躬身禀报:“王爷,大皇子已经派人来唤您好几回了,您还是快些前往都城吧,朝中百官,还等着一睹您的真容呢。”

江崖一听要与我分开,立刻皱起眉头,语气不满:“不回去!月儿在哪儿,我就在哪儿。咱们当初在城外买的小院就很好,你如今住的野巷居也不错,我为何要去都城?”

我听他这语气,便知他是赖着不想走了,顿时停下脚步,回头看他:“这不好吧?我与你无名无分,孤男寡女总住在一处,传出去,对你我的名声,都不好。”

江崖却装起了糊涂,故意抬手挡在耳边,一副没听清的模样:“你说什么?哎呀,今日风太大,我没听见。”

我瞪了他一眼,心中又气又笑。

江崖见我瞪他,反而笑嘻嘻地凑上前来,语气带着几分撒娇:“我们家儿子多,我排行十二,在宫里本就不受待见,回家也没人理我。姐姐,你就让我去你家吧,哪怕让我当个赘婿也行,总之,我是不会走的。”

我闻言,吓得差点跳起来。让堂堂十二王爷当赘婿?我这是活得不耐烦了,想被满门抄斩吗?

回到野巷居,我正准备收拾箱笼,将近日要用的东西整理出来。

谁料江崖昨日竟让人把好几大箱子的金银珠宝,都送到了我这里,堆在院子里,金灿灿的,简直是放在哪里都碍眼。

江崖见我动手收拾,立刻上前拦住我,一把将我扛在肩头,转身就往屋里走。

“这些粗活,让下人来做就好,你陪我待会儿。” 他的语气带着不容拒绝的霸道。

陪他待会儿?我心里顿时警铃大作。昨日不过陪他待了一会儿,我的嘴巴就被他啃得生疼,现在想起来,还觉得有些发麻。

再待一会儿,我这小命,还要不要了?

江崖仿佛看穿了我的心思,连忙保证:“这次我不啃你嘴,你放心,我就想和你说说话。”

事实证明,男人的嘴,果然是骗人的鬼。

他确实没啃我的嘴,可却将我全身都啃了一遍,害得我接下来两日,都没下得来床,连饭都是下人送到床边的。

真是欲哭无泪,嘤嘤嘤!

半年后,江崖终于拗不过朝中大臣的劝说,带着我一同进京朝拜。

面对皇上赏赐的高官厚禄,他却一一谢绝,语气诚恳:“父皇,儿臣只想当个富贵闲人,陪着月儿,一起静看云卷云舒,过些安稳日子。”

皇上劝了他许久,见他心意已决,终究还是松了口,准许他开府建宫,还封了他江淮王,不给他指派固定的封地,让他可以带着我,想去哪儿就去哪儿。

他的十一个哥哥得知此事,个个都羡慕得不行,纷纷说他得了个好归宿。

至于我,每天都在琢磨,怎么才能甩掉那个满心满眼都是我的男人,好让我过几天不那么 “折腾” 的安生日子。

来源:安逸雪梨IW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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