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手机在工作台上嗡嗡震动时,我正戴着老花镜,校准一个千分尺的精度。那玩意儿得伺候得比自己亲爹还小心,差一丝一毫,出来的活儿就全废了。
引子
手机在工作台上嗡嗡震动时,我正戴着老花镜,校准一个千分尺的精度。那玩意儿得伺候得比自己亲爹还小心,差一丝一毫,出来的活儿就全废了。
我叫李卫民,四十八岁,国营红星机械厂的老技术员,跟这些冰冷的铁疙瘩打了一辈子交道。
“喂?”我没好气地接起来,以为又是车间催活儿的。
“李卫民!你还有心思上班?”电话那头,是我老婆张兰,声音又尖又利,像一把锥子,直往我耳朵里钻,“你那个好堂弟,李卫强,刚刚给我打电话了!”
我心里咯噔一下,手里的千分尺都觉得重了几分。
“他说啥了?”
“他说啥?他问我咱家小军是不是快高考了,说孩子学习要紧,别分心!我问他钱的事,你猜他怎么着?他直接把电话给我挂了!这是人干的事吗?八万块啊!那不是八百块!他这是明摆着不打算还了!”
张兰的声音在电话里炸开,我能想象到她在家气得来回踱步,攥着拳头的样子。
这八万块,像一根刺,在我心里扎了快一年了。
去年开春,堂弟李卫强找到我,一脸兴奋地说要在村里搞个养猪场,规模化养殖,发家致富。他拍着胸脯,把前景说得天花乱坠,就差临门一脚的启动资金。
我爹,一个在村里当了一辈子老好人的庄稼汉,也帮着说项:“卫民,卫强这孩子有想法是好事,你当哥的,能拉一把就拉一把。”
我看着堂弟那双充满渴望的眼睛,想起了自己年轻时想学门手艺却没门路的样子。张兰一百个不同意,那是我们俩攒了半辈子,准备给儿子小军上大学和将来娶媳妇用的。
可我,一辈子就好个面子,重个情义。尤其是我爹开了口,我怎么能驳他的面子?
我咬咬牙,背着张兰,把存折上那笔她每天都要数一遍的钱,取了八万,给了卫强。
卫强当时感动得眼圈都红了,抓着我的手,写了张欠条,说最多一年,连本带利还给我。
可现在,一年过去了,猪圈是建起来了,可钱,一分没见着。每次打电话,卫强都支支吾吾,不是说猪仔生病了,就是说饲料涨价了。
“李卫民,你听见我说话没有?这钱要是要不回来,我跟你没完!”张兰下了最后通牒。
我心里堵得像塞了一团湿棉花,闷得喘不过气。
“我知道了,我下班就去找他。”我疲惫地回道。
“找他?你找他有用吗?你就是个死脑筋,被人卖了还帮着数钱!”
电话“啪”地一声挂了。
车间里机床的轰鸣声,此刻听起来格外刺耳。我摘下老花镜,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窗外,天阴沉沉的,跟我的心一个颜色。
【内心独白】
这八万块,不光是钱,它是我和张兰半辈子的辛苦,是儿子未来的希望,也是我这个当哥的、当儿子的面子。如今,钱悬着,家也悬着,我的心也跟着悬在半空中,上不着天,下不着地。我到底做错了没有?拉扯一把亲戚,难道不是应该的吗?可为什么到头来,里外不是人。
正闹心着,手机又响了。
我以为还是张兰,看都没看就接起来:“你还有完没完?我说了下班就去!”
电话那头沉默了一下,传来一个陌生的、带着哭腔的女人声音:“是……是卫民哥吗?”
是我堂弟妹。
“我是你嫂子啊,你快来一趟中心医院吧……爹他……爹他不行了……”
我脑子“嗡”的一声,像被一记重锤狠狠砸中。手里的千分尺“咣当”一声掉在地上,指针摔得变了形。
第1章 病房里的最后嘱托
我赶到医院的时候,一股浓重的消毒水味劈头盖脸地罩下来,呛得我直咳嗽。
走廊里人来人往,脚步匆匆,每个人的脸上都写着焦灼。我穿过人群,一眼就看到了靠在抢救室门口的张兰,她眼圈通红,旁边站着六神无主的堂弟妹,怀里还抱着个孩子。
“怎么回事?爹早上不还好好的吗?”我冲过去,声音都在发抖。
张兰看了我一眼,眼神复杂,有担心,也有埋怨。“还能怎么回事?老毛病了,哮喘。刚才在村口跟人下棋,一口气没上来,就倒了。卫强他……他送过来的。”
她提到“卫强”两个字时,特意加重了语气。
我这才发现,堂弟李卫强正蹲在走廊尽头的角落里,埋着头,肩膀一抽一抽的,脚边扔了一地烟头。他那身沾着泥点的迷彩服,在医院洁白的环境里,显得格格不入。
我走过去,想问问情况,可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这个时候,再提钱的事,我还是人吗?
抢救室的灯灭了。
医生一脸疲惫地走出来,摘下口罩:“病人暂时稳定下来了,但情况不乐观。年纪大了,底子太差,肺功能衰竭得厉害。你们……要有心理准备。”
“心理准备”四个字,像四根冰冷的钉子,钉进了我的心里。
爹被转到了普通病房,鼻子里插着氧气管,胸口随着呼吸微弱地起伏。他瘦得脱了形,脸上的老年斑似乎都更深了。那张曾经能扛起一袋百斤重化肥的脸,现在只剩下蜡黄的皮肤和凹陷的眼窝。
我和张兰守在床边,堂弟妹带着孩子先回去了,说家里还有猪要喂。李卫强没走,就那么一直蹲在病房外的走廊上,像一尊雕塑。
夜深了,张兰熬不住,趴在床边睡着了。
爹忽然动了一下,他干枯的手在被子上摸索着。
我赶紧握住他的手,他的手冰凉,像一块石头。“爹,你醒了?想喝水吗?”
他缓缓地摇了摇头,眼睛费力地睁开一条缝,浑浊的眼珠转向我,嘴唇翕动着,却发不出声音。
我把耳朵凑到他嘴边,才勉强听清几个字。
“卫强……别……别怪他……”
我心里一酸,眼泪差点掉下来。“爹,我知道,我不怪他。您放心养病,啥都别想。”
爹似乎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又说了一句:“我的……枕头……底下……”
说完,他就闭上眼睛,又昏睡了过去。
我愣住了,枕头底下?会有什么?
【内心独白】
爹都到这个时候了,心里还惦记着卫强,惦记着那八万块钱。他一辈子最看重的就是个“信”字,教我做人要讲良心,做事要凭本事。可现在,他最疼的侄子,却成了村里人嘴里的“老赖”,他心里该有多难受?他让我别怪卫强,是真的心疼侄子,还是这里面……有什么我不知道的事?
我悄悄掀开爹的枕头,底下什么都没有,只有一股淡淡的汗味和草药味。
是我听错了?还是爹已经糊涂了?
我走出病房,想透口气。李卫强还蹲在那个角落,脚下的烟头又多了一堆。
我走过去,递给他一根烟。
他抬起头,眼睛布满血丝,接烟的手抖得厉害。
“哥……”他哑着嗓子开口。
“别说了,”我打断他,“先顾着爹的病。钱的事,以后再说。”
他猛地抽了一口烟,呛得眼泪都流了出来,混着脸上的灰,划出两道清晰的泪痕。他看着我,嘴唇哆嗦着,想说什么,却最终一个字也没说出来,只是把头埋得更深了。
他的反应,让我心里的疑团越来越大。
这不像一个欠钱不还的无赖,倒像一个背负着巨大秘密、有苦难言的人。
【内心独白】
看着卫强的样子,我心里五味杂陈。一方面,张兰的催逼和儿子的未来像两座大山压着我;另一方面,血浓于水的亲情和爹的嘱托又像一根绳子捆着我。我开始怀疑,事情可能并不像张兰说得那么简单。卫强不是个坏到骨子里的人,他小时候掉进河里,还是我给捞上来的。他怎么会变成今天这样?
第二天,张兰回了家,给爹熬汤。我请了假,在医院守着。
中午,我去打饭,路过缴费处,无意中瞥见一个熟悉的身影。
是李卫强。
他正把一沓皱巴巴的、有零有整的钱递进窗口,嘴里还对收费员说着什么。我看到收费员接过钱,在单子上盖了个章。
他不是说没钱吗?怎么有钱交住院费?
我悄悄走过去,等他离开后,装作不经意地问那个收费员:“您好,我想问一下,刚才那个穿迷彩服的,是给几床交的费?”
收费员抬头看了我一眼:“13床,李建国。刚交了三千。怎么了?”
13床,李建国,是我爹。
第2章 堵心的饭局
卫强给爹交了三千块医药费这件事,像一颗石子投进我心里,激起了一圈又一圈的涟漪。
他明明跟我说猪场亏了,一分钱都拿不出来,可这三千块又是从哪儿来的?如果他有钱,为什么不先还我一点,哪怕三千五千,也能让张兰消消气。他宁可把钱交到医院,也不肯给我一个交代,这到底是为了什么?
我把饭盒拎回病房,心里乱糟糟的,像一团缠在一起的线。
爹还在昏睡,呼吸平稳了一些。张兰还没来。
我坐在床边,看着爹苍老的脸,脑子里反复琢磨着这件事。一个念头冒了出来:难道卫强不是不想还钱,而是有别的原因?
这个念头让我坐立不安。
晚上,张兰提着保温桶来了,脸色依然不好看。她看了一眼爹,又看了一眼我,冷冷地说:“我问过王医生了,爹这次很危险,后续治疗、用药,都是一大笔钱。你那八万块,什么时候能要回来?”
“张兰!”我压低声音,指了指病床,“爹还病着呢!”
“病着才更需要钱!小军马上就要报志愿了,哪个好学校不要钱?将来他要是在大城市落脚,买房不要钱?咱家就那点底子,全让你给你那好堂弟了!”她也压着声音,但每个字都像淬了冰。
我感到一阵窒息。一边是病危的父亲,一边是咄咄逼逼的妻子,我被夹在中间,动弹不得。
【内心独白】
家,本来应该是港湾,可现在,我觉得它像个高压锅。张兰说的都是实话,句句在理,可这些理,在此情此景下,却显得那么冰冷,不近人情。我理解她的焦虑,可她不理解我的为难。一个男人,在外面要撑起一片天,在家里,却连最亲近的人都无法沟通,这种无力感,比在车间干一天重活还累。
“我会想办法的。”我只能这么说。
“想办法?你的办法就是等?”张兰冷笑一声,“李卫民,我把话放这儿,这个月底,钱要不回来,这日子……我看也差不多了。”
她说完,把保温桶重重地往床头柜上一放,转身就走。
我僵在原地,手脚冰凉。
不行,不能再这么拖下去了。我必须和卫强当面谈一次,把所有事情都摊开来说。
第二天,我让张兰在医院守着,自己开车回了村里。
卫强的养猪场就在村东头,隔着老远就能闻到那股独特的味道。猪圈比我想象的要小一些,也简陋一些,几十头猪正在圈里哼哼唧唧地抢食。
卫强正在猪圈里忙活,穿着高筒雨靴,拿着铁锹清理猪粪。看到我,他愣了一下,随即把铁锹往旁边一扔,搓着手走过来。
“哥,你怎么来了?”他眼神躲闪,不敢看我。
“我来看看。”我指了指猪圈,“就这点规模?”
“嗯……启动资金……不太够。”他含糊地回答。
“卫强,”我决定单刀直入,“爹的住院费,你交了三千,我看见了。”
他浑身一震,猛地抬起头,脸上满是震惊和慌乱。
“哥,我……”
“你有钱交住院费,为什么不能先还我一点?卫强,你跟我说实话,那八万块,你到底干什么用了?是不是出了什么事?”我盯着他的眼睛,不放过他任何一丝表情变化。
他张了张嘴,脸色由红变白,又由白变青。他攥紧了拳头,骨节发白,像是在进行着剧烈的天人交战。
良久,他泄了气似的垂下头,声音嘶哑:“哥,你别逼我了。这钱……我……我还不了。”
“还不了是什么意思?是暂时还不了,还是一辈子都还不上了?”我的火气也上来了。
“我……我不知道。”
“李卫强!”我一把揪住他的衣领,“你看着我的眼睛!你是不是拿钱去干别的了?赌博了?还是被人骗了?”
他被我揪着,也不反抗,只是闭上眼睛,一副任打任骂的样子,嘴里反复念叨着:“哥,你打我吧,骂我吧,我就是个混蛋……但你别问了,求你了……”
他这副样子,反倒让我心里的火气消了一半。这根本不是一个耍无赖的人该有的反应。
我松开手,颓然地坐在旁边的一块石头上。
【内心独白】
我真是越来越糊涂了。如果卫强把钱挥霍了,他应该心虚、害怕,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充满了痛苦和愧疚,却又守口如瓶。他好像在替什么人背着一个沉重的十字架。这个人,会是谁?难道……跟爹有关?爹在病床上,还在为他说话……
“卫强,你是不是有什么苦衷?是不是……爹让你这么做的?”我试探着问。
他猛地一哆嗦,像被针扎了一下,惊恐地看着我:“哥,你别瞎猜!跟……跟大伯没关系!是我自己……是我自己没本事!”
他越是急着否认,我心里的怀疑就越深。
我决定换个方式。
“行,钱的事,我可以先不提。”我站起身,拍了拍屁股上的土,“今晚,去我家吃饭。把你弟妹和孩子也带上。咱们一家人,好久没一起吃饭了。”
他愣愣地看着我,似乎不明白我为什么忽然这么说。
“怎么?不给哥这个面子?”
“不……不是……”他连忙摆手,“哥,我……我晚上过去。”
我点了点头,转身离开。我知道,今晚这顿饭,不好吃。但要想解开谜团,我必须设这个局。
第3章 老厂房里的旧事
从村里回来,我没直接回家,而是鬼使神差地把车开到了厂里。
周日的厂区空荡荡的,只有风吹过高大梧桐树时发出的沙沙声。我走到自己的车间门口,隔着玻璃窗往里看。那些熟悉的机床,像一排沉默的钢铁巨兽,静静地趴在那里。其中一台最老的铣床,还是我爹当年手把手教我操作的。
爹年轻时也是红星厂的工人,八级钳工,厂里的大拿。他总说,做人跟做零件一样,得方方正正,不能有半点虚假。他一辈子没做过一件亏心事,对谁都实心实意。
我记得小时候,邻居家张大爷半夜犯了急病,我爹二话不说,背着张大爷跑了五里地送到卫生院,回来自己累得瘫在床上。后来张大爷家非要送东西感谢,我爹硬是没收,他说:“邻里邻居的,搭把手不是应该的嘛,提钱提东西,那就生分了。”
爹的言传身教,刻在了我的骨子里。所以当卫强开口时,我才会那么轻易地把钱借出去。因为在我看来,亲情和情义,比钱重。
可现在,现实却给了我一记响亮的耳光。
【内心独白】
爹啊爹,你教我与人为善,讲情重义,可这世道,好像不吃这一套了。是我太傻,还是这世界变得太快?我守着你教我的那些老规矩,就像守着这些老掉牙的机器,外面的人都用上数控机床了,我还在用手摇。我是不是……真的错了?
我点上一根烟,靠在车间的墙上,烟雾缭الذي يلفني يشبه الضباب الذي يلف هذه المصانع القديمة، كثيف وثقيل، مما يجعلني لا أستطيع رؤية الطريق أمامي.
“卫民?你怎么在这儿?”一个熟悉的声音传来。
我回头一看,是厂里的门卫老王。他提着一个大茶缸子,正准备去锅炉房打水。
“王叔,”我挤出一个笑容,“回来拿点东西。”
“哦,这样啊。”老王走到我身边,也靠在墙上,“你爹……我听说了。怎么样了?”
“还在医院,情况不太好。”
“唉,”老王叹了口气,他跟我爹是几十年的老同事了,“人老了,就是一台旧机器,零件一个个坏,修都修不过来。你得想开点。”
我点了点头。
老王喝了口茶,又像是想起了什么,说:“对了,卫民,前两个月,我好几次夜里值班,都看见你堂弟卫强在咱们厂门口转悠。鬼鬼祟祟的,我以为是小偷,还盘问了他几句。”
我心里一动:“他来干什么?”
“他说他来找你,可那时候都半夜了,你早上八百辈子了。我问他什么事,他也不说,就一个劲儿地抽烟,愁眉苦脸的。我还纳闷呢,你们兄弟俩是不是闹别扭了?”
半夜来厂里找我?卫强从来没跟我提过。
“他来了几次?”
“得有三四次吧,都是后半夜。后来就没见着了。”老王说完,拎着茶缸子走了,“行了,我打水去了。你也别想太多,天大的事,也得一件件来。”
老王的话,像一把钥匙,在我脑子里“咔哒”一声,打开了一扇之前紧闭的门。
卫强半夜来找我,却不给我打电话,只是在门口徘徊。这说明他有急事,而且是难以启齿的急事。他犹豫,他挣扎,最后还是放弃了。
再联想到他给爹交医药费,在猪圈里那副痛苦的样子……一个大胆的猜测在我心中逐渐成形。
那八万块钱,是不是根本就没全用在猪圈上?
是不是……我爹出了什么事,卫强把钱拿去给我爹看病了?可我爹是什么时候病的?我怎么一点都不知道?
这个猜测让我心惊肉跳。如果真是这样,那爹和卫强,为什么要瞒着我?
晚上,卫强和弟妹真的带着孩子来了。
弟妹是个老实的农村妇女,一进门就局促不安地搓着手。孩子躲在她身后,怯生生地看着我们。
张兰把菜端上桌,脸上没什么表情,但也没说什么难听的话。我知道,她是在给我面子。
饭桌上的气氛很压抑。
我给卫强倒了一杯酒。“卫强,今天别想那么多,咱们兄弟,喝点。”
他端起酒杯,一饮而尽,辣得直咳嗽。
“哥,我对不起你……”他又开始说这句话。
“吃饭。”张兰冷冷地打断他,“菜都要凉了。”
弟妹赶紧给卫强夹了一筷子菜,小声说:“当家的,快吃吧。”
一顿饭,吃得悄无声息,只听见碗筷碰撞的声音。这不像家宴,倒像是一场审判。
【内心独白】
这顿饭,每一口都像在嚼沙子。我看着坐立不安的卫强,看着脸色冰冷的张兰,看着小心翼翼的弟妹,心里堵得难受。家,本该是热气腾腾的地方,现在却冷得像冰窖。钱,真是一个好东西,也是一个坏东西。它可以让一个家兴旺,也可以让一个家散掉。
饭后,弟妹带着孩子在客厅看电视。我把卫强叫到了阳台。
“卫强,你跟我说实话。”我递给他一根烟,“前两个月,你是不是半夜去我厂门口找过我?”
他点烟的手一僵,烟头掉在了地上。
他慌乱地弯腰去捡,像是要掩饰自己的失态。
“没……没有的事,哥,你听谁说的?”
“你别管我听谁说的。你只要回答我,是,还是不是。”
他沉默了。阳台外的夜色浓得像墨,路灯的光晕在他脸上投下明明暗暗的阴影。
许久,他才用蚊子般的声音说了一个字:“……是。”
我的心,猛地沉了下去。
第4章 妻子的最后通牒
“为什么来找我,又不给我打电话?”我追问道,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卫强蹲下身,把头埋在膝盖里,像一只受伤的困兽。
“哥,我没脸见你……”他的声音闷闷地传来,“我把事情……搞砸了。”
“什么事搞砸了?是猪场的事,还是别的?”
他只是摇头,不肯再多说一个字。
无论我怎么问,他都像个蚌壳一样,把所有秘密都紧紧地锁在里面。
这次谈话,又一次以失败告终。送走他们一家后,客厅里只剩下我和张兰。
“谈出什么了?”张兰抱着胳膊,靠在门框上,语气像是在审问犯人。
“他有苦衷。”
“苦衷?谁没有苦衷?我们的苦衷谁来体谅?李卫民,我发现你真是个圣人!别人欠你钱,你还替别人找理由!”张兰的火气彻底爆发了。
“事情可能不是你想的那样!”我也烦躁起来。
“不是我想的那样,是哪样?你说啊!你说不出来!你就是死要面子活受罪!”
我们俩的声音越来越大,从争论变成了争吵。这是我们结婚二十多年来,吵得最凶的一次。
就在这时,张兰忽然冲进卧室,翻箱倒柜。片刻之后,她拿着一张纸,狠狠地摔在我面前。
是那张欠条。
“李卫民,我今天就把话说明白了!”她指着欠条,手指因为用力而微微发白,“这个月底,还有十天。你要么把这八万块钱拿回来,要么,你就拿着这张纸,跟你那好堂弟过去吧!这日子我过够了!”
“你……你这是什么意思?”我难以置信地看着她。
“意思就是,钱和你,我只能选一个!你自己看着办!”
说完,她摔门进了卧室,反锁了门。
我一个人愣在客厅里,那张轻飘飘的欠条,此刻却像一座山,压得我喘不过气来。
【内心独白】
一个家,难道就要被钱给拆散了吗?我看着这张欠条,上面“李卫强”三个字歪歪扭扭,像是他当时内心的写照。也像是我现在的处境。我和张兰风风雨雨二十多年,从一无所有到有了这个家,有了小军,我以为我们的感情坚不可摧,却没想到,它在八万块钱面前,如此脆弱。
接下来的几天,我和张兰陷入了冷战。
她不跟我说话,饭做好了就自己吃,晚上也睡在小军的房间。这个家,安静得可怕,连空气都像是凝固了。
爹的病情时好时坏,大部分时间都在昏睡。医生找我谈了几次话,暗示我们准备后事。
我每天在医院和家里两头跑,身心俱疲。白天在爹的病床前,我要强颜欢笑,告诉他一切都好。晚上回到家,又要面对一室的清冷和妻子的冷眼。
我感觉自己快要被撕裂了。
离月底越来越近,张兰的“最后通牒”像一把达摩克利斯之剑,悬在我的头顶。
我不能失去这个家。
我必须去找卫强,哪怕是撕破脸,哪怕是用最难看的方式,我也要把钱要回来。
这一次,我没给他任何准备的时间。我直接杀到了他的猪场。
他正在给猪喂食,看到我,脸色刷地一下就白了。
“哥……”
“卫强,我今天来,不跟你说别的。”我开门见山,声音冷得像厂里冬天的铁轨,“我只要钱。八万块,你今天必须给我一个说法。”
“哥,我真的……真的没钱……”他哀求道。
“没钱?”我冷笑一声,指着满圈的肥猪,“这些猪,卖了总有钱吧?”
“不行!”他想都没想就拒绝了,“这些猪还不到出栏的时候,现在卖,要亏血本的!”
“亏本也得卖!是你亏本重要,还是我这个家重要?”我逼近一步,几乎是指着他的鼻子,“卫强,我老婆已经跟我下了最后通牒,拿不回钱,我就要妻离子散!你明白吗?”
我的话像一记重拳,狠狠地打在了他的脸上。
他踉跄着后退了两步,靠在猪圈的栏杆上,脸上血色尽失。
“嫂子她……她要跟你……”
“对!”我红着眼睛吼道,“这都是被你逼的!李卫强,我最后问你一次,钱,你还不还?”
他看着我,眼神里充满了绝望和痛苦。他张了张嘴,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声音,像一头被勒住脖子的野兽。
忽然,他双腿一软,竟然“扑通”一声,跪在了我的面前。
一个七尺高的汉子,就这么跪在了混着猪粪和泥水的地上。
“哥!”他抱着我的腿,嚎啕大哭,“你杀了我吧!你杀了我,我也拿不出钱来啊!我对不起你,我对不起嫂子,我对不起大伯……我不是人!”
他哭得撕心裂肺,像个无助的孩子。
我的心,在那一刻,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地攥住了。所有的愤怒、逼迫、怨恨,都在他这一跪和这一哭中,土崩瓦解。
我呆呆地站着,不知道该扶他起来,还是该一脚把他踹开。
【内心独白】
他跪下的那一刻,我赢了吗?不,我输了,输得一败涂地。我用最伤人的方式,逼迫我的亲人,把他最后一点尊严也踩在了脚下。我变成了我自己最讨厌的那种人。我看着他痛哭的样子,心里忽然涌起一个可怕的念头:到底是什么样的苦衷,能让一个男人下跪,却依然守口如瓶?
我把他从地上拽了起来。
“你起来!一个大男人,像什么样子!”
他站起来,满脸都是泪水和泥污,狼狈不堪。
“哥,你再给我一点时间……就一点点……”他哽咽着说,“等……等过了这个月,我一定……一定给你一个交代。”
又是交代。
我疲惫地摆了摆手,转身就走。
我不知道该怎么办了。我像一个在迷雾里打转的人,找不到任何出口。
第5章 堂弟的躲闪
回到医院,我整个人都是恍惚的。卫强跪在我面前痛哭的场面,像电影镜头一样在我脑海里反复播放。
我坐在爹的病床前,看着他安详的睡脸,心里乱成一锅粥。
张兰来了,她看了我一眼,眼神里没有了前几天的尖锐,反而多了一丝探寻。
“你去找他了?”她问。
我点了点头,没力气说话。
“结果呢?”
“他跪下了。”我说。
张兰愣住了。她可能设想过各种结果,大吵一架,甚至大打出手,但她绝对没有想到这个。
“他……还是不肯还钱?”
“他说,让我再给他一点时间。”
张兰沉默了。她走到窗边,看着外面灰蒙蒙的天,很久都没有说话。
我知道,她的心也乱了。我们都是普通人,讲理,也讲情。当事情超出了“欠债还钱”这个简单的逻辑,进入到一个更复杂的情感层面时,她也和我一样,不知所措了。
“卫民,”她忽然开口,声音有些沙哑,“你说……他是不是真的有天大的难处?”
我心里一动,这是冷战以来,她第一次用商量的语气跟我说话。
“我不知道。但他那个样子,不像是装的。”
“那……那怎么办?”
“再等等吧。”我说,“他说,过了这个月,会给我一个交代。”
张兰没再说什么,只是默默地拿出保温桶,给我盛了一碗汤。
这碗汤,温热了我的胃,也似乎让这个冰冷的家,有了一丝回暖的迹象。
爹的病情,却在此时急转直下。
那天下午,他忽然开始大口喘气,心率监测仪发出了刺耳的警报声。医生护士冲了进来,进行紧急抢救。
我和张兰被关在了门外。我看着那扇紧闭的门,双腿发软,几乎站不住。
半小时后,医生出来了,表情凝重。
“李师傅,我们尽力了。老人家……准备一下吧。”
我的世界,在那一瞬间,崩塌了。
我们被允许进去,见爹最后一面。
他躺在床上,氧气面罩已经摘掉了。他的呼吸微弱得几乎感觉不到,但神志却异常清醒,眼睛亮得惊人。这就是人们常说的“回光返照”。
他看到了我,又看到了张兰,嘴角似乎向上牵动了一下,像是在笑。
他朝我招了招手。
我赶紧俯下身,把耳朵贴在他的嘴边。
“卫民……”他的声音,轻得像一阵风,“我……我不行了……”
“爹!”我的眼泪再也忍不住,大颗大颗地往下掉。
“别哭……听我说……”他用尽全身的力气,断断续续地说,“我走了以后……我的……枕头……底下……有张纸条……你……你再看……”
又是枕头底下!
“还有……别……别怪卫强……他……是个好孩子……”
说完这句,他的手无力地垂了下去,眼睛里的光,也慢慢地,慢慢地熄灭了。
“爹——!”
我撕心裂肺地哭喊起来,整个病房,都回荡着我的悲恸。
【内心独白】
爹走了。这个世界上最爱我的人,走了。他像一座山,为我遮了半辈子的风雨,现在,山倒了。我感觉我的天也塌了。他临终前,还在念叨着那张纸条,还在为卫强说话。爹,你到底给我留下了什么?你到底和卫强之间,藏着什么秘密?
办后事的那几天,我像个木偶,被人推着走。收殓,设灵堂,通知亲友……一切都按部就班,我的脑子却是一片空白。
卫强和他媳妇一直忙前忙后,比我还像个主事人。他整个人瘦了一大圈,眼睛深陷,沉默寡言,只是不停地干活。烧纸,磕头,招待客人,没有半句怨言。
张兰看着他忙碌的身影,几次欲言又止。
出殡那天,天上下起了小雨,冷飕飕的。
捧着爹的骨灰盒,我感觉重逾千斤。下葬的时候,卫强“扑通”一声跪在泥地里,对着墓碑,磕了三个响头。每一个,都磕得那么实在,额头都磕破了,渗出了血。
所有人都看在眼里,没人再提那八万块钱的事了。
忙完了一切,亲戚们都散了。
家里只剩下我,张兰,还有儿子小军。空荡荡的屋子,因为少了一个人,显得格外冷清。
我走进爹生前住的那个小房间,一切都还保持着他离开时的样子。床上的被子叠得整整齐齐,桌上的老花镜还放在报纸上。
我走到床边,深吸了一口气,缓缓地,伸出手,拿起了那个枕头。
枕头底下,压着一张折叠得方方正正的纸。
是那种最便宜的学生作业本纸,边缘已经有些毛糙了。
我的手,开始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
第6章 那张纸条
我捏着那张纸条,感觉它有千斤重。
张兰和小军也跟了进来,站在我身后,大气都不敢出。
客厅里挂钟的滴答声,此刻听得异常清晰,一下,一下,敲在我的心上。
我颤抖着,慢慢地展开了那张纸。
纸上是爹那熟悉的、因为年老而有些歪斜的字迹。不是用钢笔,而是用铅笔写的,力道很重,有些地方甚至划破了纸背。
“卫民吾儿:
当你看到这封信的时候,爹已经走了。别难过,人老了,总有这一天。
爹这辈子,没给你留下什么家产,只给你留下了一身做人的骨气。但有一件事,爹对不住你,骗了你。
那八万块钱,是我让卫强管你要的。
去年开春,我就查出来是肺癌,晚期。医生说,要想治,就得用进口的靶向药,一个月就要两三万,而且也只是拖日子。
我知道咱家的情况,你和张兰辛辛苦苦攒点钱,是给小军上学用的,我怎么能拖累你们?我这把老骨头,活够本了,不能为了多喘几天气,就把孙子的前程给耽误了。
所以,我没告诉任何人。
可我这病,疼起来要人命。我偷偷去镇上卫生院买止痛药,被卫强撞见了。他是个聪明的孩子,追着我问,我瞒不住,就跟他说了实话。
那孩子当时就哭了,说砸锅卖铁也要给我治病。我说不行,绝对不能告诉你。
后来,卫强就想了这个办法。他说,他以建猪场的名义,管你‘借’这八万块钱。这样一来,你不会怀疑,他也有钱给我买药。
他说,哥你最重情义,只要是为了正事,你肯定会借。
我当时也是糊涂了,竟然同意了。
卫民,那八万块,卫强只拿了两万块,草草搭了个小猪圈,应付村里人。剩下的六万块,全都给我买药、看病了。不然,我去年就该走了,根本撑不到现在。
他半夜去你厂里找你,是那个月药费不够了,他想跟你坦白,又怕你怪我,怕你把所有积蓄都掏出来给我这个无底洞填。他在你厂门口蹲了一宿,最后还是没敢开口,回去把自己准备娶媳妇的彩礼钱都拿出来,给我垫上了。
他是个好孩子啊,卫民。他为了我这个大伯,为了不让你为难,自己背上了‘老赖’的名声,连媳妇都差点跟他闹掰。
爹对不起你,更对不起卫强。
我不让他说,是怕你知道了,心里有负担。钱没了可以再挣,你要是心里落下个疙瘩,爹在地下也不安心。
信的最后,还有一张单子,也夹在里面。
我抽出那张单子,是一张医院的收费单据,皱巴巴的,上面用红戳盖着“已缴费”的字样。
缴费人:李卫强。
金额:六万一千二百元。
日期,是半年前。
我的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滚滚而下。
我终于明白了。
我明白了卫强为什么有钱交住院费,却不肯还我钱。
我明白了他在猪圈里为什么那么痛苦,却守口如瓶。
我明白了他为什么半夜在我厂门口徘徊,又默默离开。
我明白了他为什么在我爹的墓前,磕得头破血流。
他不是在耍无赖,他是在替我尽孝啊!他用自己的名声,自己的前途,扛下了本该由我这个亲生儿子来承担的责任!
而我,我这个自以为是的哥哥,都做了些什么?
我逼他,我骂他,我甚至要逼他卖掉他全部的心血,我把他最后的一点尊严都踩在了脚下!
“哇”的一声,我再也控制不住,蹲在地上,像个孩子一样嚎啕大哭。
那哭声里,有对父亲的思念,有对真相的震惊,但更多的是,是对我自己深深的愧疚和自责。
我不是人!我真不是人!
张兰在我身后,也早已泣不成声。她捂着嘴,身体不住地颤抖。她捡起那张信纸和收费单,一遍又一遍地看,眼泪打湿了纸面,浸开了爹的笔迹。
“他……他怎么这么傻啊……”张兰哽咽着说,“我们……我们怎么能这么对他……”
【内心独白】
这一刻,我觉得自己像个天大的笑话。我自诩重情重义,却用最无情的方式伤害了最重情义的亲人。我自以为是家里的顶梁柱,却连父亲病重都不知道,还要靠堂弟瞒着我、替我尽孝。爹,你这一辈子教我做人要正直,可我,却成了一个不明事理、逼迫亲人的混蛋。我的心,疼得像是要裂开。
我擦干眼泪,猛地站起身,冲出了家门。
“卫民,你干什么去?”张兰在后面喊。
“我去找卫强!”我头也不回地吼道。
我必须去,现在,立刻,马上!我要去向他道歉,不,道歉这两个字太轻了,我要去给他磕头!
我开着车,一路狂奔,眼泪模糊了视线。
我赶到村里的时候,天已经黑了。
卫强的猪场里亮着一盏昏黄的灯泡。
我看到他一个人,正蹲在猪圈门口,一口一口地抽着烟。他的背影,在夜色里显得那么孤单,那么瘦削。
我走过去,在他身边蹲下。
他看到我,愣了一下,想说什么。
我没让他开口。
我伸出手,重重地拍了拍他的肩膀。千言万语,都堵在喉咙里,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他也沉默着,只是把手里的烟,又往嘴里塞得深了一些。
夜风吹过,带来了猪圈里特有的气味,也带来了田野里泥土的芬芳。
我们兄弟俩,就这么蹲在黑暗里,谁也没有说话。
但我们都知道,有些东西,已经不需要再用语言来解释了。
第7章 和解的一顿饭
那一晚,我和卫强在猪圈门口蹲了很久。
我们没说几句话,只是默默地抽烟。一根接一根,脚下很快就落了一地烟头,像爹病房外走廊上的那一堆。
我把爹留下的信和那张收费单递给他。
他借着昏黄的灯光,看完了,眼圈一下子就红了。他把那张信纸紧紧地攥在手里,像是攥着一件稀世珍宝。
“大伯他……他都跟你说了……”他声音沙哑。
“嗯。”
“哥,我对不起你……”
“别说了。”我打断他,声音也哽咽了,“该说对不起的,是我。卫强,哥混蛋,哥对不起你。”
说着,我真的想跪下去。
他一把拉住了我,力气大得惊人。“哥!你这是干什么!你要是这样,就是打我的脸!大伯说了,我们是兄弟!亲兄弟!”
“亲兄弟”三个字,像一股暖流,瞬间涌遍我的全身。
我看着他布满血丝的眼睛,看着他因为劳累和压力而过早苍老的脸,心里又是感激,又是心疼。
“猪场……还差多少钱?”我问。
“没事,哥,我自己能行。已经联系好饲料厂了,可以先赊账。等这批猪出栏,就好了。”他故作轻松地说。
我心里清楚,哪有那么容易。
第二天,我回了厂里。
我找到厂长,低声下气地预支了三个月的工资。然后又厚着脸皮,跟几个关系好的老师傅,东拼西凑,借了三万块钱。
张兰知道后,二话没说,回了趟娘家。回来的时候,带了两万块钱,那是她弟弟准备买车的钱。
“你弟妹说了,不着急。先让卫强把猪场弄起来。”张兰把钱塞给我,眼睛有点红。
我们凑了六万块钱,我给卫强送了过去。
卫强死活不要,他说他不能再要我的钱了。
我把钱硬塞到他怀里:“这不是我给你的,这是咱爹,咱这个家,欠你的!你要是不要,就是不认我这个哥,不认咱这个家!”
他抱着那沓钱,一个大男人,哭得像个孩子。
有了这笔钱,卫强的猪场很快就走上了正轨。他买了好品种的猪仔,换了更科学的饲料,猪一天天长得膘肥体壮。
我的生活,也回到了正轨。
我和张兰之间,好像什么都没变,又好像什么都变了。我们话不多,但彼此的眼神里,多了一份以前没有的理解和体谅。
周末,我不再一个人闷在家里,而是会带着工具,去卫强的猪场帮忙。他的抽水泵坏了,我三下五除二就给修好了;饲料搅拌机卡住了,我听听声音就知道是哪个轴承出了问题。
卫强总说:“哥,你这手艺,真是神了。”
我笑着说:“这都是咱爹教的。他说,人得有门手艺,才能站得直,活得有尊严。”
【内心独白】
修着那些机器,我好像又回到了年轻时在爹身边当学徒的日子。那些冰冷的铁疙瘩,在我手里,仿佛有了生命。我忽然明白了爹说的“尊严”是什么。它不是你有多少钱,多大官,而是你能靠自己的本事,把一件事情做好,做得比别人都好。这种踏实感,是什么都换不来的。
小军的高考成绩出来了,考得不错,上了一所省城的重点大学。
去学校报到的前一天,张兰张罗了一大桌子菜。
她特意把卫强一家也请了过来。
饭桌上,没有了上次的压抑和尴尬。张兰不停地给卫强的孩子夹菜,卫强也时不时地跟我碰一下杯。
弟妹偷偷跟我说:“哥,多亏了你。现在村里人都羡慕我们家,说卫强有本事,还有个好哥哥。”
我听了,心里暖烘烘的。
饭吃到一半,我站起身,端起酒杯。
“今天,小军要去上大学了,是喜事。还有一件事,我要谢谢一个人。”我看向卫强,“我要谢谢我弟,卫强。”
所有人都安静下来,看着我。
“以前,我总觉得,当哥的,就该照顾弟弟。现在我才明白,兄弟之间,是相互扶持,相互支撑的。卫强,你用你的担当,给哥上了一课,也给小军上了一课。这一杯,哥敬你!”
我一饮而尽。
卫强也站起来,眼圈红了:“哥,你别这么说。要是没有你,没有大伯,就没有我李卫强的今天。咱们是一家人,永远都是!”
“对!永远都是一家人!”
我们俩的酒杯,重重地碰在了一起。
窗外,夕阳正红,给整个屋子都镀上了一层温暖的金色。我看着满桌的亲人,看着张兰脸上久违的笑容,看着儿子朝气蓬勃的脸,又想起了我爹。
爹,你看到了吗?你的两个儿子,没有让你失望。这个家,虽然经历了风雨,但它还在,而且比以前更坚固了。
我想,这大概就是你最想看到的结局吧。钱没了,可以再挣;家散了,就什么都没了。情义,永远比金钱更重要。这个道理,我花了半辈子,才真正懂得。
来源:优雅蛋糕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