替姐姐参加招工考试她进入烟草专卖局,我大学毕业分配到企业

360影视 国产动漫 2025-09-11 01:04 1

摘要:晚饭后,电视机的音量被调到35。这个不大不小的数字,是父亲的绝对领域,像一枚钉子,精准地楔入我们家每晚七点半到九点的生活里。它不高到让邻居敲墙,也不低到听不清新闻联播的每个字,它只是刚好,刚好压过饭桌上所有可能升起的、不合时宜的交谈。

晚饭后,电视机的音量被调到35。这个不大不小的数字,是父亲的绝对领域,像一枚钉子,精准地楔入我们家每晚七点半到九点的生活里。它不高到让邻居敲墙,也不低到听不清新闻联播的每个字,它只是刚好,刚好压过饭桌上所有可能升起的、不合时宜的交谈。

我扒着碗里最后几口米饭,眼角的余光瞥见妈在围裙上擦了擦手,又坐回了小板凳上,视线落在电视上,却空洞得像在看一堵白墙。爸的指关节,正随着评论员的语速,在红木餐桌上极有规律地敲击着。一下,两下。这是他思考或即将做出重大决定时的标志性动作。

抽屉的第二格,那个我从不敢在父亲面前打开的格子里,藏着一张我和姐姐林岚的合照。照片上,十六岁的我扎着马尾,手里捏着一张市级奥数竞赛的获奖证书,笑得眼睛眯成一条缝。旁边的林岚,比我大两岁,穿着一件洗得发白的碎花裙子,低着头,嘴角抿着,眼神飘向了镜头之外的某个地方。这张照片,像一个沉默的预言。

高考成绩出来那天,家里也是这样。一样的晚饭,一样的电视音量,一样的沉默。只是那天的沉默,格外粘稠,像化不开的糖稀,黏住了每个人的喉咙。我考了全市第三,一个足以让我踏进任何一所名牌大学的分数。喜悦像刚打开的汽水,在我胸腔里嘶嘶地冒着泡,可我不敢让它溢出来。因为妈从下午开始就没怎么说过话,只是反复地用抹布擦着那张已经锃亮的红木桌子。

“小伟,”爸终于开口了,手指的敲击停了下来,“这次……考得不错。”

我抬起头,想从他脸上找出一丝笑意,但只看到一片被岁月和愁苦冲刷过的平静。“嗯。”

“你姐……你也知道,她不是读书的料。”爸的声音很沉,像从一口深井里捞出来的,“复读一年,也就那样了。”

我心里一紧。姐姐林岚的分数,只够一个最普通的大专。

“我和你妈商量了一下。”他顿了顿,拿起桌上的茶杯,吹了吹浮沫,却没有喝。“烟草专卖局今年有个招工指标,考试进去,铁饭碗,一辈子不愁。”

我的心跳开始加速。烟草局的招工考试就在高考后一周,我顺手也报了名,权当练兵。凭我的实力,自然是高分通过。

“那个名额,让你姐去。”

“轰”的一声,我脑子里的汽水瓶炸了。无数细小的气泡碎片扎在我的神经末梢,疼得我指尖发麻。

“爸?”我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什么?”

“那是我考的!”我终于没忍住,声音拔高了八度。

“就你考得上!”爸的眼睛一瞪,把茶杯重重地搁在桌上,茶水溅了出来,“你姐呢?她怎么办?女孩子家,没个正经工作,以后怎么嫁人?让人戳脊梁骨吗?”

“可我……”

“你什么你!”他打断我,“你分数那么高,上个好大学,出来不一样是国家干部?你姐不一样,这是她这辈子唯一的机会!你是她亲妹妹,你不拉她一把,谁拉她一把?”

我望向妈,她别过脸去,视线模糊地落在电视上那个慷慨激昂的评论员脸上。她的手在围裙下紧紧地绞着,指节都白了。

“岚岚,你说呢?”爸转向一直低头吃饭的姐姐。

林岚慢慢抬起头,她的嘴唇没什么血色,她看了我一眼,那眼神复杂得像一团乱麻,有愧疚,有渴望,还有一丝我当时看不懂的决绝。她没有说话,只是轻轻点了点头。

那一刻,我觉得整个世界都在下沉。我不是输给了姐姐,我是输给了爸爸那句“你是她亲妹妹”,输给了妈妈那个躲闪的眼神,输给了姐姐那个无声的点头。

“这事,就这么定了。”爸的指关节又开始敲击桌面,一下,两下,像法官落下判决的木槌,砸碎了我十六年来关于公平和道理的全部认知。

我没再说话。房间里只剩下电视机里传出的、标准而冷静的声音,音量不大不小,刚好是35。

那天晚上,我把自己锁在房间里。我没有哭,只是坐在书桌前,一遍又一遍地看我的大学录取通知书,和那张烟草局的招工考试成绩单。我的名字,林伟,印在上面,鲜红的印章,像一道无法愈合的伤口。

后来,林岚拿着我的身份证明和成绩单,去参加了面试和政审。一切顺利得理所当然。她成了烟草专卖局的一名正式职工,端上了人人羡慕的“铁饭碗”。而我,带着那份不甘和屈辱,踏上了去往北方一所重点大学的火车。

火车开动的时候,爸妈和姐姐都来送我。爸拍了拍我的肩膀,说:“好好学习,将来有出息。”妈塞给我一个布包,里面是几千块钱和煮熟的鸡蛋。姐姐站在最后面,她穿着一身崭新的蓝色连衣裙,头发也烫了时髦的卷。她走上前,想说什么,最终只是把一个苹果塞到我手里,低声说:“对不起。”

我看着她,突然觉得很陌生。我们明明是睡在一张床上长大的姐妹,可从“就这么定了”那句话开始,我们之间就隔了一条看不见的河。河的这边,是我一眼望不到头的未来;河的那边,是她稳稳当当的一生。而那座桥,是用我的名字搭建的。

我没有吃那个苹果。我把它放在座位上,看着它在火车颠簸中滚来滚去,最后滚到了座位底下,再也看不见了。

大学四年,我像一根上满了弦的发条,拼命地学习,拿遍了所有能拿的奖学金。我很少给家里打电话,不是不想,是不敢。我怕听到电话那头,妈小心翼翼地问我钱够不够花,然后又忍不住提起姐姐单位又发了多少福利。每一次,都像有人拿着一把钝刀子,在我心里的旧伤口上慢慢地割。

毕业后,我被分配到一家大型国企。听起来光鲜,但那已经是九十年代末,国企的黄金时代正落下帷幕。我被分在车间的技术组,每天穿着一身油腻腻的工服,跟各种机器零件打交道。工资不高,但总算稳定。

也就是在那时,我认识了周明。他是厂里新来的大学生,戴着一副黑框眼镜,斯斯文文,笑起来有两个浅浅的酒窝。他跟我一样,也是从外地分配来的。我们有很多共同话题,从海子的诗到车床的转速,我们都能聊到一起。他是我灰暗生活里,唯一的一抹亮色。

我们恋爱、结婚,一切都顺理成章。我们用攒下的钱,在厂区附近买了一套小小的两居室,有了一个可爱的儿子,浩浩。生活像一条平缓的河流,没有大的波澜,但也看不到什么壮阔的风景。我以为,当年的事,就会随着时间的流逝,慢慢沉淀,变成一个不再疼痛的疤痕。

直到那天,我爸六十大寿。

我和周明带着浩浩,大包小包地回到娘家。一进门,就闻到一股浓郁的菜香。姐姐林岚正系着围裙在厨房和客厅之间穿梭,她现在已经是烟草局的一个小科长,人也丰腴了不少,举手投足间都带着一种久居人上的从容。她的丈夫,是市里一个部门的领导,正坐在沙发上和爸聊天。

“哟,小伟回来啦。”姐夫朝我点点头,算是打了招呼。

“姐夫好。”我局促地笑了笑,把浩浩拉到身前,“浩浩,叫大姨夫。”

浩浩怯生生地叫了一声。

“哎,乖。”姐夫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厚厚的红包,塞到浩浩手里。

我连忙推辞:“姐夫,这使不得,孩子还小。”

“拿着拿着,给孩子的。”林岚从厨房走出来,擦着手,嗔怪地看了我一眼,“跟我还客气什么。”她身上那件真丝衬衫,在灯光下泛着柔和的光泽。她手腕上戴着一只通透的玉镯,一看就价值不菲。

我下意识地搓了搓自己因为常年接触机油而有些粗糙的手指。这是一个我每次见到姐姐时,都会不自觉做出的标志性动作。

饭桌上,气氛热烈。姐夫带来了两瓶茅台,爸爸很高兴,喝得满脸通红。他们聊着市里的新闻,聊着单位的人事变动,那些话题离我的生活很远,我插不上嘴,只能埋头给浩浩夹菜。

“小伟啊,”爸突然把话题转向我,“厂里现在怎么样啊?”

“还行,就那样。”我含糊地回答。

“什么叫还行啊,”姐夫接过了话头,他似乎喝得有点多,“我可听说了,你们那厂子,效益一年不如一年,都快发不出工资了吧?小伟,你也是985的高材生,在那耗着干嘛?要不,让你姐给你想想办法?”

我的脸“刷”地一下就红了,像被人当众扇了一耳光。

林岚立刻打圆场:“哥,你喝多了。小伟她有自己的打算。”她一边说,一边给我夹了一筷子鱼,“来,吃鱼。”

那块鱼肉堵在我喉咙里,不上不下。

“我没喝多!”姐夫摆摆手,大着舌头说,“我说的是实话。想当年,要不是岚岚……咳,总之,一家人不说两家话。小伟,你要是想换工作,跟姐夫说,我帮你问问。”

饭桌上的空气瞬间凝固了。我看到妈的脸色变得很难看,她不停地给爸使眼色。爸却像没看见一样,他端起酒杯,对姐夫说:“来,亲家,我们再喝一个。小伟的事,我们……我们再商量。”

我再也坐不住了。我放下筷子,说:“我吃饱了,你们慢用。”

我起身走进我以前的房间。周明不放心,也跟了进来。

“别理他,喝多了胡说八道。”周明轻轻拍着我的背。

我摇摇头,鼻头一酸,视线开始模糊。我用力地吞咽了一下,不想让眼泪掉下来。

“我没事。”我说。

“有些疤,结在心里,一辈子都好不了。”周明叹了口气,把我揽进怀里。

这句话,像一把钥匙,打开了我尘封多年的委屈。我再也忍不住,把脸埋在他怀里,肩膀剧烈地颤抖起来。我没有发出声音,但我知道,那些被我强行压抑了十多年的泪水,正汹涌而出,浸湿了他的衬衫。

那天晚上,我们在娘家住下。我和周明睡在我以前的房间。半夜,我口渴醒来,去客厅倒水。经过爸妈房间门口时,听到里面传来压抑的说话声。

“你今天就不该让老刘说那些话!”是妈的声音。

“他喝多了,我能堵住他的嘴?”是爸的声音,带着一丝不耐烦。

“你明知道小伟心里有个疙瘩!你还由着他去揭!你看看小伟今天那脸色……”

“那能怪谁?当初的决定是我一个人做的吗?还不是为了这个家!为了岚岚!她一个女孩子,没学历没本事,不给她找个好出路,你让她喝西北风去?小伟她有本事,她读了大学,到哪都能活!”

“可那毕竟是小伟的前途啊!我们欠她的……”

“欠什么欠!我是她老子!我做的决定就是为了她好!她现在不是也结婚生子,过得好好的吗?就这么定了!睡觉!”

爸那句熟悉的“就这么定了”,像一把冰冷的锥子,再次刺进我的心脏。我端着水杯,站在黑暗的走廊里,浑身冰冷。原来,在他们心里,我过得“好好的”,所以当年的牺牲就是值得的,甚至是理所应当的。他们从未真正觉得,他们欠我一句道歉。

我回到房间,周明还没睡。他看着我煞白的脸,问:“怎么了?”

我摇摇头,把脸转向墙壁。黑暗中,我仿佛又看到了那张老照片,照片里,十六岁的我笑得没心没肺,而姐姐低着头,藏起了她所有的表情。我们的人生,从那一刻起,就被强行调换了轨道。而那个手握遥控器的人,是我的父亲。

第二天一早,我们就告辞了。林岚送我们到楼下,她往我手里塞了一个信封,厚厚的。

“小伟,这个你拿着。别嫌少,给浩浩买点东西。”

我把信封推了回去。“姐,我不要。”

“你跟我还客气什么?”她又把信封塞过来,语气里带着不容置疑的强势,“我知道厂里效益不好,你一个人带着浩浩也不容易。拿着吧,算我这个做大姨的一点心意。”

“我说了我不要。”我的声音也冷了下来,“我们过得很好,不劳你费心。”

我们两个在楼道里推搡着,信封掉在了地上,露出里面一沓红色的钞票。

“林伟!”林岚的脸色也变了,“你这是什么态度?我是你姐!”

“你是我姐,你就该知道我想要的是什么!”我终于喊了出来,“我想要的不是你的钱!”

“那你想要什么?让我把工作还给你吗?现在说这些还有什么用!”

“我没想让你还给我!”我红着眼睛看着她,“我只是想让你知道,那本来是我的!你现在拥有的一切,本来都应该是我的!”

林岚愣住了,她看着我,嘴唇动了动,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她标志性地把一缕头发别到耳后,但这次,她的手在微微发抖。

周明拉住了我,“好了,小伟,我们走吧。”

我深吸一口气,不再看她,转身就走。身后,没有传来任何声音。

回家的路上,车里一片死寂。浩浩在后座睡着了。周明一边开车,一边用余光看我。

“对不起,”我低声说,“我没控制住。”

“你不需要道歉。”周-明说,“你早就该这么说了。”

回到家没几天,一个意料之中又猝不及防的电话打了过来。是我的车间主任。

“小伟啊,”他的声音听起来很疲惫,“厂里要进行结构性调整,我们技术组……要裁掉一半的人。名单里,有你。”

我握着电话,半天没说出话来。

“我知道这对你不公平,你技术最好,人也勤快。但是……没办法,你是合同工里最新的一个。小伟,对不住了。”

挂了电话,我坐在沙发上,看着窗外灰蒙蒙的天空,觉得自己的世界,也变得一片灰暗。我失业了。一个三十多岁的,带着孩子,除了工厂技术什么都不会的女人,失业了。

周明下班回来,看到我的样子,就猜到了七八分。他没说什么,只是走过来,抱了抱我。

“没事,”他说,“天塌不下来。我还在呢。”

晚上,我辗转反侧,无法入睡。三十五岁,人生的下半场刚刚开始,我却被罚下了场。我想起姐姐那身光鲜的真丝衬衫,想起姐夫那句“要不让你姐给你想想办法”,想起爸爸那句“她到哪都能活”。现实给了我一记响亮的耳光。我活不了,至少,活得不好。

第二天,我开始在网上投简历。但我的专业太偏,年纪又尴尬,投出去的简历都石沉大海。一周后,我接到了一个面试电话,是一家私人的机械厂,招技术员。

我满怀希望地去了。工厂在一个偏远的郊区,环境比我原来的国企差远了。面试我的是一个油腻的中年老板,他上下打量了我一番,问:“孩子多大了?能保证加班吗?我们这女人当男人用,男人当牲口用。”

我从那个工厂出来,感觉自己所有的尊严都被剥得干干净净。

“钱不是万能的,但没钱的时候,尊言是第一个被放下的东西。”我坐在回家的公交车上,看着窗外飞速后退的景象,心里反复念着这句话。

生活的压力,像一张无形的网,越收越紧。家里的开销,孩子的学费,房子的贷款,一下子都压在了周明一个人身上。他开始接一些私活,每天晚上都在电脑前画图到深夜。他的话越来越少,黑框眼镜后面的疲惫,我看得清清楚楚。

就在这时,我妈打来了电话,声音带着哭腔:“小伟,你快来医院!你爸……你爸他不行了!”

我脑子“嗡”的一声,疯了一样地冲向医院。

我爸突发性脑卒中,虽然抢救了过来,但留下了严重的后遗症,半身不遂,话也说不清楚。

我赶到医院时,林岚已经在了。她穿着一身得体的职业套装,正冷静地跟主治医生交谈,询问着病情和后续的治疗方案。她那个当领导的丈夫,也站在一旁,不时地插上一两句话,显得很有门路。而我,穿着一件洗得发白的T恤和牛仔裤,站在他们身后,像个局外人。

“医生,用最好的药,请最好的护工,钱不是问题。”林岚对医生说,然后从她的名牌包里拿出一张卡,递给护士去缴费。

我妈拉着我的手,六神无主地哭着。我看着监护室里,身上插满管子,一脸脆弱的父亲,心里五味杂陈。那个曾经像山一样,用一句“就这么定了”就能决定我一生命运的男人,现在,脆弱得像一张纸。

父亲的病,像一个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激起了我家隐藏多年的所有矛盾。

住院、请护工、买进口药、做康复治疗,每一项都是一笔巨大的开销。林岚几乎承担了所有的大头费用。她每天都来医院,带来各种高级补品,和医生护士都混得很熟。而我,除了能做一些端屎端尿、擦身喂饭的活,什么也做不了。

在钱面前,亲情显得如此苍白。

一天下午,我给爸擦完身,妈把我拉到楼梯间。

“小伟,”她欲言又止,手里攥着一个布包,“这里有点钱,是你爸生病前我们攒的,你拿着,补贴一下家用。”

“妈,我不要。”我推了回去,“你们留着自己用吧。”

“你拿着吧,”妈的眼圈红了,“我知道你最近不容易,工作也没了。你姐她……她虽然嘴上不说,但这次家里多亏了她。妈知道,这些年,委屈你了。当初……当初要不是你爸他铁了心……”

“妈,别说了。”我打断她。我不想再听那些陈芝麻烂谷子的“苦衷”。

正说着,我的小姑,也就是爸爸的妹妹来了。她看到我们俩在楼梯间抹眼泪,叹了口气。

“嫂子,你也别太难过。我哥那脾气,你还不知道吗?当初让岚岚替小伟去上班,就是他的主意,你能怎么办?”小姑的话,像一颗子弹,精准地击中了我。

这是我第一次,从一个“局外人”口中,听到对当年之事的确认。原来,妈妈是真的有过挣扎,只是,她没能拗过那个专横的男人。

“都是一家人,现在说这些也没用了。”小-姑拍了拍我的肩膀,“小伟,你也别怪你爸。他就是老思想,觉得女孩子有个铁饭碗最重要。他也是为你们好。”

又是“为我好”。这三个字,像一个巨大的枷锁,锁住了我所有的怨恨和不甘。

回到病房,林岚正拿着一个新买的收音机,在给爸放他最爱听的京剧。爸虽然说不出话,但眼睛亮亮的,看得出来很高兴。他看到我,挣扎着想抬起还能动的那只手。

“爸。”我走过去,握住他那只布满老年斑、微微颤抖的手。

他张了张嘴,发出“啊啊”的声音,眼睛里满是焦急。

“爸,我知道你想说什么。”我替他把被子掖好,“你安心养病,别想那么多。”

他浑浊的眼睛里,慢慢蓄满了泪水。

晚上,林岚要留下来陪夜,让我和妈先回去。

“你明天还要照顾浩浩,这里有我呢。”她说。她的语气很平静,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安排。

在医院的地下车库,我和周明准备开车回家。

“你姐,这次真是出了大力了。”周明一边发动车子,一边说。

“嗯。”我心不在焉地应着。

“不过,”他话锋一转,“我总觉得她看你的眼神,怪怪的。像是在……补偿?”

我心里一动。补偿?或许吧。用金钱来补偿她夺走的我的人生。可是,这种补偿,只会让我觉得更加屈辱。

“小伟,”林岚突然打来电话,“你先别走,上来一下,我有事跟你说。”

我让周明在车里等我,自己又返回了病房。

病房里只有林岚一个人。她已经帮爸擦洗完毕,爸睡着了。

“坐。”她指了指旁边的椅子。

我们在昏暗的床头灯下相对而坐,像两个即将谈判的对手。

“爸这个病,不是一天两天能好的。后续的康复费用,是个无底洞。”她开门见山。

“我知道。姐,这些天谢谢你。医药费……等我找到工作,我会想办法还给你。”

她看了我一眼,那眼神里带着一丝怜悯,这让我很不舒服。“我们之间,还用说这些吗?”她顿了-顿,“我今天找你,是想跟你商量个事。”

“你说。”

“爸妈现在住的那个老房子,房本上是爸的名字。你也知道,他们那点退休金,根本不够花。我想着,干脆,把那套房子卖了,给爸治病。然后,我再给他们租个好点的小区,离医院近,方便照顾。”

我愣住了。卖房子?那是我从小长大的地方。

“卖了房子,爸妈住哪?”

“我刚才不是说了吗?我给他们租。或者,接到我家也行,但我家那边,他们住不惯。”

“那房款呢?怎么分?”我问出了最关键的问题。

林岚似乎没料到我会问得这么直接。她沉默了一下,才说:“爸的病要紧。房款,当然是先全部用来给爸治病。”

“全部?”

“对,全部。”她看着我,语气加重了,“小伟,现在不是计较这些的时候。救爸的命最重要,不是吗?”

我看着她,突然觉得很冷。她永远都站在道德的制高点上,用“亲情”“孝顺”这些大帽子,来包装她的私心。卖了房子,钱全部由她支配,我们这个小家,就再也没有任何退路和保障了。而她,只是损失了一些钱,却收获了“孝女”的好名声。

“姐,”我缓缓开口,“房子不能卖。”

“为什么?”她提高了音量,“你难道想看着爸没钱治病吗?”

“钱的事,我们可以一起想办法。但房子,是爸妈唯一的根。卖了,他们的心就散了。”

“你这是妇人之见!”她有些急了,“你现在没工作,周明一个人能挣多少?你们拿什么来想办法?小伟,现实一点吧!”

“我不同意。”我站起身,“这是爸妈的房子,要卖也要等爸清醒了,他自己做主。你我,都没这个权力。”

说完,我转身就走。

“林伟!”她在我身后喊道,“你别不识好歹!这个家,要不是我撑着,早就垮了!”

我没有回头。走出病房,我的心在剧烈地跳动。这是我第一次,如此明确地对她说了“不”。

回到车里,周明看我脸色不对,问我怎么了。我把林岚要卖房子的事跟他说了。

周明听完,一拳砸在方向盘上。“她想得美!房子是爸妈的,凭什么她说卖就卖!钱让她一个人管着,以后还不是她说了算!”

“我拒绝了。”我说。

周明看了我一眼,眼神里有惊讶,也有一丝赞许。“做得对。”

那晚,我们俩都失眠了。

第二天,我正在家里打扫卫生,想把一些我大学时的旧书和杂物清理出来。在一个装满旧课本的纸箱底层,我摸到了一个硬硬的信封。

我拿出来,信封已经泛黄,边角都磨损了。我打开它,里面是一张折叠得整整齐齐的纸。

展开那张纸,我的呼吸瞬间停止了。

那是一张录取通知书。是当年,烟草专卖局寄来的,给我的录取通知书。上面白纸黑字地印着我的名字:林伟。还有鲜红的公章。

我一直以为,当年只是爸爸口头上的一个决定,我只是没去参加面试而已。我从来不知道,我竟然真的被录取了,他们甚至收到过正式的通知书。

而这张通知书,被他们藏了起来。藏了将近二十年。

我拿着那张纸,手抖得厉害。这不是一个简单的决定,这是一个处心积虑的阴谋。他们不仅剥夺了我的机会,还抹去了我曾经拥有过这个机会的全部证据。

我感觉一股血气冲上头顶。我拿着那张通知书,冲出了家门。

我要去找他们,我要问个清楚!

我冲到我妈家,她正在准备午饭。看到我怒气冲冲的样子,她吓了一跳。

“小伟,你这是怎么了?”

我把那张录取通知书拍在桌子上。“这是什么?你给我解释一下,这是什么!”

妈看到那张纸,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她后退了两步,扶住了桌子边,嘴唇哆嗦着,说不出话来。

“你们为什么要这么做?”我的声音在发抖,“你们不仅让我姐顶替我,还把我的录取通知书藏起来!你们是怕我反悔,是怕我拿着这个去找他们理论,对不对?”

“我……我……”妈的眼泪一下子就涌了出来,“小伟,你听妈说……”

“我不听!”我激动地喊道,“你们把我当什么了?当成一个可以随意牺牲的工具吗?就因为我学习好,我就活该被牺牲吗?”

“不是的……不是的……”妈泣不成声,“是你爸……是你爸他……他说,你考上了大学,眼界高了,肯定看不上烟草局那个工作。万一你闹起来,你姐的工作就泡汤了。他说……为了你姐,只能这么做……”

“又是为了我姐!”我惨笑起来,“为了她,就可以毁了我的一切吗?”

“小伟,妈对不起你……妈对不起你啊……”她瘫坐在地上,嚎啕大哭。

看着她花白的头发和满是皱纹的脸,我心里的愤怒,突然被一阵巨大的悲哀所取代。我恨我的父亲,也怨我的母亲。可他们,毕竟是我的父母。

“原来,最伤人的不是谎言,而是谎言背后,那个你不得不理解的苦衷。”我喃喃自语。

我扶起她,给她倒了一杯水。

“妈,别哭了。事情都过去了。”我的声音很平静,平静得连我自己都觉得可怕。

那天晚上,我们家开了一次家庭会议。在医院的病房里。爸已经可以勉强坐起来,但还是不能说话。我和周明,林岚和她丈夫,还有我妈,都在。

我把那张录取通知书拿了出来,放在爸的床头柜上。

林岚看到那张纸,瞳孔猛地一缩。她丈夫则是一脸错愕。

“爸,妈,姐,”我开口,声音不大,但每个字都很清晰,“今天,我想把当年的事,说清楚。”

我从高考,说到烟草局的考试,再到这张被隐藏了近二十年的录取通知书。我没有哭,也没有喊,只是平静地陈述着事实。

我说完,病房里一片死寂。

爸的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声音,他激动地想说什么,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眼泪顺着他的眼角,滑进花白的鬓角里。他那只还能动的手,不停地敲击着床沿,一次比一次急促,一次比一次无力。

妈低着头,不停地用衣角擦眼泪。

林岚的丈夫,尴尬地站起来,“那个……我出去抽根烟。”他落荒而逃。

病房里只剩下我们一家人。

“姐,”我转向林岚,“我今天把这事说出来,不是想让你把工作还给我,也不是想跟你要钱。我知道,一切都回不去了。”

“我只是想,要一个说法。要一句,迟到了二十年的,对不起。”

林岚的脸一阵红一阵白。她看着我,又看看病床上激动不已的父亲,嘴唇紧紧地抿着。她那标志性的动作又出现了,把头发别到耳后,但这一次,她的手抖得厉害,好几次都没能成功。

“小伟……”她终于开口,声音沙哑,“当年的事……是爸妈的意思。我……我也没有办法。”

“没有办法?”我笑了,“姐,你敢说,你心里没有一点点想要那个工作吗?你敢说,你没有一点点窃喜吗?”

她被我问得哑口无言。

“忍耐不是美德,是给别人得寸进尺的许可证。”我看着她,一字一顿地说,“我忍了二十年,我以为忍耐可以换来家庭和睦,可以换来你们的愧疚。但我错了。我的忍耐,只换来了你们的理所当然,换来了你们变本加厉的索取。”

“从我的工作,到爸妈的房子。下一步呢?是不是还要我把自己的家也让出来?”

我的话,像一把刀,刺向了她,也刺向了病床上的父亲。

爸的情绪越来越激动,呼吸也开始急促起来。监护仪发出了“滴滴”的警报声。

“爸!爸!”妈和林岚都慌了,扑到床边。

医生和护士冲了进来,开始急救。我和周明被推到了门外。

隔着玻璃,我看着里面一片混乱。我看到林岚在哭,看到妈妈在捶打自己的胸口。我看到父亲那张因为激动而扭曲的脸。

我突然觉得很累。

周明握住我的手,他的手心很暖。“都说出来,就好了。”他说。

那天之后,家里陷入了一种诡异的平静。林岚没再提卖房子的事,她请了最好的护工,每天依然去医院,但我们俩见面,除了点头,再没有任何交流。

我爸的情况稳定了下来,但因为这次刺激,康复得更慢了。他看见我,眼神总是躲躲闪闪,嘴里发出含糊不清的声音,像是在说“对不起”,又像是在说别的。

我也不再逼他。二十年的心结,一旦说开,剩下的,就只有一片荒芜。

我把精力都放在了找工作和照顾浩浩上。周明鼓励我,说:“你是名牌大学毕业的,底子那么好。别总想着去工厂,你的知识,应该用在更有价值的地方。”

在他的帮助下,我开始尝试在网上做家教,给初高中的孩子辅导数学。一开始只有一个学生,后来,因为我讲得好,有耐心,学生慢慢多了起来。我租了一个小小的办公室,成立了一个小小的线上辅导工作室。

生活虽然还是很忙碌,但我第一次感觉,我在为自己而活。我的价值,不再需要通过一份“铁饭碗”来证明。

又过了一年,浩浩要上小学了。我们为了学区,焦头烂额。好的公立学校我们进不去,好的私立学校我们上不起。

就在这时,林岚给我打了个电话。这是那次争吵后,她第一次主动联系我。

“小伟,”她的声音听起来有些疲惫,“浩浩上学的事,我听妈说了。”

“嗯。”

“我……我帮你问了一下。我先生有个同学,在市实验小学当副校长。我把浩浩的资料递过去了,那边说,孩子很优秀,可以破格录取。”

我愣住了。市实验小学,那是全市最好的小学。

“为什么?”我问。

电话那头沉默了很久。

“就当是……我还你的吧。”她说完,就挂了电话。

我握着电话,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浩浩顺利地进入了实验小学。开学那天,我去参加家长会。在学校门口,我看到了林岚。她也是来给她的儿子开家长会的。她的儿子,比浩浩大两岁。

我们隔着人群,遥遥相望。她对我点了点头,我也对她点了点头。没有走近,没有交谈。

我知道,我们之间那条河,还在。只是,河水不再那么湍急。或许,有一天,它会慢慢干涸。但那道河床,会永远留在那里。

又是一个周末,我带着浩浩回爸妈家。

爸的身体好了很多,已经可以拄着拐杖,在屋里慢慢地走动。他还是说不清楚话,但精神好了不少。

我到的时候,他正坐在沙发上看电视。电视开着,却没有声音。

“爸,怎么把声音关了?”我走过去,拿起遥控器。

他指了指电视,又指了指自己的耳朵,摆了摆手。意思是,他不想听。

我看到,遥控器上,音量键的位置,被磨得发亮。

我把浩浩的作业本拿给爸看,上面有一个鲜红的100分。爸看着那个分数,布满皱纹的脸上,露出了一个孩子般的笑容。他用那只不太利索的手,颤颤巍巍地摸了摸浩浩的头。

下午,我要走了。爸拄着拐杖,把我送到门口。

他拉住我的手,从口袋里,摸出一样东西,塞到我手心。

是一颗糖。一颗最普通的水果硬糖。

他看着我,嘴唇翕动着,含糊地说了几个字。我凑近了,才听清。

他说的是:“甜……甜的……”

我的眼泪,一下子就涌了上来。我用力地点点头,剥开糖纸,把糖放进嘴里。

很甜。

我转身,不敢让他看到我模糊的视线。

走出家门,阳光正好。我回头看了一眼那个住了二十多年的家。我知道,有些伤害,永远无法真正弥补。有些道歉,永远无法真正说出口。

但生活,总要继续。

回到家,周明正在阳台上浇花。他看到我红着眼圈,走过来,什么也没问,只是把我抱在怀里。

“一句对不起,我等了二十年。不是为了原谅,只是为了让我自己,跟那个委屈的女孩和解。”我对他说。

他拍着我的背,“都过去了。”

是啊,都过去了。

几天后,我收到林岚的一条短信:“爸妈这边,我会多费心。你……照顾好自己。”

这是她第一次,用这种近乎平等的语气跟我说话。我没有回复。

又是一个晚饭后,我陪着周明和浩浩,坐在客厅看电视。周明把音量调到了22,浩浩喜欢的动画片,声音清脆悦耳。

我拿起桌上的遥控器,手指无意识地在音量键上摩挲。我的拇指,悬停在那个“+”号上,有好几次,都想按下去,把它调到我记忆中那个熟悉的数字。

最终,我只是轻轻叹了口气,把遥uto遥控器放回了茶几上,紧挨着周明的手边。

窗外,夜色温柔。家里的灯光,很暖。

来源:小蔚观世界

相关推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