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晚饭后,电视机的音量被调到35。这个不大不小的数字,像一根精确的刻度尺,量着我们家沉默的深度。新闻联播的片头曲响起,妻子林晚放下碗筷的动作轻得像一片羽毛落地,八岁的儿子安安则在扒拉着碗里最后一粒米。
晚饭后,电视机的音量被调到35。这个不大不小的数字,像一根精确的刻度尺,量着我们家沉默的深度。新闻联播的片头曲响起,妻子林晚放下碗筷的动作轻得像一片羽毛落地,八岁的儿子安安则在扒拉着碗里最后一粒米。
这窒息的宁静,已经持续了整整三个月。
我叫陈硕,一家不大不小的IT公司项目经理,今年三十五岁。在外人眼里,我有房有车,有漂亮的妻子和可爱的儿子,是标准的人生赢家。可只有我自己知道,这座名为“家”的房子,早已四面漏风。
“我吃好了。”林晚的声音没有一丝波澜,她起身收拾碗筷,身影在厨房和餐厅之间移动,像一个设定好程序的机器人。
我看着她的背影,纤细,却又无比沉重。我想说点什么,打破这令人发疯的寂静,可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说什么呢?问她今天工作累不累?还是问她周末想不想带孩子去公园?这些话,在三个月前是日常,现在却像一个禁忌。
我妈,一个退休的语文老师,清了清嗓子,打破了沉默:“小晚,你那个同事小张,不是说要给你介绍个客户吗?谈得怎么样了?”
林晚在厨房里应了一声:“嗯,就那样。”
“什么叫就那样?”我妈的音量陡然拔高,盖过了电视里的声音,“你现在做销售,就要主动点!别一天到晚冷着张脸,谁看了愿意跟你签单?”
水龙头哗哗的流水声突然变大,盖住了我妈后半截的唠叨。我知道,这是林晚无声的抗议。
我的太阳穴突突地跳。又是这样。我妈的“关心”,林晚的“抵抗”,和我夹在中间的“无能为力”,组成了我们家固定的晚间节目,比新闻联播还要准时。
“妈,您少说两句,她工作上的事自己有分寸。”我压着火气开口。
“我少说两句?陈硕,你是不是觉得我多事了?要不是看她业绩差,影响家里开销,我愿意说这个话?”我妈把筷子重重一拍,“我这都是为了谁?为了这个家!”
“为了这个家”这四个字,像一把万能钥匙,能打开所有指责的门。
我疲惫地揉了揉眉心,习惯性地想推一下鼻梁上的眼镜,才想起晚饭前已经摘了。这个动作,是我思考或焦虑时的标志。最近,我做这个动作的频率越来越高。
安安突然抬起头,他手里不知何时多了一本花花绿绿的侦探故事书,大声问我:“爸爸,书上说,一个貌美的新娘在新婚之夜惨死闺房,县令带着所有人都查不出来凶手,这是为什么呀?”
童言无忌,却像一根针,精准地刺破了我心中那层伪装的薄膜。
貌美的新娘,惨死闺房。
我下意识地看了一眼厨房里那个孤独的背影。林晚不就是我明媒正娶的新娘吗?这个家,曾是我们的婚房,我们的闺房。而现在的她,虽然还在呼吸,可那双曾经亮如星辰的眼睛,早已黯淡无光,和“惨死”又有什么分别?
而我,这个家的“县令”,对此束手无策,一无所知。
我还没来得及回答,安安又说:“书上说,凶手,往往是身边最亲近的人。”
客厅的空气,瞬间凝固了。
我妈脸色一白,斥道:“安安!胡说八道什么!什么死不死的,不吉利!”
林晚从厨房里走出来,手里拿着一块抹布,她没有看任何人,只是走到茶几边,弯腰擦拭着上面根本不存在的灰尘。她的动作很慢,一下,又一下,仿佛要将心里的什么东西一并抹去。
我注意到她手腕上那串我们恋爱时我送她的石榴石手链,暗红色的珠子,衬得她的皮肤愈发苍白。她最近总戴着它,从不离身。
“我困了,带安安去洗漱。”林晚直起身,声音依旧平淡,她拉起安安的手,头也不回地走向卧室。
经过我身边时,我闻到了她身上那股熟悉的、淡淡的栀子花香的沐浴露味道,可这味道里,似乎夹杂了一丝若有若无的、陌生的烟草味。很淡,几乎难以察觉,却像一根冰冷的刺,扎进我的鼻腔。
林晚从不抽烟,我们家也没有人抽烟。
那这味道,是从哪里来的?
我坐在沙发上,电视里的人在慷慨激昂地讨论着国际形势,可我一个字都听不进去。我的脑子里,反复回响着儿子那句话——“凶手,往往是身边最亲近的人。”
我忽然有一种强烈的冲动,想去看看林晚最近到底在忙什么。她的沉默,她的疲惫,她身上陌生的味道,还有她手机里那些闪烁不定的信息……这一切,都像一块巨大的拼图,而我,连一块碎片都还没摸到。
鬼使神差地,我走进了书房。这是我们的共用空间,她的笔记本电脑就放在桌上。我几乎没有犹豫,打开了电脑。需要密码。我试了我们的结婚纪念日,错了。试了安安的生日,也错了。
我的心一点点沉下去。曾几何行,我们之间已经有了需要密码才能触及的秘密。
我不死心地敲下了她的生日,屏幕亮了。我松了口气,却又感到一阵悲哀。她的密码,从我们共同的记忆,变成了只属于她自己的符号。
我点开浏览器,历史记录里干干净净,显然被清理过。我又点开社交软件,聊天记录也一样。这种刻意的干净,反而更像是一种欲盖弥彰。
我不甘心,在电脑里胡乱翻找着。在一个名为“素材”的文件夹深处,我发现了一个被加密的文档。我的心跳漏了一拍。我尝试了所有我能想到的密码,全部失败。
就在我准备放弃时,目光落在了键盘边的一张便利贴上,上面用清秀的字迹写着一串数字和字母的组合:`XN0715`。
我的手有些发抖。XN,是“新南”路的首字母缩写,那是我们第一次约会的地方。0715,是七月十五日,我向她求婚的日子。
我颤抖着输入这串字符,加密文档“啪”地一声打开了。
里面只有一个视频文件。
我深吸一口气,戴上耳机,点开了播放键。
视频画面有些晃动,像是在一个咖啡馆里偷拍的。镜头对准了窗边的一个卡座,林晚坐在那里,她的对面,坐着一个男人。
男人背对着镜头,看不清长相,但从他挺拔的背影和得体的穿着来看,应该很年轻。他递给林晚一杯咖啡,林晚接过,对他笑了笑。
那个笑容,像一把淬了毒的匕首,狠狠插进了我的心脏。
我已经记不清,她上一次对我这样笑,是什么时候了。那是一种发自内心的、轻松而明媚的笑,眼角眉梢都带着光。而在家里,她的笑,总是像一张礼貌的面具,标准,却冰冷。
视频没有声音,但我能看到他们在交谈,气氛很融洽。男人说着什么,林晚不时点头,偶尔还会被逗得开怀大笑,她习惯性地将一缕垂下的发丝掖到耳后,这个动作我再熟悉不过。
看到这里,我感觉自己的血液都快凝固了。嫉妒、愤怒、背叛感……像无数条毒蛇,啃噬着我的理智。
视频的最后,男人起身,似乎要离开。他俯下身,在林晚耳边说了句什么。然后,我看到了让我目眦欲裂的一幕。
他伸出手,轻轻地、带着一丝怜惜地,碰了碰林晚的脸颊。
而林晚,没有躲。
视频到这里戛然而止。
我僵坐在椅子上,浑身冰冷。耳机里只剩下电流的嘶嘶声,却像是在嘲笑我的愚蠢和无知。
这就是她沉默的真相吗?这就是她“惨死”的原因吗?因为心已经给了别人,所以在这个家里,她只剩下一具行尸走走肉的躯壳。
我猛地站起来,几乎要冲进卧室去质问她。可我的脚却像灌了铅一样,动弹不得。
我的核心缺陷,我性格里最致命的一点,就是逃避。我害怕争吵,害怕摊牌,害怕面对一切失控的场面。我总以为,只要我不去触碰,那些脓包就不会破裂,这个家就能维持表面的和平。
所以,我选择了最懦弱的方式。我关掉电脑,删掉我的浏览记录,装作什么都没有发生。
我只是悄悄地,将那串密码`XN0715`,记在了心里。
新南路,七月十五日。
像一个血红的烙印,烫在了我的心上。
【第一章】
第二天一早,我是在厨房的声响中醒来的。
宿醉般的头痛让我挣扎着坐起来,昨晚我在书房枯坐到半夜,最后靠着半瓶红酒才勉强睡着。
我走出卧室,看到林晚正在厨房里准备早餐。阳光透过窗户洒在她身上,给她镀上了一层柔和的金边。她穿着一件白色的棉质T恤,头发松松地挽着,看上去温柔而居家。
如果不是昨晚那个视频,我几乎要以为,我们还是那对恩爱的夫妻,这只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清晨。
“醒了?给你煮了醒酒汤。”她没有回头,声音从抽油烟机的轰鸣中传来,有些模糊。
我走到她身后,看着她熟练地将切好的葱花撒进汤里。一股暖意夹杂着食物的香气扑面而来,我却感到一阵刺骨的寒冷。
她在关心我。可这份关心,究竟是出于习惯,还是出于愧疚?
“昨晚……为什么喝那么多酒?”她关掉火,转过身来看着我。
她的眼睛里带着一丝探究,很平静,看不出任何情绪。我突然很想问她,那个男人是谁?你为什么要对他笑?他凭什么碰你的脸?
可话到嘴边,却变成了:“项目上有点烦心事。都挺好的。”
“都挺好的。”这是我的口头禅,也是我的保护色。每当我想结束一个话题,或者掩饰自己的真实情绪时,我就会拿出这四个字。以前林晚会笑我敷衍,现在,她只是点点头,不再追问。
家不是讲理的地方,但没了理-,家就只剩下了乱麻。这句话是我曾经在一本书上看到的,现在想来,真是扎心。我们之间,早已没了“理”,只剩下一团剪不断、理还乱的麻。
早餐桌上,依旧是沉默。我妈大概是昨晚被我怼了,今天脸色也不好看,全程没说话。安安一边喝牛奶,一边偷偷看他的侦探书。
我看着对面的林晚,她小口小口地吃着三明治,姿态优雅,却像在完成一项任务。我脑海里不受控制地闪回着视频里的画面,她的笑,她耳边的碎发,还有那个男人触碰她脸颊的手。
我的手在桌下悄悄握成了拳。
我的性格缺陷再次占了上风。我不敢当面质问,却无法压抑内心的怀疑和控制欲。我决定用我自己的方式,去查出那个男人是谁。
吃完早饭,林晚说要去公司开会。她换上了一身干练的职业装,化了淡妆,和平时判若两人。
“我走了。”她站在玄关换鞋。
“嗯。”我应了一声,目光却不由自主地瞟向她的手机。
她似乎察觉到了我的视线,拿手机的动作顿了一下,然后若无其事地放进了包里。
她走后,我立刻回了书房,打开我的电脑。凭借着对各种软件的熟悉,我花了一个上午的时间,用一个伪装成系统更新的链接,成功地在我发给她的一个工作文件里植入了定位和信息同步的后门程序。
做这件事的时候,我的心在剧烈地跳动。我知道这很卑劣,侵犯了她的隐私。可我控制不住自己。我像一个疯子,迫切地需要一个答案,哪怕那个答案会将我彻底摧毁。
下午,我的手机上开始陆续同步过来林晚手机的信息。
大部分都是工作群的消息,还有一些消费账单。我像个耐心的猎人,一字一句地筛选着。
终于,一条信息跳了出来。
来自一个没有备注的号码:“晚上七点,老地方见?”
我的心脏猛地一缩。
几分钟后,林晚回复了:“好。”
只有一个字,却像一把重锤,狠狠砸在我的胸口。
老地方?是哪里?是视频里的那个咖啡馆吗?
我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现在是下午三点,离七点还有四个小时。我必须知道那个“老地方”是哪里。
我立刻打开了同步过来的定位软件。地图上,代表林晚的那个小红点,正在市中心的一座写字楼里。那是她的公司。
我死死地盯着屏幕,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
六点半,那个红点开始移动了。
它离开了写字楼,上了一辆出租车,然后……朝着一个我意想不到的方向驶去。
它没有去任何一家咖啡馆,而是开往了城西的“清风陵园”。
陵园?
我愣住了。他们约在陵园见面?这算什么“老地方”?
无数个荒诞的念头在我脑中闪过。难道……那个男人已经死了?林晚去祭奠他?
不,不对。视频里的男人明明是活生生的人。
我的大脑一片混乱。我的性格缺陷让我无法直接打电话去问,只能被动地被这些信息牵着鼻子走。我只能等,等她回来,等我能从她身上发现更多的蛛EST。
晚上八点,林晚回来了。
她看上去很疲惫,眼眶微微发红,像是哭过。
“去哪了?这么晚。”我妈在客厅看电视,状似不经意地问。
“见了客户。”林晚淡淡地回答,换了鞋就想回卧室。
“什么客户要约在晚上谈?还把自己谈得跟哭过一样?”我妈不依不饶。
林晚停下脚步,背对着我们,沉默了足足有十几秒。那沉默像一块巨石,压得客厅里的空气都凝固了。
“妈,”她终于开口,声音沙哑,“我的事,您能不能别管了?”
说完,她没等我妈反应,就径直走进了卧室,关上了门。
我妈气得浑身发抖,指着卧室门对我喊:“陈硕!你看看!你看看她这是什么态度!我关心她,我还关心错了?”
我心烦意乱,只能敷衍道:“妈,她可能就是太累了。您也早点休息吧。”
“都挺好的。”我又一次对自己,也对她说了这句谎言。
安抚好我妈,我回到卧室。林-晚已经洗完澡,穿着睡衣躺在床上看书。卧室里开着一盏昏暗的床头灯,她的半张脸隐在阴影里,看不真切。
我脱掉外套,坐在床边,试图找个话头。
“今天……安安的老师打电话来了。”我开口道。
“嗯?”她从书里抬起头。
“说安安最近上课总走神,问家里是不是出了什么事。”我看着她,想从她脸上找到一丝破绽。
她沉默了片刻,然后把书合上,放在床头柜上。
“能有什么事。”她说,“可能是他那本侦探书看多了,胡思乱想。”
她又想用这种方式糊弄过去。
我心里的火“噌”地一下就冒了上来。我想到那个视频,想到那条短信,想到她红着的眼眶和一身的疲惫。
“林晚,”我几乎是咬着牙叫她的名字,“我们之间,是不是也成了一桩悬案?一个貌美的新娘,心死在了闺房里,而我这个县令,就是个瞎子,什么都查不出来。”
我用了安安书里的话,这是我所能做到的,最直接的质问了。
林晚的身体明显僵硬了一下。
她转过头,定定地看着我。在昏暗的灯光下,我看到她的眼底,闪过一丝我看不懂的悲哀。
“陈硕,”她轻声说,“有些案子,没有凶手。或者说,人人都是凶手。”
说完,她翻了个身,背对着我,留给我一个冷硬的背影。
那一刻,我几乎可以确定,我的婚姻,已经走到了尽头。那个“老地方”,那个神秘的男人,就是压垮我们的最后一根稻草。
而我这个失败的“县令”,亲手启动了调查,却发现自己根本没有勇气去看最后的真相。
深夜,等林晚睡熟后,我再次拿起了她的手机。我的手抖得厉害,带着一种偷窥的罪恶感和揭开真相的渴望,我点开了那个没有备注的号码。
我想看看他们的聊天记录,看看他们到底是什么关系。
然而,点开之后,我却愣住了。
里面只有今天那两条信息。往前的记录,全都被删光了。
就在我失望地准备放下手机时,我注意到,那个号码下面,有一行灰色的小字。
“通过手机号添加”。
我鬼使神差地点了进去,然后,我看到了那个号码关联的微信账号。
点头像,放大。
一张熟悉的、带着温和笑意的中年男人的脸,出现在我的屏幕上。
——那是林晚的父亲,我那已经去世了三年的岳父。
我如遭雷击,愣在原地。手机“啪”的一声掉在了地毯上。
怎么可能?
岳父三年前因为癌症去世了,他的手机号,早就在销号后被运营商重新放出。
难道……是有人现在用了这个号码?林晚在和这个人联系?她把他当成了父亲的替代品?
不,不对!
清风陵园!
我猛地想起来,岳父就葬在清风陵园!
所以,林晚今天去了陵园。她红着眼眶回来,是因为去祭奠了她的父亲。
那条短信,“晚上七点,老地方见”,根本不是别人发给她的,而是她在手机备忘录里设置的、给自己的一个提醒!提醒自己,要去那个只属于她和她父亲的“老地方”!
我瘫坐在地毯上,感觉自己像一个彻头彻尾的小丑。
我用最卑劣的手段,去揣测我最亲近的人。我把我妻子对亡父的思念,当成了她出轨的证据。
我这个“县令”,不仅是个瞎子,还是个疯子。
我亲手制造了这场“悬案”,并把自己,一步步推向了“凶手”的宝座。
【第二章】
接下来的几天,我活在巨大的愧疚和自我厌恶中。
那个乌龙像一记响亮的耳光,抽得我头昏眼花。我删掉了手机里所有的监控软件,每一次看到林晚,都觉得自己的脸上烙着“卑鄙”两个字。
婚姻里最可怕的不是争吵,而是连争吵的力气都没有了的平静。我终于切身体会到了这句话的重量。我们之间,连一场能让我坦白罪行、请求原谅的争吵都没有。她依旧沉默,我依旧懦弱。
我试图补偿。我开始主动做家务,准时下班回家,甚至笨拙地学着煲汤。
“今天这么早?”林晚看着系着围裙的我,有些惊讶。
“嗯,项目不忙。”我不敢看她的眼睛,低头摆弄着手里的排骨,“都挺好的。”
又是这句“都挺好的”。林晚的嘴角似乎闪过一丝嘲讽的笑意,但快得让我抓不住。她什么也没说,转身回了房间。
我的讨好,就像石沉大海,没有激起任何涟-漪。
这种无力感,在一次教我妈用智能手机时达到了顶峰。
我妈最近迷上了刷短视频,但总也搞不明白怎么关注、怎么评论。我耐着性子,一遍遍地教她。
“妈,您看,点这个加号,就是关注了。想说话,就点这个对话框。”我把自己的手机递给她,让她操作。
她戴着老花镜,手指在屏幕上戳来戳去,好不容易才点对了地方。她兴奋地像个孩子,立刻开始搜索她感兴趣的内容。
“我看看小晚的朋友圈。”她嘀咕着,点开了微信。
我的心猛地提到了嗓子眼。
我妈划拉着屏幕,嘴里念念有-词:“哟,她昨天发了张照片,是在一个咖啡馆吧?拍得还挺好看。咦,她把谁屏蔽了?我怎么看不到评论?”
我凑过去一看,林晚昨天确实发了一张照片,就是视频里那个咖啡馆的窗边,配文是:“故地重游,物是人非。”
下面空空如也,没有一个点赞,没有一条评论。
但我知道,她只是屏蔽了我和我妈。
我妈没看出端倪,还在那研究怎么转发,我却觉得心脏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攥住了,疼得喘不过气。
她宁愿在朋友圈里对陌生人展示自己的脆弱,也不愿让我们看到一丝一毫。
“她是不是把你给删了?”我妈突然抬头问我,眼神锐利。
“没有,可能是网络不好,没刷出来。”我慌乱地掩饰,拿过手机,“妈,您先自己玩,我去做饭。”
我逃也似的进了厨房。
那天晚上,我做了一大桌子菜。我妈很高兴,一个劲地夸我。安安也吃得很开心。只有林晚,依旧是那副波澜不惊的样子。
饭后,我妈拉着我,压低声音说:“儿子,你发现没,小晚最近不对劲。我看了她朋友圈,不是今天去这家咖啡馆,就是明天去那家画廊,她哪来那么多钱和时间?你可得看紧点!”
我心里一阵烦躁:“妈,她用自己的工资,去自己想去的地方,有什么问题?”
“什么叫她的工资?夫妻一体,她的钱不就是你的钱?她现在业绩那么差,花钱还大手大脚,你就不问问?”我妈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
“我不想问。”我打断她,“这是我们之间的事。”
我的反常和强硬让我妈愣住了,她张了张嘴,最后悻悻地闭上了。
我知道,我的核心缺陷——逃避和稀泥,让我妈习惯了干涉我们的生活。现在,这个缺陷正在反噬我自己。
当晚,我失眠了。我躺在床上,听着身边林晚平稳的呼吸声,脑子里却乱成一团。
她为什么要去那个咖啡馆?“物是人非”又是指什么?
难道……那个男人,真的存在?只是我上次搞错了方向?
怀疑的种子一旦种下,就会在黑暗中疯狂滋长。我再次被自己的懦弱和控制欲支配。我没有勇气直接问她,只能选择另一种更迂回、也更伤人的方式去求证。
第二天是周末,林晚说她约了朋友,要出去一天。
她走后,我对我妈说单位有急事,把安安托付给她,然后开着车,远远地跟在了林晚乘坐的出租车后面。
我的心在狂跳,手心全是汗。我感觉自己就像安安侦探书里那个跟踪嫌犯的蹩脚侦探,可笑又可悲。
出租车一路向东,最后停在了一个我不认识的商场门口。林晚下车,走进商场,然后熟门熟路地进了一家高档餐厅。
我把车停在对面的马路边,死死地盯着餐厅门口。
大约十分钟后,一个男人出现了。
他很高,穿着一件浅灰色的风衣,身姿挺拔。虽然隔着一条马路,但我还是一眼就认出了那个背影。
就是视频里的那个男人。
我的血液瞬间冲上了头顶。
他们真的在约会。
我看着他们隔着玻璃窗相对而坐,言笑晏晏。那个男人,甚至还伸手,帮林晚整理了一下被风吹乱的头发。
那个动作,和视频里的一模一样。亲昵,又自然。
我再也看不下去了。我发动车子,一脚油门踩到底,轮胎摩擦着地面,发出刺耳的尖叫声,像是我内心的哀嚎。
我不知道自己开了多久,也不知道自己要去哪里。车窗外的景象飞速倒退,我的脑子里一片空白。
我们用沉默惩罚对方,却不知道,那把刀最后捅向的,是自己。
我以为上次的乌龙之后,我可以信任她。可现实却再次给了我一记重击。
当我浑浑噩噩地把车开回小区地下车库时,天已经黑了。
我没有立刻上楼,而是在车里坐了很久。这个狭小的、不到10平米的空间,成了我唯一的避难所。在这里,我不用面对我妈的盘问,不用面对安安天真的眼神,更不用面对即将归来的、带着别人气息的林晚。
不知过了多久,车库的入口处传来脚步声。
是林晚。
她似乎没看到角落里我的车,径直走向电梯间。她手里提着一个精致的纸袋,脸上带着一丝疲惫,但眉眼间,却有一种我久违了的、舒展的神采。
那是和朋友愉快相聚后才会有的神情。
我心里的嫉妒和愤怒像野草一样疯长。
我推开车门,走了出去。
“回来了?”我的声音在空旷的车库里显得异常沙哑。
林晚吓了一跳,回过头看到我,脸上的神采瞬间褪去,又变回了那副冷淡的模样。
“你怎么在这?”
“我不能在这吗?”我一步步向她走近,每一步都像是踩在刀尖上,“还是说,我的出现,打扰了你的好心情?”
她皱起眉:“陈硕,你什么意思?”
“我什么意思?”我冷笑一声,指了指她手里的纸袋,“和‘朋友’的约会,很开心吧?还收了礼物。”
林晚的脸色“唰”地一下白了。她下意识地把纸袋往身后藏了藏。
这个动作,彻底点燃了我所有的怒火。
“你跟踪我?”她的声音里带着一丝难以置信的颤抖。
“如果我不跟踪你,是不是还被你蒙在鼓里?”我终于吼了出来,压抑了几个月的委屈、怀疑、愤怒,在这一刻全面爆发,“林晚,你到底要骗我到什么时候!那个男人是谁!”
“我没有骗你!”她也提高了音量。
“没有?那视频里的人是谁?今天跟你吃饭的人又是谁?你敢说不是同一个人?”我步步紧逼,将她堵在电梯门口。
她被我问得哑口无言,嘴唇哆嗦着,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她的沉默,在我看来就是默认。
“没话说了?”我笑得比哭还难看,“你是不是觉得我特别傻?像个瞎子一样,什么都看不见?”
“陈硕,你能不能冷静点?”
“我冷静不了!”我一把抢过她手里的纸袋,粗暴地扯开。
里面掉出来的,不是什么名牌包包或者贵重首饰,而是一套崭新的、儿童版的《福尔摩斯探案全集》,包装得非常精美。
我愣住了。
“这是……给安安的?”
林晚没有回答我,她只是看着我,眼睛里充满了失望和悲哀。那眼神,比任何指责都让我难受。
“在你心里,我就是这样一个不堪的人吗?”她一字一顿地问。
“我……”我张口结舌,不知道该说什么。
“那个男人,是我的学长,也是一名儿童心理医生。”她终于开口,声音平静得可怕,“安安最近的情况,你不是不知道。我找他,是想咨询一下专业意见。”
儿童心理医生?
“那……那视频呢?”我像个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的溺水者。
“视频?”她愣了一下,随即像是想起了什么,惨然一笑,“哦,你说那个。那是我们第一次见面,在咖啡馆。他当时在跟我解释一种沙盘游戏疗法,用手比划着,不小心碰到了我。这在你看来,就是我们有染的证据?”
我的脸上一阵青一阵白。原来,我视若珍宝的“铁证”,不过是我自己臆想出来的龌龊。
“至于今天,”她深吸一口气,继续说,“我带他去见了安安。安安很喜欢他,他送了这套书给安安作为见面礼。我们吃饭的地方,楼下就是一家儿童乐园。”
我彻底傻了。
我像一个跳梁小丑,自编自导自演了一出荒唐的闹剧,还把自己感动得一塌糊涂。
而我的核心缺陷——那该死的逃避和控制欲,再一次,成了推动这出闹剧走向高潮的罪魁祸首。
“陈硕,”林晚看着我,眼泪终于掉了下来,“你从来都不问我。你只会猜,只会怀疑,只会用你自己的方式去查。你查到了什么?查到了你的妻子为了孩子去看心理医生?查到了她为了不让你担心,一个人扛下了所有事?”
“我……”
“信任就像一张纸,揉皱了,再怎么抚平,也回不到当初了。”她流着泪,对我摇了摇头,“我们之间,可能真的……回不去了。”
说完,她不再看我,按下了电梯的上行键。
电梯门缓缓打开,她走了进去,没有回头。
我站在原地,手里还攥着那套崭新的《福尔摩斯探案全集》,书的边角硌得我手心生疼。
地下车库的灯光惨白,照着我狼狈不堪的影子。
我这个“县令”,又一次,查错了案子,抓错了“凶手”。
而真正的“凶手”,那个让我们的婚姻千疮百孔的“凶手”,正是我自己。
【第三章】
地下车库的那场摊牌,像一场迟来的风暴,将我们之间最后一层名为“和平”的窗户纸彻底捅破。
没有歇斯底里的争吵,也没有互相拉扯的难堪。林晚只是用一种近乎枯竭的平静,陈述了事实。而我,连一句辩解的话都说不出口。
那天晚上,我们分房睡了。
我躺在书房的沙发床上,睁着眼睛,看着天花板。愧疚、羞耻、悔恨……种种情绪像潮水一样将我淹没。
我终于明白,林晚的“惨死”,不是因为另一个男人的出现,而是因为我的不信任和精神上的凌迟。我用怀疑做刀,用冷漠做鞘,一刀一刀,亲手扼杀了她对这段婚姻最后的热情。
接下来的日子,家里陷入了一种比之前更可怕的“冷和平”。
我们不再刻意回避对方,甚至会在饭桌上讨论安安的学习,或者水电费的缴纳问题。但我们都心知肚明,这只是为了在孩子和老人面前,维持一个家的空壳子。
我们像两个在同一屋檐下合租的室友,客气,疏离,泾渭分明。
这种状态下,任何一点微小的温情,都显得弥足珍贵。
有天深夜,我因为一个紧急的项目在书房加班,着了凉,第二天起来就喉咙痛,还伴着低烧。我不想让妈和安安担心,就装作没事的样子。
早饭时,我咳得很厉害。林晚看了我一眼,什么也没说。
我以为她根本没在意。可中午的时候,我正在公司头昏脑涨地敲代码,却收到了外卖信息。是一份皮蛋瘦肉粥,和一盒感冒药。
备注是:“趁热喝。药在粥下面,记得吃。”
没有署名,但我知道是她。
我捧着那碗温热的粥,鼻头一酸,视线瞬间模糊了。我用力吞咽了一下,才把涌到喉咙的哽咽压下去。
原来,她还是关心我的。
晚上回到家,我看到我随意扔在沙发上的脏衣服不见了。走进阳台,才发现它们已经被洗干净,晾在了衣架上,还带着阳光和洗衣液混合的清香。
我走回客厅,看到林晚正在陪安安搭乐高。她听到我的脚步声,没有回头,只是淡淡地说了一句:“你的胃不好,别总在外面吃。”
我站在她身后,看着她柔和的侧脸,心里五味杂陈。我们明明同处一个空间,距离不到三米,却感觉隔着千山万水。我们用这种无声的方式关心着对方,却谁也无法先迈出那一步,去打破僵局。
这无声的关怀,像冬日里一杯温水,暖不了心,却也不至于让人冻僵。
但维系一个家,光靠这点残存的温度,是远远不够的。
真正的转折,发生在一个星期后。
那天我下班回家,刚打开门,就听到我妈尖锐的声音从客厅传来。
“你这是什么意思?你要离婚?林晚,你对得起我们陈家吗?对得起陈硕和安安吗?”
我脑子“嗡”的一声,手里的公文包掉在了地上。
客厅里,林晚站在茶几前,我妈气得满脸通红地指着她,安安则吓得躲在林晚身后,小脸煞白。茶几上,放着一份文件,标题的“离婚协议书”五个大字,刺得我眼睛生疼。
“妈,这是我和陈硕之间的事,我们会自己解决。”林晚的声音在发抖,但依旧保持着克制。
“什么你们之间的事?你们结婚了,就是两家人的事!我儿子哪点对不起你?要工作有工作,要长相有长相,你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您儿子是很好,”林晚惨淡一笑,“但我快要死了。”
“你胡说八道什么!我看你是被外面的野男人迷了心窍了!”我妈口不择言。
“妈!”我冲了进去,将安安从林晚身后拉过来,护在自己怀里,“您别说了!”
安安在我怀里瑟瑟发抖,显然被吓坏了。
我妈看到我,像是找到了主心骨,哭喊道:“儿子,你快看啊,这个女人要跟你离婚!她不要这个家了!”
我的目光,落在那份离婚协议书上。白纸黑字,条理清晰。关于财产分割,她几乎是净身出户,只要求带走自己的个人物品。关于安安的抚养权,她希望能和我共同拥有,但孩子主要跟我生活,她会定期支付抚养费。
每一条,都像是经过了深思熟虑。
我的心,一瞬间沉到了谷底。
她不是在赌气,她是真的,决定要离开了。
我的核心缺陷——逃避,让我在过去的无数个日夜里,幻想着只要我不去触碰,问题就会自己消失。而现在,问题没有消失,它变成了压垮我们婚姻的最后一座大山。
“为什么?”我看着林晚,声音干涩,“就因为……我跟踪了你?”
林晚摇了摇头,她看着我,眼神里有一种我从未见过的疲惫和决绝。
“不是因为那一件事,陈硕。”她说,“是因为无数件那样的事。是因为你的不信任,你的逃避,你妈妈的指责,和我自己的懦弱。我们每个人,都往这段婚姻的井里扔了一块石头,现在,井被填满了,我也被淹死了。”
“有时候,放手不是因为不爱了,而是终于明白,自己的爱,成了对方的牢笼。”她看着我,一字一顿地说,“我爱你,陈硕。但和你在一起,我快不能呼吸了。”
那天晚上,我们爆发了结婚以来最激烈的一次争吵。
地点,是在去民政局路上的车里。
我试图做最后的挽留,我求她再给我一次机会。
“机会?”她坐在副驾驶,看着窗外,冷笑一声,“我给过你多少次机会?我跟你说我工作压力大,你说‘都挺好的’。我跟你说我心情不好,你说‘都挺好的’。陈硕,你的‘都挺好的’,就像一堵墙,把我们隔开了。你只愿意活在你以为的平静里,从来不管墙另一边的我已经洪水滔天!”
“我改!我以后都改!”我几乎是在乞求。
“晚了。”她的声音很轻,却很坚定,“有些东西,碎了就是碎了。”
“你非要这么绝情吗?”我的情绪也失控了,“就为了那个心理医生?你敢说你对他一点感觉都没有?”
我终究还是没忍住,把最伤人的话说了出来。
林晚猛地转过头,狠狠地瞪着我。她的胸口剧烈地起伏着,眼眶瞬间就红了。
“陈硕,你混蛋!”她用尽全身力气喊了出来。
“我混蛋?为了这个家,我累死累活,我哪点对不起你?你倒好,在外面跟别的男人谈笑风生,回来就给我一张离婚协议!你凭什么!”
红灯,我一脚刹车踩死。狭小的车内空间,让我们的怒吼显得更加震耳欲聋。
“凭什么?”她突然笑了,笑得眼泪都流了出来,“就凭我给你生了儿子,就凭我为你放弃了读博的机会,就凭我为了照顾你妈的感受在这个家里忍气吞声了八年!就凭这些,够不够?”
她的每一句话,都像一把锤子,狠狠砸在我的心上。
我这才想起,林晚曾是大学里最优秀的辩手,是我们那一届唯一一个保送博士的女生。可是为了和我结婚,为了能早点稳定下来,她放弃了。这件事,我几乎已经忘了。
绿灯亮了,我重新发动车子,车里的气氛却降到了冰点。
快到民政局时,林晚突然说:“停车。”
我靠边停下。
她解开安全带,看着我,说:“陈硕,我们今天,先别离了。”
我心里一喜,以为她回心转意了。
“但是,”她接着说,“我需要搬出去一段时间。我们都冷静一下。对安安,就说我公司要长期出差。”
这无疑是一个缓刑。但对我来说,却和判了死刑没什么区别。
我明白,她不是在给我机会,她是在给她自己一个逃离的出口。
那天,她没有回家。她直接去了她闺蜜家。
我一个人开着空荡荡的车回家,感觉自己的世界,彻底崩塌了。
我这个无能的“县令”,最终还是没能阻止“新娘”的“死亡”。她没有死在闺房,而是选择了逃离这座让她窒息的坟墓。
而我,成了这座坟墓唯一的守墓人。
【第四章】
林晚搬走后的第一个星期,家里空得像一个巨大的回音洞。
她的衣物、化妆品、常看的书……所有带着她气息的东西,一夜之间都消失了。衣柜里空出了一大半,床的另一边也总是冰冷的。
我按照我们说好的剧本,告诉安安和妈,林晚被公司派去外地做一个长期项目,可能要几个月才能回来。
安安很失落,每天晚上都要和林晚视频。视频里,林晚总是笑着,问他今天在学校开不开心,作业有没有好好写。她看上去精神不错,甚至比在家里时更有神采。
而我,只能在他们视频结束后,收到她发来的、公式化的信息:“安安睡了,勿念。”
我妈倒是显得很高兴。她觉得家里没有了那个“冷面神”,空气都清新了。她开始变着花样给我做饭,把家里收拾得一尘不染,试图用这种方式证明,没有林晚,这个家可以过得更好。
她标志性的动作——用抹布不停地擦拭家具,出现的频率更高了。仿佛要把林晚留下的所有痕迹,都从这个家里彻底抹去。
可她越是这样,我就越是烦躁。
有一次,她又在擦拭电视柜,嘴里还念叨着:“走了也好,省得一天到晚看她那张丧气的脸。儿子,你可得想清楚,这种女人,离了就离了,没什么好可惜的。妈再给你找个更好的!”
我心里的火“噌”地一下就窜了上来。
“妈!”我忍不住吼道,“您能不能别擦了!家里已经很干净了!还有,这是我的事,您别管了行不行?”
我妈被我吼得愣住了,手里的抹布掉在了地上。她看着我,眼睛里充满了委屈和不解。
“我……我还不是为你好……”她喃喃道。
“为我好?”我冷笑,“您知道她为什么走吗?就是因为这个家让她窒息!您每天的挑剔,我的不作为,把她逼走的!”
“我挑剔她?我还不是看她对你不好,对这个家不上心!她是你老婆,给你洗件衣服,做顿饭,不是应该的吗?”
“应该的?什么叫应该的?她也是人,她也需要被关心,被尊重!不是一个只知道干活的保姆!”
我们的争吵,第一次如此激烈。
最后,我妈捂着脸哭着跑回了房间。
我疲惫地瘫倒在沙发上。我知道我话说重了,但那些话,已经在我心里憋了太久。
孩子是家庭的镜子,照出的,是大人不愿承认的自己。安安最近变得越来越沉默,他不再缠着我问侦探故事,而是整天抱着那本《福尔摩斯探案全集》翻看。
有一天晚上,我给他讲睡前故事,他突然问我:“爸爸,妈妈是去办案子了吗?像福尔摩斯一样。”
我心里一酸,摸了摸他的头:“是啊,妈妈去办一个很重要的案子。”
“那她什么时候回来呀?案子办完了就会回来了吧?”他仰着天真的小脸问我。
我喉咙发紧,说不出话来。
“爸爸,”他又说,“我觉得我们家也像一个案子。妈妈是失踪的受害人。奶奶是总在抱怨的目击者。你,就是那个查不出来真相的笨蛋警察。”
童言无忌,却字字诛心。
我用力地揉了揉眼睛,把眼泪憋了回去。
“对不起,安安。”我说,“爸爸是个笨蛋警察。”
安安的“案件分析”,像一把钥匙,打开了我混乱的思绪。
林晚为什么会走到这一步?真的是因为我,或者我妈吗?或许还有一些我不知道的,更深层次的原因。
我这个“笨蛋警察”,决定重新开始“查案”。
这一次,我不再用那些卑劣的手段,而是想从林晚留下的东西里,寻找线索。
我打开了她曾经用过的那个书桌抽屉。里面很空,大部分东西都带走了。只在最角落里,放着一个陈旧的相框。
那是一张我们大学时的合影。照片上,林晚笑得灿烂,手里拿着一张博士录取通知书,骄傲地扬着头。而我,站在她身边,搂着她的肩膀,笑得一脸幸福。
照片的背面,用清秀的字迹写着一行字:“为了我们的家,加油!”
我的心像被针扎一样疼。我几乎已经忘记了,她曾经为了我,为了我们这个所谓的家,放弃了她的梦想。而我,却心安理得地享受着她的牺牲,从未觉得有任何不妥。
在相框下面,我还发现了一个小药瓶。
是空的。上面的标签已经有些模糊,我费力地辨认着,看清了药名——盐酸舍曲林片。
我上网查了一下,这是一种常见的抗抑郁药物。
我的大脑“轰”的一声,一片空白。
抑郁症?林晚有抑郁症?她什么时候开始吃的药?我为什么一点都不知道?
我拿着空药瓶,冲进了我妈的房间。
“妈,您见过这个药吗?”我把药瓶递到她面前。
我妈看了一眼,脸色瞬间变了。她眼神躲闪,支支吾吾地说:“没……没见过。什么药啊这是?”
她慌乱的神情,出卖了她。
“您见过!”我逼近一步,声音都在发抖,“您知道这是什么药!您快告诉我!”
在我的一再逼问下,我妈终于崩溃了。
她哭着告诉我,大概在半年前,她打扫卫生时,在林晚的床头柜里发现了这个药瓶。她上网一查,知道是治抑郁症的,当时就吓坏了。
“抑郁症啊!那可是精神病!传出去我们家还怎么做人?安安在学校里会被人笑话的!”她哭着说。
“所以您就……”我不敢想下去。
“我……我把药给扔了。”她声音小得像蚊子哼,“我找她谈了,我说她就是想太多,太矫情。让她别吃这些乱七-八糟的药,多出去走走,想开点就好了。我还跟她说,要是让陈硕知道了,肯定会嫌弃她的……”
“您怎么能这么做!”我气得浑身发抖,“那是救命的药!您把它扔了,还跟她说那些话?您这是在逼她去死!”
“我……我不知道会这么严重啊……”我妈吓得面无人色,“我以为就是心情不好……我怕影响你,影响这个家……”
“影响这个家?”我惨笑起来,“现在这个家,已经被您亲手毁了!”
我终于明白了。
我终于知道,林晚为什么说她快要死了。
一个正在和抑郁症抗争的人,她唯一的药物,被最亲近的家人当成垃圾扔掉;她唯一的求助,被当成了“矫情”和“想太多”。
而我,她的丈夫,对此一无所知。我还在因为她对我的冷淡而愤怒,还在怀疑她是不是有了外遇。
我才是那个最残忍的刽子手。
我冲出家门,疯狂地开车在街上寻找。我想找到林晚,我想告诉她,对不起。
可我根本不知道她在哪。她闺蜜的电话打不通,微信也不回。
我在外面像个孤魂野鬼一样游荡到深夜,最后在一个公园的长椅上坐了下来。
黄昏时分,公园里有很多散步的家庭。丈夫牵着妻子,父母陪着孩子。每一幕,都像是在嘲讽我的失败。
我掏出手机,翻出林晚的号码,却迟迟不敢拨过去。
我该说什么?
说我妈扔了她的药?说我现在才知道她病了?说我有多混蛋?
这些话,除了增加她的痛苦,还有什么用?
就在这时,我的手机响了。
是安安打来的视频电话。
我整理了一下情绪,接通了视频。
“爸爸,你怎么还不回家?”安安的脸出现在屏幕上,背景是他的小卧室。
“爸爸在外面有点事,马上就回去了。”
“爸爸,”安安突然压低了声音,像是在说什么秘密,“我今天,好像破案了。”
“哦?你发现了什么?”我勉强挤出一个笑容。
“我发现,妈妈不是失踪了。”他说,“她是离家出走了。”
我心里一惊。
“我今天在奶奶的房间里,找到了这个。”安-安举起一张纸,对着镜头。
那是我和林晚签好字,却最终没有递交出去的离婚协议书。
【第五章】
安安举着那张离婚协议书,屏幕这头的我,感觉连呼吸都停滞了。
“爸爸,离婚是什么意思?是不是就是你们不要我了?”孩子的眼圈红了,声音里带着哭腔。
“不是的!当然不是!”我急忙否认,心疼得像是被刀割,“爸爸妈妈永远都爱你,永远都不会不要你。”
我无法想象,安安是在怎样的心情下,一个人面对这残酷的真相。我这个“笨蛋警察”,不仅没能保护好我的妻子,也没能保护好我的孩子。
挂掉电话,我用最快的速度赶回家。
客厅的灯亮着,我妈坐在沙发上,神情憔-悴,像是老了十岁。安安坐在她身边,低着头,不说话。
那份离婚协议书,就摊在他们面前的茶几上。
看到我回来,我妈“哇”的一声哭了出来:“陈硕,妈错了,妈真的错了……”
原来,在我冲出家门后,安安拿着离婚协议书去问奶奶,两个人才把所有的事情都对上了。安安知道了爸爸妈妈不是在“办案”,而是在闹离婚。我妈也终于意识到,她扔掉的那瓶药,和这份协议之间,有着怎样致命的联系。
那一刻,我没有愤怒,也没有指责。我只是觉得,无比的疲惫。
我们三个,像三个犯了错的罪人,在这个空荡荡的家里,接受着良心的审判。
“奶奶,你为什么要扔掉妈妈的药?”安安突然开口,打破了沉默。他的声音不大,却异常清晰。
我妈的哭声戛然而止,她张着嘴,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书上说,每个人都会生病,生病了就要吃药。”安安继续说,“妈妈只是生病了,她不是坏人。你为什么要让她不吃药?”
“我……”我妈的嘴唇哆嗦着,老泪纵横。
“爸爸,”安安又转向我,“你为什么不相信妈妈?书上说,信任是破案的关键。你总是不相信妈妈,所以你才查不出来真相。”
我低下头,无言以对。
是啊,我这个“县令”,从一开始就走错了方向。我把“受害人”当成了“嫌疑犯”,把所有的精力都用在了寻找一个根本不存在的“第三者”上,却对自己身边最亲近的人的痛苦,视而不见。
“我觉得,”安安做了最后的陈词总结,“这个案子的凶手,不是一个人。奶奶扔了妈妈的药,是不对。爸爸总是怀疑妈妈,也不对。妈妈自己……她也不对,她为什么不告诉我们她生病了呢?如果她说了,我们就可以一起帮她了。”
一个八岁的孩子,用他最纯粹的逻辑,看清了我们三个成年人纠缠不清的困局。
他才是那个“慧眼识凶”的人。
而所谓的“凶手”,是我们每一个人。是奶奶的无知和偏见,是我的自私和懦弱,也是林晚的隐忍和不善表达。
我们共同导演了这场家庭的悲剧。
那天晚上,我第一次,和我妈进行了一场真正平等的对话。
我们坐在阳台上,没有开灯,城市的霓虹透过窗户,在我们脸上投下明明灭灭的光影。
我没有再指责她,只是平静地,给她讲述了什么是抑郁症。告诉她那不是“矫情”,也不是“想不开”,而是一种需要治疗的疾病。就像感冒了要吃感冒药,胃疼了要吃胃药一样。
我也向她坦白了我的错误,我的怀疑,我的跟踪,以及我是如何一步步将林晚推得更远。
我妈一直沉默地听着,最后,她长长地叹了口气,说:“硕啊,妈读了一辈子书,教了一辈子学生,到老了,才发现自己是个文盲。”
我知道,她心里的那堵墙,终于塌了。
解决完内部矛盾,剩下的,就是如何面对林晚。
我必须找到她。
我尝试了所有我能想到的办法。联系她的闺蜜,去她可能去的公司,甚至报了警。但都一无所获。她像是从这个城市蒸发了一样。
时间一天天过去,我的希望也一点点被消磨。
就在我快要绝望的时候,我收到了一个快递。
里面是林晚的笔记本电脑,和一封信。
信是打印的,很短。
“陈硕:
当你看到这封信的时候,我应该已经在一个新的城市了。请不要找我。
电脑里有一个没有加密的文档,叫做‘遗言’。那是我在最绝望的时候写的。本来想一走了之,但安安让我觉得,我不能那么自私。
我现在很好,找到了一份教小孩子画画的工作,正在努力接受治疗。心理医生说,我需要一个全新的环境。
离婚协议我还是坚持。安安跟着你,我放心。我会定期把抚养费打到你的卡上。
勿念。祝好。
林晚”
我颤抖着手,打开了电脑。
那个名为“遗言”的文档,静静地躺在桌面上。
我点开它,里面记录了她从发现自己生病,到偷偷吃药,再到被我妈发现扔掉药,最后决定离开的全过程。
文字很平静,没有指责,没有抱怨,只是在陈述事实。但每一个字,都像一把刀,在我心上划过。
我看到了她深夜失眠的痛苦,看到了她面对我妈指责时的无助,看到了她面对我怀疑时心死的绝望。
在文档的最后,她写道:
“我曾经以为,婚姻是避风港。后来才发现,当港湾里起了风暴,它比外面的世界更可怕。我不想死了,我还想看看这个世界,还想看着安安长大。所以,我只能选择逃离。”
我关掉文档,泪流满面。
我终于完整地“侦破”了这起“新娘惨死闺房”的案件。
真相是,新娘没有死。她只是用尽了最后一丝力气,砸碎了“闺房”的窗户,逃了出去,去寻找属于她自己的阳光和空气。
【第六章】】
林晚的信和那份名为“遗言”的文档,像一块拼图的最后一块,让我彻底看清了这段婚姻的全貌。
我没有再疯狂地寻找她。我知道,她信里说的“不要找我”,不是一句客套话,而是她目前最真实的需求。她需要空间,需要时间,去修复被这个家伤害的自己。
我能做的,只有等待。以及,改造我们自己和这个“案发现场”。
我做的第一件事,是带着我妈,去见了林晚提到过的那位心理医生,也就是我曾经误会的“情敌”——周学长。
说明来意后,周学长并没有表现出任何惊讶或鄙夷。他只是很专业地,给我们做了一次家庭关系的咨询。
在那间洒满阳光的咨询室里,我和我妈,第一次像两个学生一样,认真地学习如何去爱一个人。学习如何沟通,如何表达,如何尊重边界。
我妈红着眼睛说:“周医生,我以前总觉得,我说的都是为了他们好。现在才知道,我那些‘为你好’,可能都是毒药。”
周学长温和地笑了笑:“阿姨,您有这样的反思,已经非常了不起了。很多家庭矛盾的根源,就是爱的错位。我们都想给对方最好的,却忘了问,那是不是对方想要的。”
从咨询室出来,我妈整个人的状态都不一样了。她不再执着于用抹布擦掉林晚的痕迹,甚至开始在阳台上,养起了林晚最喜欢的栀子花。
我则开始学着,做一个真正的“父亲”和“儿子”。
我不再用“都挺好的”来敷衍安安和母亲,而是学着倾听他们的想法。
安安说,他不想上奥数班,他想学画画。我没有像以前一样直接拒绝,而是和他认真讨论了利弊,最后支持了他的决定。我给他报了林晚信里提到的那种儿童绘画班。
我妈说,她想去老年大学学书法,但又怕我一个人带不好孩子。我告诉她,让她放心去,晚饭和家务我来搞定。
家里开始出现了久违的笑声。虽然林晚不在,但这个家,似乎正在慢慢地“活”过来。
我定期会收到林晚打来的抚养费,不多,但很准时。我们之间唯一的联系,就是每月一次的银行短信提醒。
我没有动那笔钱,而是单独为她开了一个账户存了起来。
我也会定期把安安的画,和我妈的书法作品,拍成照片,用邮件发给林晚。邮件的标题永远是:“我们都挺好的,勿念。”
我把我的口头禅“都挺好的”,用在了它最应该在的地方。这一次,它不再是敷衍和逃避,而是真实的、希望她安心的分享。
她从不回复。
但我知道,她一定看到了。
时间就这样过了大半年。春去秋来,阳台上的栀子花开了又谢。
安安的画越画越好,还得了一个市里的儿童绘画奖。我妈的书法也写得有模有样,性子比以前开朗豁达了许多。而我,在工作和家庭之间找到了新的平衡,不再像以前那样焦虑和疲惫。
我好像,终于学会了如何生活。
安安九岁生日那天,我给他办了一个小小的生日派T。邀请了他的同学,也邀请了周学长。
吹蜡烛的时候,安安闭着眼睛,许了很久的愿。
我问他许了什么愿。
他说:“我希望妈妈的案子能早点办完,快点回来。”
我心里一酸,摸了摸他的头。
派对结束后,周学长留了下来。我们坐在阳台上喝茶。
“你变了很多。”他看着我说。
“是吗?”我笑了笑,“可能人总是要经历一些事,才能长大。”
“林晚她……最近还好吗?”我终于还是没忍住,问了出来。
周学长沉默了片刻,说:“她很努力。但创伤的修复,需要时间。有时候,走出来,比走进去更难。”
我点了点头,心里了然。
“陈硕,”周学长看着我,很认真地说,“你知道吗,林晚当初之所以放弃读博,除了因为你,还有一个很重要的原因。她说,她害怕。她害怕自己变得太优秀,会让你觉得有压力。她想做一个你身后的小女人。”
我的心脏像是被重重一击。
“她从来……没跟我说过这些。”
“她就是这样的人。”周学长叹了口气,“总是在为别人着想,却忘了自己。其实,一段好的关系,不是谁为谁牺牲,而是两个人能并肩站在一起,看同样的风景。”
那天晚上,周学长走后,我想了很久。
我打开电脑,给林晚写了一封很长很长的邮件。
我没有求她回来,也没有说我有多想她。
我只是告诉她,安安得了奖,我妈报了老年大学,我升了职,但学会了准时下班。我告诉她,我把她打来的抚养费都存着,等她回来,让她自己处理。
在邮件的最后,我写道:
“林晚,以前,我总想把你圈在家里,以为那就是保护。现在我明白了,真正的爱,是给你一对翅膀,让你去飞,哪怕飞离我的身边。我不知道你什么时候会回来,或者还会不会回来。但我会把这个家,经营成一个温暖的、自由的、可以让你随时降落的停机坪。你不用再做我身后的小女人,我只想和你并肩站在一起。”
写完这封信,我感觉自己心里最后一块石头,也落地了。
我终于学会了,如何去爱她。
【第七章】】
邮件发出去后,依旧是石沉大海。
但我已经不再焦虑。我明白,我已经做了所有我能做的。剩下的,交给时间。
又过了几个月,快到年底了。公司项目进入最忙的阶段,我连续加了一个星期的班。
那天晚上,我拖着疲惫的身体回到家,已经快十一点了。
家里静悄悄的,我妈和安安应该都睡了。
我换了鞋,正准备去洗澡,却闻到厨房里传来一阵熟悉的、淡淡的饭菜香。
我心里一动,轻手轻脚地走过去。
厨房里亮着一盏昏黄的小灯。灶台上,温着一碗汤,和两个小菜。旁边贴着一张便利贴,是我妈的字迹:
“儿子,知道你辛苦,给你留了饭。记得吃。”
我端起那碗还温热的排骨汤,喝了一口,暖意从胃里,一直蔓延到心里。
就在这时,我看到厨房的垃圾桶里,有一个熟悉的、小小的空药瓶。
是盐酸舍曲林片。
我的心猛地一跳。
这不是我妈的药。难道是……
我冲到客厅,发现沙发上,多了一个不属于这里的女士挎包。款式很旧,是我前年送给林晚的生日礼物。
我的呼吸瞬间急促起来。
我环顾四周,家里的一切都和我离开时一样,没有任何变化。她回来过?还是……她根本就没走?
我快步走向主卧室,手心全是汗。
我轻轻地、轻轻地推开门。
房间里没有开灯,只有窗外的月光,朦朦胧胧地洒进来。
床上,隆起了一个小小的身影。是安安。他不知道什么时候,跑到了我们的大床上睡着了,怀里还抱着那本已经翻得很旧的《福尔摩斯探案全集》。
而在床的另一边,背对着我,躺着一个熟悉的身影。
是林晚。
她似乎睡得很沉,呼吸平稳。
我站在门口,一动也不敢动,生怕这是一场梦。
她回来了。
她真的回来了。
我不知道她是什么时候回来的,也不知道她是怎么进来的。或许,她一直都留着家里的钥匙。
她没有惊动任何人,只是安静地,回到了这个曾经让她想逃离的地方。
我看着她的背影,看着睡在她身边的安安,眼眶瞬间就湿了。
我退后一步,轻轻地,为他们关上了房门。
我没有进去,没有叫醒她,也没有问她任何问题。
我回到客厅,坐在沙发上,看着那个旧旧的挎包,心里有一种前所未有的平静和安宁。
我知道,这个案子,到这里,才算是真正地结束了。
没有审判,没有结案陈词。
“凶手们”得到了救赎,“受害人”选择了回家。
我拿起手机,想给她发一条信息,告诉她我回来了,告诉她我有多想她。
可我打了几个字,又都删掉了。
千言万语,在这一刻,都显得多余。
我走到电视机前,拿起那个许久未动的遥控器。我下意识地想按下“35”,那是我们家曾经压抑的刻度。
但我的手指,停在了半空中。
我最终,按下了关机键。
客厅彻底安静了下来。
但这片安静,和以往任何一次都不同。它不再是死寂,不再是隔阂,而是一种温柔的、充满希望的宁静。
我走到阳台,推开窗。初冬的冷风吹进来,让我瞬间清醒。
我看到,我妈养的那盆栀子花,在寒风中,竟然又冒出了一个极小极小的花苞。
我拿出手机,拨通了那个我早已烂熟于心的号码。
电话响了很久,就在我以为她不会接的时候,被接通了。
那边没有说话,只有一阵轻微的、平稳的呼吸声。
我知道,是她。
我也没有说话。我们就在电话的两端,这样沉默着。
过了许久,我终于鼓起勇气,打破了沉默。我的声音,因为激动而微微发抖。
“对不起。”我说,“以前,我没问过你开不开心。”
电话那头,依旧是一片沉默。
我深吸一口气,用尽了全身的力气,问出了那个我最想知道答案的问题。
“那你现在……开心吗?”
电话里,只剩下电流的嘶嘶声,和我自己如雷的心跳。我握着手机,站在窗前,静静地,等待着她的回答。
来源:马铃薯是白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