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沱江的水刚漫过脚踝,季夏的风就顺着龙泉山脉的褶皱溜了下来。它掠过丹景山的松柏,穿过石桥古镇的吊脚楼,最终一头扎进沱江冲积平坝上的稻田,把稻花的香气搅得漫山遍野。简州的稻花,是带着山水印记的——龙泉山的青黛染了它的穗,沱江水的清冽浸了它的蕊,就连农人掌纹里的汗碱
沱江的水刚漫过脚踝,季夏的风就顺着龙泉山脉的褶皱溜了下来。它掠过丹景山的松柏,穿过石桥古镇的吊脚楼,最终一头扎进沱江冲积平坝上的稻田,把稻花的香气搅得漫山遍野。简州的稻花,是带着山水印记的——龙泉山的青黛染了它的穗,沱江水的清冽浸了它的蕊,就连农人掌纹里的汗碱,都成了这细碎花朵最实在的底色。
站在简州的田埂上看稻花,总觉得比别处多了几分壮阔。一畦畦稻田顺着丘陵的脉络铺展,到了平坝处突然敞亮起来,像被老天爷掀开了青玉盖子。稻花串儿垂在穗尖,白得发怯,偏要凑成一片一片的,倒有了抱团的勇气。风过时,千万穗稻花同时摇晃,香气便顺着风势爬坡上坎,钻进城市的茶馆里,混着盖碗茶的茉莉香,成了简州人最熟悉的夏味。
老人们说,简州的稻花认人。民国年间修成渝公路时,筑路工歇脚的田埂边,稻花总开得比别处稠。明末清初,移民们带来的稻种,在陌生的水土里扎根,头年开的花稀稀拉拉,第二年就攒成了香雪海。如今站在云峰山上望去,当年移民开垦的坡地已成良田,稻花的香气顺着暑风飘过来,和山上柑橘特有的馥郁缠在一起,倒有一番新旧时光在悄悄对话的风情。
(《育秧田》 陈满先 摄)
稻田深处藏着简州的光阴。我走访过留守的老稻农周大爷,今年八十有三,弯腰时脊背像被稻穗压弯的秸秆一样。他说年轻时用牛耕,后来用拖拉机,现在有无人机撒药,但摸稻穗的手感还是没变——刚扬花的稻穗带着涩,像没长大的娃;花谢了就变沉,得用手掌托着。"你看这稻花,"他粗糙的手指拂过穗子,白花花的粉末沾在指腹,"开得急,谢得快,跟人过日子一样,得抓住那几天好光景。"风掀起他洗得发白的蓝布衫,露出后背晒成古铜色的皮肤,比稻穗生长的泥巴更像土地的一部分。
稻花最盛时,七零水库岸边的浣衣声能传到沟龙寺。周大爷的老伴张婆婆带着孙媳妇捶衣裳,棒槌敲在青石板上,"砰砰"的捣衣声惊飞了芦苇丛里的白鹭。"稻花落到水里,鱼儿就疯长。"婆婆往水里撒了把米,水面立刻泛起细碎的涟漪。孙媳妇掏出手机拍稻花,镜头里,白花花的稻穗、蓝盈盈的水面、青苍苍的摇宝山,还有远处天府国际机场起飞的“银燕”,都挤在同一个画面里。这倒应了老辈人的话:简州的田,一半连着锄头,一半接着云端。
傍晚的稻田是另一番模样。夕阳把稻穗染成金红色,每朵小花都顶着个小光珠,像满地撒了碎金子。周大爷牵着水牛往家走,牛蹄踩过田埂的泥水,"咕叽咕叽"的声响里,混着不远处公路上汽车的喇叭。他说现在的谷子不一样了,能抗倒伏,还高产,但扬花时还得听天由命——遇着连阴雨,花就结不实,"科技再厉害,也得敬着土地爷"。田埂上的野草沾着露水,打湿了他的布鞋,却没沾湿他哼的调子,那是首老歌谣:"稻花黄,谷满仓,山水好,养爹娘......"
稻花谢的时候最是安静。前一天还白茫茫的一片,过三五天就换了模样,穗子开始往下沉,像害羞的姑娘低下了头。周大爷蹲在田埂上数分蘖,每多一株,皱纹里就多一道笑意。"花谢了才好,"他点上旱烟,烟雾在暮色里慢慢散开,"就怕光开花不结果,人活着也一样,图个实在。"远处的村庄亮起灯火,稻田在夜色里变成深绿色的海,偶尔有蛙鸣从深处浮上来,像是稻花留下的悄悄话。
(《稻花香里》 图据网络)
我常想,简州的稻花为什么让人记挂?或许是因为它把最朴素的道理藏在香气里:土地从不会骗你,你播下什么,它就长出什么;你付出多少,它就回报多少。就像那些在田埂上走过的身影,从扎着羊角辫的丫头,到拄着拐杖的老人,谁不是在稻花的开谢里,读懂了日子的分量。
风又起了,稻浪推着香气漫过新修的乡村公路。路边的太阳能路灯亮了,照着"乡村振兴示范村"的牌子,也照着牌子下刚栽的景观树。周大爷的孙子开着收割机从旁边经过,机器轰鸣里,我好像听见稻花落在驾驶室玻璃上的轻响——那是土地写给新时代的诗,不华丽,却字字扎实,就像简州大地上,永远不会缺席丰收。
蒋向东,四川省作家协会会员,资阳市作协原副主席,四川省特级教师,高级讲师,天府文化十大风尚人物。
来源:天府雄州金色狂舞一点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