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有顺:“个人经验”到“群体共鸣”的转化,值得专业作家学习

360影视 国产动漫 2025-09-13 01:30 2

摘要:大家好!今天能和这么多领域内的专家,还有向欣书记一起交流,说实话,我心里还挺有压力的。咱们今天聊的“新大众文艺”,是个新课题,我接下来要分享的,更多是我个人近期的思考和心得,不一定完全成熟,权当给大家提供一个讨论的方向。

(2025年8月12日讲座)

各位专家、同仁:

大家好!今天能和这么多领域内的专家,还有向欣书记一起交流,说实话,我心里还挺有压力的。咱们今天聊的“新大众文艺”,是个新课题,我接下来要分享的,更多是我个人近期的思考和心得,不一定完全成熟,权当给大家提供一个讨论的方向。

其实“新大众文艺”这个说法,不是凭空来的。2024年第7期《延河》文学杂志推出了一整本厚专辑,主题就是“新传媒时代与新大众文艺兴起”,这算是正式把这个话题推到了台前。一年前,这本杂志就发表过相关文章,核心点很明确:新传媒和新大众文艺是一对紧密相连的关键词,大众文艺的蓬勃发展,跟当下传播环境的变化息息相关。

文章里有个判断特别有冲击力,说“时代变了”——大众不再只是文艺的“欣赏者”,正在变成“主人”,甚至是“创作者”。摆摊日记、工地随笔、日常记录,这些以前不被看作“文学”的内容,现在都成了新的文艺表达。更直接的是,它说“这标志着历史上最大规模的大众写作和创作正在发生”。后来李书磊部长对这个话题做了重要批示,《文艺报》《光明日报》这些权威媒体也跟着讨论,现在“新大众文艺”已经不是小圈子的话题,而是一个值得所有人关注的文化现象。

为什么我们要重视它?不是因为有领导批示、媒体跟进,就觉得这是“政治任务”。而是如果你真的去观察今天的写作生态,会明显感觉到一种变化:以前是“专业作家写、大众看”,现在是工人、清洁工、农民、B站博主、小红书用户都在写,抖音、小红书这些新媒介给了他们创作和分享的机会,也催生出了新的受众群体。

作为文学从业者,我们得有这种敏锐度——能看到时代里正在萌芽的变化。就像有人说的,“一个光明的时代从文学开始,一个衰败的时代也从文学开始”,作家的精神触角本就该更灵敏。如果对这种大众创作的浪潮视而不见,甚至带着“专业的傲慢”觉得它“粗糙”“不高级”,那可能就错过了理解这个时代的重要窗口。

技术和媒介的力量,正在悄悄改写写作的规则。比如前段时间的抄袭事件,以前抄了可能没人发现,现在有AI、有搜索,任何作品的人物、句子、结构都会被放在阳光下审视;再比如出版行业,这些年书卖得越来越难,说是“断崖式下跌”,除了电子阅读的冲击,更重要的是,单向“灌输式”的写作已经不讨喜了——你坐在电脑前写完,觉得读者会在暗处等着“认领”,这种时代早就结束了。

很多人觉得“素人写作”没技术、没章法,但我想举几个例子,大家可以感受下这种写作的力量。

东莞的“打工文学”其实就是早期的新大众文艺,打工诗人郑小琼写在五金厂的生活:“我在五金厂下一块孤零零的铁”“机器砸在我的手指上和砸在别人手指上,那个疼的感觉不一样”。没有华丽的修辞,但那种跟铁打交道的质感、被机器砸到的痛感,是没在工厂待过的人写不出来的。还有脑瘫诗人余秀华,她写“晚安,你把我的灵魂养育得四分五裂,晚安,你把我的肉体养育得百毒不侵”,文字里的尖锐和生命力,一点都不输专业作家。

再比如矿工诗人陈年喜,他的《炸裂志》里写“我在5000米深处,哪怕中年,我把岩层一次次炸裂,借此把一生重新组织”“再低微的骨头里也有江河”;还有外卖员王计兵,他写“想家的时候,我用拇指碰了碰食指、中指、无名指、小指,仿佛听到一个人和一群人的窃窃私语”——把对家人的想念,变成手指间的触碰,这种来自生活现场的细节,比任何刻意的抒情都更打动人。

这些写作者大多不是科班出身,没有学过“叙事技巧”“语言修辞”,但他们的作品能打动人,核心就一个:经验的真实性。福克纳说写作需要“经验、观察、想象”,我觉得还得加个“思考”,而“经验”必须是第一位的。没有切身的、有血有肉的经验,写作就是空洞的。就像郑小琼说的,“铁砸在自己手上和别人手上,疼是不一样的”——自己感受到的生活,和靠资料想象的生活,有本质区别。

以前我们总觉得“文学是虚构和想象”,但现在要回到最根本的一点:重新认识经验的价值。很多作家一辈子都在写童年、写故乡,不是没道理的——那些时期的经验最深刻、最刻骨。就像李安拍《色戒》,为了还原民国的质感,按当年的尺寸重做电车、重种梧桐树,甚至从两岸三地找民国时期的桌子和钟馗像。他说“要留住那个年代的生活气息”,而这种“气息”,靠的就是一个个细节的打磨,靠的就是对生活经验的尊重。

反过来想,如果没有经验做基础,想象也是空中楼阁。就像抗日神剧,为什么大家觉得可笑?因为它违背了基本的现实逻辑——如果真像剧里那样“神勇”,抗日战争还用打8年吗?再比如写历史小说,有人不知道古代官员的俸禄多少、买一匹马要多少钱,就让主人公带1200两银子上路,这就是没做过“经验功课”,一写就露馅。

面对新大众文艺的浪潮,我们的写作视角也得跟着调整,我觉得有三个重要的转型方向:

第一,从“怎么写”回到“写什么” 。80年代先锋小说兴起的时候,大家强调“重要的不是写了什么,而是怎么写”——关注叙事、角度、语言,这确实让文学回归了本体。但过度追求技巧,也把文学逼进了“小圈子”:读者越来越少,写作变成了专业人士的“文字游戏”。现在很多投稿,题材雷同得可怕——有个主编跟我说,“男作家90%在写出轨,女作家90%在写离婚”。不是这些题材不能写,而是写的人太多,就显得平庸了。我们得重新思考“写什么”:跳出自己的小情绪,去写别人的生活、远方的故事、没被关注过的群体。就像鲁迅说的,要看见“远方的人和无尽的远方”,这才是写作的大格局。 第二,从“写我”扩展到“写我们”。以前的“个人化写作”,让大家关注自我感受,这没问题。但如果只局限于“小情小爱”——你爱我、我爱你,你不爱我我还爱你——读者也会厌倦,因为这些情绪太普通,谁都能猜到下一步。伟大的写作,都会把“个我”变成“我们”。鲁迅写阿Q,不只是写一个人,是写一群人的困境;余华写《活着》,不只是写福贵的一生,是写一代人的命运。新大众文艺的写作者其实很懂这个道理,他们写自己的打工生活,读者能看到千千万万打工人的影子;他们写想家的孤独,在外漂泊的人都能共情。这种“个人经验”到“群体共鸣”的转化,值得专业作家学习。 第三,从“认识论”转向“生命论”。传统的文学理论,总把文学当成“认识世界的工具”——比如通过小说了解社会、通过诗歌理解人性。但新大众文艺让我意识到,文学更应该是“生命的表达”:没有你这个人的投入,没有对生活痛彻的感受,再华丽的技巧也没用。就像研究《红楼梦》,现在很多人都在考证作者、版本、人物的“大脚小脚”,但《红楼梦》最伟大的,是它呈现了一个广阔的生命世界——宝玉、黛玉对青春和美的向往,大观园里每个人的悲欢。如果不能共情这些,只盯着“考据”,那根本没读懂《红楼梦》。写作也是一样,没有生命感受做基础,就没有好作品。那些素人写作者,很多是“用身体写作”“用感受写作”,他们的文字里有呼吸、有温度、有痛感,这种“有感而发”,恰恰是很多专业写作缺少的。

最后,我想给大家提几点实际的建议,不管是专业作家,还是刚开始写作的人,都能用得上:

第一,重视“饱和经验”,做自己写作文本的“专家”。“经验”不是有就行,得足够丰富、足够深入,我叫它“饱和经验”。就像做调研,问卷量不够,结论就不可靠;写作也是,细节不够、感受不深,写出来的东西就没“质感”。如果你要写中药,就去了解药材的药性、炮制的方法;要写水利,就去研究水利工程的原理;要写一个村庄,就去跟村民聊天、住一段时间。陈忠实写《白鹿原》,用了5年时间扎根陕西农村;莫言写一部长篇,在心里酝酿20年——没有这种“笨功夫”,就没有坚不可摧的真实感。 第二,远离“舒适区”,保持勤奋和敏锐。现在很多人写作,太追求“快速产出”——怕半年不露面,读者就忘了自己。但真正的好作品,需要沉淀。就像歌手,有一首歌能让人记住,就比唱一百首没特点的歌强;作家也是,有一部扎实的作品,就比写十部平庸的作品有价值。而且越是有才华的作家,越勤奋。我的老师陈思和教授,每天5点起床工作,我9点吃早餐的时候,他已经工作4个小时了。我常跟学生说,“一生都要和‘舒适’做斗争”——舒适会让人变得懒惰,变得麻木。早起、运动、做笔记,这些小事看起来普通,但坚持下来,会让你保持对生活的敏锐。 第三,放下傲慢,向新大众文艺学习。新大众文艺不是“对手”,是“老师”。它让我们看到,文学可以不那么“高雅”,可以很接地气;写作可以不只是专业人士的“专利”,可以是每个人的日常表达。现在各行各业的人都会写,发表的渠道也多——以前靠“会写字”有优势,现在这个优势越来越小了。如果我们还带着“专业的傲慢”,觉得素人写作“不高级”,可能真的会被时代落下。不如谦卑一点,去看他们怎么写生活、怎么表达感受,从他们的文字里,找回对“真实”的敬畏。

今天聊了很多,核心就一个:新大众文艺的兴起,不是对传统写作的冲击,而是给我们提供了一个重新理解写作、理解时代的机会。它让我们看见经验的力量,让我们反思写作的本质,让我们知道——文学从来不是少数人的游戏,而是所有人的生命表达。

希望我们都能保持敏锐,保持谦卑,既守住自己的写作初心,也能跟上时代的变化。文学不会衰老,只要我们还愿意去观察、去感受、去表达,文学就永远有生机。我的分享就到这里,谢谢大家!

来源:西早读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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