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我姥爷和他哥哥上路时,只带了一小袋干粮和一卷破棉被。那是民国十八年,中原大旱,赤地千里,姥爷老家在山东。那一年,村里能走的人都走了。两兄弟把最后一点小米熬成粥,给卧病的娘喝了,对着土炕磕了三个头,推开门,头也不回地走进了风沙里。
闯关东的姥姥姥爷
作者:杨翠华
我姥爷和他哥哥上路时,只带了一小袋干粮和一卷破棉被。那是民国十八年,中原大旱,赤地千里,姥爷老家在山东。那一年,村里能走的人都走了。两兄弟把最后一点小米熬成粥,给卧病的娘喝了,对着土炕磕了三个头,推开门,头也不回地走进了风沙里。
他们听说关东有的是黑土地,插根筷子都能发芽。可通往关外的路,是用白骨铺成的。姥爷的哥哥比姥爷大两岁,一路上总是把要来的半块饼子掰一大半给他,说自己吃过了。夜里寒风刺骨,兄弟俩挤在破庙的草堆里,哥哥总是睡在外侧,为弟弟挡风。
一路风餐露宿,走到半路时,哥哥开始咳嗽。起初只是轻声干咳,后来咳得整个人蜷成一团,咳出的痰里带着血丝。姥爷跪在路旁求人,用最后一件完好的衣裳换来了三服草药。哥哥喝药时笑着说:“等到了关东,咱哥俩开荒种地,娶媳妇生娃,给老李家续上香火。”
哥哥没能喝上第四服药。那个寒冷的清晨,姥爷发现哥哥的身体已经僵硬了,嘴角却还留着淡淡的笑意,像是梦见了黑土地上的麦浪。十九岁的姥爷用双手在路旁刨了个浅坑,埋葬了世上最后一个亲人。他把哥哥的破棉袄穿在自己身上,头也不回地向北走——他不敢回头,怕一回头就再也走不动了。
姥爷一路要饭、打短工,走了大半年才到大连。海边吹来的风带着咸味,码头上挤满了和他一样逃荒来的人。他给渔行扛包,给粮行晒谷,什么活都干,晚上就睡在窝棚里。有顿饭吃,有个遮风挡雨的地方,这就是他全部的想法了。
我姥姥是江南人,说话带着软糯的口音,手脚却利索得很。没人知道她经历过什么,只听说她是从南边逃难来的,家里人都死光了。后来姥爷才知道,姥姥原本在江浙老家有个殷实家庭,丈夫是教书先生,一双儿女聪明可爱。一场瘟疫带走了她的一切,她一把火烧了自家的房子,跟着逃荒的人群一路向北。
两个苦命人经人撮合见了面。姥爷搓着破旧的帽子上前说:“我啥也没有,就有力气。”姥姥低着头:“能吃饱饭就行。”没有聘礼,没有嫁妆,两个人在窝棚里成了亲。姥爷用捡来的木板钉了张床,姥姥用碎布头缝了床被子,这就是他们的全部家当。
成亲那天晚上,姥爷对姥姥说:“等往后日子好了,我给你扯块红布做衣裳。”姥姥笑了笑,眼角细细的皱纹像水面漾开的涟漪:“过日子要红布做啥。”她从贴身口袋里摸出个小布包,里面是几粒江南的稻种:“这是我藏下的,等开春了,咱找块地种下。”
第二年开春,姥爷真的在窝棚后面开了片荒地。姥姥把珍藏的稻种播下去,像是播下了所有的希望。南方的种子在北方的黑土地上竟然发了芽,绿油油的苗儿在风里摇晃着,像是两个漂泊的生命终于找到了扎根的地方。
姥姥生我母亲那年,地里的稻穗沉甸甸地垂着头。接生婆说姥姥年纪大了生产危险,姥姥咬着布巾一声不吭,汗湿的头发贴在苍白的脸上。当婴儿的啼哭声响起时,姥爷蹲在门外抱着头哭了——这是他自哥哥死后第一次流泪。
很多年后,我母亲总是说,她记得小时候的日子虽然清苦,但是姥姥姥爷对这个独生女宠爱有加,省吃俭用还让母亲念了几年私塾,姥爷说自己大字不识一个,连名字写倒了也不知道。一定要让女儿识文断字,不再受人欺负。
姥爷姥姥至死都没能再回故乡看一眼。但他们常在夏天的傍晚坐在门前,姥爷说关里的麦浪,姥姥说江南的稻花,说着说着,两个声音就渐渐低下去,化作一声轻轻的叹息,消散在东北晚凉的风里。
他们的一生就像那株老家来的稻子,被命运连根拔起,抛在陌生的黑土地上,却顽强地扎下根来,抽穗扬花,结出新的生命。所有的苦难与离别,最终都沉淀为饭桌上那一碗踏实的热饭......
来源:半岛晨报、39度视频记者马薇整理
编辑:刘明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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