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镇上的生活简单而规律,我渐渐找回了属于自己的节奏。每天除了侍弄花草,就是和老姐妹们聊聊天,跳跳舞,日子过得倒也清净。
本内容纯属虚构
第三章
时间一晃,我在老家待了快两个月。
镇上的生活简单而规律,我渐渐找回了属于自己的节奏。每天除了侍弄花草,就是和老姐妹们聊聊天,跳跳舞,日子过得倒也清净。
只是,夜深人静的时候,还是会忍不住想乐乐。想她软软的小手,想她抱着我的脖子撒娇的样子。
我开始频繁地和她视频。
每次视频,周明都在家,但他从不凑到镜头前来。我只能偶尔从背景里看到他一闪而过的身影,或者听到他刻意压低的声音。
他以为我不知道,电视机的音量,在我走后,又被调回了那个不大不小的35。林静在电话里跟我抱怨过一次,说她觉得吵,周明却说,这个音量刚刚好,以前不也一直这样吗?
林静说:“以前是您在,您耳朵有点背,他才开那么大声。现在您不在了,他还这样,就是故意的。”
我听了,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原来,他连我耳朵不好使都知道。他什么都知道,他只是不在乎。
一天,我去银行取钱,想起来之前在女儿家收拾东西时,翻出过一本老伴留下的旧存折。当时没在意,就随手塞进了包里。
我抱着试一试的心态,把存折递给了柜员。
柜员在电脑上敲了半天,对我说:“阿姨,这里面还有三万块钱。是定期存款,利息滚了好几年了。”
我愣住了。
三万块。
我一直以为老伴走的时候,家里已经没什么钱了。没想到,他竟然还偷偷给我留了这么一笔“私房钱”。
我拿着那张取出来的银行卡,手都在抖。这笔钱,对城里人来说可能不算什么,但对我来说,却像是一根定海神针。它意味着,我不是一无所有,我还有依靠。
我忽然有了一个大胆的想法。
我想把老家的房子重新装修一下。不用多豪华,只要干净、亮堂,住着舒心就行。
我把这个想法告诉了张嫂。她举双手赞成:“早就该这样了!你那房子,又旧又暗,住着都影响心情。好好弄弄,自己住着也舒坦。”
说干就干。我请了镇上最好的施工队,把自己的想法跟师傅们一说,他们很快就出了图纸。
工程不大,但也要花不少钱。老伴留下的三万块,加上我这些年攒下的一点体己,勉强够用。
林静知道后,在电话里急了:“妈,您折腾那个干什么呀?装修多累啊,您一个人怎么忙得过来?您要是嫌家里住得不舒坦,就回来啊,我们换个大点的房子……”
“不用了。”我打断她,“我就想把自己的家弄弄好。”
“那钱呢?”
“我有。”
“您哪来的钱啊?”
“你爸留给我的。”
电话那头又是一阵沉默。
我知道,她和周明都以为我身无分文,除了依靠他们,别无选择。
装修是个累人的活。我每天都要去工地上盯着,买材料,跟师傅沟通。虽然累,但看着那个破旧的老屋一天天变了模样,我心里充满了前所未有的成就感。
这栋房子,是我和老伴一砖一瓦盖起来的。现在,我要亲手让它焕然一新。
这是我的家,是我可以说了算的,真正属于我的地方。
心里的墙,不是一天砌起来的,是一块砖一块砖,失望垒起来的。周明用他的冷漠和算计,亲手帮我砌起了这堵墙。而现在,我要用我自己的力量,为自己建一座坚固的城堡。
这天,我正在工地上和师傅说着墙面刷漆的颜色,接到了老家一个远房表妹的电话。表妹在省城工作,平时联系不多。
电话一接通,她就咋咋呼呼地开了口:“兰英姐!我前两天逛商场,你猜我看见谁了?”
“谁啊?”
“你那好女婿的亲妹妹!哎哟喂,那叫一个阔气!背着个驴牌的包,我偷偷上网查了,得一万多呢!我寻思着,周明这孩子是真出息了,也真孝顺,把自家妹妹打扮得跟个阔太太似的。”
我心里“咯噔”一下。
表妹还在那头喋喋不休:“我还听人说,周明每个月都给他爸妈寄钱呢,雷打不动,一个月五千!说是让他们在老家也过得体面点。你看看,多好的儿子!兰英姐,你有福气啊,摊上这么个好女婿。”
我握着电话,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每个月,五千。
雷打不动。
我脑子里嗡嗡作响。我想起周明因为六百四十块钱的海参,对我摔勺子甩脸子。想起他跟我女儿算计着家里的每一笔开销。想起他说,这个家是他一个人在养。
原来,他不是没钱。
他只是,不舍得把钱花在我身上。
不,不仅仅是我。还有林静,还有乐乐。
我们这个小家,在他心里,原来排得那么靠后。
挂了电话,我蹲在满是灰尘的工地上,看着眼前这个正在一点点变好的家,忽然觉得无比讽刺。
我在这里,小心翼翼地计算着每一分钱,想为自己建一个避风港。
而他,却拿着我们省吃俭用攒下的钱,去为他的原生家庭,铺就一条康庄大道。
我一直以为,我们是一家人。
现在我才明白,在他心里,我们,和他,从来都不是一家人。
第四章
(周明视角)
办公室的灯还亮着,桌上的图纸铺了一大片。周明揉了揉酸胀的太阳穴,看了一眼手表,已经快十点了。
手机屏幕亮了一下,【你妈又打电话来了,问我什么时候回去。】
周明皱了皱眉,打字回复:【就说快了,等我这个项目忙完。】
【你每次都这么说。周明,我妈已经走了快三个月了,你到底打算什么时候去把她接回来?】
【接?她自己要走的,现在又不是我把她赶走的。让她自己冷静冷静,想通了自然就回来了。】
【你!】
林静发过来一个愤怒的表情,然后就没有下文了。
周明把手机扔到一边,心里一阵烦躁。
他承认,那天海参的事,是他做得过分了。他当时也是被项目上的事搞得焦头烂额,回家又看到丈母娘那副理所当然享用着他辛苦挣来的“战利品”的样子,一股无名火就窜了上来。
那两只海参,是他低声下气求了甲方爸爸好久,对方才松口送的。他拿回来,确实是想孝敬丈母娘,堵住林静那张抱怨他对自己妈不够好的嘴。
可他没想到,丈母娘会一个人,把两只,全吃了。
在他看来,这已经不是节俭与否的问题,这是界限感的问题。在这个家里,他才是挣钱养家的人,是绝对的权威。任何东西的分配,都应该由他来主导。丈母娘的行为,无疑是挑战了他的权威。
他摔勺子,说重话,就是要敲打她,让她明白,谁才是这个家的主人。
但他也没想到,一向逆来顺受的丈母娘,这次竟然这么刚烈,说走就走。
这三个月,没有丈母娘的日子,家里乱成了一锅粥。
林静要上班,要带孩子,每天都像个陀螺一样转个不停。以前干净整洁的家,现在沙发上堆满了衣服;以前到点就有热饭热菜,现在经常是外卖或者泡面。
乐乐也总是哭闹着要外婆。
周明不是没有过一丝后悔。但他的自尊心,让他拉不下脸去道歉。
说到底,还是观念不同。在他老家,儿媳妇伺候婆婆是天经地义,哪有丈母娘在女儿家一住就是六年,还把自己当主人的道理?他觉得他容忍了六年,已经仁至义尽了。
手机又响了,是妹妹周晴打来的。
“哥,钱收到了吗?我跟妈说了,你又给她寄了五千,她高兴坏了,直夸你孝顺。”
“嗯,收到了就行。”周明的语气缓和下来,“妈身体还好吧?”
“好着呢,就是总念叨你。对了哥,我上个月看上的那个包,你不是说这个月发了奖金就给我买吗?”
“知道了,忘不了你的。”周明有些无奈地笑了笑,“你啊,都嫁人了,还跟个小孩子一样。”
“那不是有你这个好哥哥嘛!”
挂了电话,周明脸上的温情瞬间褪去,又恢复了那种疲惫而紧绷的神情。
他不是不知道林静对他补贴家里的事有意见。但他有什么办法?他爸妈辛辛苦苦把他供出来,他现在出人头地了,能不回报吗?他妹妹从小就羡慕别人家的女孩有新衣服穿,他现在有能力了,能不补偿她吗?
他觉得自己没错。他只是在尽一个儿子,一个哥哥的责任。
至于林静和丈母娘,她们是城里人,生活条件本就比他家好,计较那么多干什么?
他站起身,走到窗边,看着楼下城市的车水马龙。
他太累了。
他像一个背着沉重外壳的蜗牛,一边要努力地往上爬,一边还要拖着身后那个贫穷的原生家庭。他需要一个安稳的、不需要他再费心去经营的大后方。
他以为,林静的家,就是他的大后方。
他以为,丈母娘的付出,是理所应当的。
他从未想过,这个他以为最稳固的后方,会因为两只海参,就塌了。
(陈兰英视角)
那个电话,像一根导火索,点燃了我心中积压了六年的所有委屈和愤怒。
我没有哭,也没有闹。我只是觉得,这件事,必须有一个了断。
我给林静打了个电话,让她和周明马上回来一趟。
我的语气很平静,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命令。林静在电话那头察觉到了不对劲,连声问我出了什么事。
我说:“回来就知道了。”
两天后,他们回来了。
车子停在院子门口时,我正在给新砌好的花坛浇水。院子已经大变样,荒草被清理干净,铺上了青石板,角落里还搭了个小小的葡萄架。房子外墙刷了新的米白色涂料,在阳光下显得干净又温馨。
周明和林静下车时,看着眼前的景象,都愣住了。
乐乐从车上跳下来,像只小蝴蝶一样扑进我怀里:“外婆!我好想你!你家变得好漂亮啊!”
我抱着外孙女,在她脸上亲了一口,心里的怒火暂时被温情压了下去。
我把他们领进屋。屋里也焕然一新,新换的木地板,新买的布艺沙发,墙上挂着几幅我从镇上淘来的字画。整个家,明亮又雅致。
周明推了推眼镜,眼神里充满了审视和不解。他大概是在估算,这场装修,到底花了我多少钱。
林静则是一脸的担忧和心疼:“妈,您一个人弄这些,得多累啊。”
我没理他们,给乐乐拿了点心,让她去院子里玩。然后,我从房间里拿出那个首饰盒,放在了茶几上。
“这个,拿回去。”
林静的脸一下子白了。
周明看了一眼首饰盒,又看了看我,似乎明白了什么。他清了清嗓子,说:“妈,那是我的一点心意,您就收下吧。之前的事,是我不对,我给您道歉。”
他的道歉,轻飘飘的,像一片羽毛,落不到实处。
我看着他,一字一句地问:“周明,我问你,你每个月,是不是都给你爸妈寄五千块钱?”
周明的脸色,瞬间变了。
林静也惊讶地看向他。
他没有立刻回答,而是下意识地又推了一下眼镜。这个动作,彻底出卖了他。
“是。”他最终还是承认了。
“你妹妹那个一万多的名牌包,也是你买的吧?”
周明的嘴唇抿成了一条线,没有说话。但他的沉默,就是默认。
林静的眼圈红了,她看着周明,眼神里充满了失望和难以置信:“周明,你……”
我没有让林静说下去。今天,这是我和他之间的事。
我站起来,走到他面前,看着他的眼睛,用这辈子最平静,也最冰冷的声音说:“周明,我陈兰英这辈子,没求过人。六年前,我女儿说她需要我,我二话没说就来了。这六年,我没跟你们要过一分钱,没跟你们添过一点麻烦。我以为,人心换人心,我把你们当亲儿子,你至少,也该把我当半个妈。”
“我没想到,在你眼里,我连你半个月的烟钱都不值。我吃的不是两只海参,是你赏下来的一口饭。你摔的不是一个勺子,是我这个丈母娘的脸。”
“你挣钱是辛苦,可你别忘了,你加班晚归的时候,是谁给你留着一盏灯,温着一碗饭?你出差的时候,是谁半夜抱着发烧的乐乐,在医院里跑上跑下?你女儿,我的女儿,她生孩子伤了元气,是谁一把屎一把尿地把孩子拉扯大,让她能安心地去上班,去追求她自己的事业?”
“这些,你都看不见。你只看见你那个贫穷的原生家庭,只看见你那个需要你不断去填补的无底洞!”
我的声音越来越大,情绪也越来越激动。说到最后,我忍不住带上了一点家乡的方言:“你个没良心的白眼狼!我算是看透你了!”
周明被我骂得脸色一阵青一阵白,他想反驳,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林静已经在一旁泣不成声。
夫妻间最远的距离,不是不爱了,是假装什么都没发生。她一直假装着,假装不知道丈夫的自私和算计,假装我们这个家还和和美美。
而今天,我亲手撕开了这块遮羞布。
第五章
争吵发生的地点,是我亲手布置的、崭新的客厅。阳光从窗外照进来,给新买的沙发镀上一层温暖的金边,可屋子里的空气,却冷得像冰窖。
周明终于开口了,他的声音沙哑而克制:“妈,您说的都对。这六年,您辛苦了,我们都记在心里。”
“记在心里?”我冷笑一声,“你就是这么记的?用六百四十块钱来衡量我六年的付出?”
“我不是那个意思!”周明的声音也大了起来,“我给我爸妈钱,给我妹妹买包,那是我作为儿子和哥哥的责任!他们养我这么大不容易,我现在有能力了,回报他们有错吗?”
“你没错!”我针锋相对,“你孝顺你爸妈,疼爱你妹妹,你没错!你错在,你不该拿着我女儿的幸福,去成全你的孝顺!你错在,你不该吃着我们这个小家的饭,去喂饱你那个大家庭的人!”
“什么叫拿着你女儿的幸福?”周明涨红了脸,“我哪点对不起林静了?我没让她吃苦,没让她受累,这个家的一切,不都是我在扛着吗?”
“你扛着?”我气得浑身发抖,“你扛着房贷,那这房本上,怎么没有我女儿的名字?你扛着家里的开销,那为什么乐乐想报个好点的兴趣班,你都要犹豫半天,说要算计算计?周明,你的钱,到底花在哪了,你心里没数吗?”
这些话,像一颗颗炸弹,在小小的客厅里炸开。
林静猛地抬起头,震惊地看着我,又看看周明,嘴唇哆嗦着,说不出话来。
房本的事,是压在我心里很久的一根刺。房子是他们结婚后买的,首付周明家出了一部分,我们家也出了十万,可房本上,自始至终只有周明一个人的名字。当时林静傻乎乎的,说谁的名字都一样。我劝过她,她不听,说周明不是那样的人。
现在看来,他就是。
周明的脸色彻底白了。他大概没想到,这些他以为做得天衣无缝的事情,我竟然全都知道。
他看着我,眼神里第一次露出了狼狈和恐惧。
“说到底,”他喃喃地重复着他的口头禅,只是这一次,底气全无,“说到底,还是因为我穷,因为我家穷,你们打心眼里就看不起我……”
“我们看不起你?”我打断他,“周明,你别偷换概念!我们不是看不起你穷,是看不起你穷得没志气,穷得没担当!一个男人,连自己的小家都护不住,一心只想着去填补原生家庭的窟窿,你有什么资格说别人看不起你!”
我的情绪激动到了极点,句子短得像刀子。
太累了。
心太累了。
我不想再吵了。
我摆了摆手,转身走到窗边,看着院子里玩得正开心的乐乐。阳光下,孩子的笑脸纯真无邪,她还不知道,她的爸爸妈妈,她的外婆,正在经历一场怎样的风暴。
身后,是长久的沉默。
过了不知多久,我听到林静压抑的哭声,和她质问周明的声音。
“房子的事,是真的吗?周明,你告诉我,是真的吗?”
我没有回头。
这是他们夫妻之间的事,我这个外人,不该再插手了。
那天晚上,他们没有走。
林静睡在我房间,抱着我哭了一整晚。周明一个人睡在沙发上。
我能感觉到,这个家,这个被他们努力维系了多年的家,正在分崩离析。而这一切的起因,竟然只是两只海参。
不,不是的。海参只是一个引子。真正的原因,是那些日积月累的失望,是那些被忽视的付出,是那些无法磨合的三观。
第二天一早,我起床做早饭。
厨房是新修的,灶台明亮,阳光从窗户里洒进来,一切都显得那么有希望。
我听见客厅有动静,走出去一看,是周明。他已经穿戴整齐,头发梳得一丝不苟,只是眼下的乌青,暴露了他一夜未眠。
他手里拿着一个垃圾袋,正在默默地收拾茶几上的狼藉。
看到我出来,他动作一滞,有些不自然地站直了身子。
我们谁也没有说话。
他把垃圾收好,拎着袋子走到门口,换了鞋,开门出去。整个过程,没有发出一丝多余的声响。
我看着他有些佝偻的背影,心里忽然没有了恨。
只剩下一种深深的无力感。
他也是个可怜人。被贫穷的原生家庭绑架,被沉重的责任压得喘不过气。他想挣脱,却又无力挣脱,只能用伤害最亲近的人的方式,来寻求一种畸形的平衡。
可怜,但不可原谅。
(第三人称视角)
地下车库阴冷潮湿,感应灯明明灭灭。
周明坐在车里,没有发动引擎。他从口袋里摸出一包烟,手抖得厉害,点了好几次才点着。
他猛吸了一口,辛辣的烟雾呛得他咳了起来。
他知道,一切都完了。
陈兰英把所有的事情都摊开了,像一场血淋淋的外科手术,把他伪装多年的面具,一层层地剥了下来。
他一直以为自己隐藏得很好。他以为,只要他努力挣钱,只要他维持着这个家的体面,那些藏在暗处的算计和私心,就永远不会被发现。
他错了。
陈兰英,那个他一直以为没什么文化、逆来顺受的农村老太太,其实什么都懂。她只是不说。她在等,在忍,在给他机会。
而他,亲手把这个机会给作没了。
手机响了,是林静。
他掐了烟,接起电话,声音嘶哑:“喂。”
“你在哪?”
“楼下。”
“我们……谈谈吧。”林静的声音很平静,平静得让他害怕。
“好。”
他知道,审判的时刻,终于到了。
第六章
我和林静的谈话,是在院子的葡萄架下进行的。
初秋的阳光,透过稀疏的叶子,洒下斑驳的光影。我给她泡了一杯桂花茶,新摘的桂花,香气清甜。
她捧着茶杯,沉默了很久,才开口:“妈,对不起。”
我摇摇头:“你没有对不起我。你只是……太傻了。”
“我一直都知道他往家里寄钱的事。”林静低着头,声音很轻,“我只是没想到,会是那么多。房子的事,我……我是真的不知道。我一直以为,他只是……只是有点大男子主义,没想到他会防我到这个地步。”
我叹了口气,摸了摸她的头发。我的女儿,从小就被我保护得太好,不谙世事。她以为婚姻就是两个人相爱,然后一起过日子。她不懂,婚姻里,还掺杂了太多现实的算计和人性的博弈。
“那你们,以后打算怎么办?”我问。
林静摇摇头,眼泪又掉了下来:“我不知道。妈,我真的不知道。我一提离婚,他就说为了乐乐,不能离。可是一想到要跟他过一辈子,我就觉得……窒息。”
孩子的眼睛是面镜子,大人世界的狼狈,一照就原形毕露。乐乐不知道什么时候跑了过来,她看着哭泣的林静,似懂非懂地问:“妈妈,你为什么哭呀?是不是爸爸又惹你生气了?外婆,你快骂爸爸!”
我把乐乐搂进怀里,心里一阵酸楚。
“乐乐乖,爸爸妈妈没有吵架。”
“骗人!”乐乐嘟着嘴,“我昨天晚上都听到了。爸爸说‘对不起’,妈妈一直在哭。外婆,‘对不起’是不是一句坏话呀?为什么爸爸一说,妈妈就哭得更伤心了?”
孩子无心的一句话,却像一把小刀,精准地扎进了我和林静的心里。
是啊,为什么一句“对不起”,换来的不是原谅,而是更深的伤害?
因为,有些伤害,是无法用一句轻飘飘的“对不起”来弥补的。
周明是在午饭前回来的。
他手里提着一些新鲜的蔬菜和肉,看起来像是刚从菜市场回来。他把东西放进厨房,然后走到我们面前,声音很低:“我……我去做饭。”
林静没有看他。
我也没有说话。
那顿午饭,吃得异常沉闷。周明做了一桌子菜,都是我和林静爱吃的。他不停地给林静夹菜,给乐乐剔鱼刺,笨拙地讨好着。
可我们谁都没有胃口。
饭后,周明把林静叫进了房间。
我带着乐乐在院子里玩。小丫头捡起一片落叶,认真地对我说:“外婆,我觉得爸爸今天怪怪的。他好像……怕我们。”
我心里一动。
怕?
是的,是怕。他害怕失去,害怕这个他努力构建起来的、看似光鲜的家,一夜之间坍塌。
房间里,林静和周明的谈话,断断续续地传出来。
我听不清他们在说什么,但我能感觉到,那是一种压抑到极点的平静。没有争吵,没有哭闹,只有两个成年人,在为一段濒临死亡的婚姻,做最后的商讨。
傍晚的时候,他们出来了。
林静的眼睛是肿的,但神情却异常平静。
周明跟在她身后,脸色灰败,像是被抽走了所有的精气神。
“妈,”林静走到我面前,深吸了一口气,“我们商量好了。我们……暂时不离婚。”
我有些意外。
“为了乐乐,”她继续说,“在她上小学之前,我们想给她一个完整的家。但是,我们也要约法三章。”
她转过身,看着周明。
周明低着头,声音艰涩地开口:“第一,房子,加上林静的名字。第二,家里的财政大权,交给林静。我每个月只留生活费,剩下的工资,全部上交。第三,我给家里的钱,每个月不能超过一千,而且必须经过林静的同意。”
他说完这三条,抬起头,看着我,眼神里是恳求,是悔恨,也是一种孤注一掷的决绝。
“妈,您……您能再给我一次机会吗?回来吧,乐乐需要您,这个家……也需要您。”
我看着他,没有立刻回答。
掏心掏肺地对一个人好,也要看那人有没有地方放你的心。他的心,已经被原生家庭的枷锁给占满了,哪里还有地方放我这个丈母娘?
我摇了摇头。
“周明,我不会回去了。”
他的眼神,瞬间黯淡了下去。
“这个家,”我指了指我身后的房子,“才是我家。我在这里,过得很好。”
“至于你们,”我看着林静,也看着他,“日子是你们两个人的,怎么过,你们自己决定。我老了,掺和不动了。”
“妈……”林静还想说什么。
我打断她:“但是,乐乐是我的外孙女。你们随时可以带她来看我。或者,等她放假了,让她来我这里住一段时间。”
说完,我转身回了屋,关上了门。
我靠在门后,听着院子里汽车发动的声音,听着它渐渐远去。
我没有哭。
我只是觉得,心里那块压了六年的大石头,终于被搬开了。
从今往后,我不再是谁的妈,谁的外婆。
我只是陈兰英。
一个为自己而活的,陈兰英。
第七章
日子又恢复了平静,但又有些不一样了。
林静和周明开始了一种新的相处模式。他们没有立刻去给房本加名字,也没有马上进行财产交接,但有些东西,确实在悄悄改变。
比如,周明开始学着做饭了。
林静会在微信上跟我吐槽,说他做的菜不是咸了就是淡了,但言语间,却没有了之前的怨气。
再比如,家里的电视音量,被固定在了22。一个对谁都刚刚好的数字。
我没有再问过他们之间的事。我知道,婚姻如饮水,冷暖自知。我已经替她撕开了伤口,剩下的上药和愈合,需要她自己来完成。
我的生活,也翻开了新的一页。
我用剩下的一点钱,在院子里开辟了一小块菜地,种上了时令的蔬菜。看着那些绿油油的秧苗一天天长大,心里特别踏实。
张嫂她们拉着我,参加了镇上的老年合唱团。我五音不全,站在队伍最后面,跟着大家一起“啊啊啊”地开嗓,也觉得很有意思。
我甚至开始学着上网。我让张嫂的孙子教我用电脑,学着打字,学着看新闻。世界那么大,我不想再把自己局限在一方小小的天地里。
我给林静寄过几次自己种的蔬菜,新鲜,带着泥土的芬芳。她每次收到,都会拍了照片发给我,说:“妈,您种的菜,比外面买的好吃多了。”
周明也会在下面点个赞。
我们之间,形成了一种微妙的默契。不亲近,但也不再敌对。
秋天的时候,我那棵半死不活的桂花树,竟然开花了。满院子都是甜丝丝的香气。我摘了很多桂花,做了糖桂花,装在玻璃瓶里,给林静寄去了一瓶。
她收到后,给我打了个视频。
视频里,她正在用我寄去的糖桂花做桂花糕。乐乐在一旁帮忙,弄得满脸都是面粉。周明也在,他没有入镜,但我听到了他的声音,他在提醒乐乐:“小心点,别烫到。”
那是一个很寻常的周末午后,阳光正好,岁月静好。
我看着屏幕里那一家三口,忽然觉得,这样,也挺好。
距离,有时候不是疏远,而是一种保护。它让我们都能在各自的位置上,过得更舒展,更体面。
年底的时候,我做了一个重要的决定。
我决定把老家的房子卖掉。
然后用这笔钱,在女儿家小区的附近,买一套小小的单身公寓。
我把这个决定告诉林静时,她在电话那头沉默了很久。
“妈,您……您想好了吗?”
“想好了。”我说,“老家的房子,是留给我的念想。但人不能总活在过去。我想离你们近一点,但不是住在一起。我想看着乐乐长大,但不是再做她的全职外婆。我想有我自己的生活,也能随时看到你们。”
这是我能想到的,最好的距离。
卖房子的过程很顺利。镇上的房子不贵,但也卖了三十多万。加上我手里的钱,足够付一套小公寓的首付了。
林静和周明帮我一起看了房子。最后定下了一套五十平米的一居室,带一个小小的阳台,阳光很好。
签合同那天,周明主动提出,贷款部分,由他还。
我拒绝了。
“这是我的房子,我自己来。”我看着他,很认真地说,“周明,我不需要你用这种方式来补偿。我只希望你,以后能好好对林静,好好对乐乐,好好经营你们的家。”
他看着我,眼圈红了。
这个一向高傲的男人,在我面前,深深地鞠了一躬。
“妈,谢谢您。”
我没有说话,只是拍了拍他的肩膀。
有些原谅,不必说出口。
当他真正懂得尊重和界限的那一刻,我们就已经和解了。
……
搬进新家的那天,是个大晴天。
房子不大,但被我收拾得干净又温馨。阳台上摆满了花草,阳光照进来,满室生辉。
林静和乐乐来帮我庆祝。周明公司有事,说晚点过来。
我们一起包了饺子。乐乐擀皮,我和林静包,厨房里充满了欢声笑语。
傍晚,周明来了。
他手里提着一袋水果,神情有些局促,像个第一次上门拜访的客人。
他换了鞋,走进屋,把水果放在桌上。
客厅里,电视开着,正在播一档新闻节目。音量不大不小,正好是22。
他看着电视,下意识地伸手,似乎想去调节音量。但他很快就意识到了什么,手在半空中停顿了一下,又默默地收了回去。
他转过头,看着我,眼神复杂。
他张了张嘴,喉结滚动了一下,似乎想说什么。
但最终,他什么也没说,只是对我,轻轻地点了点头。
我转过身,拿起一个苹果,开始给乐乐削皮。刀刃在果皮上划过,发出沙沙的声响。
夕阳的余晖从窗外照进来,给这个小小的家,镀上了一层温暖的金色。
我知道,有些话,不必再说。
有些过去,也终将过去。
新的生活,才刚刚开始。
来源:吐司毛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