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72年,村里来了个坏分子,我爹却让我喊他叔叔

360影视 国产动漫 2025-09-14 12:15 1

摘要:搪瓷碗沿磕在门牙上,冰凉的触感让我激灵了一下。那是1972年的秋天,我们村的空气里第一次飘来煤烟和消毒水混合的怪味儿,也飘来了一股让人心里发慌的紧张。爹从大队部开会回来,脸色像灶膛里没烧透的煤块,黑里透着红,一进门就把烟杆子重重地磕在桌角上。

搪瓷碗沿磕在门牙上,冰凉的触感让我激灵了一下。那是1972年的秋天,我们村的空气里第一次飘来煤烟和消毒水混合的怪味儿,也飘来了一股让人心里发慌的紧张。爹从大队部开会回来,脸色像灶膛里没烧透的煤块,黑里透着红,一进门就把烟杆子重重地磕在桌角上。

“建军,”他盯着我,声音是哑的,“家里来了个客人,住咱家西边那间牛棚改的屋子。以后见了他,喊叔叔。”

娘正在灶台边和面,手一哆嗦,白面粉撒了一围裙。她转过身,嘴唇翕动着,却没敢出声。我那年十岁,已经从村里大人的窃窃私语中拼凑出了真相。那不是“客人”,那是从城里下放来的“坏分子”,姓顾,据说是个读书读坏了脑子的人。村里的王队长开大会时唾沫横飞地讲过,这种人,身上都带着毒,谁沾上谁倒霉。可我爹,一个老实巴交的庄稼汉,却让我喊一个“坏分子”叫叔叔。

我捏着筷子,愣住了。爹的眼神不容置疑,他很少用这种眼神看我,那里面混着一种我看不懂的执拗和疲惫。晚饭桌上,气氛压抑得能拧出水来。娘把一碗窝窝头往我面前推了推,又悄悄瞥了爹一眼。爹一声不吭地扒拉着碗里的高粱饭,每一口都咬得腮帮子鼓起。我知道,他在跟自己较劲,也在跟娘,甚至跟整个村子较劲。我偷偷从门缝里往西边那间黑漆漆的小屋看,心里像揣了只兔子,又怕又好奇。那个被称为“坏分子”的顾叔叔,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

引子

那间牛棚改造的屋子,离我家正房不过二十米。墙是用黄泥和麦秆糊的,屋顶的茅草稀稀拉拉,风一吹就簌簌地掉渣。顾叔叔来的那天,是王队长亲自押着来的,后面跟着一群看热闹的大人和小孩。他穿着一件洗得发白的蓝色中山装,袖口磨破了边,戴着一副黑框眼镜,镜片比瓶底还厚。他很瘦,背挺得笔直,像是根随时会折断的竹竿。他手里只提着一个破旧的木箱子,箱子的铜扣已经生了绿锈。

王队长把他领到屋门口,用手指着我家的方向,声音洪亮得半个村子都能听见:“顾延年,以后你就住这儿,老实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这是你监督户,赵老实家,跑不了你!”

赵老实,就是我爹赵卫国。我爹不爱说话,但村里人都说他心里有杆秤。可这次,我觉得爹心里的秤砣好像歪了。

那天晚上,爹第一次对我娘发了火。他们在堂屋里吵,我躲在卧室的门缝后面偷听。

“卫国,你疯了?王队长让咱监督,你倒好,还让建军喊他叔叔!这要是传出去,咱家成啥了?坏分子的同伙?”娘的声音压得很低,却充满了恐惧。

“他一个教书的,能坏到哪儿去?当年要不是他爹……”爹的话说了一半,又咽了回去,只剩下沉重的叹息。“别说了,我心里有数。人得讲良心。”

“良心?良心能当饭吃?建军以后要上学,要入团,背着这个名声,一辈子都抬不起头!”

“闭嘴!”爹猛地一拍桌子,桌上的煤油灯跳了一下,光影摇晃。我吓得缩回了脑袋,心怦怦直跳。那是我第一次意识到,大人的世界里,有比吃饱饭更重要,也更危险的东西。

第二天一早,我揣着一个凉透了的红薯,在家门口磨蹭。我看见顾叔叔从小屋里出来,他手里端着一个豁了口的瓦盆,要去村口的井里打水。他走路很慢,清晨的阳光照在他身上,影子被拉得很长。他看见了我,脚步顿了一下,然后冲我笑了笑。他的笑很温和,不像王队长说的那样“藏着毒”。

我鼓起勇气,把红薯递了过去,小声说:“叔……叔叔,给你。”

他愣住了,扶了扶眼镜,才伸手接过去。他的手指很长,指甲修剪得很干净,不像我爹,指甲缝里永远嵌着黑泥。他把红薯捧在手心,低声说了句:“谢谢你,小朋友。”

他的普通话很好听,像县里广播站的播音员。那一刻,我觉得他和我爹,和村里的所有人,都不一样。而我爹,正站在不远处的田埂上,默默地看着这一切,手里的烟杆子明明灭灭。

第一章:无声的战役

村里的风言风语像蒲公英的种子,一夜之间就飘满了每个角落。我成了孩子们口中的“坏分子的小跟屁虫”。他们朝我扔石子,学着王队长的腔调喊:“赵建军,你爹是老糊涂,你就是小坏种!”

领头的是王队长的儿子,外号“王胖子”。那天下午,他又带着几个人把我堵在了回家的路上。

“赵建军,听说你给坏分子送吃的了?你是不是也想被批斗?”王胖子挺着肚子,一脸得意。

我气得脸通红,攥紧了拳头:“我爹说了,他是我叔叔!”

“屁!他就是个臭老九!我爹说了,他手上沾满了……”王胖子的话还没说完,我就冲了上去,一头撞在他肥硕的肚子上。我们俩瞬间扭打成一团,在尘土里翻滚。我虽然瘦,但常年干农活,力气不小,几下就把他压在了身下。可他的人多,很快我就被拉开,脸上挨了好几拳。

就在我快撑不住的时候,一个身影冲了过来,一把将那几个孩子推开。是爹。他刚从地里回来,裤腿上还沾着泥。他把我拉到身后,高大的身躯像一堵墙。

“干啥!欺负人是不是!”爹的声音不大,却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威严。

王胖子从地上爬起来,哭着喊:“赵大伯,你儿子打我!他跟坏分子是一伙的!”

爹的目光扫过他,又看向闻声赶来的几个村民,他一字一句地说:“我家建军没做错。尊老爱幼,是我教他的。顾先生年纪大了,是长辈,建军给他个红薯,有错吗?”

“他可不是一般的长辈!”人群里有人嘀咕。

爹的目光变得锐利起来:“在我眼里,进了我们赵家门的地界,就得按我们赵家的规矩来。天王老子来了,也得先讲个‘理’字。”

那天的争执最后被赶来的王队长压了下去。他把我爹叫到大队部,狠狠地训了一顿。爹回来的时候,天已经黑了。他没吃饭,一个人坐在院子里抽烟,火星在黑暗中一闪一闪。娘在厨房里偷偷地哭,哭声被风吹得断断续续。

我端着一碗热水走到爹身边,小声说:“爹,喝水。”

他接过碗,粗糙的手掌包裹住我的手,温暖而有力。他喝了一口,叹了口气,说:“建军,记住,人活一辈子,不能总顺着风走。有时候,得顶着风,才不会被吹倒。”

这句没头没脑的话,我当时不懂。我只知道,从那天起,我们家和整个村子之间,仿佛隔了一道看不见的墙。晚上,我躺在床上,能清晰地听到西屋传来一阵阵压抑的咳嗽声。我知道,那是顾叔叔。他的咳嗽声,像一把小锤子,一下一下地敲在我的心上。这道墙的另一边,究竟是什么样的世界?

第二章:一盏灯,两本书

日子在沉闷和压抑中一天天过去。顾叔叔很少出门,每天只在清晨和傍晚去打水。村里人见了他都绕着走,像躲避瘟疫。只有我,偶尔会借着送饭的由头,去他那间小屋坐一会儿。

屋里很简陋,只有一张木板床,一张摇摇晃晃的桌子。最显眼的,是那个被他擦拭得一尘不染的木箱子。箱子里没有金银财宝,全都是书。那些书的封皮大多都泛黄了,有的甚至用纸条小心地粘补过。

顾叔叔的身体很不好,常年咳嗽,天气一凉就更严重。娘虽然嘴上埋怨,但每次还是会让我多带一碗热汤过去。她总说:“看他那样子,也是个可怜人。别惹事就行。”

一天晚上,我正在煤油灯下歪歪扭扭地写作业,一道数学题把我难住了。爹不识字,娘也只念过几天扫盲班。我抓耳挠腮,把草稿纸划得一团糟。

爹看我愁眉苦脸的样子,抽了口烟,忽然说:“去,问问你顾叔叔去。”

我愣住了:“爹,他……”

“他以前是大学老师,教的就是这个。”爹的语气很平静,仿佛在说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事。

我将信将疑地拿着作业本去了西屋。顾叔叔正坐在桌前,借着昏暗的油灯看书。听到我进来,他抬起头,镜片后的眼睛显得有些疲惫。

“顾叔叔,我……我有个题不会。”我把本子递过去。

他接过去,仔细看了看,然后拿起一根小树枝,在地上给我画图讲解。他的声音不高,但条理清晰,原本像一团乱麻的题目,被他三两下就讲得明明白白。我茅塞顿开,崇拜地看着他。

“谢谢顾叔叔!”

他笑了笑,笑容里带着一丝苦涩:“教书是我的老本行,可惜……好久没碰了。”他看着我,忽然问,“想不想多认点字?”

我用力地点头。

从那天起,我的夜晚多了一个秘密的去处。等爹娘睡下后,我就会溜到西屋,顾叔叔会从他的木箱子里拿出书,教我认字,给我讲外面的世界。他讲长城,讲故宫,讲安徒生的童话,讲宇宙里有无数颗星星。那些故事像一扇扇窗户,让我看到了我们村子以外的广阔天地。

为了不被发现,我们把声音压得极低,煤油灯的灯芯也调到最小。那豆大的光亮,就成了我整个童年最温暖的记忆。

我们之间的这份宁静,终究没能维持太久。村里的供销社新到了一批《毛主席语录》,王队长要求每家每户都去领一本,还要组织学习。我爹不识字,每次学习会都像坐牢。

一天,顾叔叔对我说:“建军,我帮你爹把语录里的字都注上音吧,这样他就能跟着念了。”

他花了两天时间,用小楷工工整整地在书页的空白处标注了拼音。我把书拿给爹,爹摩挲着那些清秀的字迹,半天没说话,只是眼圈有点红。

然而,这件事却成了我们家大祸的开端。王胖子在我爹开学习会的时候,发现了我爹手里的书与众不同,立刻报告给了他爹。

王队长像抓住了天大的把柄,带着民兵冲进我家,一把夺过那本书,指着上面的注音,厉声喝道:“赵卫国!你好大的胆子!竟敢让坏分子涂改红宝书!这是反革命行为!”

我爹被两个民兵反剪着双手,但他没有挣扎,只是平静地说:“王队长,顾先生只是想帮我识字,没有别的意思。”

“放屁!坏分子的心都是黑的!他这是想腐蚀我们贫下中农的革命意志!”王队长把书摔在地上,吼道,“来人!把顾延年也给我抓起来!今天晚上,开全村批斗大会!”

那一刻,我感觉天都要塌下来了。

第三章:父亲的脊梁

批斗大会在村里的打谷场上举行。场子中央点起了几堆篝火,火光把每个人的脸都照得阴晴不定。我爹和顾叔叔被押在台子上,胸前挂着写着“坏分子”和“同情坏分子”的牌子。

王队长站在他们面前,慷慨激昂地念着稿子,列举着他们的“罪行”。村民们在台下,有的麻木,有的窃窃私语,有的则跟着高喊口号。我被娘死死地拽在怀里,眼泪止不住地流。我看到爹的腰杆挺得笔直,像院子里的那棵老杨树。顾叔叔则低着头,一言不发,瘦弱的身体在秋风中微微发抖。

“赵卫 ઉ国!你认不认罪!”王队长吼道。

爹抬起头,目光扫过台下所有熟悉的面孔,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到每个人耳朵里:“我没错。顾先生帮我识字,是好事。我们村,不能不讲道理。”

“道理?跟坏分子讲什么道理!”王队长被顶得下不来台,气急败败地挥手,“给我打!打到他认错为止!”

两个民兵拿着木棍走了上去。娘尖叫一声,想冲上去,却被旁边的邻居拉住了。我挣脱娘的怀抱,疯了一样地往台上跑,大喊着:“不准打我爹!”

就在这时,一个意想不到的人站了出来。是村里最年长的三爷爷。他拄着拐杖,颤颤巍巍地走到台前,对王队长说:“队长,卫国这娃是我看着长大的,他啥性子我清楚。他不是坏人。不识字,想识字,这有啥错?”

三爷爷在村里德高望重,他一开口,台下的议论声更大了。

王队长脸色一阵青一阵白,但三爷爷的面子他不能不给。他眼珠一转,把矛头指向了顾叔叔:“好!赵卫国的事可以先放一放!但这个顾延年,破坏红宝书,罪证确凿!今天必须让他交代问题!”

他让人拿来一盆冷水,猛地泼在顾叔叔身上。顾叔叔本就体弱,被这冰水一激,当场就昏了过去。

现场顿时乱成一团。爹趁着民兵不注意,挣脱束缚,冲到顾叔叔身边,把他背了起来,大步流星地就往家走。他的背影在火光中显得无比高大。

“反了!反了!赵卫国,你给我站住!”王队长在后面气得跳脚。

但爹没有停。他背着顾叔叔,一步一步,坚定地走回了家。那一晚,我们家的门被爹用门闩死死地顶住。外面是王队长的叫骂声和村民的嘈杂声,屋里是娘的哭声和顾叔叔微弱的呻吟声。

爹请来了村里的赤脚医生,给顾叔叔灌了姜汤,又用被子把他裹得严严实实。忙完这一切,他才坐下来,对我娘说:“孩儿他娘,别怕。天塌下来,有我顶着。做人,不能把良心给丢了。”

娘看着爹,泪眼婆娑,却没再说什么,只是默默地去厨房烧水。

那一夜,我守在顾叔叔床边,第一次清楚地看到,爹的脊梁,是那么的坚硬。我好像有点明白他之前说的话了,有些人的脊梁,是时间也压不弯的。

第四章:深夜的秘密

批斗大会之后,我们家彻底成了村里的“孤岛”。没人跟我们说话,连去井里打水,都要排在所有人后面。地里的活儿,队里也不给我爹派好活了,尽是些没人愿意干的苦差事。家里的粮食眼看着就要见底。

娘的愁容一天比一天深,常常一个人坐在门槛上叹气。爹却像没事人一样,每天天不亮就下地,天黑了才回来,话比以前更少了,但烟抽得更凶了。

顾叔叔大病了一场,在床上躺了半个多月。娘嘴上不说,却每天熬了米汤让我送过去。顾叔叔的身体渐渐好转,但他变得更加沉默,整天坐在屋里看书,一看就是一天。

我成了家里唯一的“外交官”。每天去上学,成了最难熬的时候。王胖子他们变本加厉地欺负我,我的书本被撕过,文具盒被扔进过水沟。我没有告诉爹娘,只是每次都默默地把书粘好,把铅笔捡回来。我不想再给他们添麻烦了。

一天深夜,我被一阵奇怪的声音吵醒。我悄悄爬起来,从卧室门缝里往外看。只见爹正坐在堂屋的桌子前,借着微弱的月光,手里拿着一样东西,小心翼翼地擦拭着。

我蹑手蹑脚地走出去,才看清,爹手里拿的,是一枚军功章。那枚奖章已经很旧了,红色的绶带都褪了色。

“爹?”我小声喊。

爹吓了一跳,赶紧把奖章收起来。他回头看到是我,松了口气,朝我招招手。我走到他身边坐下。

“爹,这是什么?”

爹沉默了很久,才缓缓开口:“这是你顾叔叔的爹留给我的。”

我愣住了。

“那年打仗,我才十七岁,是个通讯兵。一次送信的任务,我们排被敌人包围了,就剩下我跟我们连长。连长为了掩护我,身上中了好几枪。他临死前,把这个交给我,让我有机会的话,去看看他的儿子。他儿子,就是你顾叔叔。”

爹的声音很低沉,像是在讲述一个遥远的故事。

“你顾叔叔的爹,是个了不起的医生,也是个英雄。他救了我们整个连队的人。我这条命,是他给的。后来我到处打听,才知道他家出了事,你顾叔叔……被下放了。没想到,老天爷有眼,竟把他送到了我们村。”

爹抬起头,看着窗外的月亮,眼睛里闪着泪光。“建军,爹没读过书,不懂什么大道理。但爹知道,人不能忘本。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何况是救命之恩。”

我终于明白了。明白爹为什么从一开始就那么坚定,明白他为什么宁愿得罪全村人,也要护着顾叔叔。那不是糊涂,也不是固执,而是一个庄稼汉心底里最朴素、最坚定的道义。

这个深夜的秘密,像一颗种子,在我心里生了根。我看着爹布满老茧的双手和过早花白的头发,第一次深刻地体会到“父亲”这两个字的重量。他不仅给了我生命,更用他的言行,教会了我什么是担当,什么是真正的“人”。

第五章:无声的和解

家里的日子越来越难。爹因为顶撞王队长,被扣了工分,分到的粮食也最少。眼看就要入冬,家里的米缸快要见底了。

娘的焦虑达到了顶点。一天晚上,她和爹又吵了起来。

“赵卫国,你看看这个家,都快揭不开锅了!你为了一个外人,把我们娘俩往死路上逼啊!”娘的声音里带着哭腔。

“我没逼你们。有我一口吃的,就饿不着你们。”爹闷声说。

“你说的轻巧!建军还在长身体,每天就吃这点东西怎么行?你心里到底有没有这个家!”

爹猛地站起来,一拳砸在土墙上,墙皮簌簌地往下掉。“我心里没这个家?我天天下死力气干活是为了谁?你以为我愿意这样?可我能怎么办!眼睁睁看着恩人的儿子在我面前受苦,我赵卫国做不到!”

这是我第一次见爹发这么大的火。他吼完,就摔门出去了。娘蹲在地上,捂着脸,失声痛哭。我不知道该怎么办,只能走过去,抱着她的肩膀,陪她一起哭。

那一晚,爹没有回来。娘哭累了,就坐在灶台边发呆,眼睛红肿得像桃子。我也睡不着,心里七上八下的。

快到半夜的时候,我听见院门有轻微的响动。是爹回来了。他没有进屋,而是直接去了厨房。我从门缝里看到,他端起水瓢,舀了一瓢凉水,咕咚咕咚地喝了下去。然后,他拿起娘放在灶台上的一个空碗,默默地开始刷锅。

过了一会儿,娘也起身,默默地走到爹身边,从他手里拿过碗,又从锅里舀了一勺热水,递给他。

“喝口热的,暖暖身子。”娘的声音沙哑。

爹接过碗,没有看娘,只是低着头,一口一口地喝着。厨房里很安静,只有喝水的声音。没有道歉,没有解释,但那一刻,我感觉到他们之间的那堵墙,悄然倒塌了。那是一种成年人之间特有的、无声的和解。生活再难,他们依然是彼此最坚实的依靠。

第二天,顾叔叔找到了我爹。

“卫国大哥,”他第一次这样称呼我爹,“别再为我这样了。我明天就去公社,申请换个地方。不能再连累你们一家。”

爹正在编一个柳条筐,他头也没抬,说:“顾先生,你要是还认我这个大哥,就安生在这儿待着。你要是走了,我赵卫国一辈子都抬不起头。”

顾叔叔看着爹,嘴唇动了动,最终什么也没说,只是深深地鞠了一躬。

生活的重压并没有消失,但我们家的气氛却缓和了下来。我知道,只要我们一家人还在一起,就没有过不去的坎。

第六章:厨房里的光

转机发生在一个下雪的冬夜。

那天晚上,村里广播的大喇叭突然哑了。这可是件大事,因为明天一早,公社有重要文件精神要传达,王队长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村里的电工捣鼓了半天,也没找出毛病。

“这下可咋办?明天要是耽误了公社的大事,我这个队长也别当了!”王队长在村委会里急得团团转。

消息传到我家,我正在温习功课。顾叔叔听到了,放下手里的书,对我爹说:“大哥,我去看看吧。我以前……对这个有点研究。”

爹有些犹豫:“你能行吗?别又惹麻烦。”

“死马当活马医吧。”顾叔叔轻声说。

爹想了想,披上棉袄,带着顾叔叔去了村委会。我好奇,也偷偷跟了过去。

村委会里围满了人,王队长正对着那台老旧的扩音设备发愁。看到我爹和顾叔叔进来,他眉头一皱:“你们来干啥?看热闹?”

“王队长,让他试试吧。他懂这个。”爹替顾叔叔说道。

王队长一脸不信,但眼下也没有别的办法,只能没好气地说:“行!要是修不好,你们俩就给我在这儿待到天亮!”

顾叔叔没有理会他,径直走到设备前,扶了扶眼镜,开始仔细检查线路。他的手指在那些复杂的电线和零件间灵活地穿梭,神情专注而平静。屋子里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

大概过了半个多小时,他直起身,对电工说:“麻烦你,把那根红色的线和黄色的线对调一下,里面的一个电容烧了,我用锡纸临时接一下,应该能撑一阵子。”

电工将信将疑地照做了。王队长凑过去,亲自合上了电闸。

“滋啦……”一阵电流声后,大喇叭里突然传出了清晰的《东方红》乐曲。

“响了!真的响了!”有人惊喜地喊道。

整个村委会都沸腾了。王队长愣在原地,看着顾叔叔,表情复杂。他张了张嘴,想说什么,最后只是从口袋里掏出一包皱巴巴的烟,递给我爹一根,又递给顾叔叔一根。

顾叔叔摆了摆手:“谢谢,我不会。”

那天晚上,爹和顾叔叔是并排走回家的。雪花落在他们的肩上,路灯把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村里人看他们的眼神,第一次没有了鄙夷,多了一丝敬畏和好奇。

回到家,娘已经烧好了热水。她看到爹脸上的笑容,也跟着笑了。

我半夜起来上厕所,路过厨房,看到里面还亮着灯。我从窗户往里看,看到顾叔叔正坐在小马扎上,帮娘择菜。昏黄的灯光下,他的侧脸显得格外柔和。

娘一边干活,一边低声问他:“延年,你在城里……家里还有人吗?”

顾叔叔的动作停顿了一下,过了好一会儿,才轻声说:“有个女儿,好几年没见了。”他的声音里,带着我从未听过的、深深的疲惫和思念。

那一刻,我忽然意识到,这个被我们叫做“叔叔”的人,他也是一个父亲。他在深夜的厨房里,在昏暗的灯光下,独自承受着生活的重压和对亲人的思念。而我们家,用最笨拙的方式,给了他一个临时的、可以喘息的角落。

第七章:一封信,一条路

广播事件后,顾叔叔在村里的境遇好了许多。虽然“坏分子”的帽子还在,但没人再敢当面给他难堪。王队长见了他,也会不自然地点点头。有些人家里的小电器坏了,甚至会偷偷托我来请顾叔叔去看看。

春天来的时候,顾叔叔开始在屋后开垦了一小块荒地,种上了青菜和土豆。他干活的姿势很笨拙,远不如我爹利索,但他做得很认真。收获的时候,他把最大最好的都送到了我家厨房。

我的学习,在他的辅导下,突飞猛进,成了全校第一。爹娘为此高兴得合不拢嘴,逢人便说,我家建军有出息。

时间就这样不紧不慢地走着,直到1976年的秋天。那一年,发生了很多大事,村里的大喇叭每天都在播放着我们听不懂但感觉很重要的消息。空气中的紧张气氛,似乎在慢慢消散。

一天,邮递员送来了一封信,是给顾叔叔的。信封上的字很娟秀,是从上海寄来的。

顾叔叔拿到信的时候,手都在发抖。他回到屋里,关上门,很久都没有出来。我有些担心,趴在门缝上看,看到他坐在桌前,一遍又一遍地读着那封信,眼泪顺着脸颊流下来,滴在信纸上。

晚上,他找到了我爹。

“大哥,我的事……可能要解决了。”他的声音有些哽咽,“是我女儿来的信,她说,政策变了,我……我可以回去了。”

爹正在抽烟,听到这话,手里的烟杆子掉在了地上。他愣了半天,才捡起来,说:“好……好事……这是好事啊。”

娘闻声从厨房出来,眼圈也红了。“啥时候走?”

“还要办些手续,快了。”

那几天,我们家的气氛很奇怪。明明是天大的喜事,可谁也高兴不起来。娘开始默默地给顾叔叔准备行李,给他缝制了新的棉衣,把家里腌的咸菜装了满满一坛子。爹则把家里攒了很久的粮票都拿了出来,硬塞给他。

顾叔叔要走的前一天晚上,我们一家人,还有他,一起吃了顿饭。这是四年来,他第一次和我们一起在堂屋的饭桌上吃饭。

饭桌上,谁也没说话。爹一杯接一杯地喝着自己酿的土酒,脸喝得通红。

最后,还是爹先开了口。他对我说:“建军,给你顾叔叔磕个头。这几年,他教你读书认字,是你的老师。”

我跪在地上,结结实实地给顾叔叔磕了三个响头。

顾叔叔连忙把我扶起来,他看着我,又看着我爹娘,嘴唇颤抖着,说:“大哥,大嫂,这份恩情,我顾延年这辈子都还不清。以后,建军就是我半个儿子。他要是有出息,想去上海念书,我来安排!”

爹摆摆手,端起酒碗,一饮而尽。“啥还不还的。人活一世,图的就是个心安。”

第二天一早,爹套了牛车,亲自送顾叔叔去县城的火车站。我也跟着去了。村里很多人都出来送行,包括王队长。他尴尬地搓着手,对我爹说:“老赵,以前……是我不对。”

爹看了他一眼,没说话,只是挥了挥鞭子,牛车缓缓地启动了。

火车站里,汽笛长鸣。顾叔叔提着那个破旧的木箱子,站在车厢门口,回头望着我们。他摘下眼镜,擦了擦眼睛,然后朝我们深深地鞠了一躬。

火车开动了,我追着火车跑了很远,直到再也看不见。回来的路上,爹一言不发,只是不停地抽着烟。我知道,他心里也不好受。

顾叔叔走了,但他的影子,却永远地留在了我们家,留在了我的心里。他让我知道了山外的世界有多大,而我爹,则用他沉默的行动,教会了我,一个人的脊梁,应该有多硬。他们一个给了我知识的翅膀,一个给了我做人的根。这条路,我会一直走下去。

来源:马铃薯是白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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