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1976年8月10日,黎之竹没有丝毫迟疑,翻身骑上她那辆二八大杠自行车,径直朝部队大院一路疾驰。赶到干部办公楼时,她甚至来不及把车停稳,就匆匆拦住了正要进门的书记,语气急切:“书记,请您等等!那份结婚报告……我必须撤回!”
1976年8月10日,黎之竹没有丝毫迟疑,翻身骑上她那辆二八大杠自行车,径直朝部队大院一路疾驰。赶到干部办公楼时,她甚至来不及把车停稳,就匆匆拦住了正要进门的书记,语气急切:“书记,请您等等!那份结婚报告……我必须撤回!”
书记手里正拿着材料准备上报,被她突然一拦,先是一愣,随后露出哭笑不得的表情:“你们这又是唱的哪一出?苏天律成上午刚交过来,你下午就要撤……”
黎之竹迅速低下头,声音诚恳:“书记,实在对不起,报告里有些信息写错了,我得重新填,晚点再补交给您。”
书记摇摇头,轻轻叹了口气,把报告递还到她手上:“抓紧改,别耽误正事。”
“之竹,你要是去读大学,家里可就没人照料了。”
“我养你,一辈子对你好。”
“我的工资、津贴以后全都交给你。”
当初,他不仅软语安慰,更是低声恳求,让上一世的黎之竹最终放弃了上大学的机会,留在家中伺候公婆、抚养孩子。她牺牲了自己的理想,终日被柴米油盐捆绑。而苏天律成却因没有后顾之忧,一路晋升、事业腾达。可不管他调去何处,文工团的楚姝兰总是带着女儿如影随形。起初他还每周回家一次,后来变成每月,最后甚至一年只回一天。直到黎之竹积劳成疾、在田埂上猝然离世,他也未曾回来看过她最后一眼……
“之竹,你怎么了?脸色这么差?”
黎之竹不动声色地避开他伸来的手,低声答道:“没事……”
苏天律成并没有因她的回避而不悦。他从军装上衣口袋中取出厚厚一沓崭新的“大团结”纸币,还有粮票、布票,一并塞进她手里:“这些你都拿着,都是为咱俩结婚准备的。”
“之竹,你看什么时候办婚事合适?”
他总是这样,表面温存体贴,让人不知不觉陷进去,心甘情愿付出所有。黎之竹推开了那叠钱,强压着翻涌的情绪,轻声说:“结婚的事,先放一放吧,不着急。”
她正盼着能早点领证,苏天律成刚要再问,却被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打断。门外传来一道熟悉的女声:“律成,真不好意思,这么晚还来打扰您……”
苏天律成愣了一下,赶忙起身去开门。黎之竹转过头,看见楚姝兰身穿碎花长裙站在门外,裙摆随风轻荡,衬得身段窈窕。她手里还牵着一个五岁左右的小女孩——娇娇。楚姝兰一见黎之竹也在,脸上顿时浮起几分窘迫:“你就是之竹吧?头回见面,真不好意思,什么都没带。”
她语气歉然,继续说道:“之竹,我们家最近正在整修,没地方落脚。能不能麻烦你跟律成收留我和女儿一晚?”
楚姝兰轻轻将碎发挽到耳后,眼神里透出几分柔弱。黎之竹却在心底冷笑:她家离军区大院分明很远,特意跑这一趟,什么心思再明显不过。还没等她回应,苏天律成已经急着答应,语气里掩不住关切:“快进来吧。”
他回头看向黎之竹,商量道:“之竹,就让她们娘俩在客厅打个地铺凑合一晚,行吗?”
黎之竹嘴里泛苦,却仍勉强弯起嘴角,淡淡回道:“你决定就好。”
说完,她转身进了里屋,按下录音机,听起了广播节目。直到夜深,广播声一直陪她到午夜。正要睡下时,隔壁忽然传来轻轻的敲门声,伴随着楚姝兰压抑的请求:“律成,我不小心把床单和裤脚弄湿了……能开一下门吗?”
黎之竹身体一僵,屏住呼吸,竖起耳朵仔细听隔壁的动静。一声轻微的“啪嗒”,是苏天律成开门的声音。她的心猛地一揪,疼得发颤。她机械地走回床边,用被子蒙住头,试图隔绝所有声响。可楚姝兰和苏天律成的对话,却一字一句飘进耳朵。她清楚地听到楚姝兰一声低呼:“呀……不知怎么搞的,又痛又胀……”
苏天律成的嗓音已经有些低哑:“我帮你揉揉……小声点,别把之竹吵醒了。”
黎之竹心里一团乱麻——这样的相处,正常吗?她不禁又想起前世。明明苏天律成把工资津贴都交给她,可那些军区发的礼品、粮票布票、年终奖金、水果副食……却统统流进了楚姝兰手里。他总是那句话:“姝兰一个人带孩子不容易,你也是当妈的人,怎么不知道体谅?”
他的心从来偏向楚姝兰,却对黎之竹独自带孩子的艰辛视若无睹。更可笑的是,黎之竹辛苦带大的儿子,最后却站在楚姝兰女儿那边,甚至反过来劝她:“妈,您就跟爸离了吧,反正这些年,您俩也没多少夫妻感情。”
想到这些,黎之竹心里一阵刺痛,后悔当年没去读大学,就急急忙忙嫁给了苏天律成。那一夜,她翻来覆去,泪落无声,直到天快亮才勉强合眼。
天刚蒙蒙亮,黎之竹就轻手轻脚地起身准备早饭——今天她还得赶班车回乡下。锅碗瓢盆在她手中叮当作响,八点整,一锅热粥、一笼馒头准时端上桌。而此时,苏天律成也带着晨练结束的楚姝兰母女推门而入。
楚姝兰抚了抚墨绿色旗袍上的褶皱,不好意思地笑笑:“嫂子,恐怕我们还得再打扰您和律成几天……”
黎之竹抿唇未应。 一路颠簸摇晃,直到夕阳渐沉,她才终于到家。推开那扇熟悉的木门,她径直走向正在院中收拾谷物的父母,坚定地吐露了自己的决定:“爸、妈,我要退掉和苏家的亲事。”
黎父顿时瞪大双眼,手里的簸箕“哐当”一声掉在地上。他眉头紧锁,沉默着一言不发。黎母急忙放下扫帚,紧张地拉住黎之竹的手,仔细端详着她的脸:“我的闺女,是不是苏家那小子给你委屈受了?”
这久违的关怀让黎之竹眼眶发热,她一把抱住母亲,把脸埋进带着稻草清香的肩头,轻声说:“别担心……我没事。”
想起前世,她一个人抱着发高烧的儿子赶去诊所,不料家中突然起火。等她匆忙赶回,却连父母最后一面都没能见到……这一世,她绝不让这样的悲剧重演。那一晚,黎父一言不发,独自坐在门前的青石阶上,一口接一口地抽着旱烟,直至天明。
第二天天刚亮,黎之竹就在红肿的眼睛和急促的敲门声中醒来——父亲要带她一起去苏家退亲。自从苏天律成当上军官,苏母早就想悔了这门亲。一听黎父的来意,她顿时眉开眼笑,拿着定亲的信物就直奔大队部。在两家人和大队长的见证下,信物各自归还,亲事就此作废。当大队长亲手撕掉婚书的那一刻,黎之竹只觉得压在心口的石头终于落下,眼泪忍不住涌出——她总算能按自己的意愿活一次了!
黎之竹没告诉父母她即将离家去外地读大学的打算,只想在家多陪他们几天。再次回到城里,她第一时间在日历上划下一道显眼的横线——离她去哈尔滨工业大学报到,只剩整整十天。一想起来,她心里就漾起期待,眉梢也忍不住带上了笑意。可正当她转身要回屋时,却看见楚娇娇从她房里跑出来,翻弄她刚带回的土特产。
楚娇娇捏着鼻子,一脸嫌弃:“这什么呀?又脏又乱的,这也能吃吗?”
黎之竹心里一咯噔,还没反应过来,楚娇娇就已经一脚踩碎了她带来的土鸡蛋,接着又朝那块乌黑油亮的腊肉踢了几下,撇嘴嘲笑道:“这什么东西啊,猪都不吃吧!”
蛋液溅开,黎之竹的心也好像跟着碎了。怒火一下子冲上眼睛,她想也没想就冲上去一把推开楚娇娇,高声说:“给我道歉!”
楚娇娇踉跄几步跌坐在地,顿时眼泪直流:“阿姨对不起……阿姨要打要骂冲娇娇来,只要别赶我和妈妈走,娇娇都愿意……”
黎之竹怔住了:“你……”
就在这时,苏天律成大步从门外走进来,一把推开她,急忙抱起楚娇娇,语气带着责怪:“黎之竹你做什么?是我让姝兰暂时放些东西在你房间的,你怎么能对一个孩子发脾气?”
黎之竹的腰猛地撞上桌角,一阵刺痛让她几乎喘不过气。她捂紧伤处,这才发现这间屋里属于她的东西早已被清得七七八八——她最爱的那块橙黄色桌布被换成了透明隔热垫,花瓶里她刚采的野花也不见了,只剩一个空瓶冷冷清清。她强压情绪,想先找药酒揉腰,再和苏天律成慢慢理论。可刚一转身,就听见苏天律成柔声安慰楚娇娇:“娇娇不哭,叔叔替阿姨跟你道歉。”
黎之竹一听,火气再度涌起:“苏天律成,楚娇娇打翻的是我爸妈省吃俭用攒下来给我的心意!我没有错,用不着你替我向她道什么歉!”
苏天律成顿时语塞,张了张嘴却没说出话。黎之竹后腰疼得厉害,不想再跟他纠缠,打算回房擦完药就收拾行李搬出去。可她还没走两步,就被苏天律成一把拉住,直接拽进他房间。他关紧门,将黎之竹紧紧搂在怀里,声音压得低低地说:“好了媳妇,都快结婚的人了,为帮姝兰和娇娇这点小事生气不值得。”
他说话时,嘴唇似有若无地擦过黎之竹的侧颈,语气软了几分。“你那间房,姝兰还没搬进去,只是暂时放点东西,晚点我帮你收拾。”
“别闹脾气了,8月25是个好日子。等领导批了结婚申请,咱们就把酒席给办了。”苏天律成话音里带着一丝哄劝。
黎之竹侧过脸,避开他亲密的动作,语气淡了下来:“再说吧,不急。”
以前都是她一次次催苏天律成,盼他点头办酒席,他却总推三阻四。如今她马上要去哈工大报到了——那是她新人生的开始。上辈子苏天律成欠她的爱和婚礼,她相信,总有人愿意真心真意给她。
苏天律成察觉出她的回避,蹙眉问:“不是你总急着领证、办酒席吗?怎么最近我提了几次,你都说再等等?”
他依旧把头埋在她颈窝,呼吸热热地扑在她锁骨上。若是从前,这难得的亲密早让她心头发软、脸颊发烫。可一想到他与楚姝兰之间的牵扯,黎之竹只觉得浑身发冷——尤其她9月1号就要去哈工大报到,若25号真办了婚礼,她还走得了吗?黎之竹向后撤了半步,随口搪塞了一句:“结婚是大事,当然得准备周全。”
“你说9月2号,就9月2号。”
“今晚我下厨,就当替姝兰和娇娇给你赔个不是。”苏天律成话音落下,竟透出几分温和。
黎之竹暗暗攥紧了手。自从与苏天律成同居以来,扫地做饭都是她一手包办,他几乎从没帮过忙。这一刻,她不禁心想:苏天律成和楚姝兰到底是什么关系,要他替楚姝兰道歉?可她还没来得及问,苏天律成已经快步走向厨房。黎之竹望着他的背影,感受手心里残留的温度,只能苦笑。还好,只剩十天就能解脱。她忍着腰疼踮脚想拿柜顶的红花油,却怎么都够不着。挣扎片刻,她还是决定去找苏天律成帮忙。
“律成,真没想到你手艺这么好,之竹妹妹真是有福气。”
苏天律成倒很从容,笑了笑说:“别客气,您快出去吧,这儿油烟重。”
“律成你别动,我来帮你。”
“最近得多休息,别劳累过度,小心伤到骨头,留下病根。”
护士脚步声渐远后,楚姝兰就走了进来,眼里带着几分挑衅,对着黎之竹轻笑:“原来你躲到这来了,真不嫌丢人,害我和律成哥一顿好找。”
她款款走近,站在黎之竹床边,故意吸了吸鼻子,随后夸张地用手在面前扇了扇风:“这一股村味儿,你这一身也太土了。怪不得你回乡那几天,律成像饿狼似的缠着我,整天在你那张床上……”
黎之竹心头翻涌,像喉咙里卡了只苍蝇般恶心。她攥紧拳头,强压下胸口阵阵抽痛,冷声回击:“你这么有本事,怎么不让他娶你?”
楚姝兰顿时脸色煞白,一时语塞。她狠狠咬了下嘴唇,用力跺了跺脚,指着黎之竹骂:“你以为他娶你是爱你?走着瞧!”
楚姝兰怒气冲冲地摔门而出,黎之竹脸色也沉得厉害。她慢慢走出卫生所,一步步往家挪。快到家门口时,还没推门,就听到楚姝兰带着哭腔的质问从门缝里漏出来:“律成,如果我不是嫁给你表哥,你……你会选我吗?我们这么多年同学……”
“你明明不喜欢黎之竹,为什么偏偏要和她结婚?”
紧接着,苏天律成语气平静地开口:“军区事务繁杂,家里总得有人操持。她对我用情至深,自然会尽心尽力。”
黎之竹站在门外,久久没有动弹,心仿佛被什么尖锐的东西狠狠剐过。想到前世她为苏天律成、为苏家付出的一切,只觉得那些牺牲可笑又徒劳。直到屋里两人亲昵低语的声音暂歇,她才佯装刚回来,平静地走进客厅。苏天律成和楚姝兰正并肩站着,他的手还搭在她肩上,眼神温软。一见黎之竹,他迅速收回手,语气如常地问:“之竹,刚听说你去卫生所了?是哪里不舒服吗?”
话虽像关怀,黎之竹却听不出几分真心。她低垂眼帘,语气平淡:“没事,只是有点累,想歇一会儿。”
走到房门口,她的脚步却顿住了——家里仅有两间卧室,一间苏天律成住,一间被楚姝兰占用,竟没有她容身的地方。她既不愿与苏天律成同屋,也不想和楚姝兰共处一室。苏天律成看出她的迟疑,出声提议:“之竹,要不就和我一起睡吧,反正我们婚期也近了。”
黎之竹没有回应,耳边却仿佛又响起护士那句叮嘱——“好好休息,别太劳累”。沉默片刻,她还是开口:“我睡客厅就行。”
说完,她没看苏天律成的表情,进屋抱出一床被子在沙发上铺好,随后服下医生开的止痛药,慢慢躺下。虽然苏天律成和楚姝兰都在近处,她本以为这一夜难眠,可药效渐渐上来,她竟很快睡沉,还梦回了前世——那时的她已病体支离,如风中残烛。苏天律成难得回来一趟,她拽着他的袖口央求他带她去医院。半路上,楚姝兰一个电话打来,说自己不小心摔了,腰疼得厉害。苏天律成立即要黎之竹下车,语气不容商量:“你问题不大,姝兰这些年跳舞落了不少旧伤。”
“你先自己去医院看看,等我空下来再回来接你。”
黎之竹望着他的车越开越远,眼泪无声地湿了眼角。
朦胧中,她仿佛握到一只温热的手,喃喃低语:“别走……求你别走……”
苏天律成本只是打算给睡着的黎之竹轻轻加一床被子,没想到被她突然一拉,顺势坐在了沙发边沿。他静望她睡颜安宁,不自觉间,嘴唇轻轻贴了贴她的额头。事实上,他并没有完全回答楚姝兰刚才的问题——他要的从来不是苏家,而是苏天律成自己。
第二天清早,黎之竹将醒未醒,忽然感到一阵凉意从头顶漫到脚心,瞬间惊醒坐起——只见娇娇站在沙发边,手里正拿着一个空搪瓷盆。她尖声叫道:“坏女人!你欺负我妈妈!”
黎之竹神经几乎绷到极限,再也忍不下去,猛地起身直视娇娇,眼底压着火:“你真以为我不敢动你?”
楚姝兰悄无声息地出现在门边,抬手就打了娇娇一下,语气严厉:“我不是叫你别吵阿姨休息吗?怎么这么不听话!”
娇娇顿时大哭起来。楚姝兰嘴上骂得凶,语调却虚浮,分明是做给人看。黎之竹冷嗤一声,懒得搭话,只默默抱起被子走向门外。
苏天律成诧异地皱紧眉头:“你刚才那话什么意思?”
黎之竹心里一紧——刚才那句退婚完全是一时情急,现在还不是向苏天律成摊牌的时机。她离去的日子将近,只剩寥寥数天,不想在这时候横生枝节。“没什么,你听错了。”黎之竹急忙攥紧手想转开话题。苏天律成注视着她,心头莫名泛起不安,将刚才的责问全数咽回,语气也软了几分:“不管怎样,别动不动就说退婚这种话。”
“嫂子,我知道你对我们有意见,可别冲娇娇来,求您放过我们孤儿寡母,我替她给您跪下……”
话没说完,楚姝兰竟真要往下跪。她小脸涨红,泪如雨下,呼吸急促,手指还颤巍巍地指向黎之竹。苏天律成赶忙扶住她:“你这是做什么,错的又不是你。”
他抽出厚厚一叠粮票,递向楚姝兰:“既成一家,责任共担。语若有失,也是我疏于管教。我代她向你们赔个不是。”
“这么小的孩子都利用,你心可真狠。”
楚姝兰脸色唰地白了,眼泪顺着脸颊无声滑落:“怎么能说娇娇说谎?她才五岁啊!”
“娇娇,妈带你走,这地方容不下我们。”她一把搂过孩子,脚步匆匆冲出门,直往马路方向去。“姝兰!等一下!”苏天律成急喊出声,目光在楚姝兰和黎之竹之间来回片刻,最终做了决定:“之竹,你等我,我很快回来。”
他快步追了出去,留黎之竹一个人站在原地冷笑。她先是把被单晾晒起来,随后开始打算——先在日历上又划掉一天,距离9月1日去哈工大报到只剩五天。之后她迅速收拾好东西,拿上钱直奔火车站。排了许久的队,她终于买到一张去哈工大的卧铺票。捏着那张发烫的车票,黎之竹稍松一口气,又小心翼翼地将这张寄托希望的车票锁进小皮箱。
黎之竹索性不再回野战军家属院,转而找了一家一晚八毛钱的招待所,打算暂住到9月1号直接去哈工大报到。可整理行李时,她突然发现录取通知书不见了。她心跳骤然加快,几乎冲到喉咙口,急忙赶回苏家去找。刚一进门,就看见苏天律成带着楚姝兰和娇娇也回来了。娇娇手里举着一串糖葫芦,正窝在苏天律成怀里朝她吐舌头:“哼,我不喜欢这个阿姨。”
她蹭在苏天律成胸口,软声撒娇:“干爸,我不想和那个姐姐住,她好凶。”
苏天律成略带歉意地看了黎之竹一眼,轻拍娇娇的背:“娇娇别怕,干爸会和干妈好好说的。”
黎之竹冷淡地轻哼:“我没答应做她干妈。”
苏天律成放下娇娇,软声劝道:“之竹,这件事就到这里吧,娇娇很懂事,她已经原谅你了。”
黎之竹只觉得一阵疲乏涌来,日复一日像出闹剧,她只机械地应和:“嗯,你说得对,是我不好。”
她快步进屋想找通知书,手腕却被苏天律成拉住。他递来黎之竹的日历,指着上面的标记问:“你这画的是什么?9月1号不是我们婚期吗?”
苏天律成疑惑地问:“黎之竹,你究竟有什么打算?”他心里隐隐觉得不对,却又说不出哪里有问题。黎之竹瞥了一眼日历,轻描淡写带过:“只是算算交结婚申请多少天了。”
苏天律成心头疑虑稍解,重新露出温柔笑意:“是有些日子了,应该批下来了,我去问问?”
“不用!”黎之竹心里警铃大作,连忙摇头,“估计就这几天了,不急。”
苏天律成心中原有的那点怀疑又浮了起来,正要再问,楚姝兰却抢先开口:“律成,我听团长提过你可能调去上海,是真的吗?要是真的,那你和之竹刚结婚就要分开一段时间了?”
娇娇闻见粥香跑进厨房,自己拿馒头、盛粥,俨然熟门熟路。三碗粥上桌,娇娇、楚姝兰、苏天律成各自端碗,却无人招呼黎之竹。她静立一旁,看他们三人刚喝一口就同时变色,“噗”地一声全吐了出来。
娇娇眼泪汪汪地扑进楚姝兰怀里:“妈妈,这粥怎么是辣的……”
“嫂子,这是不欢迎我们吗?既然这么不情愿,我们走就是了。”楚姝兰牵起女儿,转身欲走,一步三回头,楚楚可怜。
苏天律成送她们出去后又折返,眉头紧锁:“你怎么往粥里放辣椒?明明知道娇娇吃不了辣。”
黎之竹嘴角扯出一抹讥诮。想起前世自己对楚姝兰百般同情、处处照顾,最终却一场空。她语气平淡:“可能调料放错了吧。昨晚你房里有猫叫,吵得我没睡好,所以……”
“猫叫?”苏天律成脸色微变,像被提醒了什么,却没再多说,只略显尴尬地轻咳一声:“做饭辛苦,我刚才话说重了。你要是不喜欢她们来家吃,以后我不带她们来就是。”
黎之竹沉默不语,心里却像被细针轻轻扎过。她脸色白了几分,不再多说,只在日历上划掉一格,随即转身离开,踏上了回乡的班车。
苏天律成的脸色瞬间沉了下来,他猛地转过身,目光急切地投向黎之竹,试图从她脸上捕捉到一丝情绪。然而黎之竹却仿佛事不关己,这副模样让苏天律成第一次在楚姝兰面前流露出不耐:“这种没根据的猜测,不要到处乱说。”
楚姝兰被苏天律成的语气说得一愣,眼圈顿时就红了。她委屈地抿着唇,拉起孩子的手转身进了厨房。黎之竹不禁想起前世——她刚和苏天律成结婚不久,他就因功绩突出被调往上海。当时的她满心伤感和失落,花了很长时间才慢慢缓过来。可这一次,似乎有些不一样……
苏天律成略显尴尬地解释:“之竹,调去上海的事还没最终敲定。我本来想等都安排好了再告诉你。”
黎之竹脸上不见半点恼意,只淡淡道:“没关系,我不在意。”趁楚姝兰不在,她迅速反锁房门,开始翻找那份至关重要的录取通知书。苏天律成看着她忙碌的背影,心头莫名涌起一阵失落。他站在卧室门外,抬手想敲门,却不知该说什么,最终只能缓缓放下。
黎之竹并没留意苏天律成的情绪,她找遍房间各个角落,却始终不见那张哈工大录取通知书的影子。不祥的预感越来越强,她的目光最终落在垃圾桶上。情急之下,她一把将垃圾桶倒扣过来——纷纷扬扬的纸屑中,赫然是她朝思暮想的那张通知书,却已被人撕得粉碎!
黎之竹的眼泪一下子涌了出来,攥紧的拳头里渗出了汗。她再也控制不住,猛地推开门冲进厨房,迎着苏天律成愕然的目光怒声质问:“谁允许你们动我的东西?”
楚姝兰还没来得及说话,眼泪就先一步掉了下来。“妈妈!”楚娇娇尖叫着冲过来,对着黎之竹又捶又咬,“坏女人,不准你欺负我妈妈!”
苏天律成蹙紧眉头问黎之竹:“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黎之竹嘴角扯出一抹冷笑,眼里却无半点笑意:“还敢胡说?苏天律成,我可听说文工团里都传遍了,是你自作主张把楚姝兰带回家,还说是我的意思。要是让部队知道,你借战友名义把楚姝兰留在身边,还纵容她在我面前这般无礼……”
苏天律成迎上黎之竹灼灼的目光,沉默良久,才低声说:“我和姝兰之间,真的什么也没有。”
“你真觉得我会信?”黎之竹攥得指节发白。自从录取通知书被撕碎那一刻起,她就打定主意不再忍让。如果她上不了大学,楚姝兰和苏天律成也别想好过。黎之竹沉着脸推开不停踢打她的楚娇娇,凑近楚姝兰耳边,声音冷得吓人:“如果我的录取通知书恢复不了,我就去军部告发你们。”
说完,黎之竹再没看苏天律成一眼,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直到走出家属院,初秋的微凉拂过脸颊,她才察觉左手被楚娇娇咬过的地方正缓缓渗血。疼是真的,但黎之竹只觉得心里更疼。她用力抹掉脸上的泪,也顾不上处理伤口,就急忙往学校跑。幸好那天高三班主任还在值班,黎之竹红着眼睛向老师说明录取通知书丢失的情况,老师立刻帮忙联系哈工大,请求在开学前补发一份。得知消息后,黎之竹情绪才稍稍平稳,她一边哽咽,一边连声道谢。
情绪宣泄完,她才去医院处理伤口,之后回到招待所。招待所条件简单,黎之竹却并不介意——这里安静、无人打扰,正好让她整理纷乱的心绪。她在招待所一住就是三天。房间里的老式电视播着新闻,窗外街市人来人往,可她的世界仿佛静止了一般。
8月28日,离9月1日只剩两天的时候,邮差终于把补发的录取通知书送到了她手上。那一刻,黎之竹心头的阴霾仿佛被拨开,她好像终于看见了一丝光亮。“终于来了。”她轻声说着,眼底泛起希望。
听说哈尔滨冬天来得特别早,她打算出门买些雪花膏和过冬用品。可刚拉开门,就意外地看到苏天律成正站在她房门口,手臂抬起,像是正要敲门。苏天律成看见黎之竹的瞬间眼睛一亮,脸上扬起笑意。“之竹,你可算拿到了。”他话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
他从口袋里拿出一枚做工精致的金戒指,递到黎之竹面前:“之竹,之前是我不对。楚姝兰,我已经让她搬出去了。现在我想带你去上海,我们重新开始。将来我们还会有一个孩子,好好过日子,一家团圆。”苏天律成越说越轻柔,眼神也显得格外认真。
黎之竹望着那枚金戒指,心头百感交集。她轻声问:“你真的能做到吗?”声音微微发颤。想起前世盼了那么久,苏天律成从未送过她戒指,更别说带她走。如今曾经渴求的一切近在眼前,她却只觉得恍惚。
“我会好好待你,绝不辜负你。”
“2号确实安排了酒席,我都准备好了,连厨师都提前定好了,明天我就接我爸妈过来。”他安排得周到细致,语气温柔得像在说什么誓言,简直挑不出一点毛病。可黎之竹忍不住想,苏天律成突然这么周全,到底是爱她,还是怕她真去军里告状?一旦起了疑,就再也没法毫无保留地信他了。
黎之竹心里清楚,这段关系已经走到尽头。她不愿重蹈前世覆辙,更不愿一辈子活在猜忌里。她没有接过戒指,反而轻轻推开他:“你能答应我,从今往后不再和楚姝兰有任何往来吗?”她的语气里透着一股决绝。
苏天律成眼神微动,沉默片刻,最终还是点了点头:“姝兰和娇娇的事,我会处理妥当,不会让她们再来打扰我们,你放心吧。”话音里却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犹豫。
黎之竹半信半疑地应道:“那好,你先回去,等9月2日那天,我在招待所等你来接。”语调里透出些倦意。
怕他不信,她又补了一句:“你很久没回家了,在我们那儿,结婚前男女双方是不能见面的。”语气执拗,却让人不忍拒绝。
“这枚戒指……等到婚礼那天再给我吧。”她声音虽轻,却带着一股不容商量的坚决。
听了这话,苏天律成似乎才稍稍安心,脚步迟疑地转身离开。等他走远,黎之竹才出门采买。这两天她跑了好几个市场,一分钱掰成两半花,才勉强凑齐需要的东西。回招待所时,她故意绕了一段远路,经过家属大院。下意识地,她望了一眼曾住过的小院——门口红灯笼高挂,“囍”字贴得整齐热闹,是她曾经喜欢的样子。可如今心里却再无波澜,只想尽快抽身。直到回到招待所,黎之竹悬着的心才稍稍落下。
8月30日这一夜,她几乎没合眼。每次迷迷糊糊刚要睡着,总忍不住伸手去摸枕下的火车票和录取通知书。每摸一次,就好像离梦想更近一点。9月1日天还没亮,黎之竹就收拾好行李,准备退房去火车站。可她刚推开房门,就撞见了苏天律成。苏天律成像是刚到不久,军装肩上还沾着清早的露水。
他眼神锐利地盯住黎之竹手里的小皮箱,猛地抬手按住门把,语气沉沉地问:“你要去哪里?带箱子做什么?”
黎之竹手心渗出细汗,她强扯出一抹笑,故作轻松地说:“看你自己在家张罗辛苦,我这就回去帮你。”
她话里漏洞明显,苏天律成喉结干涩地滚动了一下,追问:“可你之前不是说,结婚前我们不能见面吗?”
黎之竹心一沉,正想着如何解释——
一个熟悉的声音突然响起:“律成!”
是楚姝兰。
她站在几步之外,望向苏天律成的目光中泪水盈盈,闪闪发亮。苏天律成脸上没什么表情,目光却始终紧盯着黎之竹:“之竹,不是我让她来的。”
他还想继续解释,黎之竹却瞥见他薄唇抿成一道冷硬的直线,拳头也攥得指节发白。
他身上的每个细节都写满了对楚姝兰的在意,却还硬要装出在乎她的样子。
若在以前,黎之竹或许还会在意,可如今,她连半点探究的欲望都没有了。
她冷眼看着楚姝兰装出虚弱的样子。
苏天律成眉头紧锁,神色担忧,动作轻柔地扶住楚姝兰,低声唤她:“姝兰!”
他急得额头冒汗,一把将楚姝兰抱起,快步往医院赶。
走出几步,他像突然想起什么,停步回头,深深望了黎之竹一眼:“之竹,我心里只有你,别走……等我回来!”
说完,他急匆匆送楚姝兰去了医院。
楚姝兰那点小把戏,明眼人一看就懂,可苏天律成却次次心甘情愿上当。
黎之竹望着走廊尽头苏天律成越走越远的背影,无力地靠向窗框,将最后一点月光揽入怀中。
她什么也没等到。
她嘴角扯出一抹苦笑,重新拎起行李,转身朝另一个方向走去。
车站里人潮涌动,直到踏上月台,黎之竹才真正松了一口气。
那张剪了口的车票,是她自己选择的未来——一辈子投身民族复兴,把自己交给国家,不问归期。
“开往哈尔滨方向的列车即将进站,请各位旅客排队上车!”
黎之竹跟着声音走向队伍,汇入人流。
从此她北上哈尔滨,苏天律成南下上海,一北一南,再相见的机会,怕是微乎其微……
苏天律成送楚姝兰到医院后,立刻转身赶往招待所找黎之竹。
他心里空落落的,不知为什么,总觉得如果这时候不找到黎之竹,他会后悔一辈子。
路上,他还特意买了黎之竹最爱吃的糖葫芦,心想她一定会喜欢。
赶到时,招待所早已人去房空。
苏天律成慌忙赶回家。
一推门,就看见楚娇娇正在黎之竹房间里,把她那张录取通知书撕得粉碎。
他心神不宁间,邻居阿姨的声音突然从门外传来:“苏营长是来找之竹的吧?我好像听说,今天是她上大学报到的日子。”
邻居大妈朝火车站方向指了指,语气带着惋惜:“这会儿怕是早走喽。”
苏天律成手里的糖葫芦啪嗒一声掉在地上,摔得稀碎。
他急忙赶往火车站,路上又重新买了一串刚做好的糖葫芦,心里还抱着一丝期望——或许这样还能留住黎之竹。
“之竹,等等!”他脚步飞快,几乎跑着冲进火车站。
站内人头攒动,苏天律成举着那串冰糖葫芦,一边喊一边在人群中寻找。
“之竹!”他推开一个又一个背影,却发现哪一个都不是黎之竹,哪一个都不是他想要找的黎之竹。
“之竹!”他顾不得周围人投来的异样目光,声音已经发颤。
苏天律成不敢相信,黎之竹就这么走了,还瞒着他。
火车启动了。
苏天律成心里突然有种直觉——黎之竹就在这趟车上。
可他看不见她,手里也没有车票,上不了车。
冰糖葫芦掉在地上,被人踩碎。
苏天律成身形晃了晃,站在原地,嘴角挤出苦笑,难以置信地低语:“之竹,你第一次骗我……竟是用来离开我。”
站台上送行的人渐渐散了,苏天律成像丢了魂似的,随着人流慢慢往回走。
工作人员被他突然的提问打断:“同志,您问刚才那趟车是开往哪的?”
“刚才那班啊,是往北开的,东三省都到,已经发车了。”列车员热情地回答。
苏天律成情绪一下子沉了下来,勉强笑着摆手:“……谢谢!”
就算知道又怎样?他根本不知道黎之竹去了哪里。
苏天律成走进家门,望着空荡荡的房间,第一次觉得这房子这么空。
他走进黎之竹住过的屋子,发现她把所有能带走的东西都打包带走了,什么也没给他留下。
苏天律成望着眼前干净整洁却再也没有她身影的房间,心里泛起迟来的刺痛。
这个家好像处处是她的痕迹,细看却又好像她从没真正停留过。
苏天律成仍想找点什么,可家里剩下的,只有黎之竹一件件挑回来的家当。
餐桌旁她常坐的那把椅子,是黎之竹在百货市场精心挑来的。
她花六毛钱买了把打折的椅子。
她高兴了好久,哪怕椅角有点不稳。
客厅窗口那个花盆,也是黎之竹捡回来的。
放学路上,她捧着沾满泥点子的花盆进门,第一件事就是把它洗干净。
邻居笑她真会过日子,后来还送了她一包栀子花种子……
太多回忆涌上来,苏天律成这才后知后觉——这个家很多角落都有她留下的痕迹,只是他以前从没注意。
没有黎之竹,这里就不像家了。
苏天律成这才意识到,他们在一起同住一个屋檐下,已有三年。
从黎之竹十六岁考上高中起,她就从乡下搬来了城里。
苏天律成一直记得那天,黎之竹扎着两条麻花辫,等在部队大院门口,等他回来。
“律成哥,好久不见。”她有些不好意思地看他,带点生怯,又忍不住多看他两眼。眉眼弯弯,笑起来特别甜。
苏天律成刚接到父母电话,嘱咐他多照顾黎之竹。
“咳,爸妈让我照顾你。”他有点不自在地说。
后来,反倒是黎之竹更照顾他。
她总在他回家后做好热饭,作业有不会的他也乐意教。
“我这题不太懂,能帮我看一下吗?”她总是轻声这样问。
她读书刻苦,每天花很多时间学习,常熬到深夜。
“之竹,别太累,早点休息。”苏天律成偶尔会劝她。
“没事,我想多学一点。”她总是这样答。
他们像一对小夫妻般默契地一起生活了整整三年。
黎之竹高中毕业,十九岁。
高考刚结束,黎之竹家里就催苏天律成赶紧把婚事定下来。
“要不,我们结婚吧。”某天他突然对黎之竹说,没有求婚,没有戒指,一切从简。
黎之竹还是微微红了脸,轻轻点头,声音低低的:“嗯,好。”
那天,黎之竹要去学校看高考成绩和录取情况,也要和他去领结婚证。
那是她最开心的一天。
“看看成绩!”他高兴地说。
“等一下,我想自己先看。”她有点调皮,嘴角弯了弯。
结婚报告!
苏天律成猛地回过神来。
黎之竹是走了,可她仍是他法律上的妻子,是他交了结婚报告的那个人。
“之竹,你还是我的!”他心里生出一丝希望。
他不如去找黎之竹,不管她在哪,都要把她找回来。
苏天律成开车赶到部队,走到领证的地方急忙问:“同志您好!我的结婚申请交了很久,结婚证一直没发,是怎么回事?”
工作人员抬头问:“叫什么名字?”
“苏天律成和黎之竹。”
工作人员仔细翻看结婚登记表,看了好久:“登记表上没有你们俩的名字啊
,你们是不是还没交结婚报告?”
“不可能!”苏天律成只觉得天旋地转,不敢相信地提高声音,“我亲手交的,怎么会没有,同志您再帮忙找找。”
工作人员又认真找了一遍,还是摇头:“真没有。要不您去登记处问问?”
苏天律成心咚咚直跳,快步走到登记台:“我十天前在这里交了结婚申请,到现在没拿到结婚证,是怎么回事?”
接待台的工作人员一眼认出了苏天律成:“哎,这不是你吗?你名字是咋写的来着?”
“苏天律成!”苏天律成心里越来越不安。
来源:文人墨客一点号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