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妈为了平息我爸的丑闻,竟让刚留学回来的我娶一个乡下女(完)

摘要:熟人跟我打招呼的时候总是要竖起一根大拇指:「兄弟,你爸就是这个。」

01

我爸的炸裂新闻被拱上热搜第一。

据媒体称,所谓多人,一只手数不过来。

我从法国留学回来时,邵家岌岌可危,邵凤云女士心如火焚。

不止我爸,连她也风评被害:

【这女的恋爱脑吗,找了这种烂货?】

【买了邵家的产品会变成弱!~智哦~】

熟人跟我打招呼的时候总是要竖起一根大拇指:「兄弟,你爸就是这个。」

在我印象里,我爸向来只会吃软饭,除了脸长得还可以,其他方面几乎可以用废物来形容。

我小学的时候学校通知他去开家长会,他中午跟人喝了酒,下午过去吐了老师一身。

十六岁出国读高中时,明明该去法国,他愣是帮我买了去英国的机票。

前年邵家太爷去世,他跑错灵堂对着别人的照片号啕大哭。

诸如此类的奇事每天都会发生。

半年来,家里生意青黄不接,我妈说都是那个该死的赘婿害的。

为了挽回家族名誉,她最终斥巨资请离婚律师逼得我爸净身出户,了结半生孽缘。

凤云女士最近天天在外头做慈善。

今儿出去搞个募捐活动,明儿搞个拍卖。

眼看着邵氏家族有点起色,她趁着火劲儿添了一把干柴。

不知从哪儿领回来一个女孩,热情地向我介绍:「这是北山来的叶秋,全县第一刚考上京大,特别灵,以后就是你的妹妹了。」

只见面前这姑娘一身素衣布鞋,个头只到我胸前,皮肤晒得黑黄,脸上两坨高原红鼓鼓的。

就那对滴溜圆的琥珀似的黑眼珠子还算机灵。

但当下的表情比我还一头雾水。

似乎她也是「被通知」。

我妈拱了拱她的肩:「叫人啊,这是你哥。」

女孩尴尬状,生分地喊了一声:「哥。」

听得出来她嗓子眼有点干巴。

我把老妈拉到边上:「这么大的事儿你不提前跟我说?」

「跟你说什么?咱家五千平大别墅,分她一个屋你不舍得?」

「……」

紧接着,凤云女士便开始敲打我:「我资助她上大学,她负责把咱邵家的名声搞好,这叫双赢,一本万利的生意,懂不懂?哎,你咋那么笨啊,高商白学了!」

接着强烈暗示,「看这姑娘多健康多优秀啊,万一将来你娶了她,圈里人都会说你觉悟高,谁还记得你爸的事……」

我登时一身冷汗:「妈,你打住——」

瞅着眼前这乡下女孩,又土又糙的,我实在不敢恭维。

朝她瞥了一眼,正巧她也往我这儿看呢。

不对。

她怎么好像在瞪我?

02

叶秋被安排在与我卧室步行距离五分钟的另一个房间,周一到周五住学校,周六日回来过周末。

我嘛,比较与世无争。

多个人多双筷子事,懒得斤斤计较。

但凤云女士老是让我跟叶秋多接触,让我带她出去见世面、长经验,我就不乐意了。

这非常占用我打游戏的时间。

所以一开始,我不太喜欢叶秋。

当然,叶秋也不喜欢我。

我跟她之间的差距如天如地,怎么可能合得来。

小到生活琐事,大到人生节点的关键性选择,我们之间矛盾频发,暗流涌动。

有个周末我奉老妈的命去找她,刚走到她门边,便看到她小心翼翼地摆弄桌上的机器模型,嘴里念念有词:「求求了,别倒,千万别倒……」

我恶趣横生,冲进去吓了她一大跳:「咔咔,大地震来喽!」

模型碎了一桌。

世界变得好安静。

叶秋回过头看着我张牙舞爪的样子,面如死灰:「你觉得很好笑吗?这是我花了两个小时做好的。」

「……」

她替我敞开房门,换了一口北山的骂人口音:「走,你现在就给我走!」

我心想至于吗,开个玩笑这么生气,还真把自己当主人了。

简直倒反天罡。

结果那天晚上,我跟人开黑正在关键时刻,这丫头突然冲进我的房门,二话不说拔了我的电源线。

我当场石化。

她嘴角扬了扬:「我也跟你开个玩笑。」

那会儿我便明白,这丫头会记仇。

复仇手段直接且泼辣。

后来有一次,我送她去学校的路上,她叮嘱我别送到校门口,怕被同学看见。

我偏偏送她到门卫,特地下车目送她飞奔进去,一边亲昵地大喊:「秋秋,要努力学习哦~」

引得她同学纷纷侧目。

从那以后,她再也不允许我送她去学校,哪怕我妈千叮咛万嘱咐。

回国后我在家里玩了半年,借口倒时差,其实是不想被工作绑住,集团里的人际关系以及各项事务和复杂的人际关系令我反感。

我妈看不下去了,在饭桌上提起让我进公司。

这不为难我吗。

叶秋冷不丁地给我夹了个大鸡腿,说:「嗯,哥早就迫不及待去上班了,他成天说待在家里好无聊。」

什么?我无聊?

这话千万别被我的宝贝电脑听见。

我妈最近特别累,仿佛老了十岁,听叶秋这么讲,她眼眶泛红握住了我的手:「看来儿子还是心疼老妈的,怕老妈累死在岗位上,妈好感动啊。」

「……」

「你这下是真的戒游戏了吧?」

我这个网瘾青年,一时间陷入了沉默。

03

托叶秋的福。

我进公司后成了老妈的牛马。

每天跟着她学这学那,挨批成了家常便饭。

叶秋就不一样了。

她学习成绩顶尖,材料专业课第一。

成绩单拿回来的那天,我妈给她准备了一个特别厚的红包:「这是你应得的。」

她不要,说自己生活费够用。

这可把我高兴坏了:「来来来给我,我替你保管。」

我妈一把夺了过去:「马上过年,亲戚们都会碰头,我准备把她介绍给大家认识认识,这是专门给小秋置办行头的。」

我心里十分不得劲。

在国外读书的时候,我妈给我的钱只能让我生理性活着,美其名曰训练我的生存能力,有的时候连口热乎饭我都吃不上。

叶秋又不是亲生的,至于给她这么多?

这不公平。

我一气之下脱口而出:「然后呢,让她给咱们多多美言,邵家就会好起来了?妈,你这叫买人的嘴。」

说完我就后悔了,我怎么能质疑凤云女士。

果不其然迎来一个响亮的大耳光。

我脑瓜子嗡嗡作响,还没反应过来,我妈下一个巴掌已经准备好了。

只见叶秋接过红包笑嘻嘻地拦住了她:「凤姨,那我就接受您的好意了,到时候,我一定好好表现。」

那天晚上我没打游戏,而是躲在房里生闷气。

脑海里不断浮现读书时期的种种。

年仅十六岁孤身一人出国,只有当过留子的人才懂那种要钱没钱要人没人鞭长莫及的感觉。

在我最需要父母的时候,他们一个是工作狂,一个是废物。

敲门声响起,是叶秋的声音:「哥,你在打游戏吗?」

哼,我没理她。

她兀自走了进来,拿着红包。

叶秋脸上红红的两团在昏黄的灯光下显得更红了一些。

「哥,这钱给你,你替我保管,但是过年你得给我买新衣服。这样一来,钱是凤姨出的,礼物是你给我挑的。剩下的给你。」

她的语气真诚,淳朴,使我恍然。

我目光不屑,谁要你同情了?

这点钱我,我还不至于跟她抢。

她又喊了一声:「拿着啊哥,我是真心的。」

我跟她四目相对,试图揭开她虚伪的面具。

可回想起来,她好像也没那么讨人厌。

当她跟保姆阿姨抢着洗衣服做饭的时候;

无论我凌晨一两点回到家还是四五点出门,都看到她屋里亮着灯在学习的时候;

前些天我妈带着她出席慈善活动,外面人调侃:「你这妹妹,不会是按照继承人标准培养的吧,应对人际关系游刃有余,看着比你厉害多了。」

那天晚上她回到家吐到半夜。

保姆阿姨说,孩子可能对酒精过敏,次日睡到下午还没醒,后来才发现她高烧不退。

比起嫉妒叶秋擅得人心的本领。

我突然有点佩服她。

个头小小,心却很宽的她。

作为一个起点很低的女生,能走到今天,难道不比我这个混吃等死的富二代强吗?

——所以,富二代又怎么样?

我心一软:「这钱你自己放好,新衣服我给你买,就当我送给你的新年礼物。」

她笑得可甜可甜:「中!」

04

我带她出去逛商场,几百块钱的卫衣和毛衫就会让她很高兴。

可见她是多么容易满足的女孩。

我想给她买件羊绒大衣来着,在店员姐姐的极力推荐下,她选了一件全店最便宜的,700 元。

「这件好看是好看,但是去年的促销款,妹妹你要不要再看看当季新品?」

她在镜子面前转了两圈,目光明亮:「去年的款没关系啊,实惠。」

从另一个角度观察叶秋,我发现她长得并不普通,鼻头是小巧精致的,两颊笑起来有酒窝,神态举止里透着邻家妹妹的真实可爱。

作为回礼,她请我吃了一顿麦当劳。

「想吃什么随便点,我请客。」

天知道我有多讨厌吃西式快餐。

但当她说是用奖学金请我吃的时候,我联想到她无数个熬夜读书的夜晚,平平无奇的小女孩身体里爆发出巨大的力量。

而我,只会熬夜打游戏。

叶秋对待食物的态度一如既往虔诚且珍惜。

塑料纸上的沙拉酱,要用面包蘸取干净。

平时在家遇到没吃过的东西,她眼里会闪烁着惊喜和新奇。

用餐结束后,她的饭碗总是一粒米不剩。

在以往的「斗争」中,我似乎一直都没能看到她的本真。

那一瞬间,我手里的鸡腿堡变得格外香。

05

叶秋不仅学习好,还会处理我最不擅长的人情世故。

邵家长辈对她东一句西一句的盘问,她都能答得头头是道。

包括那些类似「你在孤儿院有没有被其他人相中」「以后会不会进邵氏工作」「凤云肯定跟你签了赞助合同」之类的刁钻问题。

看来她之前不给我好脸色,是分人……

姨妈家的孩子们和叶秋年龄相仿,我在阳台吹风时听到表弟揶揄:

「叶秋,你咋还姓叶呢?是不是我姨妈没给你上户口啊?领养手续办了吗?你到底算不算我们邵家人啊。」

我耐不住了。

他!~妈~!的,他的嘴到底是嘴还是刀子?

我冲进去捏住小崽子的后颈:「听说你考上了 A 大法学,你读过民法典没?有没有社会常识?」

小崽子使劲反抗:「你管我读没读?」

叶秋淡定答:「嗯,我成年了,民法典规定被收养人必须是未成年人,所以我现在还是叫叶秋。」

表弟从我手里挣脱:「哼,不是就不是呗,给你们俩装得!我要去告诉阿姨你打我,乡巴佬,看什么看!」

我感觉到叶秋可能已经到极限了,但还是在硬撑。

我是她哥,能让她在我的地盘上受欺负?

表妹「切」了一声,鄙夷的口气:「领养关系都没有,确定有资格上咱们的家宴?」

我冷笑:「那你那个来路不明的『亲』弟弟怎么说?他不配吃饭吗?」

我的目光看向书房门边的姨父,他手里抱着个非婚生的三岁儿童。

表妹恼羞成怒,直呼我大名:「邵舟贺,你到底怎么回事?胳膊肘往外拐戳到了你的爽点?说到底你就是因为你爸的事而自卑吧?必须通过打击别人的弱点才能增长信心,你太卑劣了。」

我略略略:「嗯,你说得都对,我觉得很爽。」

这下好,表妹也去找我妈了。

我朝着叶秋压不住脾气:「他们故意找你麻烦呢,你对他们傻笑什么?你的笑就这么不值钱?」

她摇摇头:「这种算什么麻烦,我从前的经历比这些麻烦多了。再说,一年就一次,我想对他们维持礼貌。」

叶秋对「从前」轻描淡写的样子特别让人心疼。

我懊恼自己让她想起了伤心事。

「反正下次他们要是还这样,你就告诉我,我替你出头。」

叶秋出身是不行,但这并不是别人可以抨ƭũ⁰击她的理由。

乡下人怎么了,孤儿怎么了?

论学习和人品,谁也不如她。

叶秋看我口气这么硬,腼腆地说:「谢谢你刚刚帮我,哥,你是个好人。」

这张好人卡如一汪溪流淌过我心间。

麻麻的,酥酥的。

这算是,她对我的认可吗?

冬日的暖阳洒落在叶秋密实的马尾,让人忍不住动手上去捋一把。

我刚想揉揉她的脑袋,她把马尾甩到了另一边,动作自然灵动。

好好好。

她美。

我丑。

06

随着时间过去,我和叶秋的关系有所改善。

逐渐有了兄妹的样子。

平日里打打闹闹上蹿下跳,但明白对方是善意的存在。

有天,初中同学非要拉我去聚会,地点定在某高档茶室。

我心想当时读书那会儿大家都挺正常的,便想着带叶秋出去见见世面,好歹认识一场,万一以后工作上会有往来。

天气特别冷,叶秋穿上了我给她买的丝绒连衣裙,还化了淡妆,尽管高跟鞋还不太熟练。

阿姨悄悄说时髦的风格和她不太搭。

可我觉得她努力的样子,非常可爱漂亮。

到了场地,我得意地向大家介绍小秋:「这是叶秋,想必你们都听说了,我的妹妹。」

我以前的同桌,也是死党,他开局便给我暴击:「哎呀舟贺,都是自己人,装什么装,不就是你妈给你找的小媳妇?」

整室哄然。

我断然没预料会发生这样的事,当场黑脸。

叶秋先于我开口,她为我倒茶:「邵总这么出色,他将来会有更好的选择,我只不过沾他的光,有机会出来蹭一杯茶喝。」

场面的尴尬稍微缓解了一些。大家见我脸色阴沉,懂点事的都知道我惹不起。

毕竟,我十二三岁的时候就会发疯打群架。

谁敢损我,我就揍谁。

事后带叶秋回家的路上,我向她道歉:「以后我不会带你来这种不尊重你的场合,今天是我不对。」

她轻轻叹了一口气:「没关系,你又不知道他们会说什么,你们好久没见了,人是会变的。」

她在努力降低我的罪责感。

我气极:「不是,懂事是你的本能吗?有人损你欸,你骂他不就行了?你以前,不也经常跟我对着干?」

「那怎么能一样?我得罪你可以,咱们内部矛盾内部解决。但我如果得罪了邵家的关系网,我就会对不起凤姨。她对我来说,就是我的妈妈。」

叶秋一脸正色,将我噎住。

「我不是说要抢走你妈妈的意思,我知道她永远不会是我真正的妈妈。」

她从后视镜里看着我的眼睛,「但我会把她当妈妈,把你当亲哥哥。我刚刚说的,是真心的。」

这明明是认可。

我却突然有点心酸。

她心如明镜,懂得感恩,并把自己放在一个很低很低的位置。

可我的自我认知里,我不过是比我爸稍微强一些的废物而已。

她偏偏要在别人面前给足我面子……

「哥,我以前经常幻想自己有个家,还有亲密的家人和贴心的兄弟姐妹,家里特别热闹。无论我发生什么事,都会有家人托举着。你知道,人总是会幻想自己没有的东西……」她抿唇一笑,「哥,你呢,你以前想过会有个妹妹吗?」

她问住了我。

我要的究竟是个妹妹。

还是别的?

她不知道,我对她的心态早已发生了变化。

07

寒假的某天傍晚,我看见她一个人从别墅后门离开,出于好奇心我跟了上去。

结果看到一个样貌青涩的男生手里抱着个方盒在别墅区门口等叶秋。

两人碰头有说有笑。

我当时就脖子痒痒,扭得嘎嘎作响。

看到叶秋端着盒子回家,我装作路过:「喂,那谁呀?怎么追到咱家来了?」

叶秋惊讶地看着我:「你从哪出来的,跟踪我?」

「那小子给你什么东西?」

她眼里闪过少有的满足:「宝贝,不给你看。」

「有什么见不得人的。」我旁敲侧击,「他是你的同学?他寒假不用回老家?看他那样子感觉笨笨的……」

「他才不笨,她是我学长。」叶秋严肃地纠正我,「人家是年级第一,马上要保研了。」

哼,阴阳我没有得过年级第一呗。

「你跟他什么关系?」

「没什么关系啊。」

「无缘无故给你这东西干嘛?」

「他说要提前送我生日礼物。」

「生日?哦,确实,你生日快到了。但普通朋友关系会送礼物吗?」

只能说明他们关系不普通。

叶秋不耐烦了:「你问这么多干嘛?我不能有我自己的交际圈?」

「能啊,但我得替你考察考察,万一他是坏人呢?你看你都把他引咱家来了。」

「……」小秋突然站定,「哥,你不正常。」

嗯,我知道。

有那么一瞬间我特别想告诉她:别当我妹妹了。

也有那么一瞬间,我怕这话说出口,我连妹妹也会失去。

谁知她踢了我一脚:「下次别再跟着我!」

她的表现很奇怪,让我不禁想入非非。

那天晚上我趁她出去跑步,偷偷溜进她房间打开了箱子,里面是一个火箭模型,没什么质感。

如此直男审美的礼物能把小秋哄得这么高兴?

于是一个月后,我也送给她一个价值三千块的火箭乐高。

小秋简直比窗外的小鸟还欢乐。

呵呵,怎么样,还不是哥对你最好?

08

叶秋所学的专业和邵家产业对口,我一直以为她未来是要为邵家服务的。

我妈是个精明强干、利益至上的女人,她把小秋带回来,当然是因为有利可图。

可小秋跟我说过,她想成为一个对社会有用的人。

最开始,我以为只是个宏观的说法,强调实现自己的社会价值,不能白活一场。

然而一年以后,我发现她是真的想为社会做贡献。

叶秋参与学院与科学院的联合研究获奖,学校给研发团队的事迹写了推文,我看了她学校的公众号才发现,她的梦想是参与航空材料的研制。

文中,她自述道:【我从小就对航天事业很感兴趣,但是因为身体素质没能成为一名军人,这是件憾事。现在研究航天材料,仍然有参与感和荣誉感,如果未来能从事专项研究,我一定会全身心投入,将我研发的材料送进太空。】

怪不得,她对火箭模型这么执着。

床头放一个,床尾放一个。

我猛地想起她刚来家里的那会儿,我打翻了她的机器模型。

那个模型,是个迷你空间站。

我忽然有种虽为名义上「哥」但根本走不进她强大的内心的那种无力感。

她明明可以告诉我她的打算……

——她不信任我吗?她觉得我跟我妈不准她搞科研,会让她进公司?

合理的猜测。

有一天,凤云女士问:「现在邵家还算稳住,你也老大不小了,让你出去相亲你愿意吗?」

我想也没想:「不行。」

「为什么不行?」

我脑海里映出叶秋那张红扑扑的脸:「就是不行。」

她神来之问:「你惦记小秋?」

这是个没法回复的问题,或者也是个回复了也没用的问题。

叶秋的梦想终将促使她离开我。

目前只是时间问题。

她能在高考重镇杀出一条血路,能在重点研究领域展露自己的才华。

我和老妈改变不了她的未来。

她是天生的强者。

那天是周五,晚上叶秋搭地铁回来,看到我跟我妈站在厅堂里严肃的样子。

她朝我做了个鬼脸,问我妈:

「凤姨,哥是不是干了坏事,又要挨打啦?」

「……」

09

我怀着患得患失的心情迎来了叶秋的二十二岁,她升大四。

我奉命带叶秋去公司,第一次从她身上见到魂不守舍。

向来严厉的研发经理把她从我这里领走的时候,我特意叮嘱了声:「悠着点儿教育,她是我妹,谁都不准欺负她。」

下班回到家,我却看到小秋眼睛红红的。

问她是不是白天受了哪个师傅的气,她说没有。

「那你是不适应职场环境?不喜欢交际?

「小秋,你不喜欢这个工作对不对?老实告诉哥。」

她手里捏着解压玩偶,指关节抠得发白依旧默不作声。

「那就是不喜欢,我去跟我妈说,让你继续读书,好吗?」

小秋讶异地叫住我:「哥,你怎么……」

我清晰明确地告诉她:「我知道你想保研。

「我也知道你想做火箭结构材料。」

只要她吭声,我会用尽全力为她开辟路径,但她的配得感太低了。

「哥,凤姨带我回来是为了让我给你们家族效力的。我不能背叛她。」

「这怎么叫背叛?」

「我的价值,不能去别的地方。」

讲到这里,小秋眼里已经盈满泪水。

她怎么可能不委屈,这么些年被我妈贴着「懂事」的标签,被没收了梦想。

一个无父无母的女孩在面临人生选择时底气不足和没有依靠的无力感,我明白。

她说:「如果凤姨真的像外界说的那样『买』我回来做工具人,钱货两清后我可能会有勇气做斗争。但凤姨对我太好了,你不知道,就因为她年轻时出差到山里生病时,被我妈妈照顾过一晚,她能坚持在我父母双亡后帮了我十七年,从我在孤儿院吃苦受冻的时候到丰衣足食的今天,我的第二生是她给的。」

「可我妈,不是四年前才把你带回来?」

「那是因为我考上了京大,来到了你们所在的城市。在我小的时候,她就问我,愿不愿意跟她回家,是我自己选择留在孤儿院的,她不是,已经有你了吗。」回想起往事,小秋的眼泪根本收不住,「明明是我拒绝了她,可她就连我祖家的迁坟都帮我做了,我怎么敢没有良心地,光想着自己呢……」

「你的梦想,你的人生,也很重要。」

「梦想……哥,梦想看不见摸不着,那都是幻影。你有梦想吗?你的梦想实现了吗?实现了,又能怎么样?」她状态太丧了,语气近乎绝望。

震撼和心疼的交织中,那天晚上,我没忍住找我妈谈话。

说起小秋保研的事,凤云女士很平静:「接下来的几十年,我需要一个信得过的左膀右臂。没了她,我能靠你?」

这不仅仅是对我的敲打,更是对我的怀疑。

我向她保证:「从今天开始,我会事事上心,多学多问。」

「这种空话我不爱听,立个字据吧,你准备把卖出额提升几个点?」

「我……10 个。」

凤云女士似乎挺满意:「行,明天签合同。」

「可是,我不想以交易的形式……」

「跟我交换条件,就必须用我的做事方式。」

我想了想,低头说好。

「邵舟贺,你确定游戏不打了?」

第二天,我把电脑卖了。

10

获得我妈的许可后,小秋整个人振作起来。

她紧紧抱住我妈的脖子:「谢谢你,凤姨!」

我站在边上看到小秋幸福的样子,就好像,我也被抱了一下。

凤云女士瞧了我一眼:「某些人要受难喽。」

小秋若有所思,张了张口,最终什么也没问。

她很快恢复了以往的充沛精力。

暑假毕业后,依旧每天早上六点起床到院子里练功,叫什么八段锦,模样跟公园里的小老太太似的一脸严肃。

她还会主动到院子的草坪上除杂草,说是晒背可以养生。

我害怕她热中暑,特地撑伞去给她遮阴,反而被她嫌弃:「哥,作为一个男人,皮肤那么白,像话吗?」

于是我扔了伞陪她一起拔,她怪我把正常的草薅秃了:「哥,你是不是五谷不分四体不勤啊?」

我嘴硬:「这本来就是专门请工人做的。」

小秋遗憾地摇了摇头。

「以前孤儿院门口有块地,我们在那块地里种满了瓜果蔬菜和谷物,不仅能吃到新鲜健康的东西,还能减少孤儿院里的开支。大家都是抢着干农活的,因为多干就能多吃。」

「那不辛苦吗?」

她眸子闪亮:「那时候的条件确实差,不过他们都对我挺好的,大家一起种地也能增进感情呢。」

我来了兴趣:「我把这块地交给你,你能变出瓜果蔬菜给我吃吗?」

「怎么不行。不过,你能做主把地给我?」

我打了个电话请园艺公司过来给我翻地,吓得小秋非要抢我的手机:「你别打,凤姨最喜欢院子,把地挖了她会生气的!」

争抢之间,我握住了小秋的手腕,她脚跟没踩稳一下子扑进我怀里。

我下意识扶住她的腰。

她那么瘦,却很有力量……

小秋的脸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涨红。

「哥……」

我深陷在当前的岁月静好里难以自拔。

「哥……」

经过她再次提示,我才回过神松开了她。

小秋低头拍了拍身上的土,我看到她头顶有根草叶,想要伸手去摘。她却忽然抬头,我的手搁在了她头顶上。

我一个大男人都知道男对女做这样的动作是极度宠溺的体现。

也许是日光让我太过恍惚,我没忍住告诉她说:「小秋,其实,我挺喜欢你的,我是说,不是兄妹的那种。」

说完时,我心中没有抱有太大的希望,只觉得一口气松下了。

「你呢?」

她没回答。

「那个……」我的羞耻感来得后知后觉,「等地翻好了,我跟你一起种。」

她轻轻说了声「好的」。

11

凤云女士称我最近在公司的表现可以。

这赞赏有些陌生,我还是挺开心的。

我从小经历她对我的打压式教育,经历我爸对我的三不管政策。

叛逆的时候会心想,有本事你们能打压我一辈子。

现在,二十八岁的我终于得到了八岁时的期待的满足,这是一种满足的延迟。

在我已不像小时候那么需要大人的肯定和鼓励的今天,很多小时候极度渴求东西,现在都变成了锦上添花的存在。

而且认识小秋之后,看到她在逆境中艰难生长的样子,我从前的许多执念已经淡化了。

上次告白没有下文,但我明显感觉自己跟小秋之间更亲密无间了一些。

当我为自己的形象在小秋心目中越变越好而高兴时,烂摊子朝我砸来。

我爸打电话过来说他欠了一笔债,让我帮他还,说是八百万。

「你祖爷死的时候不是分给你几套房吗?卖了就行,多简单一事儿!」

经久的痛苦重燃。

表妹那时说得对,我就是因为我爸的存在而感到自卑,所以我没有办法原谅那些用我爸的糗事来中伤我的所有人,我会以暴力或者语言攻击的方式给他们回馈。

我在社会交往中的性格是很卑劣的。

「一分钱都不会给你,滚吧。」

我在电话里把自己当成一块混凝土,硬邦邦地回复他。

他不依不饶:「你这没良心的兔崽子,没你爸爸我,能有你今天吗?!」

「少跟我扯这套道德绑架的歪理,有本事你去告我吧,你找个好点的律师,没准能争取到一个月八百的养老金。」

「嘿你这崽种……」

我把他挂了。

良久仍有窒息感。

这种感觉我从来不敢跟任何人说,因为人与人的情绪并不能相通。

普通人会觉得我出生在罗马,起跑线远远超过他们的终点,即使没有亲情父爱这种虚无缥缈的东西又能怎么样,少块肉?

在只得到某个部分的满足的人眼中,物质和感情是可以只取其一的。

可我想的是,我更希望我家的产业少一些,父母和睦,他们都很爱我。

小秋看我最近不高兴,特地给我买了一个手持的网球游戏,让我连在电视机上教她打。

「你打过吗?」

「没。」

「你什么游戏都没打过?」

「嗯,以前没这个条件,等有条件的时候,没这个兴趣。」

「那你现在非要玩这个干什么,你是个即将开学的研究生,应该好好准备写论文……」

小秋拉着我的手臂耍赖:「哎呀你快教我,我想知道打游戏有什么妙趣。」

她的心理完全写在她脸上,她不就是简简单单,想让我开心一下吗?

我刚跟她坐下,教她认识手柄上的各个按键,凤云女士听着动静来了。

她看到我们震惊地说:「邵舟贺,你在干什么?你自己游戏成瘾就算了,还带着小秋一起,你是不是疯了?」

小秋马上站起来解释:「不是,凤姨,这游戏是我买的……」

「甭管谁买的!」她手中持着的美容仪砸在地上四分五裂,我知道她是真生气了。

没有人比我更懂她歇斯底里的样子。

她在家中的威严和在公司的威严具有一致性,从来都是掌控一切的存在。

「我让你来我家是为了让你们两个共同进步,结果呢,你们是不是想让我看到我手里养出来两个废物!

「邵舟贺,今天把检讨写出来!」

小秋还想说话时,我握住了她的手腕。

摇摇头:听哥的,什么都别说。

12

我妈在家里装了信号屏蔽器,这是她阻止我们两个打游戏的手段。

她不知道想打游戏的人有很多办法,根本不拘泥于网线,但我不想跟她讨论这个,她爱怎么做就怎么做。

小秋来我房间打探消息:「凤姨好点了吗?我不敢去看她。」

我坐在书桌上不咸不淡:「她自己生的气,得她自己好。」

「我看得出来,你最近不高兴,现在,大家都不高兴。都怪我好端端买那个游戏干什么……欸?你的电脑呢?」

「卖了。」

「你那个电脑很高级的。」

「是啊,不重要了。」

小秋突然问我:「我保研的时候,是你去劝的凤姨对吧?你答应了她什么?」

「你很敏锐。」

「快告诉我。」

「没什么啊,她希望我好好工作。」

我当然不会告诉小秋,我和她一样讨厌公司,一样有自己的梦想。

大学毕业那年在法国,我和朋友白手创业成立游戏公司,如果我没被家人逼迫退出的话,大概今年也能分享到公司上市的果实了。

我讨厌商科,讨厌分子材料,讨厌化工。

即使如此,我也想在我妈希望有个左膀右臂的情况下,把这个名额留给自己。

因为小秋也有梦想啊,她的梦想比我的更伟大,更有价值。

她还比我更年轻,更有希望。

我捏捏小秋的脸蛋:「不要自责了好吗?不关你的事。」

比起我妈的气和我爸的债,我更在意小秋多久回一次家,她保研的学校在外地。

「时间允许的话,我就会回来的。」

「我怎么感觉你在敷衍我呢,什么样的情况是时间允许?」

小秋撇嘴:「那你要是想我就过来找我玩呗,我学校有山有水,可好看了。」

说完,她意识到不对劲,纠正措辞,「也不是说想我吧,就,我学校还是挺值得游玩的……」

我笑出声,大大方方承认:「你这还没走呢,我已经开始焦虑以后的日子了。」

「什么日子?」

「度日如年的日子。」

「怎么会度日如年,以前没有我的时候,你不也挺开心的?」

我认真地看着她。

「小秋,哥是在强调,我会想你。」

小秋的红脸次数越来越频繁,没谈过恋爱是会这样的。

她瞪我一眼:「不要老说这种话!」

「那我说什么?我说我舍不得你?」我大笑起来,逗她还挺好玩的。

「哼,我睡觉去了。」她扭头就走。

电话来了,陌生号码。

生怕是生意上的事而接起来,却是我爸,还是提钱。

「喂,我再给你三天时间,不给我打钱我就去你公司闹了啊,我看你妈怎么收场!」

毫无疑问是威胁。

我顿时血压升高,暴吼一嗓子:「随便你怎么闹我都不会理会你的,哪怕你杀了我都可以,我一分钱都不可能给你,但我的血,你要的话就拿走。

「我真恨自己做了你的儿子,简直比做鬼还难受。」

说完,我胃里一阵翻涌,去卫生间吐了一通。

抬起头,小秋在我身后。

她呆呆地:「哥,你告诉我,你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13

作为一个成熟的男人,我向小秋隐瞒了最近发生的一切,亲自送她到机场,叮嘱她什么都别瞎想,只管读书。

小秋哭得不行,第一次用力抱住了我:「哥,记得给我打电话,我也想和他们一样,在学校的时候,接到家里打来的电话,这样我会很开心的。」

我笑着说:「好。」

不久,我爸做出持刀进公司无差别攻击的极端行为。

虽然没有人员死亡,但是有几个安保人员受伤,社会危害性极大,他立即被拘留。

邵氏再次面临前所未有的危机。

我妈一气之下进了医院,口口声声:「那个老东西,早知道我就两棍子打死他了!」

听她这么说,我的心情更为复杂。

因为我陷入了矛盾的自责情绪里,是不是我之前对他说的疯话起到了拱火的作用?

如果我没有那么刺激他,也许他会选择比较温和的方式。

这当然是我的猜测,真实动机不得而知。

小秋几次三番问我情况:【哥,你不准瞒我啊,千万不准。】

【真的没事,那些伤者家属已经安抚好了,也给了高额补贴,这件事纯属杜成建的个人行为,跟公司无关。】

【可他当时说的……】

小秋指的是,杜成建持刀冲进公司时口中的谩骂:「邵凤云滚出来!你有本事把我的路子砍断,你怎么没本事出来接我的砍刀!

「你装模作样花钱买个童养媳回来,真以为自己是个圣人是吧!

「你他妈以为我不知道当时是你报的警?你不就是想跟我离婚少赔钱吗,你这个贝jian人,故意给我下套!」

我不忍细思他说的话,因为每一种假设都让人难以接受。

他的律师请我去和他会面。

「没必要,他跟我,game over 了。」

我告诉小秋:【我不想再卷进他们的纠葛里,不管他们之间谁对谁错。】

【这样是对的。】

我不敢跟她说我甚至有点庆幸自己的亲爸爸进了大牢,这同样卑劣。

【工作呢,压力大吗?凤姨身体不好,你也好好休息,别又吐了。那个西酞普兰,你还在吃吗?】

【……你怎么知道?】

【我在你洗手台上看见的。哥,遵医嘱,别内耗,会受伤,咱们一起往前看,嗯?我会陪你的,永远。】

我心里宽慰了些:【好,听你的。】

14

社会的批判并没有停止,关于我妈亲自下场举报我爸多人运动的传闻只增不减。

大家讨论到我妈的人品问题,董事会一致决定,要让她暂时下场。

我妈是份额最大的股东,因为她在离婚官司时吞并了我爸的一部分股份,引起过很大的争议。

现如今,更多人对她不服。

我仍任总经理一职,手里实权有限,我不得不花大量精力去做讨好其他股东的事——这是我最讨厌的行为之一。

每天应酬,喝酒,会议不断,把自己折腾成一个麻木的傀儡。

毕竟之前还夸下海口答应我妈,要多做 10 个点的营业额。

半年之后和小秋重逢,她眼泪稀里哗啦地,看得我怪心疼。

「哥,你太瘦了啊。」

我抹去她的眼泪,和她开玩笑:「心疼男人会倒霉的。」

「我才没有心疼你,哼。」

「那你哭什么?你哭起来丑丑的。」

小秋马上停止眼泪:「真的会很丑吗?我以为我只是土。」

我悄悄亲了她脸颊一口:「土里俏。」

小秋破涕为笑。

我妈在医院疗养,小秋见到她时,她反映出一种没脸见人的羞愧。

「秋啊,阿姨给你丢人了,你在学校没让同学们知道你是我带回来的女孩吧……」

小秋剧烈地摇头:「没关系,都过去了,凤姨,你才是我的家人,别人说的话我不会往心里去的。」

我妈摸了摸小秋的脸:「还是闺女懂事。」接着瞥了我一眼。

我在想,她真的心在意小秋的心情吗?

她又问:「小秋,在学校怎么样,学习跟得上吗?有没有谈恋爱?」

提起这个,我想是时候跟她们敞开谈谈了。

我插了句嘴:「妈,小秋会跟我在一起,我喜欢她。」

她俩齐刷刷回头,小秋急忙解释:「不是,凤姨,哥开玩笑呢。」

还对我挤眉弄眼:下次,下次再说啊哥!

可是小秋,我不能。

我要告诉我妈,叶秋不是她想带回来就带回来,想随便搁置就随便搁置的人。她是个重感情的女孩,不是用来经商的工具。

于是重申:「我没有开玩笑。」

我妈眉头逐渐收紧:「邵舟贺,你想清楚了,你如果要和小秋在一起,直接就会印证他们说我养了个童养媳。」

如烙印般滚烫的三个字,怎么能这样脱口而出,还当着小秋的面。

我冷静地看着她:「然后呢,他们说的话,打了您的脸,还是打了我的脸?

「妈,从小秋回来的第一年开始,我就喜欢她,您知道的。在您把她带回来的时候,您不是已经预设好这个结果了吗?为什么中途出了岔子,您就突然改变了立场呢?是因为,现在的我们在一起,对您没好处?」

凤云女士气得掀开被子要下床:「你就是这么看待我的,你觉得我把金钱利益看得比儿女的幸福还要重要?」

「不这么解释的话,我实在想不通。」

我妈闯过来给了我一个大巴掌,清澈响亮的巴掌声响彻整个 VIP 病房,小秋震愕。

又是巴掌。

我的人生就是她巴掌的堆积。

等疼劲过去,我缓缓开口。

「妈,我理解您是个好胜心极强的女人,不允许自己的人生存在失败,您四处寻找闪光点去遮住婚姻的污点,仿佛有个天才般的孩子就能彰显您的功勋。但不是所有人都能成为天才给父母争光,我向您道歉,没法达成您天才母亲的梦想。小秋是我爱的女孩,也是尊敬您热爱您的女孩,请您同样地尊重她,一如既往,好好对待小秋。

「另外,无论是转述还是您自己的想法,童养媳三个字,别再让我听到。」

15

我把小秋从病房拉下楼,小秋一路小跑跟着我的步子,路上一言不发。

在车里,小秋仍拉着我的手。

我试图把语气变得温和:「对不起,刚刚吓到你了。」

小秋勉强地笑笑:「其实我早就注意到你和凤姨之间的裂痕,我想问,但我不敢开口。」

我尽量简略地跟她讲述了我这些年来的心境变化。

对于我妈,我不想太苛责她。

她的心思几乎全部用在了工作上,对我这里有所欠缺,也是正常的。

小秋问我:「忍了这么久你一定很难受,为什么不早点说呢?」

是啊,我为什么不能早点说呢。

「我在我妈面前,没有半点赢面。她心硬,我心软。我既讨厌现状又珍惜现状,不反抗也不敢反抗。我懦弱,我害怕失去仅有的一切,害怕人生发生质的改变。小秋,我没有你优秀,我知道我无法像你一样在逆局里翻盘。」

「哥……」

「我是一个自信又自卑的人,我的家庭条件构成了我自信的全部来源,可是你看看我,除了家庭条件,我还有什么?甚至在你面前,我也毫无竞争力。你的任何一个同学,搭档,老师,都比我优秀很多。」

这天,我勇敢地把内心最脆弱的地方展示给她看。

小秋投入我怀里,用她的脸颊贴在我胸膛,很快我感觉到她的抽噎和胸前的濡湿。

「可是在我眼里,你没有你说得那么不好。你跟别人不一样,别人戴着有色眼镜看我的时候,你不仅没有瞧不起我,反而对我充满了欣赏;当我渺小到无人在意的时候,只有你会注意到我的冷暖和喜好;你会给我买我爱吃的羊角面包,我多吃几口的菜,你会偷偷告诉阿姨第二天继续做。你会在年节的时候送正中我心意的礼物,虽然你有的时候脾气急嘴巴坏,但你是对我最贴心的人。

「对不起,哥,我应该早点告诉你。如果我的答案能让你多一点快乐的话,我早该告诉你了。我很喜欢你,哥。」

她的声音温暖有力,我哽了哽:「小秋,你是我的充电站,谢谢你。」

小秋在我衣服上蹭了蹭眼泪,抬起脸:「真心谢我?V 我 50 看看诚意~」

我来不及反应:「这么突然?」

她认真地点点头:「哥,这段时间我真的很想你。想跟你一起吃肯德基,你会请我吃吗?」

别说肯德基,她现在要是想吃水里的月亮。

我也会给她捞上来。

16

没过多久,我妈没和我商量就出院了,说是往后要在家疗养。

我尽量不跟她打照面。

这个新年我不再装模作样,推掉了所有亲朋好友和商业上的聚会。

我是这么想的,有这个时间,还不如多待在家里,陪陪难得回来的小秋。

凤云女士看我脸色有点悔改的意思,但不多。

目前对我跟小秋的事不再吭声。

前几天问我未来的打算,什么时候和小秋结婚。

我说:「婚姻只是形式,结不结婚影响不了我跟小秋的关系。更何况,她现在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她纳闷:「小秋能有什么事?」

我不耐烦:「妈,您对她上点心吧。从你把她领回来开始,您到底有没有出于关心她的目的去问一问她的学业和未来选择?她人生的意义不止在给邵家带来价值。她有她的事业和梦想。」

「行行行,我去问,看你急的,说得好像我没有一点人情味。」

「您有吗?」

「我要是没有,你能开开心心活到二十九?」

我讨厌她理直气壮的样子。

想起小秋前些天告诉我:「有话直说,不要憋着,也是对自己的负责。」

我便开口:「可是妈,我并不开心。我仔细想了想,您除了给我压力和各式各样的指令,您并没有让我真正地开心过。小时候我身体不好,带我去看病的是保姆,长大了我一个人在国外冷暖自知,半年您都不会给我打一次电话。我的游戏公司正在成长期,您让我无条件回国,否则断绝母子关系。您觉得我的笑脸是真的在笑吗?现在,我连笑都笑不出来。」

她根本理解不了我的点:「这……小丫头片子才在意这些,你一个男人,这么矫情还得了?」

「……」

算了。

「我请搬家公司过来吧。您收拾收拾,回老宅去,这是祖爷留给我的房产,我想跟小秋单独住在这里。」

「?你要赶我走?」

「嗯,我怕我说更多罪大恶极的话让你听了生气,我也不想再接受你的耳光。我是一个男人,请您给我留点自尊,我人生的修复会交给小秋,这里,没您的事了。

「公司,也没您的事。」

「你反了天!」

17

把我妈送走后,小秋经常去看望她。

距离产生美是个真理,互相Ṭų₃疏远客气会带来矛盾的缓和。

但由于我妈有心脑血管疾病,我时常纠结自己的行为是否正确。

我知道社会上有一种父母,明明出于想让孩子开心的初衷而做了孩子喜欢吃的菜,但当他们和孩子有矛盾时,他们原本美好的初衷就会变成绑架他们的武器。

「我都已经对你这么好了,供你吃穿,为什么你不能听我的?」

相较于矛盾本身,我更想在我妈身上找到那个美好的初衷。

然而每每想起以前的事心口就堵得慌。

我跟小秋自嘲不争气,控制不了情绪。

小秋说:「我知道你的纠结和难过,情感上来说你会担心她的身体,理智上来说现在的状态对大家都好,哥,你就别操心了, 你不好做的事情就让给我来做吧,我会帮你盯好她,在你们中间游走, 就像一条鱼一样。」

每次小秋跟我说这些, 最后都会以玩笑结束。

有理有据地排解我抑郁的症结,上了药再给我一口糖。

我特别吃这套,也特别感谢她能站在我这边。

跟小秋在一起时总觉得舒服, 没有任何心理负担,而这种感觉是会上瘾的。

以至于分别时的戒断反应让我痛苦。

小秋研究生顺利毕业后, 科学院向她递来了橄榄枝, 工作地点在西北, 她犹豫要不要接。

我拍板:「接,我亲自送你去。」

「听说那里通信可能不怎么畅通,我做保密工作,万一你联系不到我怎么办?」

「那我就忍着呗。」

「哥, 我不想跟你异地。」

「小秋, 恋爱脑会倒大霉的, 你看我妈年轻的时候就知道了。」

小秋整个人挂在我的脖子里:「那我现在恋爱脑,就现在。」

我轻轻亲了她的唇, 然后托起她的身体走向房间:「只此一次,下不为例。」

……

越是和小秋亲密无间,我们的分离就越显得凄楚。

好在我有工作,烦人的密集的工作。

在小秋读书的这几年,我重新规划了自己的未来。

公司响应号召, 从传统制造转向新质生产力发展,开设了自己的大型研创基地。所得营收被我投到数个学校的材料研究室,赢得了不少社会公益机构和组织的支持。

虽然赚得少了,满足感却多了。

因为小秋的梦, 也是我的梦。

我们都会为了共同的梦想而成为更好的人。

我每天晚上蹲在电视机前看新闻联播,关注国家大事,关注西北,关注航天。

失联的日子里, 我企图在每一个媒体的报道里看到小秋。

想看她穿着白大褂戴着口罩的样子。

找不到她的身影, 我就去看火箭发射的视频,看到热泪盈眶为止。

每一个冲上云霄的航天器都搭载着她付出的努力。

她是我的骄傲。

为了这份工作,最长的一次, 我们断联整整十九天。

微信对话框里大片大片的:【在吗?】

和语音失败所显示的「对方已取消」。

这回好不容易打通视频, 我赶紧抹掉一把辛酸泪, 向她介绍我最近的成果。

「看哥种了什么?」

「哇!黄瓜!豇豆!茄子!番茄!都是你种的吗?」

「是啊, 我棒不棒?」

想着她快休探亲假,每日早晚我都会从工具房里掏出小秋买的大铲刀。

在院子里挖呀挖呀挖, 回忆她脸上笑开花的样子。

那样的我像极了花痴。

一天傍晚,凤云女士带着亲手做的菜过来看(讨)望(好)我,她花园边止步:

「邵舟贺,是你疯了还是你妈我瞎了?」

「你在, 劳动吗?」

嗯,是的。

你这没用的儿子正在全身心投入劳动。

后来,我渐渐养成了在院子里挥汗如雨的习惯, 一天不干活就不得劲。

并且自学如何驱虫、堆肥。

每天看着清晨瓜果上的露水和夕阳西下时金黄的叶片。

我知道,等黄瓜、缸豆、茄子和西红柿都成熟的夏日来临。

小秋她,就会回到我身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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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源:一遍真命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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