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前年,我反复入院多次,重庆医科大学附属第一医院心理科、歌乐山精神卫生中心——也就是人们俗称的“精神病院”,我都待过。今天我不打算详述整个过程,而是想把那些零散的记忆拼凑起来,带你们走进一个大多数人看不见的世界:精神监狱的生活。
前年,我反复入院多次,重庆医科大学附属第一医院心理科、歌乐山精神卫生中心——也就是人们俗称的“精神病院”,我都待过。今天我不打算详述整个过程,而是想把那些零散的记忆拼凑起来,带你们走进一个大多数人看不见的世界:精神监狱的生活。
生命中有一种黑暗,它不声不响地将你拖进一座没有栏杆却四面是墙的监狱。外面的人看不见铁窗,里面的人却喘不过气。
每一次住院,我都不是自愿的。这不是任性,而是一种彻底的绝望——当灵魂已经认命,任何救治都像是一场强加于人的打扰。
父母多少次软磨硬泡,哪怕面对的是一具心如死灰、毫无反应的躯壳。他们从不期待我的同意或配合。往往是前一晚,爸爸就默默收拾好行李,他的药、妈妈的药,占去了一半空间。而我的身份证和医保卡,他要反复确认,好像它们会长出翅膀飞走。
第一次去重医附一院,是朋友帮忙联系好的,还算顺利。但更多时候,我们只能在医院旁的小宾馆等待空床位,一等就是好几天。电话没来,爸爸就一天跑几趟门诊部打听消息。
别的科室门诊或许还有谈笑风生,但在我们这里,你只能看到低垂的头、无神的眼睛、麻木的表情,安静得可怕。除了少数轻症者独自前来,大多数人身边都跟着一个或多个家属。
这是一种特殊的"安静"——不是宁静,而是生命力的缺席。
但这里也有“不安静”的时刻——你可能会突然遇到一个神志不清、喃喃自语的人;或是一个壮年男子突然全身抽搐,像触电般颤抖,仿若电影中生命最后一刻的恐怖画面。而他身旁的女人却异常平静。"习惯了",她说。这三个字里,藏着千百个不眠之夜。
好不容易等到床位,才算真正开始了精神病院的生活。
进住院部的第一关,是严密的安检。所有尖锐物品一律不得带入:刀、剪刀、勺子、筷子、笔、绳子……凡是可能自伤或伤人的东西统统没收。家属带来的药也基本是白带,除非是医院没有的特殊药品,否则一律改用院内处方。至于病人自己的药?更不可能带进来。所以我每住一次院,家里就多出一袋被废弃的药物。
一旦进了那扇门,就别想随意出来。一道道铁闸门,不比监狱逊色。
运气好的时候,我能住进单间,父母可以陪住,他们有床可睡,能稍微休息。但大多数时候,是大病房。你会遇到什么样的室友,全凭命运安排。
病房像个微缩的人生舞台。
一位来自彭水的病友,也是父母陪护。他二十多岁,长相清秀,本该是恋爱的年纪、奋斗的年纪,却整天坐在床上与“神仙”对话,喃喃自语。偶尔正常时,他与常人无异,还会讲故事、逗人笑。他得的不是抑郁症,是精神分裂——但如果不细分,我们都属于“精神病”,共处一室。
他的父母为了给他治病,跑遍了全国。
一位阿姨,曾经婚姻幸福,丈夫宠她如女儿,两人携手走过了三十年。可刚退休不久,丈夫病逝,她精神崩溃,患上中度焦虑症,夜夜难眠,眼前全是丈夫的身影,脑子里全是逝去的幸福。她把住院当作退休生活的一部分。医生每天给她注射地西泮,输完液,她才能安稳睡上一觉。
这也成为父母每次逼我住院再住院的理由,他们说你看,那个阿姨别人主动去,开开心心的,多好呀。
这里不妨解释一下:焦虑症是怕死,抑郁症是想死。所以我这样的重度抑郁格外悲观,而焦虑症患者更多是紧张不安。但两者都有一个共同点:睡眠障碍,只是程度不同而已。
而且焦虑和抑郁常常结伴而来。比如我,就是重度抑郁伴随中度焦虑——特别想死,又有点怕死。
阿姨总爱讲她的爱情故事,我大多没兴趣听,但偶尔也会听进去几句。那一刻,我会对人生泛起一丝遗憾:觉得死了,就再也遇不到爱情了——尽管那个时候,我早已记不起爱情是什么滋味。
隔壁病房住着三个女中学生,也许是医生的特意安排。她们常热情地拉我去聊天。其中一个让我印象最深:她的母亲是精神分裂症患者,父亲因此抛弃了她们。她从小跟着外婆长大,严重缺乏父母关爱。她长得漂亮、个子高挑,却总用电线或输液管勒自己的脖子,还给我们看她手腕上层层叠叠的疤痕,触目惊心。
除了治疗,我们每天还有一些“趣味活动”,比如做手工、画画——完全是把我们当成小孩子,甚至弱智。我从来不愿参加,但这些都是收费项目,父母总会逼我去。我往往只是呆立或枯坐。而那几个女孩总会拉着我的手,带我加入,还送我做好的手工和画作。为了礼尚往来,我也勉强参与过一两次。她们送的礼物我曾珍藏了一段时间,后来不慎丢失了。而我们,也早已散落人海,再未相见。不知道她们现在,还好吗?有时会听到某些家属议论,某某床的小伙子或小姑娘又被绑了,我看到过,就是那种四脚朝天,五花大绑在一个单架床上,你什么时候认怂了,就什么时候给你松绑。有时又会听到旁边重重症,也就是法律上杀人不偿命的真正精神病人,在大吼大叫,有时还会放声歌唱……
陪护者的生活同样压抑。早中晚饭后,他们成群结队地在狭长低矮的走廊里来回踱步——从那道铁门走到这道铁门,不过五十米的空间,这就是他们数个月甚至半年的整个世界。你说他们招谁惹谁了?要陪我们这群“神经病”一起受罪。
餐厅区域有一台电视,常播放八段锦、太极或健美操视频。爸爸妈妈有时也会跟着其他人跳一跳。
“吃药啦,吃药啦……”,每当护士的声音响起,父母或其他陪护人就会领着我们到窗口排队,每人捧一个水杯。轮到我的时候,他们会问:“你叫什么名字?”如果我答得不清晰,就要重新回答。确认身份后,他们才把药放在我手上,盯着我咽下去。接着我要喝水、吞咽、漱口、再吞咽,最后张开嘴、卷起舌头——确保没有藏药在舌下,找机会吐掉。
很久之后我才告诉爸妈,我吐掉了许多他们额外开的药。那时候我已经虚弱到呼吸都累,每晚浑身冷汗湿透、被子湿透。如果妈妈醒了,会帮我翻被子;如果没醒,我就自己使劲翻——就算不想活,被湿透的被子压着也十分难受。有时一晚上得翻好几次杯子,床单和垫褥却没办法换。
妈妈后来请医生开了止汗药,比如蒲地蓝,但我都偷偷到厕所吐掉了。人崩溃到一定程度,是真的会失去求生欲的。
除了吃药,最常做的治疗是“经颅磁”。我一直不知道那有什么用,每次躺在床上戴上设备,我都敷衍几分钟,趁人不注意就拆掉。后来才知道,那并不便宜,而且其实是一种有效的治疗方式。
对于心理医生,无论医生和父母怎么劝,我都不接受。一来我觉得贵——我的病根说到底就是钱;二来我不想说话,不想把自己的破烂事摊给别人看,医生真的能设身处地吗?第三,我根本不想治、不想活,什么治疗对我又有何用?
现在的我当然不一样了。我不只敢向朋友倾诉,还敢把这些不堪摊开给你们所有人看。另一个改变是,我逐渐接受了心理医生的价值——但我深深觉得,只有真正经历过精神地狱的人,才懂得患者的痛苦,才能共情,才能真正疗愈他人。甚至有一天,我也希望成为那样的人:一个能给精神疾病群体带来阳光与希望的、真正的心理医生。
最重的治疗,是电休克。你们听到这个词的反应,大概就跟我当初一样:恐惧、抵触,毋宁死!
电休克治疗,是通过电流引发癫痫样放电,使全身抽搐、意识短暂丧失,从而治疗严重抑郁、精神分裂等症状的方法。它通常用于有严重自杀倾向、自伤行为或木僵状态的患者。
我之所以要做电休克,是因为我已经吃不下任何东西。做治疗需提前一天禁食禁水,术后两小时不能动弹、不能进食。每天约有五十人排队,提前抽签决定顺序。抽到前面的还好,中午能喝上一口汤;抽到后面的,可能要饿上一整天。我本来就已经虚弱至极,哪还经得起这样的折磨。
电休克还不能感冒,否则有风险——这成了我逃避的方式。有一次,我故意晚上敞开睡,第二天果然鼻塞,被取消了治疗。爸爸发现了我的“小动作”,狠狠打了我一顿。
电休克隔天一次,要做多少次,全凭医生判断。
早晨九点左右,我们分批排队,每个病人由一个陪护陪同,由专人领往治疗区。我们穿着清一色的精神病员病号服,耸拉着脑袋,拖着疲惫的身躯,像一群僵尸缓慢移动——这场景你们一定在电视里见过。每个人二十分钟左右,轮到我了,妈妈费力地扶我爬上担架床,工作人员面无表情地把我推进操作间。
四周空气冰凉,手指被夹住,头上套着冰凉的设备,然后一阵针刺的疼痛,冰凉的液体流进血管——之后,世界戛然而止。
有时在病床上醒来,有时在观察区,甚至有时治疗刚结束我就醒了。
每一次醒来,都像是从一个世界跌落到另一个世界。
一开始我激烈抵抗。在重医附一院做了三次后,我拼命要求出院,回家“等死”。
之后近一个月我吃不下任何东西,不停抽搐,心率随时飙升到170。我不愿去精神病院,父母只好死马当活马医,把我带到黔江、彭水的心内科——仿佛只是去走完最后一程。
可是“等死”,却死死等不来。
最终,家人还是慎重决定,一车人把我“押”到了歌乐山。
一进院,我成了全楼的“焦点”,整天不停抽搐,脸部、颈部、全身无规律地抖动。医生的第一反应是注射镇静剂,稍微起了一点作用,但不多。他们很快给我安排了电休克。那时我已没有力气反抗,逆来顺受,听天由命。
神奇的是,三次电休克后,我居然能吃东西了,抽搐也慢慢减少。求生的本能突然回来了:我开始翻箱倒柜、胡吃海塞——我已经一个月没尝过粮食和肉的香味了。
每天我在美团上买一大堆东西,南洋大蛋糕一次能吃两个,安慕希酸奶两天干掉一箱。以前看着妈妈吃一个大包子,我只能浅浅尝一口,那时我能一口气吞三个。爸爸住在外面,经常给我送来餐馆买的烧白,端来一盆加工好的排骨。
像是要补回所有失去的滋味。
偶尔短暂地,我感觉到:活着,也许真的挺好,前提是能好好活着。
十一电休克,一个多月的囚禁,我终于"刑满释放"。虽然之后两年中,我仍常常与痛苦为伴,但终究,我熬过来了。
虽然后来两年中,我仍常常极度痛苦、感觉毫无希望、找不到一丝快乐,但终究,我熬过来了。
幸运的是,我从去年八月开始自行戒断抗抑郁药,今年三月停掉抗焦虑药,七月戒掉最后四分之一颗安眠药。经过两年多的艰苦抗战,我终于——彻底好了。
回过头看,那段经历就像一场灵魂的地震——它摧毁了旧我,却在废墟中开辟了新的可能。
抑郁是一座监狱,但也许,只有经历过彻底黑暗的人,才能真正理解光明的价值。那些曾经破碎的,最终会以另一种方式完整;那些曾经失去的,终将以另一种形式归来。
生命从不承诺平坦,但每一次跌倒后的爬起,都是灵魂在练习飞翔。
现在头条我发得少了,如果对我的文章和人生和思想和才艺有兴趣的朋友,—艳
每天都有内容分享,希望我的一点点进步,能给大家带来一丝慰籍和温暖
来源:涤生一点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