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他宁愿打一辈子光棍,最后都没娶她,求而不得,她生生把自己逼出了皮肤饥渴症,她等了谢廷璋一辈子,也被这磨人的病折腾了一辈子。完结
他宁愿打一辈子光棍,最后都没娶她,求而不得,她生生把自己逼出了皮肤饥渴症,她等了谢廷璋一辈子,也被这磨人的病折腾了一辈子。完结
第1章
1986年6月27日,轰轰烈烈的高考结束。
机关大院附属高中,校门口高挂横幅:“热烈庆贺我校杰出学子裴悦知,689分斩获北京市状元!”
裴悦知填完志愿,被一堆穿着蓝布衫、解放鞋的同学簇拥着走出学校,人都还有些恍惚。
她死后竟然重生到了高考填报志愿这天。
这时,一道冷冽的嗓音打断她的失神:“发什么愣?我妈让我来接你,赶紧过来。”
裴悦知猛地望向说话的男人,双眼一瞬起了水雾。
“谢廷璋……”
男人剑眉星目,寸头利落,一身85式空军制服,修长挺拔,站在BJ-212军用吉普车前,硬朗俊逸。
上辈子,她痴念谢廷璋,跟着他考上北航,跟着他成了飞行员,就这么缠了谢廷璋一辈子。
但谢廷璋宁愿打一辈子光棍,最后都没娶她。
求而不得,她生生把自己逼出了皮肤饥渴症,她等了谢廷璋一辈子,也被这磨人的病折腾了一辈子。
无数个难捱的夜晚,她只能抱着没有他气息的被子熬着。
重来一世,她再也不想忍受那种蚀骨发痒的滋味了。
谢廷璋,她不敢缠着了。
“还不上车?要我请你?”
谢廷璋单手打开车门,不耐催促,裴悦知忙敛神上车。
上车后,收音机字正腔圆,播报着裴悦知的成绩。
谢廷璋瞥了她一眼,叮嘱道:“你既然非要跟着我上北航,那假期就不能松懈,每天都要加强体能锻炼。”
“我给你报了夏令营假期训练,你明天收拾东西过去。”
“不用去夏令营,我其实没有报考北——”
刺啦,谢廷璋猛地踩下刹车,打断裴悦知后面的话。
她嘭地撞上车窗,扭头却见谢廷璋冷冷质问:“暑假两个月,你不去夏令营难道还想留在家缠着我?”
裴悦知的剧烈的心跳被这一眼冻得几乎停止跳动。
又听男人警告说:“虽然你我没有血缘关系,但你十五岁告白时我就说过,我永远是你哥。”
“而且,我和张雅已经打算跟组织递交结婚报告,你最好懂点分寸,把不该有的心思收起来。”
裴悦知的心瞬间收紧。
张雅是军区卫生院的护士,上辈子谢廷璋也提过要和张雅结婚,但是被她绝食逼迫,搅合了他们的姻缘。
如今,她已经知道错了,这辈子,她成全他们。
半晌,裴悦知才忍住眼眶的湿意,挤出一句:“对不起,哥,我以后一定断绝不该有的心思。”
话落,谢廷璋有些意外,看向裴悦知的目光终于温柔了少许。
“三年了,你终于知道称呼我一句‘哥’,懂事了就好。”
吉普车重新启动。
裴悦知不敢再看谢廷璋,就一直扭头望着车窗外的胡杨树,红砖瓦房。
刚刚,她其实只是想告诉他,她的志愿没有填报北航,而是填了千里之外的西南科研大学。
以她的分数,肯定会被西南科研大学录取。
按照上辈子的时间,最多一个来月,她就要去学校报到。
不用谢廷璋警告,这辈子她都会离他远远的。
皮肤饥渴症的那种折磨,实在是太难熬了……
两人一路没再说话,抵达军委大院,裴悦知的脖子几乎都僵了。
刚下车,门前有个邮递员就迎了上来。
从二八大杠前面的藤筐里,拿出一个包装精美的盒子递给谢廷璋。
“您就是特飞队谢队长吧,这是署名为裴悦知的同志送给您的梅花牌情人表,请您签收一下。”
话落,谢廷璋忽得凌厉扫来,裴悦知僵在原地。
梅花牌情人表在北京风靡一时,上辈子的她高考前,在百货大楼外排了几天长队,花光全部零花钱,才订到两块。
当初想着高考后她就成年了,可以再跟谢廷璋告白一次……
邮递员一走。
谢廷璋立即黑着脸把装手表的盒子砸到裴悦知手上。
“情人表,亏我还信了你的话,再搞这些歪门邪道,我们连兄妹都做不了,赶紧拿去退了。”
避如蛇蝎的态度,和上辈子一模一样。
手被砸得很疼,但心更疼。
裴悦知颤抖捏紧手表,用尽力气逼回眼眶的湿润,抬头挤出一个笑,故意撒谎。
“哥,你误会了,我知道你有了喜欢的人。”
说着,她用生平最好的演技,笑着给谢廷璋递上手表。
“这是我送给你和嫂子的新婚贺礼,以前是我不懂事,从今以后我一定只把你当成亲哥哥。”
第2章
谢廷璋却并没有缓和脸色,依旧一脸怀疑。
“你能这样想最好。”
说完,他便上了车,吉普车轰鸣而去。
裴悦知在原地驻足良久。
直到屋里的摇铃电话响起,她才回过神。
电话是谢伯母打回家——
“悦知,恭喜你取得了好成绩,可惜我和你谢伯母父最近忙任务赶不回去,你要做什么就叫廷璋好好陪你。”
“你们的关系一直很要好,小时候你生病啊怕黑啊都是廷璋才能哄得住,把你交给他,我们也放心。”
裴悦知有些怔然,她爸妈在她8岁那年接了秘密任务,把自己托付给谢家,可谢伯父谢伯母也忙。
谢廷璋比她大5岁,她几乎是谢廷璋一手带大。
在学校被人骂拖油瓶,是谢廷璋冷着脸给她找场子,他还每天挤出时间陪着她看书学习,甚至第一次来月经,都是谢廷璋给她洗的裤子……
电话挂断,裴悦知回到房间,看着书架上堆满的书。
从小人书《葫芦娃》到《祖国科研》,每翻开一本,都有谢廷璋留给她阅读笔记,从8岁到15岁,整整七百多本书,是他们这七年的全部记忆。
也曾是裴悦知心头的宝贝。
但在谢廷璋那里,陪着她的这7年恐怕是黑历史吧?
她要离开,这些书就不留下来碍他的眼了。
裴悦知深呼吸一口,准备把书都分门别类叠好,找个时间捐出去。
一忙,就忙到深夜。
草草吃了晚饭,她就洗澡休息。
谁知洗到一半,浴室的水龙头突然不出水,已经半夜十一点,再叫人来修也不合适,唯一的办法就是去隔壁谢廷璋的房间洗澡。
可她不敢,谢廷璋知道一定会生气。
但这三年,只要她在家,谢廷璋就都住部队宿舍,从不晚上回家。
犹豫了半晌,她还是顶着一身快要消掉的泡沫,迈进谢廷璋的房间。
洗完澡,裴悦知套了件衬衫就走,谁知一开门,就迎面撞上了谢廷璋。
四目相对,男人当即背过身冷呵:“裴悦知!你疯了吗?大晚上穿成这样在我房间干什么!”
嗡的一下,裴悦知吓得语无伦次:“不是的,对不起,我浴室的水龙头坏了,我……”
话没说完,大腿忽地迅速浮起大片红疹,伴随着神经传来的尖锐刺痒,她惊恐僵住,这分明是上辈子皮肤饥渴症发病的症状!
“……怎么会这样?”
她无措后退,上辈子医生说,她的皮肤饥渴症是心理疾病。
是她想要被谢廷璋疼爱,被他拥抱,但最后求而不得才会发病。
可她现在明明已经决定放弃谢廷璋了啊……
深入骨髓的刺痒一阵强过又一阵,逼得裴悦知难以呼吸,仓皇间嘭咚跌倒。
听到动静,谢廷璋身形一晃,下意识想要回头,却硬生生止住动作。
只把手上的外套扔到裴悦知的脚边:“行了,赶紧穿上衣服回你自己房间。”
等了半天,身后都没有动静。
谢廷璋这才转头,却见裴悦知缩在墙角,早就惨白了脸昏迷。
“裴悦知!”
他再顾不得男女有别,一个箭步上前将人抱起。
……
昏沉间,也不知道过了多久,
裴悦知从昏沉中猛然惊醒,才发现自己已经到了卫生院。
天已经亮了。
病房外,医生的对话正清晰传来。
“谢队长,我们初步诊断,你妹妹得了心理性皮肤饥渴症。这病发作不分场合,不分时间,一旦发作不是蚀骨的痛就是刺骨的痒,非常折磨人。”
闻言,屋内的裴悦知顿住。
随后,就听谢廷璋清冷询问:“这种病能治好吗?”
医生道:“可以治,刚刚听你说,你触碰患者之后,她的红疹就消退,说明你的陪伴和安抚可以治她这个病,我建议你多陪陪她。”
“另一种就是药物脱敏治疗,但药物治疗副作用常常伴随失眠,呕吐,甚至休克,过程很痛苦。”
话音未落,谢廷璋毫不犹豫打断:“就给她选药物治疗。”
毫不犹豫地选择,刺痛裴悦知的心。
谢廷璋比她想象中的,要更讨厌她。
她拽紧被单,平息胸口闷堵。
谢廷璋走进病房的时候,裴悦知正靠坐床头,床单上汗湿的褶皱还没被抚平。
他没有多留的意思,只弯腰放下一本《飞行员基础备要》,一个本子,一支笔,并说:“队里还有事,我待会儿要走了,你好好养病,无聊就多看书。”
视线交汇,谢廷璋眼中只有淡漠。
交代完,也不等裴悦知开口,他就快步离开,像是完成任务,生怕被纠缠。
空气归于寂静,良久,裴悦知苦笑一声。
她拿起笔,翻开本子,还有一个月她就去西南科研大学校报到,去学校之前,她不想继续被皮肤饥渴症困扰。
对谢廷璋的痴念,是她发病的原因。
要治好病,那就必须斩断这段痴念,戒断谢廷璋。
下定决心,她一笔一画写下——
戒断谢廷璋,自救训练第1天,倒计时离开第29天。
第3章
裴悦知从医生那领了脱敏治疗药,就自己回了家。
进到房间放下药,她就找来纸箱子,要把昨晚分门别类叠好的书,抱出去捐了。
七百多本书,裴悦知搬了好几趟。
足足忙活一上午,等她把最后一叠书抱下来时,手忽地脱力一滑,整个人朝前扑倒。
裴悦知惊呼一声,以为会滚下楼,可下一瞬,却被拽入一个宽阔的胸膛。
她仰头,就对上满头汗水,神色焦急的谢廷璋。
他的眉头拧在一起,胸膛剧烈起伏,像是匆匆赶回来的。
一开口,又是训斥:“生病了不好好治,瞒着我私自离开卫生院,你的心里到底在想什么?”
“裴悦知,没有谁有责任一直照顾你,你要是再折腾自己博求关注,就干脆离开这个家。”
话音一落,横在裴悦知腰上的手臂骤然抽去。
可这话刺进裴悦知的心里,却叫她升腾一股难耐的蚀骨痒。
她被刺激发病了。
她忍受着皮肤上传来的钻心刺痒,颤抖着从口袋里掏出一联药,扣开铝箔,当着谢廷璋的面干吞了下去。
苦味在口腔里散开,逼红了她的双眼。
她仰起头,直视谢廷璋的冷漠,难堪扯出一抹笑:“我没有博求关注,你放心,我比你更希望能治好病。”
如果可以,她比任何人都不希望自己得病。
说完,她俯身捡起地上散乱的书,在谢廷璋的注视下,一步步走向旧书回收站。
把她和谢廷璋十年来的回忆,全部送了出去。
返回家门,脱敏药的副作用涌上心头,恶心感翻滚在胃里,她捂着肚子加快脚步走向房间。
谁知,进了大门却发现谢廷璋竟然没走。
裴悦知本以为自己会被无视,可他却放下钢笔,朝她走来。
裴悦知疑惑,难道是因为自己刚才当着谢廷璋的面吃药,终于让他相信,自己不会再纠缠他了?
却见谢廷璋递给她一张计划表:“生病了就好好治,你既然待在谢家,我也不好不管不顾。”
“更何况,你要当飞行员,体能训练是一个大关卡,这段时间,你跟着体能计划表好好训练。”
他把计划表递给裴悦知后,迅速收回手。
末了,又补充一句:“等到了北航,我不会再管你。”
计划表很详细,就算不去北航读书,这计划表她也需要。
裴悦知忍着身体的难受,虚弱笑笑:“谢谢,但我不会到北航麻烦你的,因为我考的学校是……”
她话没说完,却又被谢廷璋打断。
“其他的事就不用说了,我这段时间忙,不回来,你有事就去卫生院。”
裴悦知的笑瞬间有些挂不住。
她明白,谢廷璋这是让自己不要去麻烦他。
她捏着那张薄纸,强忍着胃里翻江倒海,咬牙应下:“知道了。”
话落,她转身上楼回了房间。
关上门后,胃里的恶心就再也压不住,她踉跄奔到洗手间,剧烈呕出。
等缓过来后,后背的衣物全被汗水浸湿,她艰难地扶着墙面走回床边,看着手边放着的‘自救训练’本。
【戒断谢廷璋,自救训练第1天,倒计时离开第29天。】
这才第一天,确实有些难熬。
但她相信,只要坚持下去,她一定会消弭不该有的痴念,迎接新人生。
……
接下来。
裴悦知每天按时吃药,把谢廷璋制定的体能训练计划挂在大厅的墙上,每完成一天的锻炼,裴悦知就会划掉一天。
她偶尔还应邀和高中同学出去聚会,为将来的大学生活做准备。
一眨眼,十天过去。
计划表上的空白格,只剩19个。
也是她戒断谢廷璋,自救训练第11天。
今天,裴悦知应邀出门,一个同样报考了西南科大的男同学,约她去百货大楼选开学用的东西。
见面时,男同学递给她一瓶北冰洋汽水,紧张搭话。
“裴同学,大家都知道你从小就拿哥哥当榜样,以为你要跟着谢队长去北航读大学,没想到咱俩最后竟然报了同一个学校。”
“其实我一直都很欣赏你……”
话没说完,一道冷冽忽然打断:“裴悦知,你不好好治病锻炼身体,却有心思和男同学逛街?”
裴悦知猛然回头,瞬间对上谢廷璋阴沉可怕的眼。
而他身边,还站着抱着玫瑰花的张雅。
第4章
男同学被谢廷璋黑如锅底的脸色吓走。
裴悦知有心想解释一句,却不知道该说什么。
张雅熟稔地拍了一下谢廷璋手臂:“瞧你,把你妹妹的对象都吓走了。”
随后,她扭头看向裴悦知。
“悦知,你就是廷璋那个黏人的妹妹吧?我是张雅。很抱歉吓走了你朋友,要不你跟我们一起去看电影吧?”
裴悦知下意识看向谢廷璋,但他依旧阴着脸,神色不悦。
也是。
他和张雅约会,怎么乐意带她这个电灯泡呢?
她摇摇头,低声拒绝:“不了,我去百货大楼有事。”
说着,她就朝着男同学离开的方向走去,可刚跨出步子,却被谢廷璋一个箭步,拽住了手。
“张雅是你未来的嫂子,她第一次邀请你看电影,不要让她扫兴。”
裴悦知心口一寒。
十五岁以前,无论什么时候,谢廷璋都会把她放在第一位,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强迫她去讨另一个女人欢心。
她沉默跟着谢廷璋,一起去了大华电影院。
观众厅里。
裴悦知拿着票根,借着昏暗的灯光,勉强看清翻折木椅上的喷漆红字,找到自己的座位。
她和谢廷璋之间隔着一个过道,谢廷璋的另一侧就是张雅。
三个人一起看电影,怎么看她都是多余的那个。
很快,灯光全部熄灭,电影开场。
这是一部新上映的文艺片,主要讲述了一对自由恋爱的男女,分分合合最终修成正果的故事。
尽管裴悦知极力控制着自己不去听,不去想,可张雅的话还是飘进了她耳朵——
“廷璋你看,主角们的草坪婚礼多浪漫,等我们以后结婚了,也穿婚纱、办这样的婚礼好不好?”
灯光微弱,裴悦知看不清谢廷璋的神色,但他带着笑意的声音却听得清晰。
“好,都听你的。”
这是一种,她15岁之前最熟悉的宠溺。
她甚至能想象得到,谢廷璋笑起来那坚冰融化的温柔模样。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低声规划着以后的婚礼。
裴悦知心里却像针扎一样疼。
手臂上又控制不住泛起了刺骨的痒,但她死死咬住唇没吭声。
她告诉自己,再忍一忍,熬过这一阵,很快就过去了。
终于等到“剧终”出现,观众厅的灯光重新亮起。
电影后半段讲了什么,裴悦知完全不知道,她瘫坐在座椅上,大汗淋漓,浑身就像刚从水里捞出来一样。
观众陆陆续续往外走,不停有人从她身边经过。
裴悦知躲避着那些有意无意地磕碰,只觉得手臂上的刺痒越发剧烈,叫她控制不住颤抖。
谢廷璋终于注意到她惨白的脸色,变了脸就要来扶她:“你怎么了?是不是又不舒服了?”
可就在他触碰到裴悦知的前一秒,张雅突然一把拽住他的手。
“廷璋,你不是跟我说,悦知得了皮肤饥渴症吗?我是护士,你相信我,她这个病多接触人对治疗有帮助。”
闻言,谢廷璋伸出的手又收了回去。
裴悦知低着头,觉得像是被张雅狠狠打了一巴掌,无地自容。
她没想到,谢廷璋居然连这么私密的事情都会和张雅说。
她再也忍不住,找了个借口:“我去上厕所。”
踉跄跑到厕所,拧开水龙头,用凉水大力冲洗着双臂。
天花板上垂下的灯泡,散发出昏暗的光,照在水磨石地板上,只能看清人模糊的影子。
但即便如此,裴悦知还是看出自己的狼狈。
她闭上眼睛继续冲刷,痒意一直没有消退,但她做着深呼吸,确认能够忍受了,就出了厕所。
可她出了厕所后,发现电影院的人差不多走光了。
天已经黑了,找了一圈,都没看到谢廷璋和张雅。
他们没有等她。
裴悦知说不上心头是失落还是其他,走出了电影院。
路过影院门口的黑漆漆小巷子,她心底忽地升起一股不安。
正要跑,巷子里却突然窜出两个穿着花衬衫、喇叭裤的男人:“小妹,去哪儿?要不要哥两个送你?”
裴悦知不由捏紧挎包带子,强装镇定:“你们让开!我哥哥可是军人,他就在附近,你们欺负军属,那可是要牢底坐穿。”
两个流氓反而嬉皮笑脸地逼近。
“骗谁呢。那个穿空军衣服的男人早就带着他对象坐车走了,你要真是他妹妹,他能把你这么个大美人一人扔在这?”
闻言,裴悦知再也顾不上难受,拔腿狂奔!
可下一秒,却尖叫着被拽入巷子……
第5章
小皮鞋掉在巷子口。
整洁的碎花衬衫,“哧拉”一声被撕裂。
“放开我!滚开!”
裴悦知情急之下,抓住流氓的手一口咬下。
“啪!”
对方狠狠一巴掌甩来,掐住她的脖子狠狠骂:“臭娘们,敢咬我,看老子不弄死你!”
“唔唔——”
刺啦刺啦,衣服裤子一点点都扯碎。
冷空气刺激裸开的皮肤,手臂上的刺痒迅速蔓延开来。肺里空气越发稀薄,裴悦知绝望呜咽挣扎,眼角的泪滴滚入泥土。
意识彻底陷入黑暗之前,她恍惚中看到了谢廷璋朝她奔来。
他抱着她,像小时候一样安慰:“别怕,哥哥在。”
真好啊,像梦一样。
裴悦知彻底昏死过去……
……
裴悦知再醒来,是在卫生院。
谢廷璋守在床边,见她睁眼,连忙上前关切:“你醒了,有没有哪里不舒服?饿不饿?渴不渴?”
说着,他抬手想要触碰裴悦知红肿的脸颊,却被她偏头躲过。
她没看谢廷璋,只空洞着眼,低声喃喃:“为什么不等我?”
谢廷璋握拳收回手,坐回原处,语气再没有之前强硬。
“对不起,张雅临时有急事,我以为电影院人多,没想到……”
没想到。
可谢廷璋是特飞队队长,部署作战计划从无遗漏,平常做事也最是周全,以前从来不会没想到。
她从小长得好看,读六年级就被学校的小霸王逼着亲嘴,他就上门把人揍了个半死,在全校撂话,谁要是再敢多看她一眼,他就废了人全家。
他因此风雨无阻接送她上学……可现在,他说自己没想到。
她和谢廷璋,怎么就走到了这一步呢?
裴悦知直愣愣盯着近在咫尺的男人,眼中雾气弥漫。
半晌,她勉强一笑。
“没什么好对不起的,张雅是你未来的妻子,你照顾她是应该的,我只不过是运气不好罢了。”
谢廷璋拧着眉,喉结滚动。
他刚要说话,裴悦知侧过身拉上被子,下了逐客令:“我累了,哥,你队里的事多,去忙你的吧。”
看着她的后脑勺,谢廷璋张了张嘴,犹豫许久,只说出一句:“那你好好休息,我明天再来看你。”
说完,他就走出病房,顺手关了灯。
“咔嗒”
极轻的关门声,却在黑夜里刺痛裴悦知的神经。
她从被子里探出头,一双眼凝视着黑夜。
眼泪混着汗水不受控制地往下流,她蜷缩在狭小的铁架子病床上,狼狈地抱住自己。
“谢廷璋,我一定会战胜皮肤饥渴症,彻底戒断你……”
……
裴悦知在卫生院休养了好几天。
其间,谢廷璋不知道在忙什么,一没再来卫生院,好像已经忘了他离开前承诺的,会再来看裴悦知的话。
这样也好。
裴悦知端起搪瓷茶缸子,一仰头吃了药。
不给她希望,她才能更快斩断对他的妄想。
下午,裴悦知被通知可以出院回家。
她也没给谢廷璋打电话叨扰,直接收拾东西回了家。
却在大院门口的警卫员身边,遇上送高考通知书的邮递员。
“你就是警卫员说的裴悦知同志吧,这是你的录取通知书,恭喜你考上西南科研大学!”
裴悦知接过信件。
看着封皮上硕大的“西南科研大学”几个字,心中的闷堵瞬间散去了不少。
进谢家大门时,却正好撞见谢廷璋往外走。
谢廷璋脚步一顿,诧异询问:“回家了怎么不通知我去接你?”
裴悦知握紧手中的通知书,谢廷璋果然忘记了,他承诺要再去卫生院看望她的话。
不过,两辈子了,被他扔下也不是一次两次,这个时候和他理论就没有必要了。
勉强笑笑,她随后回答:“不是什么大事,我自己可以。”
称得上乖巧的回答,却莫名让谢廷璋心里发堵。
他垂在身侧的拳头下意识收紧。
走近裴悦知,放轻语气:“你放心,那两个流氓已经被公安抓了,那晚的事情不会传出去。”
提到那晚,裴悦知的脸色白了瞬。
好在谢廷璋马上转移话题:“大学通知书拿到了,就好好准备开学的事,其他的别想太多。”
裴悦知点点头:“知道了,哥哥。”
她的视线扫过墙上的计划表。
是该好好准备,倒计时只剩下12天了。
她的戒断谢廷璋,自救训练也已经到了第18天。
谢廷璋顺着她的视线,看到一天一天被认真划去的体能训练计划,他笑着抬手想抚上她的头顶。
可抬到一半,却又收回手放回身侧,只笑笑说:“要是你能一直这么乖,这里永远都会是你的家。”
第6章
裴悦知拿着录取通知书回到房间。
拆开信封后发现,里面除了入学凭证,还有一张铁路印花的火车票,时间是12天后的早上8点。
和北航完全不一样的信封,明明白白的几个大字。
只要谢廷璋多看一眼,就会明白,上了大学后,她和他一南一北,基本上不会有再见的机会。
他对她,她对他,都再也回不到从前了。
这样很好。
以后,他们不会再纠缠,各自有各自的幸福人生。
大抵是想通了,裴悦知一夜好眠。
第二天。
裴悦知早起锻炼,谢廷璋意外没走,还主动朝她走来:“出门跑步吗?”
还不等裴悦知开口,他继续说:“跑步之前要先拉伸,我先带你走一组。”
裴悦知下意识挥开他的手,啪的一下,两人都愣住了。
气氛僵住。
裴悦知没料到自己反应这么大,尴尬找补:“不用了哥哥,我自己可以,更何况,你不是让我和你保持距离吗?”
谢廷璋脸色一变。
却很快又压下眉眼,不动声色道:“你有这种觉悟就好,我以前说的话,只是怕你一时走岔,起不该有的心思,现在你既然想通了,就还是我的妹妹。”
“行了,站好。”
说完,谢廷璋不再理会她的拒绝,自顾自上前帮她纠正动作。
两人距离极近,呼吸相闻。
彼此的体温,穿透衣物,直达皮肤。
谢廷璋眸光晦暗,皱眉摩挲着方才相触的指尖,喉结滚动几次,却什么都没说。
裴悦知本来想找借口避开他的接触,却惊讶发现对于谢廷璋的靠近,她的身体好像没有太大的反应了。
皮肤饥渴症,似乎已经慢慢好了?
她心中不由得涌起一股轻松感。
真好。
她是真的可以放下谢廷璋了。
看着自己的手,裴悦知笑着抬头,却撞进谢廷璋莫名的眼中,他眼中的复杂一闪而过,很快恢复了平静。
“对了,爸妈说会尽快赶回来,一起送你上大学。”
裴悦知惊讶,她以为谢伯母之前那通电话,是告诉她,他们赶不回来呢。
谢伯父谢伯母其实两辈子都很关心她,要不是自己上辈子一时想岔,大家应该会过得更幸福吧。
思忖片刻,裴悦知缓缓拒绝:“不用了,你和伯父伯母工作都忙,我自己去就行。”
谢廷璋没再多说,只是沉着脸又指导了她几个动作。
很快,裴悦知就出了大院晨跑,等她晨跑回来,谢廷璋已经走了。
意外的是,张雅却捧着一件折叠整齐的空军军装,徘徊在他们家门口。
一看见裴悦知,她立刻大步走来:“悦知,你哥在家吗?男同志就是粗心,前两天住我那,衣服洗了好几天都没带走。”
他们已经住一起了。
裴悦知原本以为,自己听到这样的消息一定会很难过。
可她此刻,她却还能笑笑,应付说:“不巧,我哥这会儿不在家。”
张雅却摆摆手:“你哥要是不在家,我就在这儿等他,我们约好了中午一起去吃铜锅涮肉。”
正说着,就见谢廷璋回来。
“廷璋!”
张雅迎上去,挽上他的手。
裴悦知没兴趣看他们的腻歪,正要回屋,却被谢廷璋邀请:“悦知一起去吧,我记得你小时候最喜欢吃聚宝源了。”
小时候喜欢,却也很久很久没吃过了。
裴悦知本想拒绝,可又怕谢廷璋像上次一样多想,说什么不要扫兴的话,便只好跟着去了。
老店开在牛街两旁的砖瓦房里,三人找了个位置坐下。
铜锅表面斑驳,但仍然散发着金属光泽,源源不断的热气升起,熏热了裴悦知的眼。
她已经记不得,上次和谢廷璋同桌是什么时候。
怔忪间,一大筷子牛肉,被夹进她面前的瓷碟。
“发什么愣呢?多吃点。”
谢廷璋久违的温柔关切,却让裴悦知一瞬恍惚。
似乎就像他说的一样,只要她没有非分之想,他就可以一直做个好哥哥。
下一瞬,一声夸张的笑打断了她的思绪。
却见张雅托着腮盯着她,语气发酸:“悦知,你哥哥对你真好,他都不管我这个对象就一心给你夹菜。”
裴悦知僵住,视线内,谢廷璋的神色氤氲在蒸腾的雾气内,看不清晰。
她忽然觉得有些没意思。
放下筷子起身:“抱歉,我去下洗手间。”
转到后门。
裴悦知在没人的地方放了会儿风,胸口那股憋闷感逐渐散去。
几分钟,她回到店里,刚一走进,就听张雅问:“廷璋,都说日久生情,你对悦知这么体贴周到,该不会是喜欢上这个没有血缘关系的妹妹了?”
裴悦知脚步一顿,心头忽地收紧。
紧接着,谢廷璋叹息一声,语气沉重。
“别乱说,我家收养悦知时,她的父母已经为国牺牲了,我对她好只是因为她是烈士的后代。”
第7章
爸妈……牺牲了?
裴悦知忽然眼前一黑,踉跄后退。
此时此刻,她终于明白,为什么自己上辈子那么难过,爸爸妈妈都没有回来看她。
她曾以为,是她不要脸追求谢廷璋,爸妈觉得她这个女儿丢脸了。
却没想到,他们早就去世了。
泪水在眼眶中打转,恍神间,裴悦知不小心撞倒了身后的花瓶。
“咔嚓”一声脆响,瞬间吸引了众人的目光。
谢廷璋也转头看了过来,觑见了裴悦知满脸的泪水。
裴悦知忙慌张擦掉脸上的泪水,努力挤出一个微笑,但声音已然哽咽:“我……我先回去了,你们慢吃。”
说完,她推开木门,头也不回地跑了出去。
可她一出大门,就被谢廷璋从后面拉住:“……我送你回去。”
话落,他拉住裴悦知的手,不容分说地将她带上吉普车。
车辆启动。
沉闷的轰鸣声中,裴悦知声音颤抖:“哥哥,你跟我说点爸爸妈妈的事吧。”
谢廷璋单手握着方向盘,另一只手悄悄挪向裴悦知,手指轻颤,却在即将触碰的那一刻,犹豫了。
他倏地攥紧拳头收回手,余光瞥向裴悦知。
“当初,裴叔叔和裴阿姨去戈壁执行秘密研究任务,原本为期一个月,可他们准备回来的那一天,实验基地就发生了爆炸。”
只听了一句,裴悦知却捂住心口有些喘不过气。
她死死咬住唇,一想到两辈子了,她现在才知道爸妈去世,上辈子,她到死都没有去祭拜过爸妈一次……
“别哭了。”
谢廷璋皱着眉停稳车子,抬手帮裴悦知抹掉脸颊的泪。
裴悦知这才发现,自己竟然泪流满面。
她下意识地往旁边挪了一下,胡乱抹了两把脸。
谢廷璋收回手,垂眸遮去眼底的异样,温声安慰:“爆炸很严重,叔叔阿姨没留下什么遗物,要是你想他们,我可以带你去烈士陵园。”
裴悦知擦干眼泪摇头,故作坚强地抬起脸,对他扯出一个笑:“不用了哥,我想以自己最好的状态去见他们。”
说完,她深吸一口气,推开车门,上楼回了卧室。
剩下的这些天。
裴悦知一日不停歇地锻炼自己。
她想以更好的身体状态和精神面貌,去见爸爸妈妈,去迎接自己的新生活。
离开倒计时第8天。
裴悦知开始逐渐戒断药物依赖,白天进行体能训练,晚上就捧着新买的科研书学习,一看就入了迷。
离开倒计时第5天。
裴悦知尝试着,可以在心里去想谢廷璋,但她的身体几乎已经没有太大反应了。
离开倒计时第3天。
裴悦知去了卫生院,在医生的建议下全面停药。
离开倒计时第1天。
裴悦知起了个大早,穿戴整齐,带着自己这几天收拾的东西,来到了烈士陵园。
墓碑前燃起火盆,裴悦知跪坐在地上,把手里的奖状、照片,还有这么多年没寄出去的信,一样一样烧给他们。
“爸、妈,这是我这么多年得的奖状,和每年过生日的照片,你们看到,应该会为我骄傲的吧。”
“我考上西南科研大学了,我知道,那是你们的母校……爸、妈,你放心,你们没做完的事,我会去,把它做完。”
一张张单人照被跳跃的火苗吞噬。
没想到最后一张,竟然是她和谢廷璋的合照。
照片里,是没闹翻的他们。
十五岁的她,挽着二十岁的谢廷璋,两个人笑容灿烂。
原本和谢廷璋有关的东西,这些天她都陆续处理了,没想到,竟还有一张漏网之鱼。
她深呼吸一口气,跟之前一样介绍:“爸、妈,这是我和谢家的哥哥,这些年,谢伯父一家对我都很好……”
她指尖轻颤,将照片投入送入火中。
可下一瞬,一道冷冽惊慌自身后传来:“你干什么?”
匆匆赶来的谢廷璋握住她的手,直接伸进火盆抢照片,窜动的火苗温度灼热,烧红了他的手。
即便如此,他还是来晚了。
照片上,属于裴悦知的那一半,已经化成灰了。
第8章
谢廷璋心里忽地升起一股莫名的恐慌,他蹙眉凝着裴悦知:“好好的照片,你毁了它做什么?”
可裴悦知笑着从他手中拿过照片:“没什么,我就是想烧给我爸妈看看,告诉他们我这些年过得很好。”
说着,她平静把照片扔进火内。
“一张照片而已,不是什么重要的东西。”
火舌跳跃,照片被瞬间吞噬。
看着裴悦知始终微笑的样子,谢廷璋终于意识到,她是真的变了。
她不再和从前一样,宝贝似的藏着和他有关的东西。
这样的她明明就是他一直以来想要的,可他心口却堵得慌。
他暗自摩挲被火苗燎红的手,声音干哑:“也行,烧了就算了,我们以后还可以照,听说最近出了最近的海鸥二代照相机,我给你买个……”
“不用了。”
裴悦知打断了谢廷璋的话:“这些东西,哥哥以后送给张雅姐就好了。”
她上了大学,应该也不会再和他有交集。
蹉跎了两辈子,就让她这段痴恋,早早埋葬吧。
……
两人回到家。
裴悦知体能训练计划前,在计划表上画上最后一笔。
明天就要走了。
裴悦知看着那张画满叉的纸,目光中满是释然。
谢廷璋看着她,不知为何,竟感到一阵莫名的心慌,难得主动搭话:“上次在卫生院给你的《飞行员基础备要》看完了吗?”
裴悦知顿了一秒,点了点头。
她这辈子没看,但上辈子考上北航后,大学第一课学得就是《飞行员基础备要》。
见她点头,谢廷璋的神色显然放松了些,又说:“对了,北航开学还早,暑假还有二十多天,我再给你制定一个锻炼计划?”
裴悦知还没开口拒绝,谢廷璋就皱着眉找出纸、笔,认真规划记录,模样专注认真。
他的性格从来如此,决定好的事,谁都无法更改。1
裴悦知没再说话,反而去厨房拎出了塑编篮子。
“哥,我去买点菜,咱们晚上一起吃顿饭吧。”
就当是最后一次,好好告个别。
谢廷璋点头“嗯”了一声。
因着是最后一顿饭,裴悦知格外上心。
特意坐公交去了稍远的大市场,大棚里的菜琳琅满目,她在瓷砖台子上挑挑拣拣,转了一个多小时,才提着满满当当的菜篮子满载而归。
可刚走回到家门口,却看到谢廷璋带着张雅上吉普车,看见她的瞬间,谢廷璋神色有些不自然。
他解释道:“我陪张雅回去见她父母,今晚就先不陪你吃饭了,下次我们再一起吃饭。”
裴悦知笑了笑,并没在意。
“那你们去忙吧。”
告别饭吃不成就算了,毕竟遗憾是常有的事。
吉普车走远,激起一路飞扬的尘土。
裴悦知转身把满筐的菜,挨家挨户送给了大院的邻居。
送完菜,裴悦知回家简单煮了个清汤挂面。
吃完后,她就洗漱后熄灯睡觉。
西南科研大学在一千多公里外,坐绿皮火车要好几天,休息好才能有精神踏上远途。
一夜好眠。
天亮了。
墙上的挂钟指向六点。
离开倒计时,只剩下最后2个小时。
裴悦知正在厨房炖粥,却见到警卫员扶着谢廷璋回来。
“谢队长,你再坚持一下,咱们已经到家了。”
裴悦知走出去,就见警卫员艰难扛着醉酒的谢廷璋进屋,身体一栽把他放到了门口的春秋椅上。
警卫员抹了把汗,笑容憨厚:“谢队长难得喝醉。”
裴悦知笑了笑,应和道:“是啊,大概是高兴吧。”
毕竟见了岳父岳母,婚事大概也要定下来了。
裴悦知把谢廷璋扶回卧室,放到床上。
刚要离开,却被身后的男人拉住手,使劲儿往怀里一带:“别动,让我抱一会儿。”
裴悦知一挣扎,可男人忽然抱得更紧,力道大的好像要把她嵌入骨子里。
但尽管他们离得这样近,尽管她现在眼里倒映着谢廷璋的脸,可她的身体却没有任何反应。
她的皮肤饥渴症,彻底好了。
她终于成功戒断了对谢廷璋的痴恋。
从此之后,她已经能毫不心虚说,她只把谢廷璋当作哥哥了。
正想着,耳边忽然传来谢廷璋宿醉低喃一句:“别倔,乖一点……”
裴悦知垂下眼眸。
放心,她以后只会乖乖做他的妹妹。
她挣扎了下,这一回,没用多大力气就成功挣脱了男人用力的双手。
冷静离开,裴悦知瞥了一眼墙壁上的时钟。
早上6点45。
只剩不到一个半小时,她就要离开了。
她又进厨房,喝了粥,再给谢廷璋熬了一碗醒酒汤,端来放在了他的床边。
站在床边,盯着男人醉酒的模样,她最后笑了笑,低声说:“哥,我走了,你好好休息。”
说完,她轻轻关上门,头也不回离开。
拎着简便的行李离开,裴悦知只在房间里留下那本《飞行员基础备要》,以及两句道别——
【哥,谢伯父谢伯母,我考上了西南科研大学,我要追随爸妈的脚步,致力祖国科研!】
【此去一别,可能不会再见,谢廷璋,祝你幸福。】
第9章
离开倒计时,1分钟。
裴悦知看着盒子里的梅花牌情人表,两块表的指针,步调一致,缓缓指向整点。
“轰隆隆——”
绿皮火车进站,沿着铁轨的方向一路向前。
迎着朝阳的光辉,停在裴悦知面前。
她看着那两块表,忽地笑了。
在列车员的吆喝声中,她盖上盒盖,把它们留在了站台上。
……
谢廷璋醒来时,时间已经到了晚上。
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混杂着酒气和夜晚未尽的沉闷气息。
他缓缓睁开眼,眼神中透露出一丝迷茫与恍惚,仿佛刚从一场冗长而纷乱的梦境中挣脱。
“悦知……”
他下意识地呢喃一声,无人回应。
缓了缓神。
他坐起身,揉着刺痛的额角,每动一下,都伴随着一阵不适。
转头的间隙,他看到了床边那碗冷掉的醒酒汤。
酸甜味里,多了一丝梨汁的清香。
谢廷璋端起来,只尝了一口,就知道是裴悦知做的。5
只有她喜欢在醒酒汤里加雪梨汁。
仰头一饮而尽,谢廷璋顿觉舒服不少。
他洗了把脸,拧开卧室门。
整个房子静悄悄的,只回荡着他一个人的脚步声。
“悦知?你在家吗?”
他皱着眉,喊了两声。
太静了,谢廷璋几乎可以听到自己的回音,和愈来愈快的心跳。
又是那股熟悉的心慌和不安。
他不由得加快脚步,走到裴悦知卧室门口,刚敲了一下,虚掩的房门就打开了。
里面干净的不像住过人。
书架、衣柜、床铺……
全都干干净净,没有一丝灰尘,也没有一样东西。
心底忽然有什么东西碎了。
谢廷璋模糊的脑海中浮现出许许多多,他之前不曾注意到的细节。
那个书架上,应该有地球仪、飞机模型、不倒翁娃娃……那些都是他送给裴悦知的,怎么会不见了呢?
去哪儿了?
它们去哪儿了?
她去哪儿了?
余光瞥见桌角的信,谢廷璋颤着手拿起来。
明明只是薄薄的一张纸,此刻却像有千斤重。
信纸上,是和他相似的字迹,是他从小握着她的手,一笔一划教出来。
不会再见。
祝你幸福。
短短的几行字,却深深刺痛了谢廷璋的眼。
怎么会这样?
裴悦知怎么会走呢?
“她一直以来的梦想,不都是跟我一样上北航,当飞行员吗?怎么会去西南科大?还骗我说报了北航?真是长本事了!”
“湘城离北京那么远,她从来没有出过远门,还有她的病,她的病还没好……不行,我得去找她!”
谢廷璋一次跨过三四个台阶,跌跌撞撞冲下楼。
却在出门前,看到那张他亲手画下的训练计划表,每个日期后面都画着一个叉,最近一天,是昨天。
她去了烈士陵园,没有锻炼。
曾经,他以为那是裴悦知完成训练的标志,没想到,她竟然从一个月前就开始计划离开。
谢廷璋心里忽地升起一股怒火,一把撕掉了墙上的倒计时。
那张纸攥在他手里,许久,又被他抹平粘回了原位。
他转身冲出门,急匆匆地奔向火车站。
第10章
火车站里人来人往。
汽笛声混着挑扁担叫卖的人声,热闹非常。
谢廷璋顾不上这些,他停了车,三步并作两步,急匆匆跑向人工售票窗口,第一次行使了自己的军人特权。
“同志,给我一张去湘城的车票,越快越好!”
售票员探头看了一眼,立即核对火车车次。
“最近一趟去湘城的车,今天早上八点已经发走了,下一趟要三天后,也是早上八点,同志你还要吗?”
三天,应该来得及吧。
谢廷璋迟疑片刻,立即点头付钱。
拿到车票,他心里才安定一半,看着上面的地名,他暗暗攥紧了拳头。
等见到裴悦知,他一定要问清楚,她究竟为什么要走。
这样想着,他把车票装进口袋,转身离开。
路过失物招领处的时候,那对眼熟的梅花牌情人表,瞬间吸引了他的视线。
谢廷璋快步走到岗亭,敲了敲玻璃,叫醒了里面昏昏欲睡的保安大爷。
“老同志,请问这两块手表是不是一个女孩儿落在这儿的?”
“大概这么高,长发,编着辫子?”他比划着,量了一个到自己胸口的位置。3
保安大爷睁开浑浊的眼,摆摆手。
“扔的,她不要了,自己扔站台上了。”
……
火车迎着朝霞走到黄昏日落。
裴悦知第一次感受到如此轻松的心情,就像褪掉了自己身上重重的壳,没了保护,也没了束缚,只剩一身轻盈。
“让一下,请让一下谢谢。”
有些耳熟的声音在背后响起,裴悦知并没在意。
直到那人挤过拥挤的过道,跨过横七竖八的行李和旅人,来到她面前。
是那个约她去百货大楼买东西的男同学——李安平。
他拿着两盒别着筷子的泡发盒饭,站在裴悦知面前,笑得一脸憨厚。
“悦知,吃饭吧。”
看着递到面前的盒饭,裴悦知微微皱眉。
她并没和李安平同行,两个人原本就只是接触不多的普通同学,之前约着一起去买东西也不过因为顺路罢了。
她并不打算,接受另一个人过多的恩惠。
见她没接,李安平主动解释:“我想着咱俩应该是一趟车,就从头到尾找了两遍,发现你在这儿,我就去买了盒饭,给你,还热着。”
裴悦知朝他露出了一个礼貌的微笑,接过盒饭的同时,从口袋里摸出五毛钱放在了他掌心。
少年的手蜷曲了一下,看起来有些无措。
“我、我不要你的钱。”
裴悦知平静地看着他,微笑着,唇边有两个浅浅的梨涡。
“我不能白吃你的东西,李安平同学。”
视线相对的那一刻,青涩的少年似乎明白了什么,他低下头,眼神落寞,没再看裴悦知,只红着脸,转头回到了自己的车厢。
盒饭就放在面前的桌子上,裴悦知紧了紧随身的包裹,没动。
火车走过平原,走过山区。
经历了三十多个小时的长途跋涉。
裴悦知终于到了湘城,到了爸爸妈妈的母校,也到了她新生开始的地方。
看着西南科研大学威严耸立的大门,裴悦知深吸一口气,挎起行李,大步走了进去。
“爸爸、妈妈,我会继承你们的遗志,完成你们未完的事。”
第11章
入学手续很快就办好了。
令人意外的,裴悦知竟然被分到了一个单人宿舍。
房间内设施简单,一张上下铺的铁架子床,一张靠窗的书桌,还有一个老式榫卯木衣柜。
墙面斑驳,窗户推开的时候,偶尔会飘落风化的蓝色漆皮。
裴悦知看着房间的上下铺,再次不确定地询问:“老师,这个宿舍真的只有我一个人住吗?”
宿舍老师是一位上了年纪的妇女,约莫四十来岁将近五十。
一身黑灰色长袖旗袍,头发整齐地盘在脑后,鼻梁上架着金属圆框眼镜,一条金属链绕在脖子后面,面容慈祥和蔼,说话慢慢地,看起来很有耐心。
她翻开住宿登记本,又仔细核对了一遍。
点头说道:“错不了,你们物理学今年,就招了你一个女同学。”
裴悦知心下了然。
在现在,工科和物理学科往往被视为男性主导的领域,女生在工学专业和物理学专业中的比例相对较低。
不过,再往后的岁月里,会有越来越多的女性探索到前人未知的领域,证明世界上没有任何一条路曾被标注性别。
宿舍老师看着她,推了推眼镜,忽然想起了什么似的“唉?”了一声。
“怎么了老师?”
裴悦知回过头,发现宿舍老师眼神疑惑而探究,仿佛透过她,在看另外一个人。6
见她转身,才如梦初醒似的摇摇头。
笑道:“年纪大了,记性也不好,总觉得很多年前见过你似的,也是这样,白白净净的小姑娘。”
“她当时,应该也是住这间屋子。”
闻言,裴悦知鼻尖酸涩。
如果真的那么像,那个人,会是她的妈妈吗?
活了两辈子,她和父母相处的时间,竟然始终只有儿时的那八年。
以至于,在之后漫长的生命里,在每个无助的时刻,她竟然连父母的声音和样貌都是模糊的。
或许是因为得到的太少,才迫不及待地想要抓住那点温暖,抓住谢廷璋吧。
好在,现在不会了。
她来到父母相识相知,一起生活过的地方。
她可以走他们走过的路,看他们看过的风景,遇到他们见过的人。
有朝一日,她定能拼凑出完整而清晰的他们。
……
北京,军区大院。
谢廷璋回到家时,谢父谢母已经到了。
他们赶回来,原本是为了给裴悦知庆祝高考金榜夺魁,却不想回来一看,两个孩子都不见了踪影。
一身绿色军装、肩戴两星的谢母,全程冷着一张脸,正对大门口坐着,谢廷璋刚一下车,就挨了一记眼刀。
“过来!”
绝对命令的口吻,让一旁端着茶缸喝水的谢父连忙擦了擦嘴,正襟危坐。
彼时在外交战场上,能舌战群儒的嘴,此刻就是连呼吸都显得小心翼翼。
只敢悄悄给儿子递个眼色。
“我问你,悦知人呢?”
面对谢母的询问,谢廷璋低着头,下意识捏住了口袋里的信。
这两天,他只要一闲下来,满脑子就都是和裴悦知相处的点点滴滴。
积压的情绪在此刻疯狂反扑。
许久,他才深吸一口气,把信递出去。
“悦知走了,她说……再也不回来了。”
第12章
回应谢廷璋的,是谢母的一声冷哼。
“走了?谢廷璋,你真是长本事了,那么大一个人,说走就走,你就一点都不知道?”
谢父看完信连忙打圆场。
“悦知长大了,有自己的想法也正常,我们做家长的最重要的是支持、鼓励,总不能因为悦知不想留在北京,就觉得是廷璋做错了,这太片面了。”
“更何况,他们兄妹感情从小就好,廷璋肯定也是不希望悦知走的,他这会儿心里正难受呢,你就少说两句嘛。”
“退一万步讲,西南科大也是悦知爸爸妈妈的母校,她做出这个选择,肯定也是经过深思熟虑的。”
谢母听他说了一堆,不耐地皱起眉头,没再多说什么。
只是深深地看了谢廷璋一眼:“你最好不要后悔。”
不要后悔吗?
谢廷璋暗暗握紧了拳头。
可他好像……已经后悔了。
看着裴悦知的卧室彻底空下来,看着曾经要送给他的手表被扔在站台上,看着她一声不吭地计划着离开。
谢廷璋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的心,好像也跟着空了。
曾经,无论他回不回来,多晚回来,都有一个小姑娘,欢欢喜喜地跑过来叫他哥哥,他以为自己可以一直当她的哥哥。
可现在,他就像一件过期的东西,被裴悦知远远抛在了身后。5
谢廷璋不明白,他和裴悦知,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两天后,他一定要去找裴悦知当面问清楚。
……
三天。
已经足够让裴悦知对校园环境熟悉起来了。
这天上午,裴悦知和班级里其他同学一样,搬着小马扎,坐在学校的砂石操场上,等着叫名字去领军训服。
周围时不时有议论声。
“这就是咱班那个女同学,长得这么好看,怎么来学物理了?”
“嘘,小点声,人不可貌相,人家可是北京今年的高考状元!”
“北京来的?清华北大都在北京,她怎么来这儿了?”
“那谁知道?要不……你过去问问?”
议论声并没有影响到裴悦知,她只是安静地坐着,听到自己名字,就上前去领作训服。
仿佛全程都不知道,自己位于议论的中心。
但这种议论,并没有因为她不理睬终止,反而愈演愈烈。
下午。
西南科大食堂。
饭点已经过了,没什么好菜,裴悦知端着搪瓷饭盆,随便盛了勺菜汤浇在饭上。
准备交菜票的时候,身旁笑嘻嘻地挤过来几名男同学,他们互相推搡着,终于挤出来一个人,站到了裴悦知面前。
“同学,就吃这么点啊?菜票我帮你交吧。”
“谢谢,不用了。”
裴悦知礼貌婉拒,从口袋里掏出菜票,放进了窗口的纸盒里。
她端着碗筷找了个没人的空位坐下,那几个人却并没有因为她的冷漠退缩。
反而嬉闹着坐在了她对面。
来源:武林研究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