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晋武帝晚年,朝政日渐松懈,国事荒疏。不少忠正之臣忧心忡忡,期盼皇位后继有人,能挽狂澜于既倒。然而,被立为太子的司马衷(259–306),却偏偏资质愚钝,难堪大任。
晋武帝晚年,朝政日渐松懈,国事荒疏。不少忠正之臣忧心忡忡,期盼皇位后继有人,能挽狂澜于既倒。然而,被立为太子的司马衷(259–306),却偏偏资质愚钝,难堪大任。
司马衷是晋武帝的长子,九岁便被册立为太子。自幼养尊处优,锦衣玉食,凡事皆由他人代劳。十几岁仍识字甚少,上午学过的知识,到了下午便忘得一干二净。宫中仆役私下议论,称他“愚笨如猪”。他对读书毫无兴趣,整日只知嬉戏玩乐,对国家大事漠不关心,也毫无见解。
一次,司马衷前往华林园游玩。园中林木葱郁,翟泉清流蜿蜒东来,汇成天渊池,池中亭台楼阁错落,山石点缀其间,龙舟可泛波其上。正当他悠然闲步时,忽闻四野蛙声阵阵。他好奇地问左右:“这些蛤蟆是官家的,还是私人的?”随从们忍俊不禁。
侍郎贾胤机敏过人,顺势答道:“若在皇家园林中鸣叫,便是官蛤蟆;若在百姓田间作响,则是私蛤蟆。”
司马衷听后连连称赞,认为此人博学多识,还郑重其事地吩咐:“既然是官蛤蟆,理应赏些粮食供养!”
又有一次,大臣奏报民间遭遇饥荒,百姓饿殍遍野。司马衷竟不解地反问:“他们既然饿了,为何不吃肉粥呢?”此言一出,满座愕然,成为后世讥讽昏庸无知的经典典故。
太子司马衷资质平庸、才识不足,早已引起朝中不少大臣的担忧。随着皇位继承问题日益凸显,皇室内部与朝廷重臣之间逐渐产生分歧,暗流涌动,权力斗争悄然展开。
张华在平定东吴之战中功勋卓著,加之学识渊博、声望极高,朝野上下普遍认为他德才兼备,足以出任三公之位。然而,中书监荀勖与侍中冯统因在伐吴战略上与张华意见相左,心生嫌隙,视其为眼中钉,屡次在晋武帝面前进谗言,刻意诋毁。
一次,晋武帝偶然问及后事安排:“谁可托付国政?”
张华坦诚答道:“若论才干、德行与宗室亲缘,齐王司马攸最为合适。”此言虽出于公心,却触怒了有意传位于太子的晋武帝,自此对张华心生不满,日渐疏远。
荀勖见机而作,趁势推动晋武帝将张华外放。
公元282年正月,朝廷下诏,任命张华为都督幽州诸军事,名义上委以边疆重任,实则将其逐出权力中心,远离朝堂。
齐王司马攸是晋武帝现存唯一的同母弟,素有威望,时任侍中、司空。按例,王府属官俸禄由朝廷拨付,但他主动承担全部开支,减轻国库负担。封国内遭遇水旱灾害时,他命官吏开仓借粮于百姓,并规定灾后偿还时不仅免收利息,还减免两成债务。此举深得民心,为其赢得了广泛赞誉。
朝中上下普遍敬重齐王,不少人内心都希望他能在晋武帝驾崩后继承大统。然而,晋武帝却对齐王司马攸深具声望心生忌惮,始终倾向于将皇位传给自己的亲生儿子。侍中荀勖与冯紞察觉到皇帝的顾虑,便趁机进言:“如今人心所向皆在齐王,恐怕太子日后难以顺利继位。陛下何不试探一下,下诏命齐王返回其封地?若百官真心拥戴太子,定会纷纷劝阻,恳请留下齐王辅政。”
晋武帝采纳建议,随即下令让齐王司马攸及其他几位藩王返回各自封国。果然,征东大将军王浑、扶风王司马骏(司马懿之子)、光禄大夫李熹、中护军羊琇,以及驸马王济、甄德等人纷纷上书劝谏,请求挽留齐王。
晋武帝见群臣反应如荀勖所料,认定这些人实则偏向齐王司马攸,心中更加不满,于是冷眼相对,不予理睬。
王济和甄德又让各自的妻子——常山公主和长广公主入宫求情,二人哭诉不止,情绪激动。此举激怒了晋武帝,他当场痛斥两位公主,并罢免了王济和甄德的侍中职务。
不仅如此,太常府中的几位博士也联名上疏,直言进谏:“齐王既有才能,又是皇室至亲,为何不让其留在朝中辅政,反而遣往千里之外?”这番言论令晋武帝怒火中烧,干脆将这些博士全部革职,交由廷尉治罪。
曾担任尚书令的卫将军杨珧,是当朝皇后的叔父,他积极参与排挤齐王。然而,羊琇与几位武将却坚决主张挽留齐王。他们手持利刃,在杨珧府邸外徘徊,意图等他出门时行刺,吓得杨珧谎称患病,数日闭门不出、拒见宾客。晋武帝得知后,将羊琇贬为太仆,削去兵权。羊琇愤懑难平,最终病重而亡。
时任河南尹的向雄也极力反对让齐王司马攸返回封地,亲自向晋武帝进谏,却同样被驳回。他怒气冲冲地退出宫门,回家后郁结于心,不久也含恨去世。
晋武帝接连打压力保齐王的大臣,此后再无人敢公开反对。到了公元283年(太康四年)三月,皇帝多次催促齐王启程返回封国。
齐王司马攸深知这是荀勖与冯统等人从中作梗,悲愤交加,一病不起。
晋武帝派御医前去诊治,实则也想探查病情真假。那些御医惯于逢迎上意,回禀时竟谎称齐王并无大碍。
于是晋武帝加紧催促其离京。
齐王司马攸无奈,只得勉强起身入宫辞行,回家后即吐血不止,不到两晚便去世,年仅三十六岁。
消息传来,晋武帝震惊不已,当场痛哭失声。近臣冯统却冷言道:“齐王名声虽盛,实则不符,百姓如此拥戴,对陛下长久稳固皇位岂非隐患?如今他病逝,反而是好事,何必哀伤?”
晋武帝听罢,便止住了泪水。
齐王司马攸之子司马冏在晋武帝面前痛哭失声,情绪激动。他虽不敢直接指责荀勖、冯等权臣,却将怒火发泄在御医身上,斥责他们误诊导致父亲早逝。晋武帝为平息众怒、安抚人心,下令处死几名御医,并嘉奖司马冏孝心可嘉,敢于为父鸣冤。尽管司马冏并非长子,仍被特许承袭齐王爵位。
然而,真正逼迫司马攸致死的,实则是晋武帝本人。后人评论晋武帝时普遍认为,他在选择继承人的问题上舍弃贤能的司马攸,坚持立愚钝的太子,是其一生中最大的政治失误,也成为西晋王朝迅速衰亡的重要伏笔。
司马攸去世后,朝中文武百官无不忧心忡忡:面对如此心智不全的皇太子,将来如何执掌天下、治理国家?司空卫瓘等老臣尤为焦虑。他多次想劝谏晋武帝废黜太子,却又顾虑重重,不敢直言。一次在凌云台设宴,卫瓘借酒装醉,跪至晋武帝面前,低声说道:“臣有要事禀奏。”
晋武帝催促他快讲,他却欲言又止,最终只是抚摸着御座,叹息道:“此座可惜啊!此座可惜!”
晋武帝心知其意,却不愿正面回应,只得佯作不解,笑着说道:“你真是喝醉了。”
晋武帝曾特意召集东宫上下所有官员赴宴,与此同时,却派人将一份密封的文书送往空荡的东宫,要求皇太子立即作答。
当时太子并不在场,太子妃贾南风情急之下,急忙从宫外请来几位饱学之士,拼凑古籍中的典故和名句,仓促代笔成文。
一旁侍奉的给事张泓见状劝道:“皇上清楚太子素来不读诗书,若呈上这般引经据典的文章,反而会露馅,被识破是他人代笔。不如直抒己见,用平实语言作答更为稳妥。”
贾南风采纳其言,由张泓执笔起草,再由太子亲自抄写后呈送晋武帝。
晋武帝阅后颇为满意,便将答卷首先递给卫瓘观看。卫瓘双手恭敬接过,神情局促地读完,举止间透出不安。在场众人见此情景,纷纷猜测:想必是卫瓘此前曾私下议论过太子愚钝,如今被皇帝点破,才显得如此尴尬。
太子岳父贾充得知后怒不可遏,派人传话给女儿贾南风:“这老东西卫瓘,差点坏了我们的大事!”
然而,若晋武帝真想考察太子才学,为何不直接召见当面测试?太子聪慧与否,东宫僚属心知肚明,又何须大费周章演这样一出?其实,晋武帝心里清楚,关于太子“痴傻”的流言,正是这些近臣四处传播所致。他默许贾南风弄虚作假,不过是借机传递一个信号:不要再妄议储君,更不得动摇国本。
中书令和峤对皇太子的愚钝深感忧虑。他私下向晋武帝进言:“太子虽天性淳朴忠厚,但时局复杂多变,恐怕难以担当治国重任。”
晋武帝听后脸色阴沉,默然不语。然而,出于对传位于子的执念,他选择继续自我安慰,不愿正视现实。
某日,晋武帝对和峤与荀勖说道:“近来听说太子学业颇有进步,你们去一趟,看看是否属实。”二人领命前往。回来后,荀勖极力称颂,言辞间极尽奉承之能事,说得天花乱坠。晋武帝听罢欣然微笑,心中甚是受用。
轮到和峤回答时,他却直言不讳:“太子的见识,与从前相比并无改观。”
此言一出,晋武帝顿时面露不悦,拂袖而去,径直进入内殿。自此之后,朝臣们再无人敢在皇帝面前讲真话。
此事过后,和峤对荀勖阿谀逢迎、毫无风骨的行为愈发鄙夷。当时,中书监与中书令同为中书省要职,地位相近,但中书监略居上位。按惯例,两人常共乘一辆牛车上下朝。可自那以后,每当上朝,和峤一见到荀勖便心生怒意,抢先登上牛车,径直坐在中央主位。
荀勖随后赶到,见座位已被占满,立刻明白其意,只得尴尬地红着脸另寻车辆离去。从此,中书令与中书监不再同车而行,这一规矩也被后来者沿袭下来,成为定制。
尽管朝中多数官员对这位智力不济的太子未来能否执掌天下深感忧虑,但也有一些心怀叵测之徒暗自窃喜,其中尤以晋武帝的岳父杨骏最为典型。他正盼着有一位庸弱的储君,以便日后独揽大权,为所欲为。
晋武帝并未察觉杨骏等人的野心。他的原配皇后杨艳在建国第九年便已病逝。临终前,她担忧自己所生的痴呆儿子无法顺利继位,便含泪恳求晋武帝,让其堂妹、年仅十九岁的杨芷入宫为后。杨芷的父亲正是杨骏,当时已官至侍中、车骑将军,逐渐掌控了朝廷要职。杨骏自恃权势,骄纵跋扈,目空一切。
镇军大将军胡奋曾劝诫他说:“你不过是靠着女儿当了皇后才得势,就这么嚣张?古往今来,有多少皇亲国戚一时显赫,最终却落得满门抄斩的下场!”
杨骏冷笑反问:“你的女儿不也嫁入皇室了吗?”
胡奋答道:“我女儿只是贵嫔,充其量不过是你女儿的婢妾,怎能相提并论?”杨骏听后无言以对,却并未将这番警告放在心上。
公元289年(太康十年),晋武帝年届五十四岁,因多年沉溺享乐,身体早已亏虚。这一年冬天染病后,病情迅速恶化,卧床不起。
杨骏趁机以“静养龙体”为由,禁止群臣入宫探视,独自留在皇帝身边,实际已完全掌控朝政。他唯恐晋武帝召汝南王司马亮(司马懿第四子)共同辅政,便不断进谗言诋毁,最终促使皇帝下诏,命包括汝南王在内的诸王返回封地,并任命司马亮为大司马、大都督,统领豫州军事,实则将其排挤出权力中心。
几个月后,晋武帝病情急剧恶化,时常陷入昏迷,神志不清。杨骏趁此机会,暗中将宫中的侍从全部换成了自己的亲信。
待武帝稍有清醒,环顾四周,发现身边之人皆陌生,心中顿生疑虑,察觉到杨骏图谋不轨。得知汝南王司马亮尚在洛阳未行,便命人起草诏书,召汝南王与杨骏共同辅佐朝政。
杨骏得知后,立即从中书监华廙手中索要诏书,既不归还,也不发布,私自扣押。几天后,皇后杨芷见皇帝时而短暂清醒,便趁其睁开双眼之际,低声进言:“不如让父亲杨骏独自辅政。”
此时武帝神志模糊,无法分辨言语,只是微微点头。
杨芷随即以皇帝名义,向华廙和中书令何劭传达“圣旨”:“任命杨骏为太子太傅,都督中外诸军,兼侍中,录尚书事。”
诏书拟定后,再呈晋武帝司马炎过目,可此时他已口不能言,只能默许。诏书随即发出,并假称帝命,催促汝南王即刻启程赴豫州就任,不得延误。
公元290年四月二十日,晋武帝临终前出现回光返照,短暂恢复意识,虚弱地问身旁侍从:“汝南王司马亮……进宫了吗?”
有人答:“尚未入宫。”武帝听罢,神情黯然,缓缓闭目,呼吸渐弱,终至气绝身亡。
晋武帝在位二十五年后驾崩,太子司马衷即位,是为晋惠帝,改元永熙。贾南风(256–300)被立为皇后,杨芷则尊为皇太后。其父杨骏趁机独揽朝政,将朝廷内外的军政要职尽数掌控。
然而,贾南风与部分宗室成员亦野心勃勃,意图争夺最高权力。由此,西晋统治集团内部拉开了血腥激烈的权力斗争序幕。
晋武帝的灵柩尚未入土为安,汝南王司马亮本已准备启程前往封地,却因尚未动身而滞留洛阳。他担心太傅杨骏趁机加害,连进宫哭祭都不敢,只敢在大司马门外遥遥痛哭以表哀思。部下有人劝他起兵讨伐杨骏,他却畏缩不前,不敢应允。
然而,这“欲起兵”的风声却迅速传到了杨骏耳中,令他惊骇不已,冷汗直冒。为防变故,杨骏立即下令:命负责守卫皇陵的司空石鉴与中护军张劭,率领护陵士兵前去围捕司马亮。
张劭是杨骏外甥,一听命令便急于出兵立功,但石鉴却持谨慎态度,并未轻举妄动。他先派人暗中打探,结果发现司马亮早已悄然离开洛阳,赶赴许昌上任去了。得知实情后,杨骏这才松了一口气,作罢收兵。
掌权之后,杨骏为笼络人心,以新帝登基为由,宣布普天之下官吏一律晋升一级;凡参与先帝丧仪者,再升一级;二千石以上高官更被加封为“关中侯”。此举引发朝中诸多非议。
右军将军傅祗直言批评:“自古三皇五帝至今,何曾见过帝王尸骨未寒,便急不可待地论功行赏?如此行事,岂合礼法?”
就连以奢侈闻名的石崇,也与散骑侍郎何攀联名上书,指出:“如此大规模晋爵封侯,即便是本朝开国或平定东吴之时都未曾有过。若今日开此先例,日后每遇新君即位皆效仿加封,数代之后满朝皆公侯,纲纪何存,体统何在?”
然而杨骏只图眼前权势稳固,热衷于众人阿谀奉承,全然不顾长远后果,依旧执意推行封赏,毫不动摇。
尽管杨骏官位日隆、权势显赫,却在朝中愈发不得人心,招来众多非议。晋惠帝司马衷即位后依旧愚钝如初,对国事漠不关心,形同傀儡,坐在龙椅之上不过是个摆设。大权于是尽数落入杨骏之手,无论军政要务皆由其独断专行。此举激起了贾皇后的强烈不满,她眼见外戚专权,心中愤恨难平,决意夺回本应属于皇室的权力。
贾皇后出身显赫,其父为晋初重臣贾充,但贾充早在惠帝登基前八年便已病逝。她的母亲郭槐以善妒凶悍著称,曾因怀疑丈夫贾充与儿子的乳母有私情,竟下令将乳母活活鞭打致死,类似事件并非孤例。
贾皇后可谓青出于蓝而胜于蓝。还在做太子妃时,就因嫉妒杀害了多名太子的侍妾。她自己仅育有女儿,未曾生下皇子,一次发现某妾怀有身孕,竟亲自拿起画戟猛掷其腹部,导致胎儿当场夭折。
晋武帝在世时,曾多次动念要废黜这个心狠手辣的儿媳。但部分大臣劝谏说:“妇人善妒乃常情,或可渐改。”当
时的皇后杨芷(杨骏之女)也为其求情,称:“贾充曾为国家立下大功,望能宽恕其女。”这才使贾后免遭废黜。
然而,贾后并不知晓杨芷曾暗中保全过她。反而因杨芷曾以婆母身份多次训诫她,误以为对方处处针对、背后算计,因而对杨芷怀恨在心,怨毒日深。
晋惠帝登基后,朝政大权落入杨芷之父杨骏手中。
贾后虽贵为皇后,却毫无实权,反而需对年仅三十二岁的杨太后(杨芷)恭敬侍奉,心中极为不满——毕竟她本人已三十四岁,身份地位却被压制,怎肯甘心?
杨骏深知贾后性格刚烈、野心不小,担心她干预朝政,于是安排亲信掌控要害职位:命外甥段广担任散骑常侍,掌管机要文书;另一外甥张劭出任中护军,统率宫廷禁卫军。所有诏令皆须经杨骏首肯,再由其亲信转呈晋惠帝签署,有时也送与杨太后过目,唯独将贾后完全排除在外。
然而贾后并非任人摆布之人。她暗中筹划,意图借助宗室力量铲除杨氏势力。她秘密联络对杨骏心怀不满的殿中中郎孟观、李肇以及黄门令董猛,共商对策。当时多数有影响力的藩王已被遣返回封地。贾后遂派遣李肇前往各地,联络诸王共谋起事。
其中,汝南王司马亮素来庸碌无能。早年讨伐诸葛诞叛乱时兵败被贬;后督管关中军事,又在平定羌人动乱中失利,再度遭免职。只因他是晋武帝的叔父,身份尊贵却不堪重任,故被安置高位而无实权。晋武帝驾崩后,杨骏欲加害于他,司马亮竟吓得不敢入宫奔丧,连夜逃往豫州许昌(今河南许昌东)。如此怯懦之人,此时又岂敢轻易起兵响应?
都督荆州诸军事的楚王司马玮,是晋惠帝的异母弟,年仅二十一岁,却胆识过人。当贾后一派暗中联络他时,他毫不犹豫地答应了。随即上表请求调回京城。杨骏素知司马玮勇猛果决,长期在外掌握兵权令他颇为忌惮,于是顺势批准其返京。
与此同时,楚王又秘密联络了都督扬州诸军事的淮南王司马允——同样是晋惠帝的异母兄弟——两人先后抵达洛阳,为政变埋下伏笔。
贾后集团迅速部署妥当。公元291年(元康元年)三月初八深夜,他们假传圣旨,宣称杨骏图谋叛乱、意图篡位,迫使晋惠帝下诏,命楚王司马玮与东安公司马繇(司马懿之孙、时任散骑常侍)率军包围杨骏的相府。
然而风声早已走漏。消息传至相府,杨骏大惊,急忙召集大臣商议对策。太傅主簿朱振当即进言:“此事必是贾后所为!眼下应火速烧毁皇宫南面的云龙门,以示威慑,逼宫中交出主谋;同时打开东侧万春门,调动东宫兵力,拥戴皇太子入宫主持大局,与之决战!”
可杨骏虽久居高位、贪恋权势,却性格怯懦,面对兵变竟犹豫不决。听闻要烧云龙门,竟叹息道:“云龙门如此宏伟,耗费无数人力财力,烧了实在可惜啊……”
侍中傅祗本就对杨骏心存不满,见他大难临头仍束手无策,便借口要进宫探查形势,一边说着一边快步走下台阶。刚走几步,他又回头对同僚们高声喊道:“还坐在这里干什么?皇宫如今空虚无主,情况未明,岂能袖手旁观?”话音未落,满堂官员纷纷起身,四散而去。
傅祗回望一眼,发现杨骏的心腹——尚书武茂竟还呆呆地坐在原位,仿佛浑然不觉大祸将至。傅祗厉声喝道:“你也是朝廷命官,难道不是皇上的臣子吗?如今宫内外消息断绝,连皇上身在何处都不得而知,你怎么还能安稳坐着?”这一声怒斥如惊雷贯耳,武茂顿时惊醒,慌忙起身,狼狈逃去。
杨骏费尽心思笼络人心,加官晋爵遍施百官,可一旦风云突变,那些受惠之人转眼作鸟兽散,一个也不曾留下。
此时,杨骏的亲信、左军将军刘豫率兵赶来支援,途中恰遇右军将军裴頠(裴秀之子)。刘豫急切问道:“太傅现在何处?”
裴頠是贾充的姨甥,早已暗中效忠贾后,便冷冷骗他说:“我方才在西掖门见过太傅,他正乘车随天子使者入宫,大概是去请罪了。”
刘豫闻言浑身一震,声音发颤:“那……我该怎么办?”
裴頠神色平静,淡淡道:“依我看,你不如主动前往廷尉自首,或许还能盼得皇上宽宥。”
刘豫听罢,顿时斗志全无,丢下部众,独自垂头丧气离去。
此时,深居内宫的杨太后听闻父亲杨骏突遭变故,心急如焚,五脏六腑仿佛被烈火炙烤。她急忙命人取来大量黄帛,亲笔写下“有能救太傅者,重金酬谢”的告示,命士兵登上屋顶,将帛书绑在箭上射出宫城,试图向外界求援。
然而,部分帛书落入贾后党羽之手。贾后趁机大做文章,对外宣称:“杨太后与其父合谋谋反,凡听命于太后者,一律视为同党,处以极刑!”
尽管朝中无人真正相信温婉守礼的太后会参与叛乱,但皇权与皇后诏令不可违抗。再加上杨骏平日专权跋扈、树敌众多,名声本就不佳,如今大难临头,谁又愿为他冒死相救?
不久,东安公司马繇奉命率领四百名殿中禁军突袭杨骏府邸。士兵冲入相府纵火焚烧,见人便杀,不论主仆,鸡犬不留,整个府邸顷刻间化作血海火场。然而搜遍各处,始终不见杨骏踪影。直到最后清剿至马厩,发现一人蜷缩在马槽之下,浑身颤抖。士兵呼喝无应,遂以长矛齐刺,惨叫声中鲜血喷涌,染红了地上的马粪。待尸体拖出确认,正是杨骏本人。
自晋武帝驾崩以来,杨骏执掌朝政,一度权倾朝野,人人阿谀逢迎。他从未料到,风光未满一年,竟落得如此凄惨下场。其亲属、亲信尽数被捕,株连三族,牵连被诛者达数千人,一时间血流成河。
事定之后,司马繇因功受封为王,并擢升为尚书左仆射;楚王司马玮则被任命为卫将军,兼领北军中候,总揽京城禁军大权,掌控宫廷防卫。
贾后随即对杨太后展开报复,首先从其母亲庞氏入手。她表面上装出一副仁慈姿态,假意宣称:“杨骏之妻庞氏本应连坐伏法,但念其为太后生母,特赦其死罪,准其与太后同住。”
然而背地里却指使亲信上书,诬告杨太后曾以飞箭传递帛书,参与其父杨骏谋逆,早有预谋。此议在朝堂反复争论,最终群臣迫于压力,勉强同意将杨太后废为庶人,幽禁于金镛城(金镛城:位于洛阳西北角,魏晋时期常用于囚禁被废皇族成员的封闭小城。),晋惠帝亦无奈准奏。
当杨太后接到废黜诏书时,悲痛欲绝,泪如雨下。她默默褪去凤冠霞帔,准备前往冷宫之际,忽然一队禁军闯入,将其母庞氏当场捆绑。
为首的军官冷言道:“皇上先前留她性命,只为安抚你这位太后;如今你已被废,这老妇也该随杨骏一同偿命了!”此言如刀刺心,杨太后顿时肝肠寸断,扑向已吓晕的母亲,放声痛哭。
杨太后割断自己的长发,以头触地连连叩首,泣血哀求:“贾皇后!我愿伏地请罪,只求您饶过我娘一命!”其凄厉哭声令在场将士无不动容,然军令如山,终难违抗,庞氏仍被押赴刑场处决。
楚王之死杨骏彻底失势后,朝廷大臣迎回汝南王司马亮担任太宰,总揽朝政。司马亮虽性格懦弱、才干平庸,但一掌大权便效仿杨骏大肆封赏官爵。凡是支持他的人,皆以参与讨伐杨骏有功为由获得提拔,仅因功受封为侯的督将(武职官员)就多达一千零八十一人,甚至有人连升三级,迅速高升。
对此乱象,司隶校尉傅咸上奏劝谏:“如此大规模封赏,震动天下,前所未有!许多受赏之人其实毫无功绩,却平步青云。长此以往,居心叵测之徒必将盼望国家多生变乱,以便从中渔利,实在令人忧惧!此次滥赏之风实由司马繇首开其端,因赏罚不公,群臣早已不满,本期望殿下执政后能拨乱反正,谁知如今封赏更滥,已到难以收拾的地步!”
然而司马亮手握重权,对忠言置若罔闻。他这般专横跋扈、广施恩宠的做法,引起他人眼红,也激起了夺权野心,楚王司马玮便是其中之一。
与此同时,开国元老、太保卫瓘也被任命为录尚书事,与司马亮相共辅朝政。二人商议认为,楚王司马玮虽在铲除杨骏一事中立有大功,但此人年轻气盛、性情暴烈,不宜久居中枢要职。于是他们计划将楚王及其他几位藩王遣返回各自封地,借此削去其兵权。
此举激怒了楚王司马玮,他随即与长史公孙宏、舍人岐盛密谋对策,一场新的权力风暴正在酝酿之中。
公孙宏与岐盛见李肇深得贾后宠信,如今又升任积弩将军,手握两千五百精锐兵力,便极力拉拢他,劝其游说贾后铲除司马亮和卫瓘。
贾后本就对司马亮独揽大权、随意封赏心怀不满,更因当年卫瓘曾在晋惠帝为太子时公开表示反对而积怨已久。此时听闻此议,立即胁迫晋惠帝下诏楚王,称:“司马亮与卫瓘图谋废立,宜即免官,命尔速往执行!”
诏书于深夜送达楚王手中,传令使者还特意催促道:“速速发兵!若延误致事机泄露,罪责难逃!”
楚王司马玮一向痛恨司马亮与卫瓘,正欲将其除之而后快,借此机会还可顺势掌控朝政。他当即自封为都督中外诸军事,号令京城各军:“今奉诏讨逆,凡有功者必加封赏!”
随后,楚王派遣李肇与公孙宏率军包围司马亮相府,破门而入,将司马亮擒获并捆绑。时值盛夏酷暑,烈日炎炎,连狗都趴在地上吐舌喘息,热不可耐。司马亮浑身大汗淋漓,如同被雨浇透,士兵们只好将他安置在车影下稍作遮蔽,才得以稍稍降温。围观的百姓见状心生怜悯,有人不断为他扇风送凉。从清晨日出直到正午时分,竟无人敢动手杀他。楚王司马玮与大臣李肇见事态拖延不利,便当众下令:“凡取司马亮性命者,赏布千匹!”
重赏之下,一群贪利之徒蜂拥而上,刀斧齐下,有的割其鼻耳,有的砍其手足,争相领赏。
司马亮的世子司马矩亦遭杀害,其余子弟或死于非命,或四散奔逃。
贾南风皇后与楚王下令追捕余党,司马亮第三子司马羕年仅八岁,被人拼死救出,一夜之间辗转藏匿八处,方才侥幸活命。
与此同时,楚王司马玮派遣清河王司马遐(晋武帝幼子)率禁军前往诛杀卫瓘。禁军中有一名军官名叫荣晦,凶神恶煞般带头冲入卫府,横冲直撞,如入无人之境,将卫瓘及其子孙逐一抓捕并杀害,更鼓动士兵大肆劫掠府中财物,洗劫一空。此人原是卫瓘府中属吏,因犯过失被卫瓘斥责驱逐,怀恨在心,后混入禁军,趁此机会公报私仇,致使卫氏满门罹难。
卫瓘之子卫恒时任黄门侍郎,著有《四体书势》,父子二人皆为西晋初年著名书法家,竟同遭屠戮。
与卫瓘共事于尚书台的尚书郎索靖,草书造诣与卫瓘齐名,目睹惨状,悲愤不已,指着宫门前的铜驼叹息道:“天下即将大乱,日后这些铜驼都将埋没于荆棘之中了!”司马亮、卫瓘等人接连遇害,朝中百官震惊惶恐,局势一片混乱。
太子少傅张华秘密派人向贾后进言:“楚王如今诛杀汝南王与卫公,军政大权尽在其手,若不加以遏制,圣上地位将岌岌可危。不如以擅权杀人之罪名处置楚王,以绝后患。”
贾后深以为然,当即应允。张华随即献策:由晋惠帝下诏,命殿中将军王宫率领禁军前往楚王府,队伍前列由一名魁梧武士高举驺虞幡前行。
驺虞乃传说中的仁兽,形似猛虎却性情温和,行走时不践青草,食时只取腐肉,从不伤害生灵。因此,驺虞幡象征仁德与皇权,是皇帝用于安抚军心、平息兵变的特殊信物,极具威严。凡见此幡者,皆须伏地叩首,不敢妄动,视同天子亲临。
此时王宫手持驺虞幡奔赴楚王府,正是昭示其奉旨行事,肩负重大使命。
此前,楚王在掌握大权后,其亲信曾劝他一鼓作气铲除贾后,彻底掌控朝局。然而楚王犹豫未决之际,王宫已率军持幡而至,局势瞬间逆转。
王宫中,面对围聚在楚王身边的将士,使者正色宣告:“我奉皇帝密旨前来调停楚王与汝南王之间的纷争。如今汝南王无辜被害,实乃楚王伪造诏令所为!身为侄儿,竟胆敢杀害无罪的叔父,悖逆人伦,天理难容!理应立即治罪,尔等切勿助纣为虐,同陷法网!”
此言一出,犹如惊雷炸响,楚王及其亲信顿时魂飞魄散。众人纷纷四散奔逃,顷刻间只剩楚王孤身一人,仅有一个年方十四、懵懂无知的少年为他驾车仓皇出逃。然而他终究难逃法网,很快便被禁军追上擒获。那位昔日权倾朝野、杀戮成性的楚王,转眼之间沦为阶下囚。
临刑前,楚王从怀中取出晋惠帝亲授的青纸诏书,上面赫然写着命其拘捕汝南王与卫瓘的旨意,以此证明自己并非矫诏行事。可惜大势已去,证据再真也无力回天。最终,他仍被处决,亲信公孙宏、岐盛等人 同样伏诛,且均遭夷灭三族,牵连致死者达数百人之众。数日之内,刑场杀戮不断,昼夜不息,血染大地,惨不忍睹。
与此同时,贾后却假惺惺地为司马亮、卫瓘二人“平反昭雪”,声泪俱下,仿佛正义化身。然而他们的家族早已几近灭绝,所谓昭雪,不过是政治表演罢了。
更令人寒心的是,贾后并未就此罢手。次年二月,她仍将矛头指向已被废黜的太后杨芷,下令将她在金镛城中仅有的侍女全部驱逐,断其生路,手段之狠辣,令人不寒而栗。
杨芷被困宫中,无人送食,也无法逃脱,最终在饥饿中默默离世,历时整整八日。她十九岁入宫为后,三十四岁便如此凄然陨落。
贾后迷信鬼神,担心杨芷的魂魄会向早逝的晋武帝司马炎诉冤告状,于是下令将其尸身面朝下安葬,谓之“背天”,又广设符咒以镇压亡灵,防止其作祟。草草掩埋于御邮亭附近,未有哀荣。
一群放牛的孩童路过墓地,感其悲凉命运,为其唱起一首挽歌:
两火没地,哀哉秋兰;
归形御亭,终为人叹!
“两火”合为“炎”字,暗指司马炎已逝;“秋兰”则是对杨芷的代称——她字季兰,清雅如兰,却命途多舛。
楚王司马玮于公元291年六月十三日被诛,自他发动政变诛杀杨骏起,这场宫廷动荡持续了九十五天。
虽杀人者终伏法,但朝堂上下仍人心惶惶,余波未平。究竟该由谁来主持大局?经过贾后与多位大臣反复商议,最终决定委重任于张华,由他出面稳定朝政,重整秩序。
来源:诗情画音一点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