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11 bit studios 一直致力于通过游戏中的灾难背景描绘人性，从 2014 年的《这是我的战争》（This War Of Mine）到今年 9 月发售的《冰汽时代 2》（Frostpunk 2），开发团队运用派系设计，引导玩家在极端环境下进行决策。技术

撰文：Bluesky

封面：《冰汽时代 2》Steam 商店页面

11 bit studios 一直致力于通过游戏中的灾难背景描绘人性，从 2014 年的《这是我的战争》（This War Of Mine）到今年 9 月发售的《冰汽时代 2》（Frostpunk 2），开发团队运用派系设计，引导玩家在极端环境下进行决策。技术与人性、秩序与自由的派系对立，要求玩家在生存困境中做出各类道德选择，本文将围绕《冰汽时代 2》中派系与资源对玩家决策的影响，分析其背后的设计意图与实际体验效果。

前作《冰汽时代》的故事起始于架空背景的 19 世纪 80 年代，西方正处于工业革命时期，但全球突然进入极寒气候。1886 年，在各国共同主导下，人类开始向煤炭资源丰富的北部地区转移，建立起供热能量塔，依靠蒸汽动力来对抗严寒。跟随领导者的方略，人类建立的城市“新伦敦”逐渐壮大，解决生存问题的同时，人类社会也不断演进。然而，对于新的领导者而言，解决温饱不再是唯一关注点，城市社区的管理逐渐成为重要考量因素。

《冰汽时代》系列中极具特色的蒸汽科技

《冰汽时代》初作侧重生存策略，玩家的主要任务是应对极端气候下的资源管理和生存挑战。而《冰汽时代 2》讲述了一段发生在冰冻荒原上的传奇故事，包含多个篇章，贯穿了执政官的一生，且在前作基础上又更多了一点模拟经营类玩法——存在经营主体“新伦敦”，并能够实现一定程度的发展：玩家需要对有限资源（人口、食品、商品、时间等）进行合理分配，后根据分配情况产生延时效果反馈（如优先消耗人力资源加速食品产出，会使居民饥饿程度降低。但同样会因劳动力加班，导致居民不满度上升）。不难发现，在生存之外，《冰汽时代 2》还期望玩家平衡多方需求，打造一个可持续发展的社会。

两代作品的部分设计对比

在这部作品中，不同阶段的游戏目标逐渐从“活着”过渡到城市扩展与稳定。游戏早期，玩家的主要任务是确保资源供给和居民的基本生存；随着技术发展和资源积累，中期目标变为扩张城市规模并维持社会秩序；后期，玩家需要管理价值冲突、平衡派系需求，以确保社区的长期生存与繁荣。目标变化体现了游戏中人类社会的发展——从生存危机到社会治理的演变。当然，游戏进程也可能会直接从中、后期阶段直接开始。

11 bit studios 成立于 2010 年，总部位于波兰华沙。工作室 CEO 普热米斯瓦夫·马尔沙乌（Przemysław Marszał）曾在采访中提及《这是我的战争》的创作历程与灵感来源：开发团队被讲述萨拉热窝战争的文章启发，认为通过平民视角来叙述战争能更好地引起玩家共鸣，这就成为了该作的主要开发方向。

《这是我的战争》中的残酷战争氛围/来源：Steam 商店首页

在该作的基础上，工作室继续探索人性与社会问题的复杂性，推出了《冰汽时代》系列。这一系列延续“阴暗”与“沉重”的基调，进一步剖析极端环境下的社会结构与人际关系。

如上文所述，那是 19 世纪 80 年代的英国，正值工业革命浪潮之中。义务教育的逐步普及提升了大众的认知水平，多种文化潮流的传播也使得城市中的中产阶级和部分工人阶级能够接触到新兴思想，然而，不同社会群体之间的差异依旧明显：上流社会和中产阶级因接受系统教育，多倾向于理性主义；而工人阶级和农村居民则受到教育和经济条件的限制，更依赖传统宗教和习俗，文化认知较为有限。

取第二章关卡为例，在这一阶段中，会出现两个社区，分别为霜地人与新伦敦人。在某些情况下，社区群体中的部分成员会发展为拥有特定价值观和立场的派系，即霜地人群体中会出现朝圣者派系，新伦敦人群体中会出现秩序卫士派系。

霜地人与朝圣者介绍

霜地人更贴合 19 世纪 80 年代西方受教育程度较低的群体或是宗教团体，他们在极端环境中依赖个人经验或传统认知作为生存基础。由于缺乏对应时代的先进教育，他们可能无法用更为科学的方式去理解复杂的自然现象，因此实践经验也成为他们解读并应对生活困境的重要工具。

另一方面，低教育水平限制了霜地人的信息获取与处理能力，使他们对新思想和新技术产生抵触情绪。在这一情况下，部分更为激进的霜地人放弃了最初在新伦敦外建设独立据点的构想，逐渐组建为朝圣者派系，他们通过提倡新的信仰、强调团结，激励成员学习求生知识，并引领社区在环境挑战中重新取得适应。这些思想激进者的行动不仅塑造了派系的核心价值观，也为其他成员提供了在极端条件下生存的方向和希望，在社区内形成强大的社会纽带。

存在主义认为，面对荒谬和困境，个体需要通过自我选择赋予生活意义。朝圣者群体以这种存在主义精神为指导，在自然灾害的打击下，通过信仰和坚韧为自身个体与所在集体构建了生存的意义。

法国哲学家萨特对存在主义的认知——“存在先于本质”/来源：网络

新伦敦人与秩序卫士介绍

作为一个强调团结、技术与希望的群体，新伦敦人的技术崇拜符合工业革命后期英国社会的思想认知，当时的人们相信技术进步可以解决社会问题，推动社会发展。但从立场来看，新伦敦人更为接近维多利亚时代晚期的保守势力，他们虽然认可创新，却更注重集体的一致性，认为整个社会都需要保持一致行动。

面对不断加剧的生存压力和社会动荡，部分新伦敦人逐渐从依赖科技创新转而信任更为保守的秩序管理。他们开始认识到，虽然技术在生存中起到关键作用，但要维持社会稳定，需要更强的集体纪律与权威力量。因此，这部分群体逐渐放弃对自由的推崇，力主通过强硬手段与严格规章来维系社会安全，这一演变使他们形成了秩序卫士派系。

作为秩序社会的核心支持者，新伦敦人中的部分技术精英和管理者逐渐形成了秩序卫士派系，推动以技术控制和权威秩序为基础的社会治理模式。通过其在城市中的影响力，他们不断强化集权管理和技术统治的理念，使秩序卫士逐渐成为新伦敦的主要派系。而霜地人起初是新伦敦的边缘居民，随着生存环境的变化，他们中思想较为激进的群体逐渐转变为朝圣者，强调个人权利与精神自由。

由于派系之间存在主观上的认知差异（此处假设客观资源条件相同），不同派系对于现状的满意度自会有所差别，很容易引发冲突。结合霍夫斯泰德（Geert Hofstede）的文化维度理论，冲突的形成可以从多个层面展开探讨。

权力距离是一个文明中社会成员对权力不平等的接受程度。

秩序卫士推崇技术精英和集权管理，主张通过中央集权、技术手段来维持社会的稳定，展现了高权力距离的特征（普遍接受权力差距的存在）。相对而言，朝圣者崇尚个体自由和平等，反对集权，主张自我实现，表现出低权力距离的倾向（追求更平等的权利分配）。

冲突：秩序卫士的集权管理与朝圣者的自由理念在权力构架方面存在根本分歧，派系冲突不可避免。

（此处笔者选择“秩序卫士”推崇走向）游戏中可以通过“朝圣者”作出承诺来改善关系

不确定性规避是指一个社会感受到的不确定性和模糊情景的威胁程度。

秩序卫士展现出高度的规避不确定性倾向，他们依赖技术和严格的规则来减少风险，确保社会稳定与可控。对于他们而言，任何不确定性都必须通过技术手段加以控制，避免其对社会秩序造成冲击。朝圣者则倾向依靠信仰和精神力量来应对危机，对不确定性接受度更高。他们相信，面对无法控制的未来，自然适应与灵性力量是生存的关键，这使他们能够灵活地应对外部威胁，展现出低规避特质。

冲突：秩序卫士试图消除不确定性，而朝圣者主张学会接受生活中的不确定性，双方面对风险的不同态度成为派系对立的根源。

长期导向和短期导向指不同文化对待时间和未来的态度，反映了其社会价值观和决策方式。

秩序卫士注重技术进步和社会的长期稳定，表现出强烈的长期导向，他们致力于通过技术控制和有效规划，确保社会的可持续发展。朝圣者则更加关注眼前的生存和精神需求，表现出短期导向，他们倾向于通过信仰和适应性来应对当下的危机，以解决生存困境为优先。

冲突：秩序卫士与朝圣者在目标的时间优先级上存在巨大分歧，这种时间导向的差异使派系冲突更为明显。

在《冰汽时代 2》中，资源的分配与获取是游戏的核心环节之一。玩家必须在不断变化的环境中合理管理和调配资源，以确保城市的生存发展。以下是一些分析。

区域规划、开采与收集：玩家通过区域规划来实现资源获取。游戏中有居住区、开采区、工业区、商业区等不同功能区，对应着不同的资源获取。在此基础上，可以通过在相应区域中建立专业性建筑来实现资源的高效产出与利用。

探索与外部资源：随着游戏进行，玩家可以建立后勤区，派遣探险队探索外部地区，寻找新的定居点、资源区等。

基础需求优先：热能资源（煤炭、石油等）是保持城市热能供给系统运作的核心，直接影响居民的生命安全；食物则关乎居民的生存，缺乏食物会直接导致社会动荡。在资源紧张时，应优先保障这些基础需求，确保城市能够维持基本运作。

建筑与技术的发展优先级：随着城市发展，建筑设施和技术研究的需求逐渐增加。基础设施建设服务于区域规划，直接影响城市的生存能力；功能性建筑涉及医疗、教育和社会管理等领域，决定着城市的综合发展水平；科技树研究决定了技术进步的速度。玩家需要权衡基础设施建设、功能性建筑和科技研发等方向的资源分配，这对城市的持续发展至关重要。

灾难应对与资源调配：游戏中，人类文明经常会面临突发的环境危机（如暴风雪、疾病爆发等），这些灾难事件要求玩家快速调整资源分配。比如，当城市遭遇疫病时，医疗资源需要优先供给；而在极寒天气下，由于资源收集停摆，煤炭和食物的供应至关重要。

社会资源需求与资源公平分配：资源分配不仅仅是为了人口的生存，还需要考虑居民需求和社会稳定。合理的资源分配能够提升居民满意度，避免社会动荡。此维度结合了模拟经营体系中的“社会管理”元素，决策时需要考虑公平与效率的平衡。

在《冰汽时代 2》中，有关资源的系统反馈直接影响着玩家的游戏体验。玩家总是能够清晰感知到资源分配后的效果，而资源危机时，系统还会提供一定的恢复选项。这种设计给予了玩家缓冲余地，同时保持了足够的压力。

反馈链的清晰度：为确保玩家能够理解决策的影响，反馈机制需要保持清晰。例如，玩家可以通过数据面板、视觉提示（如劳动力生病或开采区资源枯竭）等途径，实时掌握资源分配的效果——这种清晰的反馈有助于玩家在复杂系统中制定合理的调整策略，降低挫败感。

图中较为明显的视觉反馈（提示资源枯竭）

挑战与可控的平衡：游戏通过反馈机制找到挑战性与可控性的平衡点。例如，在遭遇资源危机时，系统可以提供一定的恢复性选项（如民众自愿节能或短期援助）以减轻压力，但同时保留足够的风险，让玩家感受到紧迫。这种设计既提升了代入感，也鼓励玩家在高压环境下探索不同的生存发展策略。

在 Epic 对 11 bit studios 的采访中，Jakub Stokalski（《冰汽时代 1》首席设计师，《冰汽时代 2》游戏总监与设计总监）阐释了团队提出的“价值观坐标轴”的概念：“我们做了大量工作，上溯到文艺复兴时期，通过研究不同的哲学、社会学、政治学和逻辑学思想，探寻人们是如何围绕着意识认知团结起来的。我们选取了三组坐标轴（采访中未提及具体内容），每个轴线上有两个极端，以此呈现出某种特定的世界观（即一种末世的世界观架构）。比如，‘觅食者’（游戏中支持守旧、变通适应现状思想的群体）和‘工程师’（游戏中支持科技创新的群体）位于‘技术’轴的两个极端。”

“技术”轴上呈现的派系倾向平衡。上段采访中提及的觅食者、工程师之间的对立，与朝圣者、秩序卫士之间的冲突具有相似性。虽然表现形式有差异，但都代表了末世环境下不同群体对生存方式和未来发展的不同理解。

如其所说，设计团队通过派系设定展现了极端环境下人类社会的多样化生存策略。这样的设定赋予了游戏复杂性与深度，引导玩家在科技与人性的张力中思考，探索应对生存困境的各种可能路径。与此同时，在实际游戏体验中，玩家决策会不可避免地受到多方面要素影响。

《冰汽时代 2》中的资源分配存在着明显的双重反馈（即同时产生正负反馈），在生存策略与模拟经营玩法并行的情况下，其中的“确认偏误”就会被放大化。当玩家受即时正面反馈（如生产效率提升、科技树升级）影响时，会一定程度上忽略决策的负面效果（居民不满度上升）。这种偏误会逐渐强化玩家对该派系的依赖，使得资源分配的决策更加倾向单一化和极端化。

随着时间推移，由此带来的负面效应会逐渐显现：玩家习惯于单一的策略模式，容易因确认偏误忽视需要调整策略的时机。这种决策僵化是一种负面引导。

图中“秩序卫士”派系给予的“警卫队”特殊资源即为较强的即时正反馈

在《冰汽时代 2》中，派系对立常常让玩家陷入两难境地，几乎没有“最佳”决策路径。例如，支持秩序导向的秩序卫士派系虽然提高了管理效率，但会牺牲资源产出，而选择朝圣者派系则会牺牲社会稳定性。这种“双输”局面迫使玩家在道德与现实之间不断妥协。综合来看，游戏中的此类设计有时过度强调道德拷问，常常让玩家陷入纠结和自我反思。

在生存困境之下，游戏中的派系对立表现较为绝对

游戏的实际设计包含“反乌托邦”的可能，即在某些情况下，玩家一味地支持某一派系建立其理想化的体系会导致社会失衡。例如，过度偏向秩序与规范会导向管理高效但气氛压抑的极权社会。虽然该派系会提供警卫队来对抗内部叛乱与外来入侵，但因资源受限，游戏进程仍会受到极大的负面影响（步履维艰或游戏直接失败）。

在游戏过程中，玩家的派系偏好可能发生“价值重塑”，从初始选择的派系逐渐向另一个派系倾斜。这种转变往往是因为反馈机制中的累积性负面效果。例如，初期选择秩序卫士派系的玩家可能因居民不满过度积累而逐渐转向朝圣者派系。这种认同转移展示了反馈机制在较长周期内如何影响玩家的“游戏内价值观”，使他们不断动态调整，适应游戏环境。

受此持续影响，玩家在面对派系对立时逐渐形成心理韧性，即对长期压力和道德冲突的适应能力不断增强，释放出灵活的应对策略。

玩家作为“执政官”，通过派系反馈机制获得了更强的角色代入感。选择支持某一派系时，派系反馈不仅影响社会资源的分配和管理方式，也逐渐让玩家认同或质疑该派系的价值观。例如，持续支持秩序卫士派系的玩家可能会认同秩序与规范，但随着居民不满度的增加，便会开始反思集权方式的局限性。反馈机制通过这种体验加深了玩家对决策者身份的理解，使他们在游戏中感受到身为领导者的责任与压力，进而在资源管理和社会需求之间权衡。

玩家在议会中担负起引导法案提议与谈判的关键职责

截至目前，《冰汽时代 2》以较高的游戏素质赢得了诸多好评。精致的画面和音效营造出令人窒息的末世氛围，派系对立、资源管理与道德困境的融合，既构建了策略框架，也留出了反思空间。感官体验与叙事深度并行，使得《冰汽时代 2》不止于一款游戏产品，更是一份关于人性与文明的艺术表达。

不过，结合玩家反馈来看，《冰汽时代 2》的资源、科技树和派系设计仍存在一些不足。其中，资源获取与利用逻辑限制了策略深度，科技发展则需要少许平衡性改善，而前作《冰汽时代》中存在的道德拷问与极端抉择问题，在续作中更为明显——过于绝对的二元对立设计降低了游玩的自由度，使部分玩家面对该类抉择时难免感到疲厌。与此同时，尽管《冰汽时代 2》对探索玩法做了进一步扩展，但较为单一的关卡剧情流程束缚了游戏的可重玩性，相较前作并无明显进步。希望 11 bit studios 能在未来的更新（或 DLC）中做出针对性改进，于细节与整体框架之间找到更好的平衡。

参考资料：

[1] https://www.gamersky.com/news/202110/1432009.shtml

[2] https://store.epicgames.com/en-US/news/frostpunk-2-exclusive-interview-leave-your-fingerprint-on-a-frozen-world

[3] https://store.steampowered.com/news/app/323190?emclan=103582791459964395&emgid=3657519354570838730

[4] https://zhuanlan.zhihu.com/p/20869668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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