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三十平米左右的警察局里坐了许多人,我被人群围在中央,身前是负责失火案的陈警官,身后是同住在梧桐镇北山街的邻居。
家里失火,我的家人皆命丧火海,我是这场意外里唯一的幸存者……
1
三十平米左右的警察局里坐了许多人,我被人群围在中央,身前是负责失火案的陈警官,身后是同住在梧桐镇北山街的邻居。
陈警官跟我说:“没事了,你先回去吧。”
住我家隔壁的安婶拦住了起身的我,冲陈警官说道:“她回去了,谁来赔偿我们的损失?!”
身后附和声四起。
陈警官头疼地捏了捏额角,抬手压了压,示意众人安静。没有什么效果,他重重地拍了下桌子,人群瞬间静了下来……
陈警官说:“刚才就和大家解释过了,林若男也是受害者,她又可以去找谁赔偿损失?大家都是几十年的邻里了,互相体谅通融一下,好吗。”
安婶不同意:“我不同意,她家的火没准就是她放的,不然怎么就光把她爹妈和弟弟烧死了,她一点事没有呢!”
安婶和我家素来不和,早年间就因为盖房子的事和我爸妈大闹了一场,如今因为我家失火,把相邻不过半米的她家的半面墙一起烧了,她更是强硬地想要个说法。
有人说:“若男这么小年纪,别把人想得那么坏……”
有人说:“指不定呢,年纪不大,叛逆得很,天天和她爹妈吵架,一天天整出不少动静,吵得我孙子写不了作业。”
说这话的是住我家斜对门的林闲。我忍不住回头应他:“您孙子不写作业那是我们家害的吗?”他孙子被家里宠成混世魔王,成天只知道打游戏,心思是一点没在学习上,这会倒怪到别人身上了。
林闲气着了,音量拔得更高,一副要和人吵架的样子:陈警官!你看看这丫头,一点不尊重人,还敢顶嘴!和她那死老娘一个德行!”
陈警官温和地看了我一眼,对林闲说道:“我看到了,本来就一团糟了,您就别瞎掺和了。”
他对我二姑说:“人你先领回去”又对在场的众人说:“这场失火案我们会好好调查出原因,至于各位的损失,后期我们会替各位申请相应的补贴。”
陈警官在我们镇上颇具威严,众人见他言辞恳切,便也各自散了。
临出门安婶剜了我一眼,笃定地和身边的林闲说:“铁定是这死丫头放的火,考上了重本又怎样,心肝子这么黑,又是个女的,嫁了人生了娃子也是个黑心肝的,成不了大出息。”
她嗓门很大,几乎说得人人都听得见。
闻者神态各异,看我的眼神充满了说不清道不明的鄙夷。
我在心里冷笑,没有证据的叫嚣都是诽谤。所有的一切都已深埋火海,化成烟雾散了,任是谁都挖不出来。
我站在门口深吸了一口气,熬过现在,这里的一切就都和我无关了……
2
我从打工的饭馆出来时,碰巧遇到了陈警官。
事实上,他更像是特地站在那等我。
目光对视,要装作没看见也来不及了,我索性朝他颔首。陈警官叫住了我:“还没满十七吧?这家店招童工这是。”
我听出来他想缓和气氛,原想顺着开开玩笑,一开口却干巴巴地:“十二岁以下才算,我满十七了,再过几个月十八。”
陈警官尴尬地笑笑,我说您想问啥直说吧。他便说:“别多想,只是想关心下你。在你二姑家住的还习惯吧,有什么需要派出所协助的,尽管找我。”
我摇摇头:“没什么,我二姑对我很好。”事实上,我一直睡不好,夜里一闭上眼,那三人便阴魂不散地出现在我床头,恶狠狠地瞪着我:还我命来,还我命来。
我奋力挥开他们:走开,走开!不要找我,去找他!每每这时,我便会从这场可怕的梦里仓促醒来,然后睁眼到天亮,随便洗漱一下出门找活干。
再过一个半月就要开学了,我要在这之前凑到足够的学费。
陈警官扫了眼我的脸:“没睡好吗?”他指了指我的眼下:“黑眼圈快掉地上了。”
我笑了笑,说:“睡不大习惯,失眠了几天。”
我看着他欲言又止的模样,知道他想问什么,便主动告诉他:“我之前说过的,我只是出去洗了趟衣服,回来家里就烧没了…弟弟和我从小一起长大,他皮得很,又爱玩火…”
说道这我戛然而止,一副泫然欲泣的模样:“对不起,我没有要说我弟弟的坏话,他确实比较皮,我父母又有睡午觉的习惯,可能是有什么原因引起了火灾,才把我父母烧死在睡梦中…”
我家是大平房,家里很多物件都是木制的,本就不安全。陈警官透露,火是从厨房里开始,一路烧到外厅和卧室,期间还因厨房里的液化器发生了两次较为严重的爆炸。家里一台好不容易借钱买来的新冰箱也炸得分不清原状。
弟弟烧得焦黑的身体便是在厨房门口被发现的。所以,很容易让人想到,导致这场意外的元凶是谁。
陈警官缄默着,半晌才说:“吃饭了吗?陪我吃点?”
午饭和晚饭加起来只喝了一碗稀粥,我很饿,但不想和陈警官有过多接触,于是说:“刚吃饱,还撑着呢,一会还要给我二姑的儿子补习…”
陈警官听出了我的言外之意,点了点头,却没走,只是亦步亦趋地跟在我身旁,说:“考了哪里?上午听说你考了重本,不错啊。”
“咱们这块地方难得出一个女状元,你爸妈费了很大劲吧?”
我在心里冷笑:不久前,我爸妈还想把我“卖”了。
我才十七岁,他们给我找了个离异带娃的三十七岁老男人。
那个男人的孩子跟我只差了六岁,还是个瘫痪。说来也是好笑,那男人的儿子原本也是个正常人,被我弟弟从二楼推下去,摔成了残废。
我爸妈只做做样子骂了几句我弟,一转身提了两瓶白酒上男人家,告诉男人会把我安排过去,帮他照顾瘫痪的儿子。
高中三年,有两年的时间里我白天上学,下了晚自习便要赶到男人家里,帮他儿子端屎倒尿,清洗身体。
在身边的同学说起异性都会害羞的年纪,我已能心无杂念,毫无波澜地帮一个男子清洗完他身体的所有角落。
我说:“是啊,多亏了我爸妈”说完这句话,我只觉得胃里翻涌,忍不住想呕吐。
我微微撇过脸,掩饰住自己的异样。陈警官和我并肩走着:“上了大学,也不要松懈,好好学,以后会越来越好的。”
我点头,我早做了打算,出了梧桐镇,我便是流浪街头,也不想再回梧桐镇,最多…最多回来看看二姑。
3
二姑是整个镇里少数不多对我好的人。
家里出了事后,我无家可归,便一直住在她家里。
她有个儿子,快上四年级了,为了能更好地做好升年级衔接,二姑拜托我给表弟补课,我自然很愿意,这是我为数不多的回报机会。
想起还要回去辅导堂弟写作业,我匆匆忙忙和陈警官辞别。
二姑家盖了两层,一楼用来堆杂物,平常一家子起居基本都在二楼。今天不知怎么的一楼灯亮着,快到门口的时候,我听到屋子里断断续续地传来二姑和一个老人的声音,那声音很熟。
我鬼使神差地放慢了脚步,里头那老人说:“我老太婆是为你好才跟你讲,这火要么是她放的,要么她爹妈和弟弟就是被她克死的,要不然好端端地怎么就起火了,怎么就让她一个活下来了?”
“你把她带在身边,小心被影响了运道喔!”
言辞凿凿地传播封建迷信,呸!
我冷笑,什么年代了还有克人的说法,要真有这本事,我第一个克死没安好心的长舌老妇。
我听到二姑的声音传来,两人似乎正朝门口走来:“知道您是一片好心,我们留她住着一来是看她可怜,您也知道她现在在咱们镇上就剩我们这一家亲戚了…”
老人说:“也就你家好相处,还跟他们家来往,他们家那几个一个比一个坏。你看他们那儿子,跟疯狗似的,见谁咬谁,迟早是大祸害,死了也好!”
二姑说:“唉呀,这话可别乱说,伤了福寿。林若男差不多要回来了,让她听见了不好。我还指着她把我儿子的成绩往上带一带呢。”
我的心沉了下来,二姑对我好,竟然只是为了她儿子…转念一想,好得很,起码我身上还有让人可贪图盘算的地方。
门吱呀一声从里打开,我闪身躲进了胡同里,出来的正是安婶,我猜的果然没错。
等安婶的身影拐进了小巷,我才慢腾腾地从黑暗里走出来,敲了敲二姑的门。
不一会儿二姑开了门,脸上堆着笑,平日里觉得亲切,不知怎的,今天看着只觉得烦躁,她说:“唉呀今天怎么这么晚,小宝还等着他亲爱的表姐陪他写作业呢!”
我扯了个生硬的笑,问二姑,还有饭吗?二姑似乎有些惊讶:“这么晚了还没吃饭呢?柜子里有泡面,去下一碗吧。”
之后的很多天都没有再碰见过安婶,虽知道二姑也不是真心待我,但迫于生计,我还是厚着脸皮继续在她家住着。
这日睡得有些晚,起来后匆匆刷了牙,便看到陈警官坐在客厅里,和二姑说着什么。
陈警官很快看到我的身影,朝我招了招手,我走过去,不知怎么的,说着说着二姑将陈警官带进了我的卧室。
我不喜欢别人碰我的东西,所以自住进来后,二姑极少主动进我的房间,她很快退了出去。
陈警官说:“不用紧张,我就随便看看。”
我的卧室是临时收拾出来的杂物间,很小,房间里有什么东西,一打眼便看得清清楚楚。
平日里一些重要的东西我都随身放在包里,今天睡得迟了,还没来得及收拾。
枕头下的红皮录取通知书露出一个角来,我默默移过去,想偷偷将它塞好。陈警官却率先注意到了,他指了指枕头下的东西问我:“那是通知书吗?”
我点点头,没动弹。
陈警官示意我拿过去:“我书读得不好,只上了个普通二本,还没见过重本的通知书长什么样。”
我犹豫了一下,把通知书递给了他。
乍一看到完整的通知书,陈警官愣了一下,疑惑:“火灾的时候烧的?”
若是在那场火灾里烧的,哪还能烧得这么“艺术”。小小一张双开的录取通知书,被密密麻麻烧出一个又一个紧邻密布的小圆孔,若是拿起来对着阳光看,那便是张漏光的筛子。
我知道瞒不过,诚实地摇头:“不是。”
陈警官打开录取通知书,脸上的表情愈加震惊和不解。
我给他解释:“您也知道的,我弟弟很皮,这通知书一到他手里,就休想完整地从他手里拿走。”
那日的记忆再次涌入脑海。
邮政将通知书送来那日,我爸我妈带着弟弟林成才去拔牙。
我握着那张苦读多年才得到的通知书心如擂鼓,那上面的学校,就是我梦寐以求的那所!我激动得几乎要失声尖叫。但我很快冷静下来,爱不释手地将通知书前前后后翻看几次之后,将它锁进了小铁盒里。
我爸妈不同意我上大学,前几天那个老男人提了些烟酒上门和他们商量结婚的事,他们收了那男人的钱。若是让他们看到这张通知书,我怕是会被打断腿连夜送进老男人家。
我小心翼翼地将放了通知书的铁盒藏进床底深处。
只是一周后,林成才坐在我房间的地板上,身周散落着彩笔,手上拿着两支燃着的香,正津津有味地对着我的通知书戳孔。
那张我珍视无比的宝贝,在林成才手中变成焦边的筛子。我气得像个疯子一样尖叫,冲上去抢回通知书,把林成才推倒在地。
林成才从没被我打过,是以他愣了一下,转头不可思议地看了我一眼,忽然龇牙咧嘴地起身将我扑倒在地,坐在我身上疯狂揍我,拳头如落雨,不知轻重地落在我脸上,身上。
我忍着疼用力挣扎,终于反将他掀倒。操起床上塞了茶叶的枕头往他身上砸。
林成才像个张牙舞抓的疯子,挥舞着拳脚反抗。
胜在身高,我再次将他推倒。他还想扑过来打我,身后有脚步声靠近,我转头看了眼来人,再回头时,林成才已换了一副样子。
方才还龇牙咧嘴的林成才,此刻捂着胳膊,皱着脸凄惨地哭,哭嚎得仿佛整个天都塌了。他可怜兮兮的模样正好被赶来的我爸妈纳入眼底。
夫妻二人看了眼趴倒在地上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的林成才,不由分说地操起门后的扫帚,抓住我就是一阵打。
许久之后,我的身上脸上青紫一片。
几乎毫发无伤的林成才看着我狼狈的模样,终于解了气,以一种胜者的姿态得意洋洋地斜睨我。
我妈将他圈抱在怀里,和我爸左一言右一语:“你都多大了还和你弟弟计较?你弟弟打小身体就不好,不是让你让着他点吗?”
我撩起袖子和裤管,指着上面青紫的颜色问我爸妈:“你们看看林成才,再看看我,我没让着他?那我身上的这些伤哪来的?!”
林成才反咬我一口:“是姐姐先动手的!”
我妈说:“你看你,成天林成才林成才的喊,你弟多乖,姐姐叫得多甜。这么好的弟弟你上哪找?”
我嗫嚅:“我不要这样的弟弟…”
我爸说:“你要不是生在我们家,哪里能这么幸福?”
我很想反问我爸,我幸福在哪?
余光却看见林成才指了指我藏在衣服里的东西,凑到我妈耳边说了什么。
我妈把林成才放在床上,来到我身后,让我把东西拿出来,我摇头,捏紧了衣服里的东西。
我妈把我的握紧的手指一根一根地掰开,一把将东西拿了出来:“考了大学也不和我们说,让爸妈高兴一下。这是什么大学?”
她不识几个字,翻来覆去看了会儿,跟我说:“女生读那么多书没什么用,我和你爸商量好了,下个月送你去厂里做工,一个月能拿三千八呢,刚好给你弟攒钱买婚房。”
我震惊:“林成才才十岁!”
我妈把通知书随手揉了揉,丢到房间外的垃圾桶里,说:“十岁怎么了,男孩子长得快,一眨眼就可以娶老婆了。”
我瞪大了眼:“凭什么,我凭什么要给林成才攒钱买房?林成才自己没手没脚吗?”
我妈说:“你弟弟还小,当然得靠姐姐了。”
好笑,刚才说男子长得快,现在又说孩子还小。话全让她一个人说了!
我拒绝:“我要上学!我不做工!”
来源:远航教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