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开店第一年，我把利润都投在了店面装修上。贴了淡黄色的墙纸，角落有些微微起皱，像老人脸上舒展不开的皱纹。

开店第一年，我把利润都投在了店面装修上。贴了淡黄色的墙纸，角落有些微微起皱，像老人脸上舒展不开的皱纹。

我卖的是茶叶，祖传的手艺。父亲曾是县里有名的制茶师傅，只可惜他生前没能等到开店的日子。我继承了他的手艺，却继承不了他的人脉。

那年开店，几乎没什么人来。

对面的茶叶店倒是热闹，门前经常停着几辆带牌照的县领导车。老板姓王，人称王老板，四十出头，腰带扣子总是亮闪闪的，上面有个大大的”G”字母。二十年前从城里来，据说有背景。

我不敢跟他竞争。直到后来我才知道，人家卖的根本不是茶，是人情，是关系。

开业那天，王老板倒是来了，嘴上说些好听话，手里送了一盆绿萝，叶子还沾着水珠。

“小陈啊，我这在你对面也卖了十几年茶了，这行水太深，有什么不懂的可以随时来问我。”

我一边笑着说谢谢，一边在柜台下面擦拭已经擦得发亮的玻璃杯。

“那个，小陈啊，咱们行业有个不成文的规矩，你懂的，价格不能打得太低。这样对咱们都不好…”

我点头如捣蒜，心想这不是明摆着吗，茶叶哪有标准价格，都是看客人出手阔不阔绰。

送走王老板，我把绿萝放在了店门口左侧，正好挡住了门框上的一块旧漆。

王老板没告诉我的是，他不仅仅卖茶叶，还暗中控制着县里大部分茶农。我进的第一批茶，价格就比市场贵了三成。

后来县里来了个农业项目，补贴茶农。我想着去申请，却发现表格都发不到我手上。

县里老刘是我爹的老友，喝醉了才告诉我：“小陈啊，你爹在的时候不一样…现在王老板跟上面关系铁着呢，他罩的茶农才有份额。”

老刘说完，抹了把嘴上的酒渍，吐了句：“早知道你开茶叶店，我劝你再选选。”

我听懂了，却不想放弃。

父亲留下的茶叶制作笔记本，封面已经泛黄，角落还有一小块油渍，那是他经常用右手大拇指翻页留下的痕迹。我每晚睡前都翻看，像在跟他对话。

店里一个月也就卖出十来斤茶叶，刨去房租水电，连个整数都算不出来。

夏天，柜台上的老式风扇呼呼转着，叶片上落了一层细小的茶末，风一吹，空气中全是茶香。那些日子，茶香是唯一让我坚持下去的理由。

王老板那边却日渐红火，不知从哪找来两个年轻姑娘当店员，穿着旗袍，头发盘得老高，站在门口喊着”欢迎光临”。有时县里领导来了，还特意关上门，拉上窗帘。

我的铺子冷清得像个被遗忘的角落。

有天下午，忽然来了个陌生人，四十岁上下，穿着灰色中山装，胸前口袋塞着一支笔，笔帽上有道裂缝。

“我姓李，县报记者。”他递给我一张皱巴巴的名片，上面字迹都有些褪色了。

“听说您这有好茶？”

我愣了一下，随即拿出祖传的铁观音，用温度刚好的水泡了一杯。

李记者品了一口，眉头微皱，又松开：“好茶。”

简单两个字，却让我心头一暖。

“能给我来二两吗？”

我包好茶叶，递给他时，他却从包里掏出录音笔：“能采访您几个问题吗？”

那是我开店以来第一次接受采访，也是最后一次。

次日，县报最后一版，有个豆腐块大小的报道：《传承百年制茶技艺 小店坚守匠人精神》。

文章不大，却意外地引来了几个客人。

当周末，几个回乡的年轻人结伴而来。其中一个说看了报道，特意来买茶。

“家里老人爱喝茶，想带点好的回去。”

我心里一阵感动，挑了最好的茶叶，又送了他们几包自制的茶点。茶点是用晒干的茶叶末加糯米粉做的，又香又甜，是我小时候父亲常做给我吃的零食。

不曾想，这几个年轻人后来成了我的固定客户，每月都来买茶。

有一次，其中一个叫小林的小伙子喝着茶，忽然问我：“陈叔，你这茶叶有网店吗？”

我摇头，掏出一部老式翻盖手机，笑着说：“我这老古董，不懂那些。”

小林掏出智能手机，在我店里拍了几张照片，又让我说了几句制茶心得，当场做了个小视频发到网上。

“抖音、快手这些平台很火的，陈叔你这手艺放上去肯定有人喜欢。”

我不以为然，只当是年轻人瞎闹。

可没想到，三天后，真有人顺着视频找来了。

是个戴眼镜的中年人，自称是在北京工作的设计师，回老家探亲，特意绕道来买茶。

“我就喜欢这种有故事的老物件，”他指着我柜台上父亲留下的铜壶，“还有这种坚守传统的小店。”

他买了五斤茶叶，是我当时最大的一笔生意。

临走前，他建议我：“你该做个品牌，这年头，故事比茶叶本身更值钱。”

我笑着摇头，心想做茶就是做茶，哪来那么多故事。

王老板很快发现了我店里的变化。

一天清晨，我推开店门，发现门口台阶上撒了一堆烟头，还有几片被踩碎的茶叶。

中午，县里城管来了，说是接到举报，我家店招不合规，要罚款两千。

我一看，那店招还是去年开业时挂的，怎么现在才来查？

老刘又来喝茶，眯着眼睛小声说：“听说王老板最近跟城管科长搞得很熟…”

我明白了。

交完罚款，我从柜子底下翻出积攒的八千块钱，存折都没办，就这么攥在手里。在邮局给李记者寄了两包茶叶，附了张纸条，上面写着”感谢”二字。

没想到两天后，李记者亲自来了，手里提着个旧公文包。

“小陈啊，这茶我不能白收。”他从包里掏出一台相机，“我帮你拍几张照片吧，做个宣传册什么的。”

那台相机是老式的胶片机，机身上有些磨损的痕迹，快门声很沉闷。

“县报社的设备，老旧了点，但还能用。”他有些不好意思地说。

拍完照片，他又帮我写了几段文字，关于茶叶的历史，关于我父亲的故事。

“你等着，我找个印刷厂帮你做几本小册子。”

一周后，他拿来了一叠薄薄的小册子，封面是我的茶叶照片，里面是简单的介绍和联系方式。

“不多，就印了五十本，你看行不？”

我接过来，纸张摸起来有些粗糙，油墨香气和茶香混在一起，却莫名地让人安心。

真没想到，这小册子慢慢传开了。县里一些退休的老干部来了，说听说这有好茶，要买些品品。

老干部们有自己的圈子，口耳相传间，来的人渐渐多了起来。

我那月的收入，第一次超过了房租。

王老板坐不住了。

一天，他穿着一身名牌，腰带扣子亮得刺眼，径直走进我的店。

“小陈啊，听说最近生意不错？”

我笑笑不答话，给他倒了杯茶。

“我是过来给你提个醒，这茶叶生意，讲究一个地域垄断，懂吗？”

我低头擦柜台，装作没听懂。

“这样，你把店一转手，我给你十万块，你另找营生去，怎么样？”

十万块，够我再开两家店了。我抬头，看着他脸上胜券在握的表情，心里五味杂陈。

“王老板，我这店是父亲的遗愿，不能卖。”

他脸色一沉，站起身：“小陈，别怪我没提醒你，这行有规矩的。”

走到门口，他又回头：“对了，我听说最近税务局要大检查，希望你账目都清楚。”

他走后，我把他喝过的茶杯洗了三遍。

没过几天，税务局真来了，查了我的账本，说我有偷税行为，罚款五千。

我看着税务人员腕上和王老板同款的手表，默默地交了罚款。

当晚，我第一次动了放弃的念头。

就在这时，小林和他的朋友们又来了。他们看我脸色不对，问明原委后，小林掏出手机：

“陈叔，咱们做直播卖茶吧。”

我不解地看着他。

小林解释说，现在网上很流行带货直播，他可以帮我在网上卖茶叶，线上发货，根本不用怕王老板。

我半信半疑，却抱着试试看的心态答应了。

第一场直播在我的小店里进行。小林把手机架在茶台上，对着镜头介绍我的茶和制茶过程。

我老脸一红，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笨拙地泡茶给镜头看。

出乎意料的是，直播间竟有几百人观看，当场就卖出了二十几单。

小林兴奋地说：“陈叔，你这是文化IP，懂吗？现在的年轻人就喜欢这种有故事、有传承的东西！”

我不太明白什么是”IP”，但看着订单一个个进来，心里的石头总算落了地。

接下来的日子，我和小林每周直播两次。他负责说话，我负责演示泡茶、讲解茶叶知识。慢慢地，固定观众越来越多，订单也越来越多。

我请了两个村里的留守妇女来帮忙包装发货，她们的孩子放学后也会来店里玩，我就顺便教他们识茶叶。

店里逐渐热闹起来，而对面的王老板的店却冷清了许多。

原来，县里换了领导班子，新来的县长是个严厉的人，扫黑除恶抓得紧，王老板那些灰色交易也不好做了。

加上网购兴起，县里年轻人都不去他店里买那些虚高价格的茶叶了。

半年后的一天，我正在店里整理货品，王老板推门进来，脸上少了往日的趾高气扬，西装也不那么挺括了，腰带扣子上的”G”字母有些暗淡。

“小陈，能聊聊吗？”

我倒了杯茶，等他开口。

“实不相瞒，我那店快撑不住了。”他声音低沉，“现在局势变了，那些关系也不管用了。”

我默默喝茶，没接话。

“我看你这生意做得不错，有没有兴趣合作？我有渠道，有经验…”

我放下茶杯，终于抬头直视他的眼睛：“什么合作？”

“我可以来你这当店长，帮你管理店铺，扩大规模。我认识的人多，肯定对你有好处。”

我愣住了，没想到当年趾高气扬要我关店的人，如今却要给我打工。

“王老板，您曾经说茶叶生意讲究地域垄断，还记得吗？”

他脸色一僵，随即苦笑：“小陈，那都是生意场上的事，别往心里去。现在时代不同了，咱们该合作…”

我起身，走到门口，指了指对面他的店：“您那店还开着呢，怎么舍得来我这打工？”

他叹了口气：“实话跟你说了吧，我欠了一屁股债，店面下个月就要被收回了。”

我沉默了。

“你放心，我不白要工资，我可以入股，把我那些老客户资源都带过来…”

我摇摇头，从柜台下面拿出一包茶叶递给他：“王老板，这是我自己做的新茶，您尝尝。”

他一脸疑惑地接过茶叶。

“我父亲生前常说，做茶如做人，讲究诚信二字。您今天能来找我，我很感谢。但合作的事，恕我无法答应。”

送他到门口，看着他落寞的背影，我忽然喊住他：“王老板，县西头新开发区那边，有个茶叶批发市场，听说正招商，您有经验，可以去看看。”

他回头，眼中闪过一丝光芒，随即点点头，什么也没说，走了。

晚上，小林来店里整理第二天直播的材料，我把王老板来访的事告诉了他。

小林吃惊地看着我：“陈叔，你就这么放过他了？他当初可没少给你使绊子啊！”

我笑着摇头，指着墙上父亲的照片：“我爹说过，做茶的人，不记仇。”

小林不解地看着我：“可是…”

“别可是了，对了，明天的直播，咱们讲讲茶叶的’和’字道理吧。”

“什么和字道理？”

“茶性平和，能使人心平气和。做人做事，也要讲个和字。”

小林笑着摇头：“陈叔，你这思想太老派了。”

我不置可否，只是静静地泡茶。

茶汤入杯，声音清脆，茶香四溢，在这个小小的县城茶铺里，氤氲成了一片安宁的世界。

两个月后，我在新开发区看到了王老板的新店，比原来小了一半，门口却干净整洁。招牌上写着”诚信茶庄”四个字。

他见到我，难得露出一丝笑容：“小陈，谢谢你那天的提醒。”

我点点头：“茶叶都备齐了吗？”

“还差些品种，货源不太好找。”

“我那来了批新茶，给你匀些？按批发价。”

他愣了一下，随即明白了我的意思，眼中闪过一丝感激。

就这样，当年的对手，如今成了上下游的生意伙伴。县城虽小，却也能容得下两个卖茶的。

后来，我的茶叶店在网上小有名气，慕名而来的客人越来越多。

有人问我是怎么坚持下来的，我总是笑而不答，只递上一杯热茶。

那个曾经想置我于死地的对手，现在每个月都会来进一批我的茶叶，然后转手卖给他的老客户们。

有时候，我会想起那盆王老板送的绿萝，它现在已经爬满了半面墙，枝叶茂盛。

大概茶如人生，终究是苦尽甘来。

来源：一丝不苟星星NT4bfs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