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昨晚下了场雨，院子里的积水倒映着天空，一片灰蒙蒙的。我习惯性地走到阳台，拿起那个已经褪色的塑料喷壶给花浇水。说是花，其实也就三两盆吊兰，枯了又绿，绿了又枯，年复一年，像极了我这半辈子起起落落的日子。

昨晚下了场雨，院子里的积水倒映着天空，一片灰蒙蒙的。我习惯性地走到阳台，拿起那个已经褪色的塑料喷壶给花浇水。说是花，其实也就三两盆吊兰，枯了又绿，绿了又枯，年复一年，像极了我这半辈子起起落落的日子。

距离上次见到儿子已经有三个月了。电话里他说最近忙，单位有个项目要赶，等忙完了就带着媳妇回来看看我们。我没多问，只是说知道了，挂了电话，又去厨房拌了碗小菜。老张从外面遛弯回来，一进门就问：

“小李来电话了？”

“嗯，说忙。”我一边切萝卜一边回答。

“忙啥忙，就是不想回来。”老张把拖鞋踢到一边，换上那双已经磨得发亮的老布鞋，坐在沙发上拿起遥控器。遥控器上的数字标签都快磨没了，但他闭着眼睛都知道哪个键是哪个台。

我没搭腔。切萝卜的声音和电视新闻的播报声交织在一起，这就是我们这个空巢老人家庭的日常背景音。

墙上还挂着儿子上大学时拍的照片，边缘已经有点发黄。那时候他和现在不太一样，脸上还带着点学生气，眼睛亮亮的，充满希望。现在每次视频，我都觉得他眼睛里少了点什么，多了点什么。

说起儿子结婚那会儿，我们家里闹得不可开交。事情还得从四年前说起。

那年小李大学毕业后在省城找了份工作，一干就是五年，省吃俭用攒了点钱，又认识了他现在的媳妇小杨。两人处了一年多，感情稳定，就商量着结婚的事。

小杨家条件还不错，她父母都是事业单位的，有点积蓄。我和老张靠着退休金过日子，虽说不富裕，日子也还算过得去。

问题就出在买房子上。

那天儿子打电话说要带小杨回来见我们，我高兴得不得了，提前两天就开始准备，把家里打扫得一尘不染，还特意去市场买了好几样小杨爱吃的菜。老张也难得上心，剃了胡子，换上那件攒了好几年都舍不得穿的衬衫。

两个孩子到家那天刚好下雨，他们打着一把伞进来，挤在一起的样子让我想起了我和老张年轻时候。进门时，小杨还提着个保温桶，说是给我们炖的猪蹄汤，知道我有点关节炎。

吃完饭，孩子们说要和我们谈谈正事。

“爸，妈，我和小杨打算今年结婚。”小李说话的样子比平时严肃，“我们俩商量好了，想在省城买套房子，首付需要六十万，我这些年攒了二十多万，小杨家愿意出二十万，还差二十万…”

他话还没说完，老张就放下碗筷：“你的意思是，让我们也出二十万？”

小李点点头：“是这样的想法，我和小杨觉得这样比较公平，大家都承担一部分…”

我看了眼老张，知道他要说什么。果然，他脸色一沉：“什么叫公平？结婚买房子，历来都是男方家出大头，女方陪嫁，什么时候变成三家AA了？”

气氛一下子僵住了。小杨低着头，手指绞在一起。小李的表情也不好看。

“爸，现在不比从前了，男女平等，责任共担。我觉得这样更合理…”

“合理？”老张的声音高了八度，“你合理，我不合理！老一辈人结婚，哪有女方家不出嫁妆的？现在反倒好了，不但要男女方平摊，还要把父母的钱也算进去？”

我想打圆场，但老张已经站起来，摔门进了卧室。

那个晚上，我们第一次严肃地谈到了婚姻中的金钱问题。我本来想着，孩子们自己的事情，他们商量好就行，但老张不这么想。他觉得小杨家是想占便宜，明明条件比我们好，却只愿意出和我们一样的钱。

后来几天，家里气氛很紧张。小李和小杨提前回了省城，临走前，小李说：“妈，你劝劝爸。如果他实在不愿意，我们自己想办法。”

我心里难受，但没说什么，只是默默地把准备好的一些东西塞进他们的包里。

老张和我争论了好几次。他说现在年轻人太现实了，算计得太清楚，少了人情味。我说时代不同了，年轻人有年轻人的想法，我们老一辈人不能总拿过去的标准要求他们。

争来争去，最后我说不过他，只好妥协。但我背着老张，偷偷去银行取了二十万，打给了小李。

给钱的时候，我对小李说：“你爸那辈人有他们的想法，他不是不疼你，只是觉得受了委屈。这钱你拿着，就当是我自己给你的，不用告诉你爸。”

小李接受了，但我能感觉到他心里不舒服。他一再保证会还我钱，我笑着说不用，心里却在想，这钱如果是光明正大地给，儿子就不会有这么大的心理负担。

婚礼办得很简单。小杨父母出了彩礼钱，我们只带了几件首饰当嫁妆，还有那笔没人提起的二十万。老张虽然到场了，但全程黑着脸，只在拍全家福时勉强挤出了笑容。

新房没让我们老两口去看，说是等装修好了再请我们去住。后来听说房子登记在小李和小杨两个人名下，月供也是两人平摊。老张知道后又是一顿抱怨，说现在的年轻人太实际，连夫妻之间都计较清清楚楚。

日子就这么过着，我和老张渐渐很少提起儿子的事。每次儿子打电话，话题无非是工作忙、生活好，或者一些客套话。我们也习惯了这种表面的和平。

直到前段时间，一个意外的电话打破了平静。

那天下午，我正在阳台上晾衣服，手机响了，是小杨。她很少单独给我打电话，我有点诧异。

“妈…”电话那头，小杨的声音听起来有点哽咽。

“怎么了，闺女？”我心里一紧。

“我和小李…我们吵架了，吵得挺厉害的。”

我叹了口气，结了婚的人哪有不吵架的？我柔声说：“吵架是正常的，有什么事说不开，就好好说…”

电话那头沉默了一会儿，小杨突然说：“妈，其实…我一直很想跟你道歉。当初买房子的事，我们处理得不好，让你和爸伤心了。”

我没想到她会突然提起这个，愣了一下：“闺女，那都是过去的事了，不用放在心上。”

“不是的，妈。”小杨的声音更哽咽了，“我今天和小李吵架，就是因为我发现了那二十万的事。我…我一直以为是你们两个人一起给的，直到今天才知道那是你偷偷拿的私房钱。”

我心里咯噔一下，这件事我只告诉过小李，让他别跟任何人说。

小杨继续说：“我们吵架的时候，小李气急了，说我们结婚这几年，我父母隔三差五地给我们送东西，而他父母却连最基本的支持都没有。我不知道他为什么突然这么说，就追问他，他就…就告诉我当初那二十万的事。”

“唉，那都是…”

“妈，你知道吗？”小杨打断我，“小李告诉我，这三年来，他每个月都往你卡里打一千块钱，说是慢慢还那二十万。我一直不知道，他瞒着我，每个月省吃俭用…”

我的眼泪一下子涌出来。我确实每个月都收到小李打来的钱，但我从来没往那笔钱上联系，以为他只是给我们的生活费。

“小李还说…”小杨的声音已经带上了明显的哭腔，“他跟我吵架，是因为听到我在电话里跟我妈说，想给你们买台新电视机。他说我有这份心，却从来不考虑他的处境和感受，说我眼里只有自己的父母，没把你们当成自己的亲人。”

我听得心里堵得慌，又气又心疼。小杨继续说道：

“妈，我不知道该怎么办。他一直在给你们还钱，却不让我知道；我想对你们好，他却说我虚情假意。我们现在谁也不理谁，他搬去公司宿舍住了…”

我安慰了小杨几句，说会帮忙劝劝小李，让他们好好沟通。挂了电话，我坐在阳台上发了好久的呆，晾着的衣服滴下的水打湿了我的拖鞋，我却浑然不觉。

等老张回来，我把事情告诉了他。本以为他会大发雷霆，没想到他只是静静地听完，然后长长地叹了口气。

“都是我不对，”他罕见地认错，“当初就不该那么固执。”

“我也有错，”我说，“不该瞒着你。”

我们商量了一下，决定第二天去省城看看孩子们。

第二天一早，我们就坐上了去省城的车。一路上，老张很少说话，只是看着窗外不停变换的风景。不知道他在想什么，但我感觉他比平时老了很多。

到了省城，我们先去了儿子他们的住处。小区不大，但很整洁，楼下有个小花园，几个老人正在遛弯。我们在门口徘徊了一会儿，最后还是老张按响了门铃。

开门的是小杨，看到我们明显吃了一惊：“爸、妈？你们怎么来了？”

“来看看你们，”我笑着说，手里提着带来的东西，“小李在家吗？”

小杨的眼圈一下子红了：“他…他不在家，昨天就没回来。”

我们进了屋，屋子收拾得很整齐，但能看出生活中的小疙瘩——茶几上放着两个杯子，一个已经喝了一半的茶水，另一个却是干的；电视柜上摆着小李和小杨的结婚照，旁边还有我们四个人的合影，相框上没有一点灰尘。

老张环顾四周，目光落在那张全家福上，看了很久，最后叹了口气：“闺女，坐下吧，我们聊聊。”

小杨犹豫了一下，还是坐到了我们对面。老张少有地主动开口：

“我知道你们吵架了，也知道是为了什么事。实话告诉你，那二十万的事，我其实早就知道了。”

我惊讶地看着他，老张苦笑着继续说：“你妈以为我不知道，其实我那天去银行取退休金，正好看到她在柜台办手续。我当时很生气，但又有点心虚，就没说破。”

小杨低着头，手指绞在一起，跟当初在我们家吃饭时的样子一模一样。

“后来每个月小李偷偷往你妈卡里打钱，我也都看在眼里。我寻思着，孩子有这份心，我这个当父亲的反倒成了绊脚石，心里不是滋味，但又拉不下脸来承认错误，就这么一直拖着…”

老张的话让我有点意外。我一直以为他什么都不知道，原来他什么都清楚，只是没有说出来。

小杨抬起头，眼睛里噙着泪水：“爸，其实我和小李真的没有想要让你们出这么多钱的意思。我们只是觉得，既然是我们两个人的婚姻，就该我们两个人平等负担，连带着父母也是一样的道理…”

“我明白，我现在明白了。”老张打断她，“是我太顽固，太死守着老一套。我那时候觉得，男方家不出大头，像是没尽到责任，会被人看不起。但现在想想，婚姻是你们两个人的事，我们这些老人家应该支持你们的决定，而不是强加自己的观念。”

我们聊了很久，把积压的心结一点点解开。小杨坦言，她一开始确实有些介意我们家的反应，觉得不被尊重，但后来发现小李每月的经济压力这么大，又愧疚又心疼。老张也终于放下了脸面，说出了自己的担忧和不安。

“爸，妈，我对不起你们。”小杨最后说，“我应该更体谅小李的难处，也该更多地考虑你们的感受。”

正说着，门铃响了。小杨去开门，是小李回来了。看到我们坐在客厅，他明显愣住了。

“爸，妈？你们怎么来了？”

“来看看你们，”老张站起来，“也来跟你道个歉。”

小李看看老张，又看看我和小杨，似乎一时间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老张走过去，拍了拍儿子的肩膀，说了一句让我们都没想到的话：

“儿子，我今天才发现，你比我强多了。你懂得尊重爱人，也懂得孝敬父母，我以你为荣。”

小李愣住了，眼睛一下子湿润了。我从来没见过他这样，心里既欣慰又酸楚。

“爸…”

“行了，别说了。”老张从口袋里掏出一张银行卡，“这里是三十万，二十万是归还你妈的钱，另外十万是我们给你们的补偿。以后别再打钱回来了，那是我们心甘情愿给你们的。”

小李没接卡，欲言又止。小杨走过来，轻轻拉住了他的手。

晚上我们一起吃了顿饭，气氛比想象中的要轻松许多。吃完饭后，老张主动提出早点回家，说明天还有约了牌友。临走时，小李把我们送到楼下，欲言又止。

“有什么想说的就说吧。”我拍拍他的胳膊。

小李沉默了一会儿，最后说：“妈，那天我和小杨吵架，说了一句很过分的话，我说’你家条件那么好，却让我妈偷偷拿钱补贴我们，你有什么脸说爱我父母’…”

我叹了口气：“你怎么能这么说呢？”

“我知道错了，”小李低着头，“我昨晚就去跟她道歉了，但她还是很生气。妈，我不该把这事怪在她头上，是我自己没处理好…”

老张走过来，打断了他：“行了，年轻人哪有不犯错的？关键是知错就改。小杨是个好姑娘，别因为我们这些老人家的事伤了你们的感情。”

回家的路上，老张坐在车上，一反常态地主动聊起了儿子的事：“孩子其实挺好的，就是跟我一样死要面子。我当初要是大大方方地给他那钱，他也不至于这么憋屈。”

“你能想明白就好。”我看着窗外飞驰而过的风景，“其实年轻人的想法也有他们的道理，我们老一辈人也该学着理解。”

老张沉默了一会儿，突然说了句让我羞愧难当的话：“老婆子，谢谢你当初偷偷帮了孩子。要不是你，可能孩子现在连家都不想回了。”

我没想到他会说这样的话，鼻子一酸，眼泪差点掉下来。我挽住他的胳膊，轻声回答：“咱们都老了，别再倔了。孩子的路，让他们自己走吧。”

老张点点头，握住了我的手。

回到家，老张做了一件让我很意外的事。他搬出了几个多年不用的旧箱子，里面是他珍藏的老照片。他找出小李小时候的照片，给我讲他小时候的趣事，讲他第一次骑自行车摔了一跤，讲他上学时拿了奖状回来多骄傲。

“你说咱们是不是太不了解现在的年轻人了？”老张问我，“他们的世界跟我们不一样。”

“是啊，”我一边整理照片一边回答，“但他们需要的，其实跟我们年轻时候一样，不过是理解和尊重。”

老张看着小李的照片，久久不语。最后他说了一句：“明天，我要打电话给小李，告诉他，他和小杨的决定是对的，是我不对。”

这句话，他说到做到了。第二天一早，他就给小李打了电话，说了一番肺腑之言。我不知道他具体说了什么，只知道打完电话后，他似乎轻松了很多。

后来的日子，我们和孩子们的关系慢慢变好了。小李每周都会给我们打电话，有时候是视频，能看到他和小杨在一起的样子。小杨也经常单独给我打电话，问我需要什么，或者就是聊聊家常。

前几天，小李告诉我们，他和小杨打算要孩子了。听到这个消息，老张高兴得不得了，连着几天都在研究婴儿用品，说要给未来的孙子或孙女准备点东西。

我看着他忙前忙后的样子，心里暖暖的。想起那天他对儿子说的那句”我今天才发现，你比我强多了”，不禁感慨万分。

人这辈子，最难的不是挣钱养家，而是放下固有的观念，学着理解和接纳不同的想法。老张能说出那句话，对他来说，比拿出那三十万难多了。

而那句话，也是让我羞愧难当的原因。因为在那一刻，我才意识到，我的丈夫比我想象中要更加明事理，更有担当。我一直以为我在默默付出，其实他也在自己的方式里，慢慢地学着改变和成长。

阳台上的吊兰又冒出了新芽，阳光透过叶片，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影子。我突然明白，婚姻和亲情，就像这盆植物，需要的不仅是浇水施肥，更需要阳光和理解，需要给它成长的空间和时间。

电话响了，是小杨打来的。她告诉我一个好消息，怀孕的检查报告出来了，一切正常。

我笑着应答，心里却想，这次，我们一定不会再犯同样的错误。我和老张会尊重孩子们的决定，支持他们的选择，真正像现代父母那样，做他们坚强的后盾，而不是绊脚石。

因为爱，从来不是控制和要求，而是理解和尊重。这个道理，来得有点晚，但总算没有错过。

来源：清爽溪流ikhZi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