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我的家乡处在“郯庐断裂带”上,一代又一代人的口耳相传,人们对地震的“淫威”并不陌生。三百年前那场“郯城大地震”,据说是迄今为止我国历史上发生的震级最大的地震。“城楼垛口、监仓衙库、官舍民房并村落寺观,一时俱倒如平地,城内四乡边地裂缝,或宽不可越,或深不可视”“
1976年注定是个多事之秋。单单一场唐山地震,就夺去了二十多万人的生命。国人无不感到悲痛、恐惧和不安。
我的家乡处在“郯庐断裂带”上,一代又一代人的口耳相传,人们对地震的“淫威”并不陌生。三百年前那场“郯城大地震”,据说是迄今为止我国历史上发生的震级最大的地震。“城楼垛口、监仓衙库、官舍民房并村落寺观,一时俱倒如平地,城内四乡边地裂缝,或宽不可越,或深不可视”“死尸遍野,不能殓葬者甚多”。千年“邳州古城”就是在那次大震中沉没地下的。前几年,还听一位老学究说,如今家乡方圆数百里内,不少姓氏与村名不相符者,如“姚庄”没姓姚的,“罗庄”没姓罗的,其中有很大一部分是那次地震造成的。
唐山地震发生后,全国多地防震减灾工作开始了。
家乡无疑成为防震减灾的重点。无论城里人,还是乡下人,都急匆匆寻一块空地,不再讲究风水,也不再强调美观,慌忙忙找来棍棒、席片等材料搭起一间间防震棚,并忙不迭地把全家老小搬了进去。一时间,单位的公用场地,城区的边角闲地,农家的庭院内外,都挤满了防震棚,大大小小,高高低低,各式各样。
防震“顺口溜”也一夜之间传遍城乡田头巷尾:“井水是个宝,前兆来得早。无雨水质浑,天旱井水冒。水位变化大,翻花冒气泡”,这是教人们如何观察地下水位的;还有教人观察动物的:“震前动物有预兆,密切监视最重要。骡马牛羊不进圈,鸭不下水狗狂叫。老鼠搬家往外逃,鸽子乱飞不回巢。冰天雪地蛇出洞,鱼儿惊惶水面跳。”;还有教人紧急避险的:“楼梯下,墙拐角,坚固体下躲猫猫”等等。
大队部的院子里也盖了防震棚,屋面缮草,两檐到地,像个趴地的“马鞍子”。棚内还下挖了一尺多深,下铺一层稻草,上铺一层蒲栅,大连铺。睡在里面挺暖和。棚内的椽子上挂一盏马灯,一面铜锣,铺头还摆放一张旧办公桌。
那时,我作为返乡知青,在村小学任民办教师。唐山地震时正值学校放暑假,我被村里抽去防震值班,就住在大队部的防震棚里。值班任务主要两项:一是治安巡逻,因家家不分男女老幼都住在简陋的防震棚里,防火防盗防治安案件是首要任务;二是观察地震前兆,发现异常及时报告。
上岗前,民兵连长(后称治保主任)还对我们进行了培训,教我们如何用枪,如何隐蔽,如何搜查坏人等。
抽调的值班队员一共4人,除老尹一人年龄稍大外,我和本家侄子振洪及小彭仨人都是二十出头的小伙子。值班的重点是夜间巡逻。两人一班,分值上半夜和下半夜。我们大队有六个生产队,分布在四个自然村。无论上半夜班,还是下半夜班,每个自然村都要转一遍。
在防震的那些日子里,每天必做的一件事,就是要在桌上保持倒立一只长脖子空酒瓶。上边要求,若发现酒瓶子倒下,就要立即敲锣报警,还要打开广播,对着话筒连敲加喊。要通过绑在树梢上的那个高音喇叭,把全大队的人敲醒,催促人们逃出室外。
有一天晚上,老尹起夜,不小心碰到了桌子,桌上的空酒瓶子倒下,又滚落砸在小彭的头上。睡梦中的小彭一骨碌爬起来,摘下头顶的铜锣就敲,老尹赶紧说:“别敲!是我碰倒的!”俩人还差点为此干了一架。
其后,直至春节后我离开老家不再值班,那个空酒瓶一次也没自行倒过。
夜间背枪巡逻,也是我当年很感兴趣的一件事。以前没接触过真枪。文革开始时,我才上初小四年级,只当过“红小兵”,仅扛过自制的红缨枪。那时,常扛着红缨枪参加各种批斗会,或与几个伙伴一起,扛着红缨枪在村头路口拦截路人,让其背“语录”。这回是真枪,还是半自动步枪。大队部东端的耳屋里有好多支,还有一支冲锋枪,都是文革前期发下来的。我每次出门,总是先端起步枪咔咔拉几下枪栓,再把枪刺折下合上几次,然后才背枪出门。背上真枪巡逻,有一种保卫村民安全的神圣感。
还有一件事,让我至今感到愧对一位老人。
那年冬天的一个深夜,天气很冷,地面满是冻渣和残雪,走起路来咔咔作响。
我和振洪巡逻到马西生产队的社屋。社屋分设两面,西面是生产队的仓库,北面是一溜牛屋,防震棚搭在院子中间,很矮,作为夜间值班室。仓库门已上锁,防震棚的草门虚掩着。我们想试探一下棚内是否有人值班,值班人的警觉性如何。于是,我走到仓库门前,用枪刺轻轻挑动几下门锁,振洪走到防震棚门前观察情况。
正常情况下,棚内值班人员听到异常动静会大声喝问:“谁?”我们回答:“我!防震巡逻!”听懂是熟人的声音,事情也就过去了。但当我搅动两次仓库门锁时,防震棚内似乎没有动静。当我准备再次搅动时,却见一人光着腿脚,披着棉袄,佝偻着身子,头几乎低到地面,屁股朝外从那个高度不足1米的门洞里退出来。看他蹑手蹑脚的样子,感到很好笑,像是别把贼吓跑了,准备“抓活的”立功似的。没想到振洪在其身后大喝一声:“不许动!”那人听到喝声,随即在院子里狂奔起来,棉袄也掉到了地上,一边狂奔,一边声嘶力竭地喊:“抓贼啊!抓贼啊!”我俩都慌了。我定睛一看是本家二叔。心想,这下闯祸了。二叔老实本分,成分不好,又是单身。都近五十岁的人了,身体还不太好。冰天雪地的,急出病来怎么办?我急忙喊:“二叔!是我!”振洪也跟着喊:“二爹(爷爷)是我!”二叔还是在院子里一个劲地狂奔。看不出他想往哪儿跑,折来折去,像个没头的苍蝇狂乱地兜着圈子,嘴里还是不停的大喊:“抓贼啊!抓贼啊!”嘶哑的叫喊声,就像半夜里的公鸡被黄鼠狼拖走发出的哀鸣,在寂静的冬夜里显得特别瘆人。直到我俩喊叫着合力截住,确认是我俩后他才气喘吁吁地停下来,还怯生生地说:“恁这些孩子,可把我吓死了!”复又钻进防震棚去了。
虽然民兵连长要求我们防震值班期间要严肃,但队员之间仍开玩笑,甚至搞恶作剧。
小彭结婚,晚上没来值班。上半夜由老尹和振洪俩人当值。他俩在小彭的庄子里完成巡逻准备离开时,不知是谁突然提议:“走!听房去!看看洞房是不是在防震棚。”
夜已深了,村子里到处静悄悄的。他俩蹑手蹑脚地来到小彭家。打开手电,发现院中的防震棚里仅有铺盖没人住。又走到西屋窗下。窗子没玻璃,仅安装木条花格,不隔音,当年农村的草屋窗户大多是这样。正听到新郎新娘如鱼似水,情意绵绵地在一起卿卿我我。一般听房,也就偷偷听几句偷偷离开,待见面时再与新郎开开玩笑也就算了。但他俩听着听着,不知是谁却猛地大喊一声:“注意防震!”新郎新娘却被吓得像听到猫叫的老鼠,缩在原处不得动弹,房内顿时了无声息。
第二天小彭来上班,与他俩因此嬉笑打闹一番。后来,听说小彭生了个儿子,真的取名叫“防震”。
在家乡防震的那段日子,现已过去了近半个世纪。此间,既有欣慰,也有担忧。欣慰的是,临震的不安和茫然,并没有让人们的生产生活因此而停摆,日子依然过得那么井然有序;令人担忧的是,这颗星球上的震灾从来就没有停止过, 防震减灾将是人类生存的永恒话题。
来源:大洲文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