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我们这里有个老支书叫李守义,七十有三了,身子骨硬朗得很,大冬天还能穿件半旧的绿军袄在村里转悠。退休前是石拱村支书,干了三十多年,村里人都叫他”老支书”。
我们这里有个老支书叫李守义,七十有三了,身子骨硬朗得很,大冬天还能穿件半旧的绿军袄在村里转悠。退休前是石拱村支书,干了三十多年,村里人都叫他”老支书”。
李守义家里的堂屋正中还挂着一块”优秀共产党员”的牌匾,可惜边角都发黄了,上面落了灰,他也懒得擦。这牌匾下面搁着个鱼缸,养了两条红鲤鱼,还有个不知道啥品种的黑鱼,听说是他儿子从城里带回来的。我每回去他家,他都会用那个缺了口的搪瓷杯给我倒茶,杯底总会有几粒枸杞,说是闺女寄来的,补肾。
李老支书退休那年,全村人敲锣打鼓,给他办了个欢送会。说实话,村里就他这一个干部算是干净的,没听说过贪污的事。退休那天,大伙凑了五百块钱,给他买了个收音机,老支书高兴得不行,一整天都抱着那个收音机,跟宝贝似的。
可是日子一长,人心就淡了。老支书天天琢磨村里的事,可没人当回事。原来办事,村民们都得叫他一声”李支书”,如今他说话,后生们左耳进右耳出。
我记得那是去年开春的时候,下了场大雨,老支书来敲我家门。
“老郑,出来一趟。”
我刚做好早饭,有点不乐意,但还是跟着出去了。雨过天晴,空气特别好,春天的味道扑面而来。
“你看那边。”他指着村子西边的那座小山。
“咋啦?”我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了看,啥也没瞧出来。
“那边的小道,好几年没修了,都塌方了。”李守义叹了口气,“前年有个孩子从那边上学,差点摔下山去。”
“是挺危险,可谁还走那条路啊?那边绕得远,现在都走东边的公路。”
李守义不说话,只是摇头。过一会儿,他从口袋里掏出一沓皱巴巴的纸,是他画的村子规划图。那纸边缘都有些发黄了,看样子应该是他当支书时就画好的。
“这条路要是修好了,去镇上能少走四公里。”他指着图上画的一条虚线,手指有些发抖。
“修路哪有那么容易,要钱要人。”我说。当时还想,这老头是不是老糊涂了,一把年纪了还想着修路。
“我准备自己修。”
我一听这话,差点笑出声来,但看他一脸认真,我就忍住了。
“你一个人修四公里的山路?”
“嗯,慢慢来。我有退休金,不够就卖点地。”
这话说得我有点不舒服了。“李老哥,你这不是犯傻吗?那路就算修好了,现在家家都有摩托车,谁还走那啊?你辛辛苦苦修的路,没人走,不是白费劲吗?”
他笑了笑,没说话,把图纸小心翼翼地折好,放回口袋里。
过了几天,我正在院子里剁猪草,就听见村口有人说话的声音。原来是老支书背着铁锹和镐头往西山去了。有人喊他:“李老头,这大热天的,你干啥去呀?”
“修路。”他头也不回地说。
村里人听了都笑,说老支书这是退休了闲得发慌,找事干呢。
就这样,李守义开始了他的修路计划。最初几天,村里还有几个老头去看热闹,后来连看热闹的都没了。我偶尔从那边路过,就看见他一个人在那儿挖土、铺石头,有时候会坐在路边休息,从褪了色的军用水壶里喝口水。
有次我路过,看他满头大汗,衣服都湿透了,就说:“李老哥,这天太热了,别干了,回去歇会儿吧。”
他抬头看了我一眼,笑着说:“不着急,慢慢来。”
我注意到他的铁锹柄上缠着几圈红布条,那是他老伴儿去世前织毛衣剩下的毛线,缠在上面是为了防滑。
春去秋来,李守义的路修了一年多,从原来几乎看不见的羊肠小道,变成了一米多宽的石子路。那些石头都是他一块块从山上搬下来的,有的石头大得他一个人根本搬不动,他就用大锤一点点敲碎。
修路的钱也不少,听说他卖了两亩地,还动用了儿子给的养老钱。村里人都说他是真傻了,为了一条没人走的路,把老本都搭进去了。
有一回,镇上来人视察,顺道看了看李老支书修的路。那干部拍拍李守义的肩膀说:“老李啊,你这精神可嘉,但现在国家大发展,说不定过两年就有水泥路修到你们村了,你这…”
干部没说完,但意思很明白。李守义笑了笑,说:“那再好不过了。”
可他还是继续修他的路。
村里人对他的态度从最初的嘲笑,慢慢变成了不理解。有的说他是老糊涂了,有的说他是想博个好名声。更过分的,有人说他是在为自己修”阴间路”,我听了这话,当时就骂了那人。
去年冬天特别冷,下了场大雪,李守义还是照常去修路。那天我去山上砍柴,远远地看见他在那铲雪,就走过去劝他。
“李老哥,这么冷的天,别干了。”
他笑着指了指身后已经修好的路,对我说:“老郑,你看,已经修了三公里多了,还差一小段。”
我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蜿蜒的石子路在白雪的覆盖下,像一条不规则的黑线,从山腰一直延伸到远处。说实话,当时我心里有点触动,这一年多来,这条路确实变了样子。
“你说,等路修好了,村里人会走这条路吗?”他突然问我。
“应该会吧。”我含糊地回答,心里却想着,谁会走这又窄又崎岖的路呢?
李守义似乎看透了我的心思,笑了笑说:“不走就不走吧,总归是修了。”
他拍了拍我的肩膀,又埋头铲起了雪。在他背后,挂在树上的收音机正播放着天气预报,说最近可能有暴雨。他那件绿军袄的衣角已经磨白了一块,像是被洗了千百次似的。
到了今年五月,老支书的路终于修通了。整整四公里,从村西一直修到了小镇边上。他没有张扬,就那么安安静静地把最后一块石头放好,在路边坐了很久,然后背着工具回家了。
这条路依然没什么人走。偶尔村里打猎的会走这条路上山,但大多数人还是绕道东边的水泥路。就连李守义自己,也很少走这条路。我问他为什么,他说怕把路踩坏了。
又过了一段时间,到了六月下旬,连续下了几天的大雨。我家住在村东边的高处,倒是没什么影响。可村西边靠山的几户人家,情况就不妙了。山上的雨水汇成了小溪,朝着村子冲下来。
那天晚上,雨下得特别大,电都断了。大概凌晨两点左右,我正睡得迷迷糊糊,就听见有人在敲门。
“老郑!快开门!山洪来了!”
我一骨碌爬起来,开门一看,是村长。他浑身湿透了,急匆匆地说:“西边的山沟积水太多,已经冲垮了几户人家的院墙,再这样下去,整个村子都有危险!”
村长叫我帮忙组织村民转移。我赶紧穿上衣服,跟着他往村委会跑。到了那儿,已经聚集了不少人,都在商量对策。有人说要打电话叫消防队来,可电话也打不通;有人说赶紧往山沟里堆沙袋,可谁也不敢靠近那边,水势太猛了。
就在大家慌作一团的时候,老支书来了。他穿着那件旧军袄,头上罩着一块塑料布,手里拿着一盏煤油灯。
“不用慌。”他声音很平静,在嘈杂的人群中却格外清晰。“山水会自己找出路的。”
村长不耐烦地说:“李老头,这都什么时候了,你就别添乱了。”
李守义不生气,只是指了指西边:“水会沿着那条路流下去,不会冲到村子里来。”
我一下子反应过来,他说的是他修的那条路。
大家将信将疑,但实在没有更好的办法,只好跟着李守义去西边看看情况。到了山脚下,眼前的景象让所有人都惊呆了。
李守义修的那条山路,此刻成了一条天然的排水沟。山上冲下来的雨水,全都沿着这条路,绕过了村子,直接流向了山下的一个小水塘。那些精心铺设的石块,形成了一道稳固的水道,引导着洪水安全流过。
“老支书,你…你是早就想到会有山洪?”村长结结巴巴地问。
李守义摇摇头:“我当支书那会儿,村里就遭过一次山洪,淹了五户人家。那时候我就想,要是有条路能把水引走就好了。”
我突然想起了什么,问道:“那你为什么不跟村里人说明白呢?”
老支书笑了笑:“说了谁信啊?再说了,修条路本来就是好事,不用非得有别的理由。”
大伙儿都沉默了。雨还在下,但已经没那么可怕了,因为我们知道,有一条路在替我们挡着洪水。
第二天雨停了,村民们纷纷来看李守义修的这条路。路面被冲刷得很干净,有些地方的石头被水冲走了,但大体结构还在。老支书坐在路边,正用铁锹把冲散的石头归拢到一起。
村长走过去,犹豫了一下,然后郑重地对李守义说:“李老哥,村里准备拿出一笔钱,把这条路修缮一下,再加固加宽,你看行吗?”
李守义抬头看了看他,笑了:“行啊,不过我得参与。”
“那是必须的!”村长连连点头。
过了两天,镇上来人了,说是听说了老支书的事迹,要来看看。他们带来了水泥和石料,说要帮忙把路修得更结实。
现在,李守义的路已经变成了一条宽敞的水泥路,路边还立了个牌子,上面写着”守义路”。每天早上,老支书都会沿着这条路走一遭,路上遇到村民,大家都会主动打招呼:“李老支书早!”
有时候,我也陪他走一段,听他讲当年的事。有一次,我问他:“李老哥,当初修这条路,真的是为了防山洪吗?”
他想了想,说:“防山洪是一方面。主要是觉得,人这辈子,总得留下点什么。”
我们村通往镇上的这条路,现在人来人往,热闹得很。偶尔路过的外地人,还会问起这条路的名字由来。村民们就会指着路边那个晒太阳的老人,骄傲地说:“看见那位老人了吗?这条路就是他一个人修的。”
老支书还是那副样子,夏天还穿着那件褪了色的绿军袄,口袋里装着图纸,身边放着缺了口的搪瓷杯。
来源:清爽溪流ikhZi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