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我叫李桂花，今年四十有六，在县城一家纺织厂上班，也快退休了。老公在建筑队跑工地，一年到头没闲着，夫妻俩省吃俭用攒下些钱，供儿子上了大学，如今在省城一家公司做技术员，日子算是过得去。

我叫李桂花，今年四十有六，在县城一家纺织厂上班，也快退休了。老公在建筑队跑工地，一年到头没闲着，夫妻俩省吃俭用攒下些钱，供儿子上了大学，如今在省城一家公司做技术员，日子算是过得去。

这些年，我和老公从农村搬到了县城，买了套小两居，窗户朝南，阳台能晒到太阳，就是厨房有点小，做饭时油烟机总是突然不转，噪音大得很，像是拖拉机发动。搬家那天，我把乡下老家的泥猫也带来了，那是我爹用黄泥捏的，已经有些缺了耳朵，但我还是舍不得扔。

前几天的事，说来怪，越想越不是滋味。

小叔子来我家已经是第三次了。

上回去年年底，他眼睛红红的，喝了二两白酒，倚在我家沙发上翻来覆去说生意难做。他那时刚和朋友合伙开了个废品回收站，说是看准了国家环保政策，越往后越吃香。但合伙人突然撤资，设备都买了一半，卡在那进退不得。

那天我炒了个回锅肉，锅里的油刚倒下去，突然想起阳台晾的衣服还没收，等我回来锅已经冒烟了，肉炒糊了一角。小叔子也不嫌弃，吃得香。他吃完最后一块肉，把油渍蹭在裤子上，说自己手头紧，能不能借点钱周转。

“嫂子，我就缺这临门一脚，借我五万，等回收站走上正轨，肯定双倍还你。”

老公那时在外地工地，电话打不通。我心想也是一家人，犹豫了下，从存折上取了五万给他。他连声道谢，拍着胸脯保证三个月内一定还清，还叫我别告诉他哥。

等我老公回来，我跟他说了这事，他皱了眉头，但也没多说什么，只是叹了口气：“家里人，能帮就帮吧。”倒是婆婆知道后，打来电话一顿数落。

“你怎么这么糊涂！他小子一向靠不住，以前借钱哪次准时还过？现在又搞什么废品站，那不是拾破烂的吗？”

婆婆说话一向直，像刀子似的。我心里有点不痛快，但也没顶嘴。倒是老公接过电话，说：“妈，都是一家人，桂花心善，您别说她了。”

那之后，小叔子偶尔发个微信，说生意正在上轨道，但就是没提还钱的事。我也不好意思催，毕竟是亲戚。日子一天天过去，转眼半年过去了。

厂里这阵子不太平。老厂长退休，新来的年轻厂长，搞了一套什么ISO认证，天天开会讲指标。上个月，裁了三十多人，都是年纪大的。车间主任小声告诉我：“桂花，你悠着点，厂里有意让你们这批提前退休。”

老公最近腰也不好，医生说是腰椎间盘突出，不能再干重活。家里两个人都没了稳定收入，我们开始精打细算过日子。儿子要结婚，首付还差十来万，这五万如果能要回来，倒是能缓解不少压力。

上个月，我终于忍不住，打电话问小叔子钱的事。电话那头先是沉默，然后他支支吾吾地说生意遇到点困难，再缓缓。我没多说，只是叹了口气挂了电话。

婆婆不知怎么又听说了这事，大中午的打来电话，嗓门大得邻居都能听见：“我就知道他靠不住！你们也真是，钱当纸花撒啊？老二那小子从小就不着调，现在还不是一事无成！”

我安抚了婆婆几句，心里却像打翻了五味瓶。是啊，一直以来，婆婆对小叔子有着说不清的偏心，即便他总是让人失望，她还是护着他。老公常说，这是因为小叔子小时候生过一场大病，差点没了，所以婆婆格外疼他。

前天，我在菜市场看到小叔子媳妇林芳。她戴着口罩和帽子，像是不想被人认出来，手里提着半斤猪肉，眼睛红红的。我喊了她一声，她愣了下，然后快步走开了。

那天晚上，我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窗外下着雨，水滴打在老旧的空调外机上，发出”嗒嗒”的声音。旁边老公呼噜打得正响，我起身去厨房倒水，看见冰箱上贴着儿子小时候画的画，黄了一角，一家三口手拉手的简笔画。

昨天，小叔子终于来了。

他站在门口，像是鼓足了勇气才按响门铃。开门一看，他瘦了一大圈，眼睛深陷，一件洗得发白的格子衬衫，袖口磨出了毛边。他手里攥着个信封，额头上的汗珠不停往下掉。

“嫂子，对不起，我……”

我让他进屋坐，他却站在门口不动，像是怕脏了我家地板。客厅电视里正播着相亲节目，我随手关了，屋子一下子安静下来，只剩下钟表滴答的声音。

“废品站倒闭了，合伙人卷款跑路，我……”他吸了吸鼻子，眼圈红了，“这半年我打三份工，攒了两万多，剩下的……”

没等他说完，我婆婆不知从哪冒出来，站在楼道里，脸色铁青：“你还有脸来？那五万是你嫂子的养老钱！你知不知道她厂里已经不景气了？你哥的腰伤知不知道？”

小叔子被骂得低下了头，像个犯了错的孩子。婆婆进了屋，拉着我的手，又转头骂道：“你别还了！这么多年，家里有什么好事轮到过你嫂子？你爸走得早，是她照顾你哥拉扯大你，你现在有困难找她，她有困难你在哪？”

我没想到婆婆会为我说话，一时不知如何反应。小叔子嗫嚅着想解释什么，但婆婆充耳不闻，把门”砰”地一声关上了。

晚上，婆婆留在我家住下了。她坐在沙发上，看着窗外的霓虹灯发呆。我端了杯菊花茶给她，她接过来，又放下，茶水洒了一点在旧沙发上，洇出一小块深色的痕迹。

“桂花啊，”婆婆突然说，“我知道我以前对你不好。老二是我的心头肉，可他总是让我失望。”

我不知道该说什么，只是坐在她旁边，听她继续说下去。

“他爸走得早，我一个人拉扯两个孩子，怕他们吃苦，对老二格外疼爱。老大懂事，从不和弟弟争，你也是，嫁过来这么多年，任劳任怨。我……”

说着说着，婆婆的眼泪掉下来了，她慌忙用袖子擦掉：“我这人嘴笨，有些话不会说，但心里明白。那五万，我来还你。”

我连忙摆手：“妈，不用的，家里人嘛……”

婆婆打断我：“不行，这是原则问题。他做错了事，得让他长记性。”

我还想说什么，婆婆又说：“我虽然心疼他，但也知道他做得不对。这么多年，他总是依赖家里，现在都这么大人了，该自己担事了。”

第二天一早，敲门声惊醒了我。打开门，是小叔子，双眼通红，像是一夜没睡。他跪在门口，手里拿着那个皱巴巴的信封。

“嫂子，这是我能凑的所有钱，剩下的我一定尽快还上。”

我慌忙想扶他起来，这时婆婆走了过来，看着跪在地上的小儿子，嘴唇颤抖着，却没说话。

小叔子抬头看着婆婆：“妈，我知道您偏心我，可我辜负了您的期望。嫂子这些年对我们家的好，我都记在心里。这钱，我一定要还清。”

婆婆转过身，背对着我们，肩膀微微抖动。我知道她在无声地哭。

那一刻，我突然明白了什么。我弯下腰，拉起小叔子，接过他手中的信封：“钱的事不急，你先进来喝口水。”

小叔子媳妇林芳这时也赶来了，手里提着个保温桶，见状愣在门口。我喊她：“快进来吧，我炒了你爱吃的回锅肉。”

我们四个人围坐在餐桌前，一时无言。林芳打开保温桶，是一锅冒着热气的鸡汤。她小声说：“这是给妈和嫂子炖的。”

婆婆看了眼林芳通红的双眼，问：“你们那个废品站真的倒了？”

小叔子点点头，刚要说话，林芳抢先道：“妈，我们瞒了您一件事。回收站其实早就不行了，生意一直不好，去年就开始亏损。他怕您担心，一直没说。”

婆婆皱眉：“那你们这半年…”

“我去工地打工了，离县城一百多公里，每天早出晚归。林芳在家带孩子，晚上还接单做直播带货，睡不到四个小时。”小叔子低着头，“我们不想靠家里，想自己闯出条路来。”

这时，我注意到小叔子的手上全是茧子，指甲缝里还有黑乎乎的泥垢。林芳的手也粗糙了许多，远不像以前那样保养得好。

婆婆的眼泪又下来了，她摸着小叔子的头：“傻孩子，有困难为什么不说？”

“妈，我已经不小了，不能总让您和哥嫂操心。这次借钱也是实在走投无路了，但我一定会还上的。”小叔子说着，眼里带着我从未见过的坚定。

林芳从包里拿出一个存折：“这是我们存的。虽然不多，但每个月都在增加。”她转向我，“嫂子，剩下的钱我们一个月还一千，最多三年就能还清。”

婆婆接过存折，翻开一看，里面记录着每月几百几百的存款，最早的日期是半年前。她沉默了许久，然后把存折还给林芳：“你们留着给孩子上学用吧。”

“不行，”小叔子坚决地说，“欠债还钱，天经地义。嫂子的钱，我一定会还清。”

我看着他们一家三口，突然觉得眼前的小叔子变了，不再是那个总是依赖家人的小孩子。也许是生活的打击，让他终于长大了。

晚上，老公打来电话，说工地上忙，还要再待几天。我把事情告诉了他，电话那头沉默了一会儿，然后说：“让他们留着钱吧，咱们不差这几万块。”

我笑了：“你弟弟已经长大了，让他自己做决定吧。”

今天早上，小叔子送婆婆回老家前，又来了一趟。他没再提钱的事，只是带来了一箱自己亲手做的腌菜。

“嫂子，这是用老家的方子腌的，尝尝看合不合口味。”

我接过来，发现箱子底下还压着几张纸。仔细一看，是他写的创业计划，这次不是废品站，而是农产品电商，打算把老家的土特产卖到城里去。

他有些不好意思地挠挠头：“我想借嫂子的电脑用一下，把这个计划完善一下。”

我笑着让他进屋，看着他认真地坐在书桌前，戴上老花镜（才三十多岁就近视了），一笔一画地修改着计划书。窗外，阳光透过老旧的窗帘洒进来，落在他微微有些谢顶的头顶上。

这一刻，我突然觉得，那五万块钱，花得值。

不是所有的故事都有完美的结局，生活也不是。小叔子能不能成功我不知道，欠的钱能不能全还上也不一定。但我能感觉到，他确实变了，从一个总是依赖别人的大男孩，变成了愿意承担责任的男人。

或许这就够了。

天快黑时，婆婆和小叔子要走了。站在楼下，婆婆突然回过头，对我说：“桂花，这些年苦了你了。”

我摇摇头，笑了笑，没说话。

回到家，我打开那箱腌菜，发现底下还压着个小信封。打开一看，是三千块钱，还有张纸条：“嫂子，这是第一期还款，以后每月准时。谢谢您的信任。”

我笑着摇摇头，把钱放进了抽屉。转身看见冰箱上那张发黄的儿童画，突然想起小时候的小叔子，那个总是跟在我老公屁股后面跑的小男孩，那个婆婆的掌上明珠。

生活就是这样，总有起有落，有笑有泪。我们都在成长，包括已经不年轻的我们。

窗外，夏日的暮色渐渐沉下来，远处传来小贩的吆喝声，和往常一样，平凡而温暖。

来源：一颗柠檬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