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正如高密东北乡之于莫言,商州之于贾平凹,北极村之于迟子建,吕梁山也是作家李锐笔下无法绕开的一片文学原乡。在他的代表性作品如“厚土”系列和《无风之树》中,吕梁山都是其中重要的地理空间和文学空间。诺奖评委马悦然曾说:我希望有一天能实现一个大愿望:到吕梁山去,跟作家
正如高密东北乡之于莫言,商州之于贾平凹,北极村之于迟子建,吕梁山也是作家李锐笔下无法绕开的一片文学原乡。在他的代表性作品如“厚土”系列和《无风之树》中,吕梁山都是其中重要的地理空间和文学空间。诺奖评委马悦然曾说:我希望有一天能实现一个大愿望:到吕梁山去,跟作家李锐小说《无风之树》和《万里无云》中的人物见见面。这位汉学家之所以对吕梁山这方名不见经传的中原土地如此魂牵梦萦,正是因为李锐写出了扎根在这片土地的,数千年来世世代代的百姓变动不居的生活,他们古老、苍茫、悲凉的身影在李锐作品中一遍遍浮现,令读者挥之不去。李锐曾说,中国是一个成熟得太久了的秋天,而吕梁山,正是这样一个辽阔久远中原大地的缩影。
李锐1950年生于北京,是新中国文学的“同时代人”。1969年到山西吕梁山区插队落户,先后做过六年农民,两年半工人。迄今为止发表作品近三百万字,出版有小说集《丢失的长命锁》《厚土》《太平风物》《传说之死》等,长篇小说《旧址》、《无风之树》、《万里无云》、《银城故事》、《人间》(与蒋韵合著)、《张马丁的第八天》《囚徒》,散文随笔集《拒绝合唱》《不是因为自信》《网络时代的“方言”》等。2004年,李锐获得法国艺术与文学骑士勋章。获得过这一勋章的其他中国作家有巴金、金庸、王安忆、刘震云等,电影人有张艺谋、巩俐、王家卫、陈凯歌等。
李锐或许算不得一位高产的作家,创作的部部却都是精品。在他的文学版图中,《无风之树》是其长篇小说代表作,道尽吕梁山矮人坪村民的悲苦命运;《太平风物》收录十四篇以农具为主题的短篇小说,为古老农具吹奏了一曲现代挽歌;《人间》则由其与妻子蒋韵合著,重新述写古老的中国传说《白蛇传》。“人有锐气骨方硬,文关韵事笔自柔。”这是同为作家、身为妻子的蒋韵春节时写的一副对联,不仅嵌入了二人的名字,更含有对李锐为人与为文所作的极为精准的概括。“用方块字深刻地表达自己”,这是李锐的文学观,也是李锐的人生观。2024年年底,译林出版社重新梳理其创作脉络,重磅出版绝版多年的“李锐作品”系列,囊括李锐小说代表作《人间》《太平风物》《无风之树》,重述神话、黄土挽歌、岁月往事,相对有代表性地呈现李锐的创作风貌,以及李锐毕生的精神追求,也带读者重新走进这样一位在当代文学史上不容忽视的思想性作家的文学世界。
《太平风物》又被作者李锐称为“农具系列小说展览”,收录十四篇以农具为主题的短篇小说,每篇小说的题目都是一件农具,如镢、锨、锄、镰、斧、扁担等,讲述农民与土地、农具之间血肉相连,甚至生死与共的故事,为古老农具吹奏了一曲现代挽歌。
因为有过数年的插队经历,李锐对农村各式各样的农具并不陌生,但之所以动笔写出《太平风物》,与其在《厚土》系列创作期间偶然间买到的一本《中国古代农机具》不无关系。在《太平风物》的《后记》中,李锐写道:“这本不起眼的小册子对于农具历史的讲述,看得我惊心动魄。所有农民们使用的农具,都有长得叫人难以置信的历史,都有极其丰富的发展经历。尤其是一些被农民用方言称呼的农具,原来被我一直认为是字典里根本就没有的字,被我认为是乡下人固执、封闭的语言偏好的所谓方言,竟然却和两三千年前的历史完全重合,和古音古字一模一样。”他们手里握着的镰刀,新石器时代就已经有了基本的形状;他们打场用的连枷,春秋时代就已经定型;他们铲土用的方锨,在铁器时代就已经流行;他们播种用的耧是西汉人赵过发明的;他们开耕垄上的情形和汉代画像石上的牛耕图一模一样……而正是在这本小册子里,李锐看到了“公输班作碨”这样的记录。公输班是春秋时期的鲁国人,复姓公输,名般,因为般、班同音,又因为是鲁国人,所以被后人称为鲁班。鲁班生于周敬王十三年(公元前五〇七年),卒于周贞定王二十五年(公元前四四四年),是中国历史上所有古代工匠的祖师爷。鲁国是公元前十一世纪被周朝天子分封的诸侯国,一直到公元前二五六年被楚国所灭。“磨”这种称谓,只是汉代以后才流行起来的,在此之前的漫长历史中它一直被人称作“碨”,邸家河的方言竟然跨越两千五百年的历史,直续“春秋”。“那一刻,我真是如雷轰顶,目瞪口呆。和历史心领神会的遭遇就在那一瞬间发生。悲怆和遐想久久难平。从那时起,我就觉得自己也许应当写一本关于农具的小说,应当有这样一场和祖先的对话。后来,又因此而引出对《王祯农书》的细读。”
“太平风物”书名来自《王祯农书》,七百年前,一个叫王祯的人看见一种农具被人使用,看见一派宜人的田园风光,他发出由衷的赞美:“每见摹为图画,咏为歌诗,实古今太平之风物也。”七百年后,李锐的《太平风物》,也是出于一种深深的打动,但是是出于一种对知识和历史的震撼,农村、农民、乡土、农具等千年不变的事物,在现代化、全球化浪潮下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太平风物》中十四篇小说,每篇小说的题目都是一件农具,如镢、锨、锄、镰、斧、扁担等。李锐将千年农业文明史的悲怆与新生陈列在这间纸上的“农具展览馆”里,希冀着将自己的震撼和一言难尽的感慨传达给可能的读者们。这部小说之所以被称为“展览”,是因为它不止需要读,更首先需要看。在他看来,“几千年来,被农民们世世代代拿在手上的农具,就是他们的手和脚,就是他们的肩和腿,就是从他们心里日复一日生长出来的智慧,干脆说,那些所有的农具根本就是他们身体的一部分,就是人和自然相互剥夺又相互赠予的果实。可人们对历史和知识的记忆,往往只是对于正统典籍的记忆,没有人在乎也很少有人注意养活了历史和知识的工具。人人都赞叹故宫的金碧辉煌,可有谁会在意建造出了金碧辉煌的都是些怎样的工具?”
“因为已经写过《厚土》,我明白,自己不能再以《厚土》的方式重归‘厚土’。多年来在文体和语言上的思考,多年来对于语言自觉的实践,多年来对于建立现代汉语主体性的追求,多年来对于知识等级的拒绝信任,对于道德化和诗意化的深刻怀疑,等等,等等,这一切导致了‘农具系列小说’现在的模样—图片和文字,文言和白话,史料和虚构,历史的诗意和现实的困境,都被我拼贴在一起,也算是一种我发明的超文体拼贴吧。现在,我把这些拼贴的结果,放在这本书里,放在这间纸上的展览馆里,权且当作对于‘公输班作碨’的一种接续,权且当作对于‘太平之风物’的一种当下的回答。”李锐表示,“我曾为自己的文学追求定下一个苛刻的指标:‘用方块字深刻地表达自己。’在这里,对于方块字的‘用’的突破,和对‘表达’的突破,都是对作者严峻的考验。我能从自己文明历史的蕞深处找到文学的源头活水吗?我能在毁灭和新生、悲怆和欢欣中,找到文学的绿意吗?我能在全球化的滔天巨浪里用方块字立定脚跟吗?这既是我的追求,也是我的困境。”
作家骆以军由此感叹千百年来的悲苦百姓:“土地山川总是无言地以辉煌或黑暗景观照看着这些悲苦又充满感性的小人影……千般滋味,震动不已。”评论家王尧表示,《太平风物》集中选择“农具”作为小说的意象,自然与李锐的乡村经历、阅读有关;但关于农具的一般经验、知识和历史,并不能承担他想用小说处理的那些问题,李锐试图在人与农具的历史关系已经荡然无存的叙事中,重新认识农民与土地的命运,从而揭示社会转型时期人本的困境。……纠集了道与器双重困惑与困境的《太平风物》,既是农民生存困境之书,又是知识者的困惑之书。作家黄锦树则从《太平风物》中看到了一种古老生活方式的终结,“是一支为古老农具吹奏的现代挽歌,贯穿其间的是一股徒劳无功的惆怅……惊天动地的变迁,强悍地终结了一种古老的生活方式。”正如李锐所说,中华民族五千年的文明史,其实是一部农业文明史,是被农民手上的工具一锨一镢刨出来的。这或许也是其创作《太平风物》的初衷。(读者报全媒体记者 何建)
来源:第一读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