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惊蛰的雷还在云肚子里闷响,老槐树的枯枝就让北风刮得呜呜叫。我缩在炕头数窗纸上的冰花,生产队的钟声突然炸碎了黎明。娘把凉窝头塞进我怀里,棉鞋还冒着热气——准是她在灶膛边烤了半宿。
惊蛰的雷还在云肚子里闷响,老槐树的枯枝就让北风刮得呜呜叫。我缩在炕头数窗纸上的冰花,生产队的钟声突然炸碎了黎明。娘把凉窝头塞进我怀里,棉鞋还冒着热气——准是她在灶膛边烤了半宿。
地头的霜白得瘆人,铁锹插进土里"咯吱"一声,震得虎口发麻。老队长蹲在田埂卷烟,火星子明明灭灭映着皱纹。他把温度计插进墒沟,水银柱卡在零度线上直打摆子。"人误地一时,地误人一年。"烟灰簌簌落在麻袋上,结霜的玉米种冻成了冰疙瘩。
**抢种**
二十几个汉子甩了棉鞋,光脚踩进犁沟。冻土碴子像刀子,脚底板刚出血印子又结了冰。三叔从怀里摸出酒葫芦,抿一口递过来,辣气顺着喉管烧到肚脐眼。女人们把种子捂在贴肉处,粗布褂子鼓起的颗粒印子,像怀了胎似的。
木耧铃铛催命似的响,扶耧的老把式佝成虾米。骡子鼻孔喷着白雾,套绳绷得能弹棉花。我跟在耧后踩格子,脚跟的老茧量着分寸——要压实虚土,又不能压了种。新翻的土腥气混着马粪味,呛得人直咳嗽。
日头爬到杨树梢,拖拉机突突地碾过地头。水箱白汽蒸得人脸发痒,我们抢着把手掌贴上去取暖。机手老王变戏法似的掏出烤土豆,焦皮裂口处金灿灿的,就着机油味啃,嘴角煤灰混着汗碱,成了春耕头一道饭食。
**雹劫**
天边黑云压过来时,木耧正走到地当间。先是杨树梢发了疯似的晃,接着冰雹砸得耧斗当当响。骡子惊了辕,木耧斜插进墒沟,金黄的种粒撒成扇面。
"抢种!"老队长吼劈了嗓子。我们扑在地上抠土缝,雹子砸得后脖颈发木。铁姑娘队解了头巾兜种子,红格子布在灰扑扑的田野里乱窜。知青跪着扒拉石碴,指甲盖劈了都顾不上。二胖他娘把种粒含在嘴里暖化,嘴角淌着冰水。
**暖种**
晒种的火炕烧得能烙饼,苇席缝往外窜热气。湿种子摊成金毯子,翻动时腾起的细尘在光柱里跳舞。守夜的老汉讲古:"五八年春寒,全村人脱了衣裳暖种子......"保管员媳妇真把种粒裹进怀里,烫得直跳脚也不撒手。
后半夜起了白毛风,远处冰河裂开的闷响像老天打嗝。看粮狗突然炸了毛,我们提马灯冲出去——田鼠顺着热气来偷粮。鼠洞口的种粒掺着冰碴,月光下像撒了把碎银子。
**补苗**
榆钱绿了树梢时,缺苗的地块现了形。补种的柳条筐浸着浆水,手指让泡得发白胀。铁姑娘队发明的"点水栽苗法",知青举着搪瓷缸量水:"一瓢定根,二瓢壮苗,三瓢结穗——这叫三才之道。"
日头毒起来,新补的苗蔫头耷脑。老队长带着我们扬草木灰,说是"借阳气"。灰粉迷了眼,汗冲出道道黑沟,活像庙里的鬼判官。放学的娃娃们在地头挖野菜,忽然指着云彩喊:"老天爷筛面啦!"
**间苗**
苗齐膝盖高时,间苗成了绣花活。妇女们跪在垄沟,指甲在苗根轻轻一掐,多余的嫩茎就断了。二婶子总把间下的苗揣进围裙,回家拌棒子面蒸苦累。炊烟升起时,苦香味勾得人肠子打结。
知青抱着《农业手册》较真:"株距必须二十公分!"老会计的算盘在地头炸响:"一亩少留三百株,秋后少收五十斤!"唾沫星子喷在算盘珠上,映着日头亮晶晶的。
**护青**
谷雨前的麦田起了腻虫,我们奉命踩青灭害。赤脚陷进湿漉漉的麦垄,嫩叶尖搔得脚心发痒。蚂蟥趁机钻上小腿肚,扯下来往鞋底一蹭,血印子像盖了邮戳。
歇晌时躺在田埂,地气在身下微微颤动。老把式掐片麦叶吹哨,呜呜声惊起草丛里的野兔。拖拉机正在远处耙地,云雀追着土浪翻飞,翅膀扇起细碎的彩虹。
**战晚霜**
夜半钟声炸耳,狼烟四起。我们抱着谷草往地里冲,浓烟裹着焦糊味漫过田野。铁皮桶敲得震天响,吓唬偷吃嫩苗的野物。小媳妇们举着火把巡田,火光里晃动的身影像皮影戏。
晨光里麦苗覆着白霜,像撒了层盐粒子。老队长抠开冻土,捏出条僵硬的蚯蚓:"地气没伤根,有救!"众人瘫在冒烟的草堆里打鼾,鼾声惊飞了觅食的麻雀。
**盼甘霖**
小满时节,晒场的柳条耱裂了口。瓦罐在扁担上晃荡,洒出的水珠不等落地就让干土吞了。老井的辘轳日夜呻吟,井绳磨出的木槽能塞进拇指。铁姑娘队排成长蛇传水,陶罐流转如仪,漏下的水线在阳光下银亮亮。
知青观星象说夜里有雨。全村把锅碗瓢盆摆院心,三更果然响了闷雷。雨点砸瓦盆叮当响,我们在雨里又跳又唱。老会计抱记工本往屋跑,蓑衣下露出半截算盘,珠子让雨水冲得直打滑。
**出苗**
晨雾里新播的田垄腾着白气,裂口的土坷垃吸饱了水。嫩黄的芽尖顶开碎土,像婴儿探出的手指。老队长蹲在地头,烟袋锅里的火星子暗了又明:"这苗情,中秋能喝上黏粥了。"
远处的拖拉机正在耙二遍地,土浪涌向天边。不知谁家媳妇哼起小调,歌声混着柴油味飘来,空气里满是潮湿的腥气。鞋底的泥越粘越厚,每步都像踩着春天的脊梁。
河滩的柳条泛了青,抽水机把河水送上坡地。水头漫过田垄的刹那,老把式忽然红了眼圈——他瞧见水面漂着片榆钱,正打着旋儿往新苗根下去。
来源:无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