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2025年元月，以唐朝为背景的电视剧《国色芳华》开播，男主角蒋长扬是一名“花鸟使”，官位不高，权力却很大，剧中多数角色都畏惧他。唐朝历史上确实有过花鸟使，但这种官职必须让宦官来担任。换句话说，本剧主角的人物设置与历史真实还是有一定距离的。

2025年元月，以唐朝为背景的电视剧《国色芳华》开播，男主角蒋长扬是一名“花鸟使”，官位不高，权力却很大，剧中多数角色都畏惧他。

唐朝历史上确实有过花鸟使，但这种官职必须让宦官来担任。换句话说，本剧主角的人物设置与历史真实还是有一定距离的。

唐玄宗每年都派使者挑选美女

号称花鸟使

我们先看历史文献对花鸟使的记载。

按《新唐书·吕向传》，唐玄宗开元年间（713年-741年），“岁遣使，采择天下姝好，内（通‘纳’）之后宫，号花鸟使。”唐玄宗每年派出使者，挑选天下美女，纳入后宫，这种使者号称花鸟使。

除了历史文献，唐诗也写过花鸟使，见于白居易好友元稹创作的长篇乐府《上阳白发人》。该诗开头写道：“天宝年中花鸟使，撩花狎鸟含春思。”元稹在这句诗后面加注：“天宝中，密号采取艳异者，号花鸟使。”唐玄宗天宝年间（742年-756年），皇帝派人秘密寻访最美丽的女子，被派出的那些人号称花鸟使。

《新唐书·吕向传》说，唐玄宗在开元年间派出花鸟使。元稹《上阳白发人》说，唐玄宗在天宝年间派出花鸟使。两种说法谁是谁非，暂且不管，反正我们可以断定的是，唐玄宗在位时肯定派出过花鸟使，那些花鸟使的职责并非寻找花鸟，而是寻找美女，充实后宫，满足皇帝私欲。

在一些民间故事里，古代女生不但不反对被皇帝挑选，甚至渴望成为嫔妃的一员。这些故事既违背人性，也违背历史，绝大多数女生只要有一丝活路，都不可能自愿进入后宫，去跟所谓的“三千佳丽”争风吃醋，争夺一人之宠爱。如果不信，请看元稹那首《上阳白发人》是怎样描写的：

满怀墨诏求嫔御，走上高楼半酣醉。

醉酣直入卿士家，闺闱不得偷回避。

良人顾妾心死别，小女呼爷血垂泪。

十中有一得更衣，永配深宫作宫婢

……

花鸟使揣着圣旨，为皇帝寻找嫔妃，他们走上酒楼，喝到烂醉，闯进官员和士子家里，大家闺秀和小家碧玉都不敢躲藏，必须站出来接受挑选。一旦被挑中，妻妾将被迫离开丈夫，女儿将被迫离开父亲，泪水混合鲜血，入宫即是永别。更变态的是，等进了宫以后，十个人当中最多有一个能见到皇帝，其他人将沦为洗衣打扫的奴婢，在深宫孤独终老，永远不见天日。

元稹写完《上阳白发人》，送给好友白居易品鉴，然后白居易也创作一首同名乐府诗，同样描写唐玄宗与花鸟使的罪恶：

上阳人，上阳人，红颜暗老白发新。

绿衣监使守宫门，一闭上阳多少春。

玄宗末岁初选入，入时十六今六十。

同时采择百余人，零落年深残此身。

……

根据白居易描写，唐玄宗晚年还在继续派出花鸟使，一次就从全国挑选一百多个女生纳入后宫。那些女生进宫时十六岁，到了六十岁还被锁在深宫，每天被身穿绿衣的宦官监视着，最终凄凉地死去。

《上阳白发人》的“上阳”是指上阳宫，那是位于唐朝东都洛阳的一座宫殿，属于唐玄宗的行宫。唐玄宗常年待在长安，偶尔会去洛阳，仅仅为了能让他在巡幸洛阳时发泄一下淫欲，花鸟使们一次就得挑选百余名少女，实在令人发指。

吕向写《美人赋》劝谏

差点儿被唐玄宗杀掉

有没有臣子出来指责唐玄宗呢？

确实有，这个人名叫吕向，生平事迹载于《新唐书·吕向传》：“吕向字子回，亡其世贯，或曰泾州人。少孤，托外祖母隐陆浑山，工草隶。”吕向字子回，籍贯待考，有人说他是甘肃泾州人，很小就没了父母，跟着外祖母长大，在洛阳嵩县陆浑山隐居，擅长草书和隶书。“玄宗开元十年，召入翰林，兼集贤院校理，侍太子及诸王为文章。”唐玄宗开元十年（722年），吕向被召入翰林院，兼任集贤院校理，辅导太子和其他皇族子弟撰写文章。“向因奏《美人赋》以讽，帝善之，擢左拾遗。”唐玄宗派花鸟使挑选美女，吕向看不过去，写了一篇《美人赋》，劝唐玄宗不要这么做。他的劝谏被唐玄宗认可，提拔为左拾遗。

唐玄宗时期，集贤院校理是九品官，左拾遗是八品官，吕向用《美人赋》劝阻唐玄宗，不仅没被穿小鞋，还从九品升为八品。然而实情并非如此，《全唐文》里有一篇《述书赋》，记载了更完整的过程：

吕向，东平人，开元初，上《美人赋》，忤上。时张说作相，谏曰：“夫鬻拳胁君，爱君，陛下纵不能用，容可杀之乎？使陛下后代有愎谏之名，而向得敢谏之直，与小子为便耳，不如释之。”于是承恩。

这段文献指出吕向的籍贯并非甘肃泾州，而是山东东平。吕向用《美人赋》劝谏唐玄宗，唐玄宗非但不接受，还勃然大怒，竟然要杀掉吕向。幸亏宰相张说挺身而出，让唐玄宗为后代子孙着想，为死后名声考虑，杀吕向有害无益，不如将其释放。唐玄宗这才回心转意，让吕向免于一死。

如今我们能在《全唐文》里找到吕向那篇《美人赋》，全文不足千字，文辞华美，对仗工整，大意是给唐玄宗讲了一个故事。什么故事呢？某年某月某日，某个皇帝宴请近臣，命令所有嫔妃出席，炫耀自己得到了天下所有的美色。臣子们大拍马屁，嫔妃们强颜欢笑，此时一个嫔妃勇敢地站出来，诉说自己亲人别离之悲惨，指责皇帝渔色天下之贪婪。在这个嫔妃的引领下，所有嫔妃都开始哭诉，于是皇帝良心发现，将尚未侍寝的嫔妃释放回家。

吕向《美人赋》写于开元年间，即公元713年到741年。可是根据白居易《长恨歌传》的记载，一直到天宝五年，也就是公元746年，唐玄宗才停止在全国范围内征求美女。由此可见，吕向的劝谏并没有起到作用，花鸟使横行天下的时间也要长得多。《新唐书·吕向传》既夸大了吕向的能量，也拔高了唐玄宗的德性。

花鸟使皆为宦官

高力士也曾是其中一员

唐玄宗在位几十年，派出的花鸟使应该成群结队，但在史料中留下名字的只有一人，那就是大名鼎鼎的宦官高力士。

唐朝宰相李德裕《次柳氏纪闻》一书写道：唐玄宗派高力士“宣旨京兆，阅致女子”，奉旨在京兆府（今西安及周边地区）挑选美女。过了一段时间，高力士回奏说：“人间嚣嚣然，而朝廷好言事者得以为口实。臣以为，掖庭中故衣冠以事没其家者，宜可备选。”对于皇帝征求美女这件事，民间反对声不小，朝中言官也会提意见，不如缩小范围，从那些被抄家为奴的犯官家属中寻找合适的女性。这段文献说明，宦官头子高力士曾经是花鸟使的一员。

唐玄宗为什么要让宦官做花鸟使呢？一是因为宦官身体残缺；二是因为宦官都是皇帝的私仆，没有资格像大臣和言官那样堂而皇之地上章进谏，这让皇帝用起来得心应手。

正因为宦官比官员好用，所以唐朝大多数皇帝都重用宦官，给宦官安排了很多类似花鸟使的职位。

以唐玄宗为例，他除了让宦官做花鸟使，还让宦官做监军使、少阳院使、十王宅使……其中监军使是派到军队里监督将帅的宦官，少阳院使是派到东宫监督太子的宦官，十王宅使是派到洛阳监督唐玄宗兄弟子侄的宦官。

唐玄宗的儿子唐肃宗和唐肃宗的儿子唐代宗也重用宦官，唐肃宗让宦官做监军使、宫苑使，唐代宗让宦官做采访使、枢密使。其中宫苑使负责监管皇家园林，采访使负责打探消息，枢密使则是直接帮皇帝处理军务的重要职位，权力极盛时几乎能跟宰相分庭抗礼。到了五代十国和宋朝，枢密使改由大臣担任，进入真正的宰相群体，俗称“枢相”。

不管做了多大官

在皇帝任命的使职面前都是小官

绝大多数宦官的品级都很低，甚至没有品级，但只要被皇帝任命为“××使”，就等于拿到尚方宝剑。在《国色芳华》里，蒋长扬的正式官衔是“光禄寺少卿”，官居四品，可是那些官居一品的大臣和官居极品的郡王都害怕他，怕的就是他已经被皇帝任命为花鸟使。花鸟使本身是没有品级的，但因为皇帝宠信，所以有了“代天行事”的威权。

我们小时候学过白居易的《卖炭翁》，那篇文章描述宦官横行霸道的场景：“一车炭，千余斤，宫使驱将惜不得。半匹红绡一丈绫，系向牛头充炭直。”所谓“宫使”，就是奉旨办事的宦官，宫使在长安街头强买强卖，老百姓只能忍气吞声，长安城的官员也不敢阻拦。

《旧唐书·回纥传》里有一个宦官，更加威风八面。那是公元758年，唐肃宗的女儿宁国公主下嫁回纥，肃宗让宦官雷卢俊做“送亲使”，派堂弟李瑀陪同前往。到了回纥，回纥可汗询问李瑀：“您是皇帝什么人啊？”李瑀说：“我是皇帝的弟弟，爵位是郡王。”回纥可汗又问：“站在您上首的那个人是谁啊？”李瑀说：“他是宦官雷卢俊。”回纥可汗大为诧异：“区区一个宦官，有什么资格站在郡王上首？”是的，宦官的品级远低于郡王，但那个宦官拥有皇帝赐予的使职，郡王必须屈尊让位，这已经成了唐朝中后期的官场规矩。

晚唐官员李肇在《国史补》里用八个字概括道：“为使则重，为官则轻。”不管你做了多大官，在皇帝任命的使职面前都是小官。换言之，唐朝的使职堪称“见官大三级”，真就跟《国色芳华》里的花鸟使一样。

监军使、十王宅使、少阳宅使

都是唐朝非常重要的职务

必须说明的是，唐朝的使职并不全是宦官，有时也会让皇帝宠信的朝臣来担任。例如唐玄宗让宠臣杨国忠做过“五坊使”，帮自己管理宫中的雕坊、鹄坊、鹰坊、鹞坊、狗坊；唐肃宗让宠臣李辅国做过“闲厩使”，帮自己管理宫中战马。但有一些使职只能让宦官来做，例如前面说过的花鸟使、监军使、少阳院使、十王宅使……

花鸟使只帮皇帝渔色，对军国大事毫无意义，监军使、十王宅使和少阳宅使却都是非常重要的职务，已经成为唐朝中后期皇帝宝座的重要支柱。

先看监军使。安史之乱时期，唐玄宗和唐肃宗派出过许多宦官，去郭子仪、李光弼、哥舒翰、高仙芝、高适等大将率领的军队里担任监军使。宦官大多未经战阵，宦官监军往往影响军心士气，那为什么非要让宦官监军呢？因为在唐玄宗和唐肃宗心目中，所有大将都有可能像安禄山那样突然造反，功劳越大的将帅就越危险，必须让身边最信任的人去监督这些将帅。

再看十王宅使，这个职位由唐玄宗开创，目的是监督自己的同胞兄弟和堂兄堂弟，防止他们篡位。他盖了一处“十王宅”，强迫兄弟们住进去，再任命亲信宦官做十王宅使，严密监督这些兄弟。《新唐书》卷238记载：“宦官押之，就夹城参起居，自是不复出阁。”唐玄宗让宦官看管他们，禁止他们走出十王宅，禁止他们结交文官武将。杜甫有诗云：“岐王宅里寻常见，崔九堂前几度闻。”岐王宅就是十王宅的一部分，第一代歧王就是唐玄宗的弟弟李隆范。李隆范及其后代子孙享受着丰厚的经济待遇，但却不能离开岐王宅，否则会被宦官报告给皇帝。

然后我们再看少阳院使，这个是奉旨看管太子居所的宦官。唐朝中后期，太子必须住进皇宫东北角的一座宫殿，名曰少阳院，俗称“东宫”。皇帝会派两个宦官做少阳院使，既要保证太子的物资供应，又要防止太子密谋篡位。

唐朝皇帝，总被亲儿子夺权

绝大多数太子都是皇帝的亲儿子，怎么可能去篡亲爹的位呢？然而这种情形在唐朝并不稀奇。众所周知，唐朝开国皇帝李渊在宝座上没待多久，亲儿子李世民就发动“玄武门之变”，将太子李建成和弟弟李元吉杀掉，随即又让武将逼宫，强迫李渊在两个月后“禅让”了皇位。

李世民篡位后，成为唐太宗，不久也被亲生儿子李承乾逼宫，只不过李承乾没能成功。女皇帝武则天晚年，亲儿子李显发动“神龙政变”，这回成功了，武则天被迫退位，李显成为唐中宗。然后唐中宗的儿子李重俊发动“景龙政变”，逼宫篡位，失败被杀。唐中宗被老婆韦皇后和女儿安乐公主毒死，朝廷大乱，李隆基趁机发动“唐隆政变”，除掉韦皇后和安乐公主，将父亲李旦拥立为帝，是为唐睿宗。

唐睿宗在位时，本该感谢儿子李隆基的拥立之功，然而考虑到此前发生的那一场又一场政变，不可避免地对李隆基产生强烈的警惕和畏惧。他一边立李隆基为太子，一边又极力打压李隆基的势力。

即便如此，唐睿宗还是没能挡住儿子夺权。公元712年，眼看李隆基的亲信兵马越来越强大，大臣们呼吁李隆基继位的呼声越来越高，唐睿宗还是被迫退位做了太上皇，并在四年之后驾崩。

晚唐时期，宦官专权

李隆基很有才干，也很有心计，他看到了唐朝过往的政变历史，也亲自经历了皇家内斗和政权更迭，所以他试图防范被篡位的一切可能。就像前面所说的，他让少阳院使监督太子，让十王宅使监督兄弟，让监军使监督大将，试图通过宦官的监督职能来掌控大权。

在这些防范工作做完以后，他开始享受极为奢靡的生活，派出花鸟使征求天下美女。他驾崩以后，继承皇位的儿孙们有样学样，同样任命宦官做各种使职，这也造成了晚唐时期宦官专权的局面。与真实历史相比，《国色芳华》正确演绎了花鸟使的权力，但没有触及其宦官背景。

剧中还有一个关键角色：宁王李宪。唐朝历史上确实有个李宪，他就是李隆基的大哥李成器。早在唐睿宗李旦第一次当皇帝时，李成器便被封为太子，改名李宪。后来唐睿宗被母亲武则天篡位，李宪的太子位被剥夺，又改回李成器的本名。

剧中李宪阴险狡诈，一直想篡夺弟弟的皇位，最终兵败被杀。但在《旧唐书》《新唐书》《资治通鉴》《册府元龟》等历史文献里，李宪（李成器）性格宽厚，能力平庸，在实力强大的弟弟李隆基面前表现得忠心耿耿。

《旧唐书》卷45记载：“宪尤恭谨畏慎，未曾干议时政及与人交结，玄宗尤其信重之。”李宪尤其恭敬、谨慎、畏惧，没有议论过朝政，不敢结交大臣，得到唐玄宗的信任。《册府元龟》卷294记载，太平公主想联合李宪，扳倒当时还是太子的李隆基，许诺将来让李宪当太子，而李宪“驰告皇太子”，快马加鞭去给李隆基报信，使李隆基得以先发制人，除掉了太平公主。因为这个缘故，李宪得以保全性命，一直活到天宝年间才病逝，享年64岁。

文并供图/李开周

编辑/张严涵

排版/王静

来源：北青天天副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