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新媒体时代下社交媒体的发展、传播方式的变革,以及作者与读者互动的新模式等都对文学创作的深度和复杂性提出了更大挑战。技术让表达更方便的同时是不是也在阻碍深刻复杂性的思想?传播看起来更广泛是不是也让对话变得更艰难?
青年漫谈计划
新媒体时代下社交媒体的发展、传播方式的变革,以及作者与读者互动的新模式等都对文学创作的深度和复杂性提出了更大挑战。技术让表达更方便的同时是不是也在阻碍深刻复杂性的思想?传播看起来更广泛是不是也让对话变得更艰难?
本期青年漫谈计划聚焦社交媒体,青年作家慕明和北溟鱼从深度使用小红书的“观察者”身份谈起,分享了如何在碎片化、浅显性的社交媒体表达中应对注意力区间缩短等问题带来的焦虑,以及保持对文学深度和价值的关切。
本篇推送为对谈上篇。
青年科幻作家:慕明
vs
青年历史作家:北溟鱼
01 “精准”的分发和互动机制
让网络空间成为一个个“回音室”
慕明:我一直都关注社交媒体的话题,一方面我是关注技术推想的小说作者,另一方面也是程序员,从事过相关工作。不过,我对自己的定位更多是一名观察者。
北溟鱼:什么是观察者?
慕明:比如我天天玩小红书,但没有建立自己的作家号。现在很多作家开始运营小红书,文学期刊等也开始运营官方号……这与我们以前所感受到的文学生态有所不同。
北溟鱼:那我应该也算观察者,因为小红书我只看不发,但我重度使用。
慕明:我们在豆瓣上有较多关注量,我现在有一万左右的关注人数,你更多,而且你也是微博的博主,虽然现在很少发言。
北溟鱼:我们知道豆瓣的突出特点是以文字为主的,甚至是长文字,但小红书每篇笔记是不允许超过千字的,它的传播逻辑以图片、视频为主,是非常打压文字的传播形式的。那你刚刚提到作家入驻小红书,据我观察,大家并不是发作品的,而更多是在分享“如何以一个作家身份去享受生活”。
小红书不在表达“我”,而是把“我”作为一个材料,它真正服务的是想要搜索到相关内容的用户,而“作者”实际上是“算法”和根据算法做出来的“套路”,就好像它是一个做预制菜的工厂,你就是那个鸡鸭鱼肉(大概这么个意思),“思想”在这种模式当中很难准确传播。
有意思的一点是,小红书的推流方式不像传统的那些社交平台,你关注谁就会推荐谁的内容,它的推荐是话题性的,还跟地理位置相关,它跟抖音、快手这些短视频平台的推介机制有点像。所以我并不觉得现在这些社交平台还在制造传统意义上自发形成的大V,它真正的大V就是它的推荐机制以及各种MCN(网红营销机构)推出来的大V。
电影《社交网络》剧照
慕明:你可以说它更平等,但也可以说它更集权。
北溟鱼:肯定是更集权,它的集权是集中在算法上的。
慕明:对。但我觉得有趣的是内容本身是由人创造的。比如说你看滑雪、打球,包括我看生活、育儿的经验,都是真人分享的很鲜活的体验。真人用户生产的真实内容还是平台最大的吸引力,但是这里的真人就像是平台算法的打工人一样,可能有利有弊。
豆瓣的产品属性是很弱的,这也是我觉得豆瓣赚钱不成功的一个重要原因。它的分发和互动机制都不太垂直,小红书的垂直就做得非常好,垂直更便于产品化。像作家或文学期刊打造个人IP,实际是把自己做得更产品化或者说标签化的一种尝试。
北溟鱼:尤尔根·哈贝马斯今年出了中文版的新作《公共领域的新结构转型》讨论的就是新媒体时代这种精准的推送机制对公共空间的重塑。其中一个观点是,大家都在通过社交媒体获得资讯、产出观点的当下,新的“精准”的分发和互动机制让网络空间成为一个个“回音室”,人被同样的声音和意见聚集到一起,推送机制再不断用同样的内容去强化他们固有的意见。理性的不同观点的互动,我们曾经看到的能够提供不同视角、材料的有效讨论已经越来越稀少。我们曾寄望于互联网承担一种“公共空间”的功能,现在看来可能是一种美好的想象。
这点反映在微博上,还有一个值得说说的现象,除了承载很多重大的社会事件传播、讨论等功能外,现在它变成了一个追星的平台,粉丝形成了聚落。超话排行、热搜等都是粉丝们竞争的空间,这种竞争在很大程度上支撑着平台的存活。
再来,传统的规则里,参与公共讨论的知识分子是必须“价值无涉”的。但现在,大家都在直播带货啊,至少也利用自己的粉丝数在微博卖枕头牙刷吧。那作为公众人物,一边卖货,一边输出观点,可能也只能说服粉丝,无益于审慎理性的讨论了。
慕明:在社交媒体时代,小说、影视、非虚构等文艺作品的形式也随着传播方式的改变而改变。
北溟鱼:举个例子,比如现在的影视剧有些似乎是粉丝限定,尤其是那些大IP剧,从选角开始就在社交媒体上热闹非凡。对于粉丝来说,为偶像做数据是很重要的事情,但对我们普通人来说,你也能察觉到这个剧的流量很高,因为它频繁出现在你的社交首页。
慕明:对。在文化空间里,圈层分化越来越突出,每一个圈层又有自己的一套审美标准或鄙视链。这一方面是出于对传统某一经典或文化霸权的一种解构,但同时,我也经常询问自己,为什么一个如此粗糙的文化产品也能这么火?这样的疑惑时刻也越来越多。
北溟鱼:我觉得圈层分化是一直存在的。现在你能够看到它,感到惊讶,其实正是新的传播媒介搅动了原先泾渭分明的圈层,也就是“破圈”的一种体现。
北溟鱼《长安客》,慕明《宛转环》
02 注意力区间缩短的焦虑,
成为创作者的紧箍咒
慕明:我俩都是在国外生活、写作的,但我们的读者主要还是中文读者。读者和我们处于不一样的媒介场中,我感到隔阂的确是存在的。我有时候会不知道,我所写的这些是否能抵达读者,反过来也一样,对方可能觉得有感触的东西,我又很难理解,你会有这样一种疏离感吗?
北溟鱼:我的感觉倒没有你强烈。因为我写的是历史题材。我反而觉得你的感觉不单纯来自身处不同的媒介场,更多的是你的日常塑造你。所谓“抵达”,不管在哪个时代都是很难的。
短视频的产生又让人变得如此没有耐心,这当然是讨论已久的问题。刷一刷视频就快乐的时候,谁还要读书呢?为什么现在短剧流行?同样也是人的爽点和好奇心很快就被满足,你失去了探索的耐心和勇气。
慕明:对,这也是我想讨论的事——关于我们的注意力区间缩短的问题。我前段时间在《纽约时报》上看到一篇文章,作者认为,5万到8万英文单词,即一个周末可以读完的短篇小说是最适合这个分心的时代的。
北溟鱼:也许5万词到8万词都乐观了。
慕明:前几个月去参加法国的南特国际科幻艺术节发布我的作品《宛转环》的法语单行本时,编辑说法国出版市场现在也有一个出版中篇的热潮,定位也是一晚上看完。这是应对注意力区间缩短的一种策略,出版方反而会更在意语言的密度和质感,但在国内有完全不一样的存在——网络文学,它是把语言的密度稀释了,通过稀释密度而不是缩短长度来应对注意力区间缩短的问题。
北溟鱼:“越做越短”是一个大趋势。前段时间我去看了一个新版本的戏剧《李尔王》,对比此前几小时的版本,这个戏90分钟就结束了。莎士比亚的原著有诗句一样的长独白,这些让观众沉浸在场景中,引发深思的内容,却又是让现代的观众打瞌睡的东西(我去年去看了林肯中心新排的《万尼亚舅舅》,最后保留了索尼娅著名的独白。演员本身非常心虚地越讲越快,我边上的观众还是不领情地一边打哈欠)古典悲剧很重要的是对人物处境的铺垫,但我们这个时代似乎不允许足够的铺垫的存在了,于是所有不直接“跑情节”的内容都被催着快点结束甚至删掉。
然而,我们要传递一个作品的精神,需要有停顿,需要有长度,需要给观众思考的时间。对于创作者来说,如果做一个超过3小时的戏成为冒险的事情,那通过什么打动观众呢?那就是喜闻乐见的“狗血”了。
你所提到的焦虑也包含你在思考是不是要通过浅显的表达来应对注意力区间缩短的问题,这些成为创作者的一个紧箍咒了。读者已经习惯作者把所有内容像百度百科那样直白地给出,就像微信读书现在有AI领读,直接总结一本书的内容,更不要说很流行的几分钟看完一部电影了。在这种趋势下,小说或任何需要表达微妙之处的作品都面临艰难的挑战。
慕明:但也有一些作品利用这一现象获得了巨大收益。就像我们讨论到的影视作品宣发,不再关注剧作的整体结构,而是把重点放在高密度地给出金句和名场面,方便视频切片搬运,流行音乐也是这样。这种现象,我觉得单纯说是创作者对观众的注意力区间缩短的利用、适应或者迎合,都还不够。
我用网络安全里的一个核心概念来形容,就是注意力剥削(exploitation),只是绝大部分受众并不知道或者不在意自己的注意力和认知模式成为了被剥削的对象。北溟鱼:你提到exploitation这个词还蛮有趣的。因为这个词刚好是西马学者,包括研究媒介的法兰克福学派关心的概念。我们其实一直在以“创作”而不是“文化工业”的角度去谈媒介包括新媒体,但是我们看到的很多现象,其实都是“文化工业”的产物。当它是“工业产物”的时候,很大一部分的目的就是对人的操纵和控制,让人失去独立的思维方式和价值观念。所以,究竟是社交媒体导致表达浅显化,还是浅显化是大众媒介自带的属性和目的,反复的、固定的换汤不换药的路径?有意识地摆脱这种“文化工业”的作者肯定会拒绝这类非常标签化的分类方式。好的作品需要有模糊性,而不是贴标签。
慕明:这几年,我还有一个感受是,中文领域非虚构的作品要比虚构更受关注也更好卖。
北溟鱼:非虚构作品好卖,第一在于它的标签化很成功;第二它是跟着热点话题来的;第三人们对于真实的永久追求。但在我看来,非虚构作品比虚构好卖,我是打问号的。
慕明:这里也涉及信息收益率的观点。信息收益率等于读者获得的信息除以花的时间或者说认知资源。当收益率降低时,没有耐心的读者就会离开。而和非虚构相比,很多虚构作品难以显化这种收益。
北溟鱼:说到底还是标签化,要让读者很快有“获得感”。
慕明:标签化是一方面,另一方面,从各大文学榜单上,我感觉文学作品给信息的方式也在变得更浅显,表达的复杂性似乎被拒绝了。或者说,读者对于文学作品的期待是有变化的。
北溟鱼:人的复杂性,事情的模棱两可性等等在新媒体时代被消减了,人的认知也似乎越来越极端。一个很简单的例子,就是网友“吵架”,我们以前围观到的那些“吵架”内容至少是一来一回,有内容,有道理的,而现在网络上的人的戾气越来越重,可能越来越难以包容不一样的意见。
慕明:但是我想提醒的是,社交媒体导致的浅显化趋势,甚至哪怕是最极端的情绪,也在某种程度上反映了真实。不能简单地认为,因为一种情绪、一种趋势是在某种程度上被操纵或被制造的,它就是虚假的、不值得关注的。这是个很深刻也很复杂的问题,我希望看到更多讨论。
……
新媒体编辑:袁欢
配图:对谈者供图,剧照,摄图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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