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北魏道武帝拓跋珪攻打中山城失败后转而南下，进至鲁口时又突遭叛将没根夜袭，紧接着又接到王建战报，说攻打信都（今河北省邢台市信都区）两月不克，请求增援。

北魏道武帝拓跋珪攻打中山城失败后转而南下，进至鲁口时又突遭叛将没根夜袭，紧接着又接到王建战报，说攻打信都（今河北省邢台市信都区）两月不克，请求增援。

拓跋珪决定亲自增援信都。

公元397年正月，庚申日，拓跋珪抵达信都城下，信都守将、后燕宜都王慕容凤已坚守长达两月之久，城内早已弹尽粮绝，形如强弩之末。

面对拓跋珪的雷霆攻势，慕容凤苦撑了两天之后，无奈放弃信都，逃往中山。

拓跋珪总算拿下了一座城池。

再看邺城。

范阳王慕容德率邺城军民拼死坚守，东平公拓跋仪失败后退至新城休整，不久卷土重来，却依旧毫无进展，只得向拓跋珪求援。拓跋珪派辽西公贺赖卢率两万兵马赶来邺城。

因慕容宝在中山城自顾不暇，慕容德无奈之下派快马疾驰长安，希望后秦姚兴能派兵支援。可是，这位当年主动结好后燕的姚兴早把友谊抛之脑后，对慕容德的请求置之不理。

姚兴前番派兵支援拓跋珪，现在又拒绝后燕的请求，看来在这场三国杀中，姚兴是想让北魏和后燕相争，自己坐收渔利。可问题是后燕没了，姚兴就不怕下一个是自己吗？

贺赖卢是贺兰部原首领贺讷的弟弟，也是拓跋珪的亲舅舅。到了邺城之后，贺赖卢仗着自己国舅身份，根本不听拓跋仪调度，弄得拓跋仪愤懑不已，却敢怒不敢言。

拓跋仪的司马丁建不知为何，此时已准备投降后燕，暗中与慕容德联系后将拓跋仪和贺赖卢之间的矛盾悉数告诉慕容德，慕容德便让丁建设法离间二人。

正月甲辰日这天，邺城大风突起，沙尘满天，一时间白昼如同黑夜，丁建趁机命人在贺赖卢营中放火，然后对拓跋仪说：“贺赖卢已投降慕容德，正放火为号，准备和燕军里应外合。”

拓跋仪宁可信其有，急忙下令撤军。

贺赖卢见拓跋仪跑了，单凭自己对付不了慕容德，于是也撒丫子跑了。慕容德立即派桂阳王慕容镇和南安王慕容青率七千精骑出城追击，大败拓跋仪。

拓跋珪离开中山后，慕容宝派左卫将军慕舆腾率军至博陵郡（今河北省衡水市一带），杀了拓跋珪新任命的中山太守和多位县令。后来慕容宝听说拓跋珪正在攻打信都，于是又派赵王慕容麟收复了杨城，杀了三百名北魏守军。杨城位于中山城北，今河北省保定市清苑区阳城镇境内。

接着，慕容宝也离开中山，来到深泽一带（位于中山城东南，今河北省石家庄市深泽县境内）。当然，慕容宝可不是跑出来透气的，他从宫中带来了大量珍宝和宫女，招募盗匪和亡命徒。

拓跋珪眼看着大片土地转眼被后燕收复，想了想还是觉得擒贼先擒王，必须拿下中山，于是又从信都转而北上，继续攻打中山。

公元397年二月，拓跋珪抵达柏肆坞（今河北省石家庄市藁城区北），驻扎在滹沱河南岸。

可就在这时，拓跋珪的老巢出事了。

还记得那位投降慕容宝后夜袭拓跋珪大营的猛男没根吗？没根有个侄子叫丑提，在晋阳任并州监军，丑提听说叔叔投降后，害怕受到牵连，于是在晋阳举兵反叛，率众一路往北，直奔盛乐城杀去。

拓跋珪进退两难，最终决定撤军。

撤军前，拓跋珪派国相拓跋涉延前往中山，面见慕容宝，希望两国握手言和，息兵罢战，并称愿将弟弟送来中山为人质。

慕容宝得知北魏内乱，正是大举反攻的好机会，岂能议和，于是让冗从仆射兰真大骂使者拓跋涉延，骂拓跋珪忘恩负义，恩将仇报，骂完之后把拓跋涉延赶出了中山。

随后，慕容宝集合城内所有兵马，计步兵十二万，骑兵三万七千人，悉数出城。

这应该是慕容宝能征集到的所有兵马了，也是后燕最后的家底。

慕容宝亲自带着近十六万大军来到柏肆，驻扎在滹沱河北岸，与南岸的拓跋珪隔河相望。

然后，就是继参合陂之战后，燕魏之间又一场最重要的战争——柏肆之战。

公元397年，二月，丁丑日，夜，慕容宝对拓跋珪发动进攻。

慕容宝把之前用财宝和宫女招募来的一万多由盗匪和亡命徒组成的敢死队作为前锋，趁夜色渡过滹沱河，偷袭北魏大营，慕容宝率主力紧随其后。

敢死队到了魏军大营后先借风势放火，然后趁魏军大乱时攻入大营。还在睡梦中的拓跋珪被喊杀声惊醒，连外衣和鞋子都来不及穿就匆忙逃离。后来慕容宝麾下大将乞特真闯进拓跋珪大账时，只捡到了遗留下的外套和靴子。

但是，或许后燕真是气数已尽，这一万多未经任何训练的敢死队杀着杀着竟然杀红了眼，分不清敌我，最后竟然互相砍杀，魏军反倒安全撤出场外。“既而募兵无故自惊，互相斫射”（《资治通鉴.卷一百九》）。

拓跋珪逃出来后发现燕军自相残杀，立即收拢兵马，重新杀入阵中。

慕容宝的敢死队本就死伤惨重，又被魏军一冲，哪里还挡得住，一个个仓惶逃窜。慕容宝大惊，赶紧又撤到滹沱河北岸。好在魏军尚未完全集结，没有继续进军。

第二天，拓跋珪把集结好的大军开到滹沱河边，准备渡河与燕军决战。

此时魏军各个摩拳擦掌、士气高昂，而燕军本就害怕魏军，加上昨夜大败，个个垂头丧气，毫无斗志，就连慕容农和慕容麟也劝慕容宝尽快返回中山，防止在城外失利。

慕容宝下令全军撤退，拓跋珪当然不会放过，立即渡河追击。

燕军大多是步兵，跑的慢，北魏骑兵渡河后很快追上，在队尾大杀一阵，杀完之后再追，如此反复数次，燕军死伤惨重。

这简直又是一场屠杀。

慕容宝吓得魂飞魄散，只恨没生出翅膀飞回中山，只带着仅剩的两万骑兵拼命往中山城狂奔，落在后面的十余万步兵、车马、辎重统统不管了。

时值早春二月，北风呼啸，雪花飞舞，除了战死外，燕军还被冻死无数。“时大风雪，冻死者相枕”（《资治通鉴.卷一百九》）。

慕容宝骑马狂奔却还嫌慢，又下令让将士脱掉身上笨重的铠甲战袍，兵器也统统扔掉，恨不得光着身子骑马裸奔。

最终，除了慕容宝和两万骑兵逃回中山城外，其余步兵、文武大臣、车辆装备、旌旗仪仗悉数归了拓跋珪。

俘虏中有后燕秘书监崔逞，同崔宏一样，出身清河崔氏，当地名士，张衮曾在拓跋珪面前多次提及。拓跋珪见崔逞也在俘虏中，大喜，当即任命为尚书。

对后燕来说，损失近十四万人马的柏肆之战，惨况甚至超过了参合陂之战。参合陂之战让后燕由强转弱，柏肆之战则让后燕彻底失去了最后的资本，从此只有被动挨打的份，再无力反击。

不过，虽然拓跋珪大获全胜，但遗憾也很大，就是让慕容宝成功逃回中山，后面还得硬着头皮接着打中山城。

说到这里，我们再回头琢磨琢磨柏肆之战的起因，并州监军丑提叛乱的事。

关于丑提叛乱，《资治通鉴.卷一百九》记载如下：“没根兄子丑提为并州监军，闻其叔父降燕，惧诛，帅所部兵还国作乱”。

《晋书.载记第二十四.慕容宝传》则记载如下：“宝闻魏有内难，乃尽众出距”。晋书里只说北魏出现内乱，并没有说是谁，压根没提丑提。

而在《魏书.帝纪第二.太祖纪》中，更是连内乱都没提，直接就说慕容宝率军出城，驻扎在滹沱河北岸。

尤其奇怪的是，即便明确提到丑提这个人的《资治通鉴》，在柏肆之战后，也再没提到丑提。丑提后来打到哪了，拓跋珪如何平叛，派谁去的，统统没有。同样的，《晋书》中也没再提北魏的内乱究竟是什么，好像压根没有内乱这回事。

所以，有理由相信，丑提叛乱的事是子虚乌有，是拓跋珪设下的计谋，目的就是为了引诱慕容宝出城。

为什么这么说呢？

退一步，就算真有丑提叛乱，但丑提仅是并州监军，不是主将，参与者只有丑提自己的部众，人数不会多，规模不会大。这种情况下，拓跋珪怎么可能为了一个小小的国内叛乱就轻易撤军？拓跋珪这次对后燕志在必得，不到万不得已绝不可能撤军。后来北魏缺粮那么严重，几乎到了崩溃边缘，拓跋珪都咬牙坚持没有撤军。

通常情况下，如果叛乱规模小，留守的魏军足以对付，如果规模稍大，拓跋珪完全可以派一位大将回去平叛。

这不是纸上谈兵，后面马上就能看到，柏肆之战后北魏国内还真就发生了一大一小两场叛乱，规模小的被留守魏军很快搞定。规模大的，拓跋珪派了一位大将带着一万多骑兵回去摆平了。

再者，就算拓跋珪真决定撤军，又怎会明目张胆的通知慕容宝？还要求两国议和。

这种情况下撤军，因担心被对方趁机反攻，往往都要严格保密，制造继续作战的假象，背后偷偷撤退，还要安排垫后部队阻击追兵。一旦组织不好，这种大规模撤退很容易演变成溃败,甚至全军覆没。淝水之战、参合陂之战都是在撤退途中被对方追杀而遭遇惨败。

可是，拓跋珪却反其道而行之，恨不得天下人都知道他要撤退，这不明显做给慕容宝看的吗，就是为了让慕容宝出城。

实际上，这场燕魏之争进行到柏肆之战前，形势对拓跋珪非常不利。

进入河北之后，拓跋珪仅在攻常山时比较顺利，之后无论是蓟城、中山、信都，还是邺城均告失败，尽管信都最终被拿下，但时间却长达两个多月，且损兵折将，尤其还是在拓跋珪亲自增援的情况下。以骑兵为主的北魏在攻城能力方面实在太弱，估计拓跋珪自己都没想到会这么费劲。

所以，只要中山、邺城这些主城攻不下来，周边地区北魏就无力控制，哪怕分配好地方官员也没用，只要北魏主力一走，这些地方很快就能被后燕收复。

另外，拓跋珪还面临着一个严峻的问题，就是缺粮。

战争持续近半年，魏军粮草早已供应不上，只要后燕继续闭城坚守，撑不下去的只能是拓跋珪。拓跋珪必须得想办法把燕军引到城外，否则只能撤军，功亏一篑。

但是，如何才能让燕军出城呢？最好的办法就是高调宣布撤军。

由此基本可以断定，以国内出现叛乱为由，大张旗鼓地宣布撤军，就是拓跋珪的诱敌之策。

当然，只要燕军出城，拓跋珪的目的就达到了，之后双方怎么打，拓跋珪无法完全掌控，所以才会有被慕容宝的敢死队夜袭大营的惨状。好在敢死队都是乌合之众，而拓跋珪又反应迅速，很快控制住局面，最终有惊无险，反获大胜。

不过，让拓跋珪没想到的是，就是因为这场柏肆之战，原本子虚乌有的国内叛乱竟然成真的了。

慕容宝的敢死队最初冲进拓跋珪大营时一度造成巨大混乱，四散逃奔的魏军将士中，虽然大部分都被拓跋珪收拢后重新集结，但仍有一小部分逃了出去。这些人一直不停地逃，最终竟然穿过太行山逃到了并州。

这些逃兵有些逃到了晋阳城，有些到了盛乐，逢人便说大营被夜袭，死伤惨重，拓跋珪不知去向，生死不明。

早前负责攻打蓟城的封真，失败后撤至渔阳休整，但因为损失惨重，休整后也无法攻下蓟城，于是，封真竟然莫名其妙地撤军了，之后也来到了晋阳。

封真听逃兵说魏军大败，拓跋珪也不知死活，以为北魏大势已去，立马揭竿而起，率军攻打并州刺史侯素延。好在侯素延并不是吃素的，很快平定叛乱，将封真连同所有叛军全部杀死。

这还没完，留守盛乐城的南安公拓跋顺（拓跋珪堂兄弟）很快也得知了拓跋珪生死不明的消息，也想取而代之。

幢将（幢音zhuàng，北魏禁军将领）莫题劝道：“重立新君是国之大事，不可轻举妄动。不如再观察一段时间，待情况明了之后定夺。否则一旦弄错，必将追悔莫及。”拓跋顺于是决定先忍一忍。

拓跋顺忍住了，有人却忍不住。

贺兰部的附力眷、纥邻部的匿物尼以及纥奚部的叱奴根等人，都是早年被拓跋珪征服的部落首领，这次听说拓跋珪生死不明，互相勾结后最终在阴馆（今山西省朔州市东南）举兵。拓跋顺几次率军征讨均告失败。直到后来拓拔珪知道后，派安远将军庾岳率一万多骑兵从河北返回，才平定了三个部落的叛乱。

拓跋顺也因此再不敢作乱，北魏国内渐渐安定下来。

虽然柏肆之战导致中山城守军锐减，但拓跋珪却依旧望城兴叹。后来拓跋珪开始反思，反思后燕军民为何同仇敌忾、誓死守城。

拓跋珪认为是参合陂杀降的缘故，导致后燕军民宁可战死也不愿投降，于是后悔起来。后来拓跋珪曾当面吐了王建一口痰，因为再参合陂时正是王建劝自己杀了数万燕军将士。

并州刺史侯素延平定封真之乱将叛军全部处斩，拓跋珪得知后大怒，下令撤了侯素延所有职务，改立奚牧为并州刺史。奚牧是最早一批跟随拓跋珪的人，当年刘显要杀拓跋珪，奚牧是最早将消息告诉拓跋珪的人。

奚牧到了并州后，一次写信给后秦皇帝姚兴，信中对姚兴很不尊重，姚兴见信后大怒，便告诉了拓跋珪，拓跋珪一气之下杀了奚牧。

也不知道姚兴背后跟拓跋珪做了什么交易，让拓跋珪如此尊重姚兴。只是姚兴眼睁睁看着后燕被打，就没想到自己的将来吗？

柏肆大胜后，拓跋珪把大本营设在中山城外的皇家花园芳林园里，然后白天攻打中山，晚上回大营休息。可时间一久，拓跋珪这边缺粮问题越来越严重，几乎到了难以为继的地步。

拓跋珪找群臣商议如何解决粮草问题，新归顺的尚书崔逞建议可以吃桑葚。拓跋珪是地道的而北方人，不了解桑葚，于是下令通知各地百姓，可用桑葚代替粮租。崔逞马上解释：“桑葚采下后很快就会坏掉，无法运输，如果不及时采摘，桑葚成熟后就会掉落，不能再吃了。所以，只能让士兵们自己去摘了吃。”

结果拓跋珪大怒：“现在正是打仗之时，士卒怎么可以解甲释杖去树林里采桑葚呢？你这是什么意思？” 反倒认为崔逞别有用心，好在最后忍住没治崔逞的罪。

北魏将士最后到底吃没吃桑椹，史书没再提，反正足以说明拓跋珪这边缺粮十分严重。

拓跋珪的日子不好过，那城里的日子呢？毕竟，僵局总会被打破的，不是外面出问题，就是里面出问题。

中山城内，后燕尚书慕容皓因柏肆之战惨败，对皇帝慕容宝极为不满，暗中与人密谋，要杀慕容宝，改立慕容麟为帝。但是，同谋者中，慕容皓的大舅子苏泥因担心事泄被杀，偷偷报告了慕容宝。

慕容宝立即让高阳王慕容隆率兵攻打慕容皓，慕容皓带着数十人杀死城门守军，闯出城外投奔了拓跋珪。

事后，虽然慕容宝没有治慕容麟的罪，但是毕竟慕容皓准备立的是慕容麟，而慕容麟又早有反心，也因此更担心慕容宝突然对自己下手，于是开始密谋叛乱。

中山城因长期被围，城内很多人都憋坏了，尤其是一些有血性的燕军将士，实在受不了像缩头乌龟一样地宅在城里。

高阳王慕容隆就是其中之一。

慕容隆去找慕容宝申请出战，好不容易说服慕容宝同意，结果却被慕容麟阻止。慕容麟是总指挥，慕容隆不得不听，已经集合好的队伍也只好解散。

几天后，数千名将士在皇宫集会，高呼口号，强烈要求出城迎战。

慕容宝派人出来了解情况，将士们说：“坐守孤城，早晚只有一死，与其坐以待毙，不如出城死战，杀他个痛痛快快。以前我们要出战，你们总是制止，以为只要坚守下去，魏军就会不战自退。可是，这么久过去了，敌人撤退了吗？目前敌强我弱，实力悬殊，敌人怎么可能主动撤退？”

慕容宝没什么主见，听将士们这么一说，便答应出城迎战。

听到消息后，最兴奋的还是高阳王慕容隆。

慕容隆立即穿好铠甲，集合队伍，对将士们说：“如今敌寇入侵，皇威不振，我们却只能困守孤城，这是做臣子的最大耻辱。今日诸位随我出城一战，如果有幸破贼，能凯旋而归固然是好，但如若遭遇不幸，我等也算死得其所。诸位以后如果有幸能北还龙城，见到我母亲时，就替我把今天这番话告诉她老人家。”

慕容隆没打算活着回来。

说完慕容隆披甲上马，准备率军出城，可赵王慕容麟突然又出现了，要求立即解散队伍，严禁出城。众人义愤填膺，却只能照做。

慕容麟到底为何屡次阻止燕军出战？不知道，史书没说。估计是为了保存实力吧，因为慕容麟马上就要动手了。

就在阻止慕容隆出兵的这天夜里，慕容麟发动兵变。

慕容麟先劫持了禁军将领、左卫将军北地王慕容精，逼慕容精率禁军入宫杀慕容宝，怎奈慕容精却是好汉一条，宁死也不允许禁军背叛皇帝。于是，慕容精卒。

慕容麟本想借禁军之手杀慕容宝，没想到禁军这么忠心，弄得自己反而进退两难。慕容麟能指挥的兵马不多，打不过禁军，留在城内只能被灭，于是索性攻打西门，杀出城外，直奔西山而去。西山即太行山的一段，因位于河北平原以西而得名，是当时丁零人的一个聚居地。

此时清河王慕容会正在南下途中，慕容宝担心慕容麟去找慕容会，一旦两人联手，自己将退无可退。

慕容宝很早之前就下诏让慕容会率军南下勤王，但是慕容会早有反心，一直借故拖延，后来实在拖不下去，才让部下库傉官伟和余崇带着五千兵马做前锋，先行南下探路。

库傉官伟和余崇两人一路磨磨蹭蹭，走了三个多月才走到卢龙（今河北省秦皇岛市卢龙县境内），气得慕容宝大骂，又屡次下诏催促。慕容会又以各种借口拖了一个月，最后才磨磨唧唧地从龙城出发。

慕容麟这次叛乱时，慕容会刚刚抵达蓟城。

几天后，慕容麟的部下段平逃回中山，说慕容麟在西山招募了大批丁零人，很快就会北上龙城。这正是慕容宝最担心的。

慕容宝立即召见慕容隆和慕容农：“如今事态紧急，朕准备弃守中山，北上龙城，二位有何意见？”

这个话题太沉重了，两人听完后一直没说话。

过了好一会，慕容隆才说：“先帝栉风沐雨方才成就中兴大业，可惜故去未满一年却已天下大变。若是弃守中山，实在有违先帝期望。可是，如今外有强寇而内乱又起，骨肉分离，百姓惶恐，如此情形，确实难以拒敌。龙城地处偏僻，百姓稀少，去了之后想再打回来就难了。不过，如果到了龙城好好治理朝政，节用爱民，劝课农桑，用几年的时间让府库充盈、百姓富足应当没有问题。而河北之地，百姓早已厌恶战争，必会怀念燕国的仁德，到了那时再举旗南下，或许还能恢复大业。即使不能，但凭辽东地势之险，自保应不成问题。”

慕容隆驻守龙城多年，对北方多有了解，虽然不忍丢下河北，但别无它法。一句话，慕容隆同意弃守中山，北上龙城。

慕容农一直没说话，等于默认。

慕容宝很高兴：“高阳王说得非常有道理，就按高阳王的意思办。”

慕容隆手下有个辽东人，叫高抚，是个半仙。高抚私下占了一卦，是凶卦，然后偷偷劝慕容隆：“殿下此次北行恐怕到不了龙城，也见不到老太妃。但是，如果殿下留在中山，则必将建立大功。”

慕容隆有些不高兴：“如今国家有难，主上蒙尘，况且老母亲身在龙城北方，我这次就算死在龙城也没什么好遗憾的，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慕容隆去意已定，随后开始征求部下意见，去留随意，绝不强求，最终只有司马鲁恭和参军成岌两人愿意跟随，其余都愿意留在中山。

无独有偶，慕容农的部下谷会归同样也劝慕容农留下。

谷会归说：“城里百姓都是惨死在参合陂的将士们的父兄子弟，他们非常痛恨拓跋氏，都想与魏军决一死战，却一直被陛下压制。现在听说陛下要北上龙城，百姓都说只要有一个姓慕容的留下，无论是谁，只要愿意带着大伙与魏军决战，大伙就奉他为帝。希望殿下能留在中山，率领百姓击退魏军，然后与邺城范阳王首尾呼应，再扫平河北，然后恭迎陛下回归，这也不失为忠义之举。”

慕容农一听，竟是要自己称帝，大怒，当即举刀要杀了谷会归，又念及谷会归跟随自己多年，慢慢又把刀放下，长叹一声：“如果这样才能活下来，那还不如让我去死。”

公元397年三月，壬子日，夜。

慕容宝带着太子慕容策以及辽西王慕容农、高阳王慕容隆、长乐王慕容盛等人，率一万多骑兵趁夜溜出中山，一路北上。

慕容垂三个幼子，河间王慕容熙、勃海王慕容朗、博陵王慕容鉴因年纪太小不能骑马，慕容宝就把他们留在中山。慕容隆出城后发现三个小弟不在，又返回城中，亲自找来马车将三人接了出来。

不愿北上的王公大臣，有人投降了拓跋珪，比如大将王沈。另外，如乐浪王慕容惠、中书侍郎韩范、员外郎段宏以及太史令刘起等人，则带了三百多工伎（手工艺人）南下邺城，投奔了范阳王慕容德。

中山城随即进入无政府状态，百姓群龙无首，惶恐不安，城门被逃跑的人打开后一直未关。拓跋珪得知后一边派中领将军长孙肥和左将军李栗率三千轻骑追击慕容宝，一边集合队伍，准备连夜进入中山城。

冠军将军王建担心士兵入城后会趁夜大肆抢掠财物，建议拓跋珪天明之后再入城。

拓跋珪想了想，反正慕容宝已不在城内，中山城群龙无首，不在乎等一晚上，于是点头应允。

可是，就在当夜，城内百姓听说开封公慕容祥还留在城内，立即拥慕容祥为首，带领大家守城自保。慕容祥立即下令关闭各城门，并分配军民把守城池，严防魏军来攻。

第二天清晨，拓跋珪正要进城，却发现城门紧闭，城头又站满了的后燕军民，不禁大惊。

拓跋珪下令攻城，结果一切如常，猛攻数日后，中山城仍旧固若金汤。

拓跋珪无奈，命人站在巢车中冲城内喊话：“慕容宝抛弃了你们，你们为何还要这么拼命！”

巢车是一种能用辘轳将车厢升起的兵车，士兵站在高高的车厢中可以对城内射箭。

城内军民针锋相对：“我们只知道，一旦投降就会像在参合陂被你们杀死的父兄一样，与其那样，不如战死。”

拓跋珪悔的肠子都青了，一扭头看见王建站在身边，气不打一处来，当即酝酿了一口超级浓痰，狠狠吐在王建脸上。

慕容宝离开中山后向北一路狂奔，可偏就这么巧，没多久竟然遇到了赵王慕容麟。慕容麟在西山拉起了一支队伍后也率众北上，前往龙城。

这真是冤家路窄。

慕容麟压根也没想到在荒郊野外能遇到慕容宝，大为惊骇，也没敢动手，赶紧带着兵马直奔蒲阴（今河北省保定市易县西北）而去。慕容宝也没功夫搭理慕容麟，只管继续北上，两人擦肩而过。

慕容麟断定慕容宝北上的目标也是龙城，自己打不过慕容宝，只能放弃北上。然后，慕容麟想到既然慕容宝离开了中山，倒不如再回中山看看。

慕容麟立即调头南下，驻扎到距中山城五十里处的望都，准备先打探城内情况。

中山城内，慕容祥得知慕容麟驻扎在望都，料定是来抢中山城的，于是派兵趁夜偷袭望都，大败慕容麟，还俘虏了慕容麟的妻子家眷。慕容麟奋力拼杀方才逃脱，带着残兵又逃回西山去了。

长孙肥和李栗带着三千轻骑快马加鞭，很快就追到了慕容宝，双方打打杀杀数次，好在慕容宝带了一万多骑兵，扛住厮杀。长孙肥和李栗一直追到范阳（今河北省保定市定兴县境内），因为前面不远就是蓟城，追回慕容宝已无望，这才停止追击，率众返回。

虽然慕容宝侥幸逃脱，但一路上打打杀杀，一万多骑兵死得死跑的跑，到蓟城时已消耗殆尽，只剩慕容隆和慕容农带着数百名骑兵贴身护卫。

慕容会根本不想去救老爹慕容宝，所以到了蓟城后再未南下，这时听说老爹到了范阳，才带着两万步骑兵前去迎接。

父子两人见面后寒暄了几句，之后再无话说。

慕容宝看出慕容会脸色很难看，料定是因未被立为太子而忌恨，于是让慕容农和慕容隆二人盯住慕容会，防止变乱。

慕容农和慕容隆倒是不以为意：“清河王年纪还小，而且很早就独当一面，可能有些任性娇纵，但不会有别的想法，陛下按正常律法约束即可，不必多心。”

可慕容宝始终不放心，准备下令解除慕容会兵权，让慕容隆接管。慕容隆不愿参与慕容宝父子争端，也不想把事情弄大，坚决推辞。

慕容宝最后采取折中措施，让慕容会分出一部分兵马，交由慕容农和慕容隆分别统领，同时又让慕容会派部下库傉官骥率三千兵马南下，增援中山。

几天后，慕容宝由蓟城出发，继续北上。

途中，慕容会极度忐忑。老爹显然已经盯上自己，一旦到了龙城，哪还有自己说话的份。于是，慕容会决定在途中下手。

这时候发生了一件事，也让慕容宝警觉起来。

慕容会平时对将士很宽仁，将士心怀感恩，那些被划给慕容隆和慕容农的将士们商量后，决定去找慕容宝，请求回归慕容会，还说希望让慕容会带着他们一起杀回河北。

慕容宝愚钝，不知如何回复，身边近臣赶紧劝道：“清河王因未被立为太子，心中极为不平。又才智过人，善于收买人心，陛下一旦答应，就怕中山解围之后，也会有卫辄之事发生。”

卫辄是春秋时期卫国储君，继位后拒绝父亲返回卫国。

慕容宝便对将士们说：“道通（慕容会的字）年纪尚小，才能又不及二王，岂能独自带兵？朕身为六军统帅，还需要道通留在身边做助手，岂能让他单独南下。”

把这些将士打发走以后，慕容宝身边的近臣担心慕容会随时可能作乱，劝慕容宝尽快动手，以免夜长梦多。

慕容宝虽然早有此意，但天性优柔寡断，一时下不了决心。

慕容宝身边的侍御史仇尼归是慕容会的人，得知要杀慕容会后，立即去找慕容会，劝慕容会赶紧动手。

仇尼归说：“大王能仰仗的只有陛下，可陛下现在却要杀大王。大王原本依靠的是兵权，可现在兵权也要被剥夺，大王还能靠什么自保？不如尽快诛杀辽西王和高阳王，然后废了太子，接管东宫，再兼任丞相和大将军，独掌大权，否则只能坐以待毙！”

要杀两位叔叔？这动作太大，慕容会也下不了决心。

那边，慕容宝还在辗转反侧，又把辽西王慕容农和高阳王慕容隆找来，说：“最近道通（慕容会字）行事异常，必反无疑，我准备尽快将其除掉。”

慕容隆却说：“如今外有强敌，内有忧患，社稷危如累卵。慕容会镇守旧都，此次又千里勤王，在军中素有威名，有他在足以震慑敌军。况且慕容会现在并无反状，如果就此杀了他，不仅伤害陛下父子恩情，还会有损陛下威严。”

慕容宝说：“此子素有谋逆之志，难以悔改。卿等太过仁慈，此时不将其除掉，就怕哪天突然作乱，到时先害你们，然后再来害我！悔之晚矣。”

慕容宝劝别人的时候心里跟明镜似的，可就是下不了决心，现在见慕容农和慕容隆都反对，又将此事搁置起来。

既然慕容宝下不了手，那就只能等慕容会下手了。

公元397年，四月，癸酉日。

一行人抵达昌黎郡广都县（今辽宁省葫芦岛市建昌县）境内，当晚在黄榆谷（建昌县境内）宿营。

半夜，数十名黑衣壮士手持利刃，分别摸进了慕容农和慕容隆的营帐内。

果然被半仙高抚言中，可怜慕容隆一世英雄，没能战死沙场，却被自己人乱刀砍死。

慕容农反应较快，在头部遭受重创的情况下奋起搏斗，竟将前来行刺的仇尼归当场生擒，然后押着仇尼归仓惶逃入附近山中。

事后，慕容会径自闯入慕容宝大帐：“辽西王和高阳王预谋叛乱，已被儿臣斩杀。”

慕容宝无能为力，只能强压怒火：“我早就怀疑二王有谋逆之心，你替我除了他们，非常好！”

第二天一早，慕容会身披铠甲、手执兵器，代替慕容农和慕容隆走在队伍最前面，开路引道。

至于慕容隆遗体，慕容会本打算就地草草掩埋，后经属下建威将军余崇含泪苦劝，方才答应将遗体由余崇运回龙城安葬。

队伍刚走没多远，慕容农押着仇尼归突然出现在慕容宝面前。

慕容宝大惊，担心慕容会过来抢人，表面呵斥：“你竟然还敢回来！”然后赶紧命人将慕容农保护起来。好在队伍间隔较远，走在队首的慕容会未能察觉。

又走了十余里，慕容宝派人通知慕容会，说抓住了慕容农，要商议如何处置。

慕容会很快赶来，不料慕容宝身边早就准备好的禁军将领慕舆腾拔出佩刀，砍向慕容会。慕容会猝不及防，下意识往后一躲，被一刀砍到头上。

慕容会忍住剧痛，拔腿就跑。慕容宝趁机带着两百禁军撒丫子朝二百里外的龙城飞奔而去。

慕容宝的逃跑技能确实很强，之前逃过了拓跋珪的追击，这次又让慕容会望尘莫及，最终安全抵达龙城。

慕容会派仇尼归攻打龙城，结果仇尼归刚到城下就被慕容宝趁夜劫营，大败而回。

慕容会见损兵折将，又改派使者去见慕容宝，让慕容宝杀了身边近臣，然后立自己为太子，便可罢兵。慕容宝当场拒绝。

慕容会于是决定和老爹彻底分道扬镳，自成一系。

慕容会把慕容宝留下的车辇仪仗等御用物品全都据为己有，还把慕容宝的后宫妃嫔、宫女都分给将帅，然后设置百官，自立为太子、录尚书事。

接着，慕容会亲率大军，以诛杀慕舆腾为名攻打龙城，结果再次大败而回。

逃回大营的慕容会心神未定，当夜又被慕容宝派出的侍御郎高云突袭大营，手下兵马彻底崩溃，死的死，逃的逃，眨眼间消失匿迹。这是高云第一次露脸，他可不是一般人物，后面还会说到。

慕容会再也没有能力攻打龙城了，只好带着十几名随从一路南逃，留在龙城外大营里的母亲和三个儿子随后被慕容宝杀害。

慕容会后来逃到中山，结果被慕容祥二话不说就给杀了。

慕容会失败了，慕容宝也就踏实了，便在龙城安心住下。

如此一来，此时的后燕就被分化成了三个孤立的势力：

慕容宝占据龙城，这是后燕正统，开封公慕容祥据守中山，范阳王慕容德据守邺城，三个势力被拓跋珪的北魏分割开来。

慕容宝这边偏居一隅，相对安全，慕容祥和慕容德那边呢？

邺城，守城的慕容德和攻城的拓跋仪一直对峙到公元397年四月，也就是慕容会在黄榆谷叛变的时候。因为缺粮严重，拓跋珪命拓跋仪撤去邺城之围，移屯至巨鹿（今河北省邢台市平乡县）。

慕容宝撤离中山后便与邺城失去联系，慕容德也不知道慕容宝是死是活，于是有部下就劝慕容德称帝，以便号令后燕在河北的残存势力。就在慕容德犹豫不定时，有从龙城回来的人说慕容宝还活着，慕容德便放弃称帝。

再来看看中山。

就在四月拓跋珪下令撤去邺城之围时，慕容祥竟然带着六千步兵悄悄出城，主动骚扰起了拓跋珪。当然不是拓跋珪主力，而是伺机偷袭魏军一些驻屯点，为了抢粮。

但是很不幸，返回途中慕容祥遭遇了拓跋珪主力，带出去六千却只回来二百多人，其中五千人被杀，七百多人被俘。不过，拓跋珪再不敢杀俘虏了，七百人全都被放了回去。

敢带六千人出城挑事，慕容祥显然不是懦弱之人。实际上，慕容祥不但不懦弱，还特别残暴。

慕容宝在蓟城时，让慕容会派部下库傉官骥带了三千人去中山，本意是让库傉官骥去中山看看，如果城还在，就带着城中百姓继续守卫中山。慕容宝当时并不知道慕容祥已经控制了中山城。

库傉官骥一路小心翼翼躲避魏军，辛辛苦苦终于在五月抵达中山，可迎接他的并不是夹道欢迎的中山百姓，而是慕容祥全副武装的军队。结果不但库傉官骥战败被杀，原本留在城内的库傉家族也全都被杀。后来慕容会逃回中山，也同样被杀。

慕容祥早已视中山为己有，容不得外人来争，不管他是拓跋珪还是慕容宝。

这期间，慕容祥还灭了中山尹苻谟（苻坚从弟）的族。苻谟有两个女儿，叫苻娀娥和苻训英，因未在中山而逃过一劫，后来两人因姿色美艳被选为后燕皇帝慕容熙的妃子。

公元397年五月，拓跋珪撤去邺城之围一个月后，因缺粮更加严重，拓跋珪又被迫下令撤除对中山城的包围，把军队拉到粮食稍多的河间一带驻扎。东平公拓跋仪被封为骠骑大将军、卫王、都督中外诸军事、左丞相，统领河北地区的魏军。

魏军一撤，慕容祥立即在中山城内称帝，设置百官，改年号为建始，国号还是“燕”。

慕容祥为了得到百姓拥护，证明自己与北魏势不两立，还把在中山做了多年人质的拓跋珪弟弟拓跋觚也杀了。

当上皇帝之后，慕容祥越来越残暴，崇尚杀人立威。

刚被任命为车骑大将军、尚书令的可足浑潭，上任不足一个月就因为一点小错被斩首示众。

对重臣如此，其他大臣更可想而知。慕容祥上台两三个月，被杀的王公大臣就达五百多人。“详嗜酒奢浮，不恤士民，刑杀无度，所诛王公以下五百馀人，群下离心”（《资治通鉴.卷一百九》）。

不仅残暴，慕容祥平日还嗜酒如命，生活奢靡，从不体恤底层将士和百姓。中山城因长期被围粮食匮乏，百姓想出城挖野菜充饥，却被严令禁止，以致大批百姓饿死。

百姓们这才后悔选了这么个性情残暴的人当首领，于是暗中派人前往西山，让赵王慕容麟回来代替慕容祥。

公元397年七月，某天，慕容祥派辅国将军张骧率五千兵马去常山一带筹集粮草，张骧出城后立即派人迎回慕容麟，让慕容麟藏在队伍中混进中山城。

当夜，慕容麟率众冲入皇宫，杀了慕容祥后自立为帝。

慕容麟上台后一改慕容祥的做法，允许百姓出城采食野菜，缓解了城中的饥荒。

但是这也只能短暂维持，很快城外的野菜就挖光了，百姓们都希望慕容麟能带着大家与魏军决战，只有杀退魏军才是解决粮荒的根本办法。可是慕容麟知道与魏军实力悬殊，不敢主动挑事。

拓跋珪得知中山城换了主人，再派大将长孙肥率七千骑兵攻打中山。慕容麟率众反抗，不但杀退了长孙肥，还趁势出城，一直追到泒水（gū，今河北省石家庄市正定县境内），后遇魏军主力方才撤回城内。

七八月间正是青黄不接之时，中山缺粮，拓跋珪也缺粮，大家日子都不好过。拓跋珪为了筹粮满世界到处跑，刚才还在鲁口，这会又到了常山。

不过，对拓跋珪来说，除了缺粮外，更麻烦的事情又接踵而至。

八月，河北地区流行瘟疫，大批百姓和北魏将士，甚至牛马羊等牲畜接连病死，魏军士气低落，将士人心思归。拓跋珪询问瘟疫情况，众将说：“幸存下来的不过十之四五。”“时大疫，人马牛多死。帝问疫于诸将，对曰：’在者才十四五。’”（《魏书.帝纪第二.太祖纪》）。

拓跋珪皱了皱眉：“也许这就是天意吧，又能怎么办呢？但是，不管在哪里，只要有百姓就有国家，只要这个地方是我们的，就不用担心没人。”

拓跋珪对河北志在必得，毫无撤军之意，众将不敢再多言。

虽然撤去了对中山的包围，但拓跋珪一直念念不忘，没事就派个人去打打中山，最近又派抚军大将军、略阳公拓跋遵去攻城，还把中山百姓在城外种的谷物青苗全部毁去。

中山城在魏军面前一直固若金汤，慕容宝在时如此，慕容祥时依旧，现在换成慕容麟还是如此。但是，中山城军民能击退强大的北魏铁骑，却无法战胜饥饿。

到了公元397年九月，中山城内所有能吃的东西全都被吃光了，实在没有吃的了。慕容麟无奈之下带着两万多人离开中山，前往新市（今河北石家庄正定县东北新城铺）寻找粮食。

拓跋珪立即率军攻打慕容麟。

太史令晁崇劝道：“今日是甲子日，不宜出战。当初纣王就是在甲子日灭亡的，这天被称为‘疾日’，为兵家所忌讳”。拓跋珪不信邪：“纣王是在甲子日灭亡的，那周武王岂不是就在甲子日兴起的？”

慕容麟听说拓跋珪率军来攻，赶紧往泒水方向撤退，拓跋珪紧追不舍。

十月，甲戌日，拓跋珪在义台（今河北省石家庄市新乐市东北）追上慕容麟，双方大战，最终慕容麟大败，燕军被斩首九千余级，其余非逃即降。慕容麟仅带数十骑兵逃出重围，先躲进西山，后南奔邺城，投奔了慕容德。

中山城，这座后燕的都城，自公元396年十一月被北魏包围，坚守长达一年后沦陷。

拓跋珪进入中山。

后燕留在城内的公卿大臣、文武百官、残存将士，一共两万余人投降。传国玉玺、数以万计的图书典籍、大量的府库珍宝等等，悉数落入拓跋珪之手。

所有投降的人，包括城中百姓，拓跋珪全部赦免。即使是辅国将军张骧和大将李沈、慕容文这些先佯装投降，后借机逃跑，最终还是被抓回来的人，拓跋珪照样赦免，一个没杀。参合陂杀降留给拓跋珪的的教训实在太深刻了。

但是，也有几个人除外。

拓跋珪命人掘开慕容祥墓，将尸体挖出后斩首，又将亲手杀死拓跋觚的高霸和程同二人夷灭五族。

至此，后燕在河北仅剩慕容德驻守的邺城。

拓跋珪趁拿下中山的余威，当即划拨三万骑兵增援卫王拓跋仪，让其再次攻打邺城。拓跋仪原为东平公，现已被加封为卫王。

十二月，慕容麟逃到邺城，废掉帝号，恢复为赵王，然后建议慕容德：“魏军刚攻下中山，定会趁胜来攻邺城。邺城虽然积蓄较多，但城池太大，难以固守，且当下魏军气势正盛，我军将士多畏惧魏军。不如向南移驻滑台，依托黄河之险抵御魏军，然后再伺机收复河北。”

滑县现在已远离黄河，但在一千多年以前，黄河却是从滑县川流而过。直到南宋初年，大名府留守杜充为阻止金兵南下，掘开了位于滑县的黄河大堤，人为造成黄河改道，从此，黄河逐渐移出滑县。最终杜充也没能阻止金兵南下，反倒淹死民众二十余万，并致黄河中下游数百万人无家可归。 一千年后的花园口决堤如出一辙，死亡人数更是翻了几倍。

驻守滑台的是鲁阳王慕容和，慕容和也早就慕容德移驻滑台，所以，在这次慕容麟建议之后，公元398年正月，慕容德主动放弃邺城，带着城内四万户百姓迁到了滑台。邺城随即被拓拔仪占领。

燕军坚守了一年的中山和邺城，却在短短两个月内接连失守。

慕容德到了滑台后不久，有人夜观天象，发现景星运行到尾宿和箕宿之间，这是出现有德之国的象征，还有人在漳水中打捞出形如玉玺的白玉，甚至还有民众看到了麒麟。

鉴于出现种种祥瑞，慕容德在群臣的劝说下于滑台自立，也就是上尊号，为“燕王”。

慕容德没有称帝，也没有新建年号，沿用慕容宝的“永康”年号，只是将此时的永康三年改为永康元年。

慕容麟被任命为司空、尚书令，慕容法为中军将军，慕舆拔为尚书左仆射，丁通为尚书右仆射。

尽管慕容德正式称帝是在两年后的公元400年，但因为此时慕容德已是独立政权，后世便将公元398年视为慕容德政权的建立时间，又因慕容德政权的国号仍为“燕”，于是根据其所处地理位置，称之为“南燕”。

南燕是继汉赵、成汉、前凉、后赵、前燕、前秦、后燕、后秦、西秦、后凉、北凉、南凉之后，十六国时期第十三个建立的国。第十四个是李暠的西凉，公元400年建立，之前已经说过。目前仅剩胡夏和北燕尚未出现。

慕容麟听说出现了麒麟，认为这是针对自己的祥瑞，不久就开始谋划杀慕容德后取而代之，结果被慕容德发觉后赐死，结束了说不清道不明的糊涂一生。“初，河间有麟见，慕容麟以为已瑞。及此，潜谋为乱，事觉，赐死”（《晋书.载记第二十七.慕容德传》）。

慕容麟生母是慕容垂的小妾，估计就是个丫鬟，身份低微，所以慕容麟从小就不受待见，和几个哥哥，慕容令、慕容宝、慕容农、慕容隆等人很不合群。虽然慕容麟很聪明，但因所处环境，从小就养成了孤僻、怪异的性格。

还在前燕时期，慕容垂出逃龙城时被慕容麟告发，导致出逃龙城失败，被迫转投苻坚。后来，慕容令受王猛金刀计陷害，好不容易逃回前燕，结果又被发配龙城。就在慕容令准备在龙城举兵时，又是因为慕容麟的出卖，导致慕容令失败被杀。害父害兄的慕容麟从此被慕容垂打入冷宫。

再后来，慕容垂在河内举兵，慕容麟因聪明过人，多次献计献策，从而成功翻身，跻身于后燕军政舞台，顺风顺水。

可慕容麟终究还是个小人，心术不正，最终反被聪明误。

慕容宝在龙城实行宽容政策，与慕容会同谋的人全都免罪而且官复原职，随后又对跟随北上的大臣论功行赏。

辽西王慕容农被砍伤头部后导致颅骨破裂，慕容宝亲自为其包扎换药。后拜慕容农为左仆射、司空、尚书令，没多久又升为大司马、录尚书事、都督中外诸军事，掌管军政大权。

余崇虽然是慕容会的人，但是因为将慕容隆尸体运回龙城有功，被封为中坚将军，统辖宿卫军（禁军）。高阳王慕容隆被追封为司徒。

侍御郎高云因夜袭慕容会大营被封为建威将军，赐爵夕阳公，并被慕容宝收为养子，从此改名为慕容云。

关于高姓，早前说慕容皝灭高句丽时，高句丽国王就姓高，叫高钊，高云正是出自高句丽宗室。高氏宗族后来被慕容皝迁到了青山（今辽宁省锦州市义县东），其中就有高云的爷爷。

高云聪慧内敛，沉默寡言，几乎不为人知，中卫将军冯跋却看出高云异于常人，于是主动结交高云，二人关系非常好。

冯跋是长乐郡信都县人（今河北省邢台市信都区），永嘉之乱时，冯跋的爷爷冯和带着家人从信都迁到并州的上党避难。后来西燕慕容永占据并州，冯跋父亲冯安在西燕任将军，西燕被灭后，冯安又将家人迁到龙城。

这里刻意多介绍几句高云和冯跋，是因为他俩后来建立了十六国之一的北燕。

不久，有从河北来到龙城的百姓说拓跋珪因缺粮严重，已经撤去了对邺城和中山的包围，这让慕容宝很是兴奋。

慕容宝虽然没有王霸之才，做事也优柔寡断，但并不是胆小畏事之人，没有想着偏安一隅，听说魏军缺粮，于是开始琢磨南征。几天后，慕容宝又收到还在邺城的慕容德上表，同样是希望率军南下收复旧土。

公元397年十二月，慕容宝派大将启轮南下打探消息。但是，等启轮返回龙城时，却告知慕容宝，说慕容德已经在滑台自立，中山和邺城业已失守。

慕容宝大为失望。

慕容农建议：“我们刚回龙城不久，根基未稳，不宜南征。不如先攻打库莫奚部，缴获他们的牛马作为南征军资，待明年再议南征之事。”

于是，慕容宝将已经准备好南下的军队改为北上，渡过浇洛水（今内蒙古西拉木伦河），准备攻打库莫奚部。库莫奚部原为宇文鲜卑的一支，活跃在龙城西北方，今河北承德北部和内蒙赤峰市一带，曾被拓跋珪征服。

可是，就在慕容宝进军的途中，已经自称燕王的慕容德派侍郎李延突然来见，对慕容宝说：“拓跋珪已离开河北，宜趁河北空虚之际尽快南征。”

什么？拓跋珪走了？真的假的？

真的。

拿下中山后，拓跋珪好不得意，幸福来得太突然。之前整整一年没有进展，又是缺粮又是瘟疫，将士们被折磨得只想回家，无心打仗，拓跋珪咬着牙拼命坚持，终于把慕容麟耗走了。没多久，拓拔仪来报，说慕容德南迁滑台，邺城已被拿下。

拓跋珪更是兴奋不已，立即动身前往邺城，要亲眼看看这座当时最大也最现代的都市。

途中路过高邑（今河北省石家庄市高邑县）时，拓跋珪又意外收获了一个惊喜，得了一位叫王宪的人才。

王宪的父亲叫王永，王永此前露过面，前秦苻坚时期任幽州刺史，镇守蓟城。

慕容垂起兵后派平朔将军平规攻打蓟城，王永便向刘库仁求援，刘库仁就是在这时被收留的慕容文杀死。王永随苻丕在与西燕慕容永的襄陵之战中战死，死时儿子王宪年仅八岁。

王宪后来辗转来到河北，寄住在清河一户普通农家。出于对后燕的仇恨，成年后的王宪没有为后燕做任何事，拓跋珪占据河北后，王宪决定投奔拓跋珪。

对了，王永是王猛的儿子，也就是说，王宪是王猛的孙子。

拓跋珪得了王宪之后非常高兴，对众人说：“这就是前秦丞相王景略的孙子啊！”任命王宪为冀州中正、领选曹事、兼掌管门下省，负责选拔人才。中正，即魏晋时期选官制度“九品中正制”中的中正，州中正也叫大中正，负责遴选各郡中正推荐的人才。

此后王宪一直在北魏兢兢业业为官，在太武帝拓跋焘时期做到并州刺史、安南将军，爵位北海郡公，并州是北魏初期的京畿之地，妥妥的地方大员。

王宪还有一个非常明显的优点，就是长寿。王宪一直活到拓跋焘的重孙子拓跋弘（北魏第六位皇帝）在位时期，公元466年才病逝，整整活了八十九岁。想想真是不可思议，生于前秦，却一直活到了拓跋珪的六世孙时期，这样的一生，得见过多少世面。

对了，王宪有个堂兄叫王镇恶，是刘裕手下一员猛将，兄弟俩真是各为其主。

拓跋珪到邺城后，立即被邺城的宏大和雄伟所折服，感觉自己就像一个刚进城的土财主，又是登三台，又是临漳水，把历经后赵和前燕两朝打造的皇宫看了个遍，越看越喜欢，一度想定都邺城。

拓跋珪下令在邺城设立行台，任命龙骧将军、日南公和跋为行台尚书，大将贾彝为行台左丞相，率五千人镇守邺城。行台相当于国家政权的分支机构，和留台类似。

就在这次从邺城回到中山后，拓跋珪决定回家，回盛乐城。

为了今后进出河北方便，拓跋珪征集了一万多民夫，修了一条从中山城穿越太行山，直达平城的直道，也就是当时的高速公路。这条直道全长达五百余里，被后世称为“灵丘道”。“车驾将北还，发卒万人治直道，自望都铁关凿恒岭至代五百余里”（《魏书.帝纪第二.太祖纪》）。

这条直道的中间一段，自望都铁关（今河北省保定市望都县境内）至恒岭间，因两边山势险要，道路极其狭窄，拓跋珪甚至下令要求凿开两侧石壁以拓宽道路。

后来，拓跋珪的孙子拓跋焘在这条直道的基础上又修了一条别道，至莎泉村（今山西省大同市广灵县境内），所以这条路也被称为“莎泉直道”。

直道就是古代的高速公路，最著名的直道就是秦始皇修建的秦直道。有了这条直道，北魏铁骑就可以经平城长驱直入，快速抵达河北，继而南下中原，对北魏政权南移意义极为重大。

临走前，拓跋珪对太行山以东还是不太放心，担心自己一走山东又乱了，于是又在中山设置行台，任命卫王拓跋仪为左丞相、尚书令，镇守中山，让抚军大将军、略阳公拓跋遵镇守勃海（今河北省衡水市武邑县东北）。

中山和渤海，一东一西，两员大将镇守，再加上中山和邺城两处行台，这下拓跋珪放心了。

公元398年正月，辛酉日，拓跋珪离开中山，随行的还有山东六州三十多万百姓和十余万手工业者，这些人都后来都被迁到了平城一带。

拓跋珪对山东的担心当然是必要的，此时南燕和后燕分据南北，时刻准备收复河北旧地。即便是河北地区，很多反对势力也只是一时蛰伏。

这不，拓跋珪还在中山没出发呢，右军将军尹国就在冀州举兵，不过很快就被安南将军长孙肥搞定。拓跋珪离开中山后不久，博陵、勃海、章武等郡相继起兵，不过也都不成气候，被留守的拓跋遵一一平定。

还有拓跋珪的舅舅贺赖卢。这次拓跋珪大封群臣，贺赖卢被封为广川太守，可是贺赖卢一直看不起的王辅竟然做了冀州刺史，成了贺赖卢的上级，这让一向好面子的贺赖卢大为不满，竟然一怒之下杀了王辅，大肆掳掠一番后投奔了慕容德，被慕容德封为并州刺史、广宁王。

也就是在这时，慕容德的使者李延见到了慕容宝，说拓跋珪已经离开河北，希望尽快南征。

慕容宝当即决定终止讨伐库莫奚，立即调头南下。

来源：趣正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