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冬日的寒气从窗户缝里钻进来,她搓了搓手,轻手轻脚地把炉子点着。二十分钟后,锅里的粥咕嘟咕嘟冒着热气,厨房里那面被油烟熏得发黄的墙上挂着一个2009年的挂历,仔细看那个月份还停留在杨大嫂丈夫出事的那个月。
天刚亮,杨大嫂就起床了。
冬日的寒气从窗户缝里钻进来,她搓了搓手,轻手轻脚地把炉子点着。二十分钟后,锅里的粥咕嘟咕嘟冒着热气,厨房里那面被油烟熏得发黄的墙上挂着一个2009年的挂历,仔细看那个月份还停留在杨大嫂丈夫出事的那个月。
“老杨,起床喝粥了。”她端着粥碗进了卧室。
床上的男人眼睛睁开了,嘴角微微抽动,却说不出话来。杨大嫂轻车熟路地把床摇起来一点,垫高他的背,一勺一勺喂起粥来。
“陈二娘家的闺女要结婚了,昨天还给咱送了喜糖呢,挺有心的。”杨大嫂一边喂粥一边说着闲话,床上的男人眼睛一眨一眨地看着她,仿佛在回应。
“小心烫。”她轻轻吹了吹勺子里的粥,才送到老杨嘴边。
这个动作她已经重复了十五年。
村里人说杨大嫂命苦。年轻时嫁给老杨,日子踏实过了没几年,丈夫就在建筑工地出了事,从脚手架上摔下来,一条命保住了,却落下终身瘫痪。
那一年,杨大嫂才三十出头,正是女人最好的年纪。
“趁早离了吧,你才多大年纪,就这么守着个废人过一辈子?”村里的老太太们劝她。
杨大嫂没说话,只是咬着牙把丈夫从县医院接回家,开始了漫长的照顾生涯。
那时候家里还有个上初中的儿子,学费生活费都是问题。杨大嫂白天在村里的小卫生站做保洁,下了班就去镇上的小饭馆洗碗,晚上回来还要照顾老杨。
村里人起初还挺佩服她,但随着时间推移,议论声也多了起来。
“这辈子就这么毁了,何必呢?”
“我听说县城的张医生对她有意思,她还不要。”
“守着个活死人,图什么?”
杨大嫂权当没听见。她每天早出晚归,回家第一件事就是照顾老杨。给他翻身、擦洗、喂药、按摩,几乎把所有的精力都耗在这些事上。
我家就住在杨大嫂隔壁,当年也是看着老杨从县医院被抬回来的。那时候我还在上小学,常听大人们聊起杨大嫂的事。
记得有一次,我放学回家,看见杨大嫂一个人费力地把老杨抬到院子里的躺椅上晒太阳。老杨的身体已经萎缩得不成样子,但衣服却收拾得干干净净。
“要帮忙吗?”我问。
“不用,我自己能行。”杨大嫂直起腰,擦了擦额头的汗,看老杨的眼神里满是温柔。
村里人都不理解,我们家也不例外。
“那么好的女人,就这么糟蹋了。”我妈常这么感叹。
确实,在我们这个小山村,像杨大嫂这样的女人不多。她长得不算漂亮,但有一种耐看的气质,笑起来特别暖。要不是守着个瘫痪的丈夫,早就有人排队上门提亲了。
日子一天天过去,杨大嫂的儿子考上了大学,毕业后在城里找了工作,偶尔回来看看。村里的流言也就这么跟着杨大嫂过了十几年。
有一年夏天,村里特别热,我妈做了绿豆汤,让我给杨大嫂送过去。
进门的时候,我看见杨大嫂正在给老杨读报纸。床头柜上放着一个旧收音机,咿咿呀呀地放着越剧,旁边是一杯凉白开,上面盖着一块干净的纱布。
“大嫂,我妈让我给你送绿豆汤来。”
“谢谢你妈。”杨大嫂接过来,顺手倒了一碗给我,“天热,你也喝点。”
我注意到老杨的床边放着几本医学书籍,都是关于瘫痪病人护理的。其中一本已经翻得起了毛边,里面夹着许多纸条,写满了杨大嫂的笔记。
“这些都是你看的?”我有些惊讶。
杨大嫂点点头:“不懂的字就问我们家小杨,现在认得不少字了。”
那一刻,我忽然明白了什么是爱情。不是电视剧里的轰轰烈烈,而是这种平淡如水却又深沉如海的坚守。
后来听说,杨大嫂每天都会给老杨讲外面的新鲜事,就像他能回应一样。下雨天她会把老杨的轮椅推到窗前,让他看雨点打在树叶上的样子;天晴时,她会摘一朵野花放在老杨的枕边。
就这样日复一日,年复一年。
村里人慢慢习惯了杨大嫂的固执,也渐渐不再说什么。毕竟在这个人走茶凉的世道,谁能像她一样坚持十五年?
直到去年夏天,事情有了转机。
那天早上,一辆挂着县医院牌子的车停在了杨大嫂家门口。下来的是五个穿白大褂的医生,手里还拿着摄像机。
村里人立刻围了过去,我也跟着凑热闹。
“你们找谁啊?”村长问。
“杨淑芬,就是照顾瘫痪丈夫十五年的那位。”领头的医生说,看样子是个主任。
杨大嫂正好从卫生站下班回来,看见这阵势,愣在了原地。
“杨淑芬同志是吗?”医生主任走过去,“我们是县医院来的,想采访你。”
“采访我?”杨大嫂有些茫然,手里还提着给老杨买的鸡蛋。
“是的,我们要把你的事迹报道出去。你知道吗,你丈夫这种情况,一般家庭根本坚持不了三年,更别说十五年了。”
医生主任的话音刚落,杨大嫂家的门开了,一个年轻人从里面走出来。我认出那是杨大嫂的儿子小杨,前些日子刚回村。
“我妈没做什么特别的事,她只是爱我爸。”小杨站在杨大嫂身边,语气平静却坚定。
医生主任笑了:“正是因为这样的爱越来越少,我们才更要宣传。杨同志,你知道在我们医院,像你丈夫这样的病人有多少被家属抛弃吗?而你,十五年如一日……”
围观的村民们开始窃窃私语。我看见村里那些曾经说闲话的人,脸上都有些挂不住了。
杨大嫂却只是摇摇头:“我只是做了该做的事,没什么好采访的。”
说完,她就要往家走。医生叫住了她:“杨同志,其实今天来不只是为了采访。县里决定授予你’最美家属’称号,还有一万元的奖金。”
这话一出,村里人更是议论纷纷。一万元啊,在我们村可不是小数目。
杨大嫂停下脚步,转身问:“能用这笔钱给我丈夫买那种新型的护理床吗?我听说那种床能自动翻身,对褥疮有好处。”
医生们面面相觑,显然没想到这会是她的反应。
这时,一个平时最爱说闲话的村妇突然哭出了声:“杨大嫂,你是好样的!我们…我们以前瞎说,你别往心里去……”
杨大嫂只是笑笑,没说什么,转身进了家门。
从那天起,村里再也没人敢说杨大嫂的闲话了。那些曾经劝她改嫁的人,默默地在杨大嫂下班回家的路上,递给她自家种的新鲜蔬菜;那些说她傻的人,会主动帮她挑水、劈柴。
一个月后,县医院送来了那张特制的护理床,还有一面锦旗。锦旗被杨大嫂挂在了老杨能看见的位置。
“看,老杨,这是你的功劳。”我听见杨大嫂对丈夫说,就像他能听懂一样。
而最让村里人惊讶的事情发生在县电视台的记者来采访那天。
那是个阳光明媚的午后,杨大嫂像往常一样给老杨念报纸,念到一半,老杨的眼睛突然流出泪来。
“怎么了?”杨大嫂有些慌,以为他哪里不舒服。
老杨的嘴唇动了动,发出了十五年来的第一个音节:“谢……”
在场的村民都惊呆了,包括我和我妈。
电视台的记者赶紧让摄影师对准了老杨。只见老杨又挣扎着发出几个破碎的音节:“谢谢…你……”
杨大嫂愣在原地,然后突然大哭起来,扑在老杨身上:“你能说话了!你能说话了!”
县医院的医生后来解释说,这种情况虽然罕见但并非不可能,可能是长期的精心照料和情感刺激唤醒了老杨部分语言功能。
但我知道,真正的原因是爱。
那种穿越时间的长河,历经磨难却始终如一的爱。
之后的日子,杨大嫂依然每天照顾老杨,只是脸上的笑容多了起来。而村里人看向杨大嫂的眼神,也从怜悯变成了敬佩。
去年冬天,下了场大雪,村子里白茫茫一片。我看见杨大嫂推着老杨的轮椅在雪地里慢慢走着,两人的身影在夕阳下拉出长长的影子。
老杨的手指微微动了动,杨大嫂立刻把手握了上去。
“冷不冷?”她问。
“不…冷……”老杨艰难地回答,声音虽然微弱,却清晰地传进每个人的心里。
村口的大喇叭正在播放县里的表彰大会,念到杨大嫂的名字时,全村人都停下了手中的活计,静静地听着。
那些曾经对杨大嫂指指点点的村民,此刻全都哑口无言。
我站在自家门口,看着雪地里那对夫妻的背影,忽然明白了一个简单的道理:真正的爱情,不需要任何人理解,它只需要两个人相守,就足够了。
晚上回家,我妈煮了一锅腊八粥。我问她:“妈,如果是你,你会像杨大嫂那样吗?”
我妈搅动着锅里的粥,沉默了好久,才说:“但愿我有那样的勇气吧。”
她把粥盛出来,忽然又说:“其实,不是所有人都能做到杨大嫂那样,但这世上总要有这样的人,不是吗?”
我点点头,看着窗外飘落的雪花,想起杨大嫂说过的一句话:“老杨,下雪了,你看,外面的世界多美啊。”
那一刻,我忽然觉得,爱情其实很简单,不是轰轰烈烈的海誓山盟,而是平平淡淡的相守一生。就像杨大嫂和她的丈夫,十五年如一日,无怨无悔。
村里人看不起杨大嫂,觉得她傻,觉得她在浪费自己的青春年华。但当那个从未醒来的丈夫,终于开口说出”谢谢”的那一刻,所有人都明白了:这世上,有些事情,值得等待;有些人,值得相守。
即使是十五年,即使是一辈子。
今年春节,村委会在祠堂前的广场上举办了联欢会,特意邀请杨大嫂上台发言。
杨大嫂推着老杨的轮椅上了台,村里人自发地鼓起掌来。
“我没什么好说的,”杨大嫂不善言辞,“老杨当年对我好,现在我对他好,就这么简单。”
台下有人问:“杨大嫂,你后悔过吗?”
杨大嫂摇摇头,眼里泛起光彩:“人这一辈子,能和自己爱的人在一起,哪怕是这样,也值了。”
老杨艰难地抬起手,握住了杨大嫂的手。
那一刻,掌声响彻整个村子。
而我,站在人群中,看着台上那对相守十五年的夫妻,第一次明白:爱情的样子,原来是这样的。
不是你风光时,我爱慕你的荣耀;也不是你落魄时,我同情你的不幸。而是无论何时何地,我只是爱你这个人,仅此而已。
就像杨大嫂照顾瘫痪丈夫的十五年,村里人看不起,但当医院的人来那天,全村人都哑口无言。
因为他们终于明白,这世上,有一种爱,不计回报,不求理解,只是默默付出,直到生命的尽头。
这,就是爱情最原本的样子。
来源:魔法师戴利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