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三月里,梨花开得像雪一样,远远看去,那十亩地就像凭空飘来一片云。路过的人都会停下脚步,掏出手机拍几张。城里来的游客更是络绎不绝,拖家带口地来看梨花、摘梨果,杨婶的小日子过得有声有色。
杨婶的梨园是北坡村的一道风景。
三月里,梨花开得像雪一样,远远看去,那十亩地就像凭空飘来一片云。路过的人都会停下脚步,掏出手机拍几张。城里来的游客更是络绎不绝,拖家带口地来看梨花、摘梨果,杨婶的小日子过得有声有色。
可这梨园,却是杨婶的一片心血。
我是卖农资的,经常去杨婶家送肥料,算是看着这梨园一点点长大的。
十五年前,杨婶的男人得了肺病走了,留下杨婶和一个上初中的儿子。那片地原本种的是玉米,旱涝保收,可收成也就那么回事。
杨婶原来在镇上卖馒头,男人走后,她没了心思。一天,她突然想通了,把馒头摊盘给了街坊,回村开始琢磨怎么种地。
“种梨吧,咱们村的土壤适合。”村支书老赵给她出主意。
杨婶眼前一亮:“种就种!”
头两年,杨婶起早贪黑地照料那些梨苗,晚上还到县图书馆借书学技术。苗子慢慢长高了,可就是不见果。村里人看着杨婶这么辛苦,都劝她放弃算了。
“不行,我答应儿子要让他念大学的。”杨婶摇头,继续埋头干活。
我记得有一年冬天,北风刮得特别猛,杨婶家的几棵梨树被吹倒了。那天晚上下了场雪,杨婶一个人扛着铁锹和绳子,踩着没过脚踝的雪,一棵一棵地把树扶起来,用绳子固定好。
第二天早上,我去送货,看见杨婶的手都冻裂了,血和泥混在一起。她却笑呵呵地端出一碗热气腾腾的鸡蛋面:“来,趁热吃。”
那碗面咸淡正好,可我总觉得有股说不出的味道。后来想想,可能是杨婶手上的血腥气吧。
第三年,梨园开始挂果了,但不多,个头也不大。杨婶心里着急,就托我带了几个果去县农业局问专家。
“水分不够,得打几口井。”专家说。
打井要钱啊。杨婶把家里能卖的东西都卖了,还是差一大截。她发愁的时候,儿子从学校回来,二话不说把自己的压岁钱和攒下的零花钱都给了她。
“妈,我相信你。”
儿子的这句话,成了杨婶的动力。后来井打好了,梨树喝足了水,果子越长越大,越长越甜。
杨婶的日子慢慢好起来了,儿子也如愿考上了大学。
眼看着生活有了奔头,杨婶却遇上了麻烦。
梨园西边是刘家的地,种的是蔬菜。刘家老头已经七十多了,脾气古怪得很。一天,他拿着剪子来到地界上,要剪杨婶家梨树伸过去的枝条。
“这是我家的地,你的树枝不能伸过来!”刘老头嚷嚷道。
杨婶好言相劝:“老刘,这树枝也就伸出去半米,又不影响你种菜,何必呢?”
“不行!寸土寸金!我家地界就是地界!”
村里人来劝,刘老头不听。无奈,杨婶只好让步,把伸出去的枝条都剪了。
谁知道这一剪,刘老头胃口更大了。第二年春天,他又来找茬,说杨婶家的梨树根也长到他家地里去了,要杨婶赔钱。
这事一下子闹大了。村委会出面调解,决定让双方各退一步:杨婶给刘老头一些梨,刘老头不再找麻烦。
事情好像就这么解决了。但我知道杨婶心里不痛快。一个晚上,我送完肥料,她留我喝酒,喝多了,她才说出埋在心里的委屈。
“我家那块地明明比现在大,当年我公公划分生产队地的时候,因为和刘家关系好,让出去一小块。现在人都不在了,他倒来找我麻烦。”
不过杨婶也只是说说,并没有真的去要回那块地。
日子一天天过去,梨园的生意越来越好。杨婶的梨出了名,还注册了商标,连北京的超市都来订货。
去年,县里开始推进农村土地确权工作。工作组进驻北坡村,挨家挨户测量土地,登记造册。
杨婶自然不会放过这个机会,她拿出几张泛黄的纸片,是她公公当年生产队分地时的记录。
工作组根据记录,又查阅了村里的土地档案,发现事情并不简单。
那天,村支书老赵把杨婶和刘老头都叫到了村委会。刘老头一进门就嚷嚷:“我家的地界几十年没变过,谁也别想占我的便宜!”
老赵没理他,而是从文件夹里拿出一张发黄的纸,慢慢展开,上面有一张手绘的地图。
“这是1962年公社重新丈量土地时的记录,”老赵指着地图说,“杨婶家的地不是十亩,而是十二亩。当时因为开荒艰难,杨婶的公公自愿让出两亩给公社调配。后来公社把这两亩地的使用权暂时交给了刘家。”
刘老头一听就急了:“胡说!那地一直是我家的!”
老赵摇摇头,又拿出一份协议:“这是当年的借用协议,上面写得很清楚,借期二十年。可惜后来政策变了,这事就被忘了。”
杨婶愣住了,她从没听公公婆婆提起过这事。
老赵继续说:“不仅如此,我们还在县档案馆找到了更早的记录。杨婶的曾祖父在民国时期是这一带有名的果农,专门培育梨树新品种。那十二亩地,是县政府奖励给他的试验田。”
听到这儿,杨婶的眼睛湿润了。
她终于明白,为什么公公临终前一直念叨让家里人种梨树,为什么自己莫名其妙地放弃了做了十几年的馒头生意,转而种起了梨树。
冥冥之中,似乎有股力量在指引着她。
村里人听说这事,都说杨婶祖上积德,老天有眼。
最后,按照土地确权的政策,那两亩地重新划归杨婶家。但杨婶并没有马上收回来,而是和刘老头签了个协议,让他继续使用到老,老头百年后再归还。
刘老头没想到杨婶会这么大度,愣了半天,最后红着脸说了声”谢谢”。
这事过去快一年了。昨天,我又去杨婶家送肥料,看见刘老头在帮杨婶修剪梨树。
“老刘最近总来帮忙,比我儿子还勤快。”杨婶笑着说。
不远处,几个戴着红袖章的人正在测量土地。杨婶告诉我,县里要在村东建梨花观光园,带动乡村旅游。
“我准备扩大梨园,再种五亩地。”杨婶的眼睛亮亮的,“我想试试我曾祖父培育的那个品种,听说果子特别甜。”
听杨婶这么说,我突然想起一件事:“对了,上次县农业局的张教授来,说想找你聊聊梨树新品种的事。”
杨婶笑着点点头:“已经聊过了。他们在我曾祖父的笔记里发现了一个抗寒品种的培育方法,准备和我合作,重新研发。”
我望着眼前这片生机勃勃的梨园,想起十五年前杨婶第一次种下梨苗时的场景。命运真是奇妙,兜兜转转,杨婶竟然接过了曾祖父的接力棒,继续着一个世纪前的梦想。
午后的阳光透过梨树的枝叶,洒在杨婶布满皱纹但依然精神的脸上。她的手里拿着一个翠绿的小梨,那是今年第一批结的果。
“来,尝尝。”她把梨递给我。
梨脆生生的,汁水丰沛,又甜又脆,和杨婶的性格一样。
走的时候,我看见村口的大喇叭正在播报今年的优秀村民名单,杨婶的名字赫然在列。理由是”传承农业技术,带动村民致富”。
喇叭架在一棵老槐树上,树干上钉着的铁皮已经生锈,就像那些被遗忘但终将被重新发现的往事。
回镇上的路上,我开着三轮车,副驾驶座上放着杨婶送我的一箱梨。透过后视镜,我看见杨婶站在梨园门口,身后是一片如云的梨树。她的身影很小,但在夕阳的映照下,却显得格外坚定。
那一刻,我忽然明白,土地不仅仅是一片可以耕种的田亩,它还承载着一个家族的记忆、梦想和未来。而杨婶,只不过是在用她的方式,续写着这个故事。
三轮车驶过一片新开垦的荒地,几个戴草帽的妇女正在栽种什么。我放慢车速,看清楚了,是梨树苗。
看来,杨婶的故事,还在继续影响着更多的人。
路边的广播里传来一首老歌:“种下一棵树,就是种下一个希望……”
我轻轻地跟着哼唱起来,油门一踩,扬起一路尘土和梨花的香气。
杨婶种梨的故事在我们这个小镇上并不出奇。稀奇的是她守住了那片地,也守住了那个几乎被时间冲刷殆尽的家族记忆。
我常想,那些被遗忘的历史,会不会就像地下的种子,只等着合适的时机,重新发芽?
县城的十字路口,红灯亮了。我停下三轮车,看见马路对面的电子屏上正在宣传”乡村振兴”的口号。杨婶的梨园照片赫然在列,配文是”返乡创业典型”。
我笑了。杨婶其实从没离开过那片土地,何来”返乡”一说?但转念一想,或许她的确是”返乡”了——不是地理上的返回,而是精神上回到了曾祖父开创的事业上。
绿灯亮了,我驶入川流不息的车流中,心里想着明天送肥料时要告诉杨婶这个消息。
她肯定会笑着说:“瞎宣传啥呀,种地而已。”
然后,她会继续低头忙她的活计,好像那些荣誉与她无关。但我知道,她心里一定乐开了花,就像她种的那片梨树,在春风里悄悄绽放。
晚上回到家,我把杨婶送的梨洗干净,切成小块,放在餐桌上。妻子拿了一块尝尝,眼睛一亮:“这梨真甜!”
我笑而不语。这梨的甜,来自阳光,来自雨水,来自杨婶的汗水,也来自那片蕴含着秘密的土地。
“对了,听说县里要开发北坡村的乡村旅游,杨婶家的梨园可能会成为一个景点。”我对妻子说。
“真好啊,她辛苦这么多年,终于熬出头了。”妻子感叹道。
我点点头,心想,杨婶的幸福,或许不仅仅是”熬出来”的,更是一种冥冥中的安排。就像那片土地,兜兜转转,最终回到了它应该属于的人手中。
窗外,夜色渐浓,星星一闪一闪的。我想,杨婶此刻也许正坐在院子里,望着满天星斗,想着她的梨园,想着她的祖先,想着那些被时间尘封但终将被重新发现的秘密。
而在北坡村的某个角落,也许有一棵小梨树正悄悄地生长着,等待着来年春天,绽放出第一朵洁白的花。
就像希望,从不曾远离。
来源:魔法师戴利昂